许樱哥心中有事,对周遭所发生的大小事情比之平日更多了几分关注好奇,少不得轻轻戳了戳王氏,王氏低着头,趁着众人哭得大声之际,低声道:“听说是昨夜不曾出宫,却又无人见过她守灵……”

这还是委婉的说法,其实是还有人亲眼见到福王妃往太极殿去了。丑事到底是遮掩不住,那老疯子可以在前一刻悲痛欲绝,恨不得杀尽天下人给朱后殉葬,也可以在下一刻醇酒美人,爬灰偷腥。许樱哥好似吞了个苍蝇,也只低头不语。

这一日却注定不是个平静的日子,哭不得多久,一阵骚乱忽然从后头席卷上来,卷到康王府诸人附近时骤然停下,无数双眼睛俱都看向坚持守灵不肯回家歇息的康王世子妃李氏。

“梁王李通反了!”许樱哥听得最明白的就是这样一句话,西晋再次发动强攻不说,世子妃李氏的娘家也趁机举棋反了,还像模像样地发了一个檄文,直斥疯子老皇帝的十大罪状,什么奸贼逆臣,残暴无道,荒淫好色……凡是暴君昏君该有的所有失德之事他都占全了。这样无德之人,怎么配当天下之主,怎么配做李家人的君上呢?李家人当然要顺应天命,替天行道才是。至于出嫁多年、人质一样的嫡长女,谁还顾得了她的死活?从她嫁入康王府的那一天开始,她便该有为家族牺牲的觉悟。

世子妃李氏直愣愣地跪坐在那里,脸色煞白地看向周围众人,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雍容持重。王氏同样是变了颜色,不知该如何是好,许樱哥惊醒过来,猛地推了世子妃一把,低声道:“大嫂?”

世子妃方转头看向前头神色复杂、同情哀怜地看向她的康王妃,低低切切地喊了一声:“母妃?”内里有哀恳,又有不信。

康王妃闭了闭眼,沉着地道:“兴许是谣传,你也累了,暂且先回去。待我这里使人去打听消息。”

许樱哥与王氏闻言,立即起身去扶世子妃,世子妃才刚站起身来,便听不远处华娘几个大声哭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要往这边来。世子妃心痛难忍,拼命将眼泪掩去,厉声呵斥道:“成何体统?”却是色厉内荏,眼角看向许樱哥,满满都是哀恳。

许樱哥明白她的意思,物伤其类,今日是世子妃,明日兴许就是她,便默默点头,松开世子妃的手臂走到华娘等人面前,厉声道:“若是不想给你们母亲添麻烦便立即住嘴。”先唬住了华娘等人方放柔了声音道:“这事儿和你们母亲没有大关系,不是还有祖父母和你们父亲叔父他们在么?你们若是相信祖父母和你们父亲,便该听话。”

华娘明明不信许樱哥的话,却还是忍住了低声道:“三婶娘,我都听您的,但您一定要和祖父母他们说,帮帮我娘。”

“好。”许樱哥拥住华娘的肩头,转头去看世子妃等人,世子妃已由王氏拥着走到门边,回过头来看了眼许樱哥,又沉沉看了眼华娘,朝华娘微微一笑,转头快步而去。

华娘猛地扑在许樱哥怀里无声痛哭起来。许樱哥紧紧抱着华娘,抬眼看向前方,但见康王妃将唇抿得紧紧的,其余几大王府的人眼里闪着饿狼一样的光芒。

第285章 环伺

眼看着康王世子妃李氏走得不见了影踪,堂上出现了片刻的静滞。无数双眼睛各怀情绪地看向康王妃,无一不在衡量盘算。

朱后殡天前,老皇帝曾亲口许诺要立康王为太子,圣旨已经拟定,差的不过是时间。甚至于在很多天前的朱后寿诞宴上,老皇帝经过一场莫名开始又莫名结束的马球赛后便有了要立康王为储的念头。而此前储位的最大竞争者贺王已无翻身之地,康王有先后余情庇护,又有老皇帝首肯,又有长乐公主府、许府、冯府、武府支持,甚至于远在边疆,手握重兵的王老将军也隐隐有着倾向的念头。再有一个隐然土皇帝一样,富足且兵强马壮的梁王李通乃是康王世子的岳父,康王府实在是很了不得。

这些事是大家都知道并心照不宣的,有人本来已经认命臣服,但在此刻,事情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李家挑在朱后亡故、西晋强攻大华的时节毫不犹豫地叛了大华,舍弃了康王,可以想象老皇帝会有多愤怒,而此刻在前线的王老将军是否能抵挡得住这样的夹击还是一个未知数。也就是说,包括朱后与李通在内,康王府一下子失去了内外两个重要的助力,还有一个随时都可能会死去的王老将军也在飘摇之中,再有一个恬不知耻的福王母子婆媳在宫里吹着枕头风。以及,明明武戴将军是全权负责押解贺王回京之人,却在贺王病倒不能行之后,老皇帝不信他的奏章,反而是派出了桓王亲自前去查验……

各种信息交织在一起,似乎都传递出一个信息,有命还要有福气,很多时候差了那么一步就是天差地别。这样的情况下,康王府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好像自己也有许多助力,也有许多机会,不到最后那一刻,谁能说得清呢?很多人都跃跃欲试,却不敢轻举妄动,于是有人想起了排行犹在康王前头的桓王。桓王府这些年不显山不露水,似乎与贺王府一直在唱反调,但也不曾见其与康王府有多亲近,虽不见得有宠,却一直稳稳地站着皇三子的位置,关键时刻老皇帝总是想得起桓王府。

宣王妃最先出动。越过一直主事的康王妃,推推之前一直只管哭灵守灵,其他杂事一概不管的桓王妃,再指指现下静默无声,似乎忘了哭灵这件大事的众人,低声道:“三嫂,您看,这样不太好吧?”

桓王妃抬起已经松弛了的眼皮,淡淡瞥了宣王妃一眼,转头看向康王妃沉声道:“四弟妹,不能乱。”宣王妃想要摆出一副唯她马首是瞻的样子,她偏还不上当。

寿王妃左看右看,也下了决心,上前扶了康王妃的手低声劝道:“四嫂,不要太担心了。”

康王妃点点头,却不多话,只默默跪正了身子继续哭灵,嘴闭得如同蚌壳一样的紧,并不发表任何言论。宣王妃很失望,决意和众公主一样暂时保持沉默。

众人还在观望间,忽听得前头有人哀哀大哭:“娘娘啊……您睁睁眼,看这些忘恩负义之人……”却是老当益壮,越哭越精神的刘昭仪。于是哭声四起,照旧的一片哀戚。康王妃怔怔地看着朱后的灵位,眼泪止也止不住,那个能护住他们的人去了,永远都再回不来了。

由于昨日晕倒了许多人,所以今日的举哀哭灵活动在长乐公主与康王妃的精心安排下缩短了轮班的时间。不一时,长乐公主率了一拨人入内,只与康王妃交换了个眼色便默默跪在了灵前,众人依次退出休息,趁机三三两两地结成了团伙,虽不至于就敢公然议论这些大事,却在眼神来往间便将各种消息和态度互相传了几个来回。

许樱哥将华娘几个领到康王妃跟前,华娘死死忍住眼泪,跪倒在康王妃跟前抱定了康王妃的膝盖哀哀道:“祖母,我娘会不会有大事?”

康王妃叹了口气,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安抚道:“不会。”其实谁都很清楚明白,依着今上的脾性,李氏身为叛王李通之女,只怕凶多吉少。能够庇护他们的那个人已经去了,群狼环伺,她现在能做的只能是迅速将李氏送回康王府藏起来,其他她又能做什么?

消息一个个地传来,“圣上杖毙了起居郎王永。”因为王永奉命念了叛贼李氏所发的檄文。“圣上杀了身边的内侍……”这个原因不明。

康王妃虽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一只手却攥得许樱哥生疼。许樱哥坐不住,索性起身道:“母妃,我去打探一下。”

康王妃死死攥住她的手腕,目光凶狠地低声道:“不,现下哪里都不能去,就在这里候着。”

许樱哥忍住腕间传来的疼痛,坐下来安静地陪着康王妃一起等候。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开始思考世子妃李氏和自己,以及康王府将面临的困境。从小时候的经验来看,老疯子是绝对不能容忍背叛的,所以若无意外,李氏的下场很可能是死路一条,就不知是被处死、或者赐死,又或是自杀?而她,若是真到了身世完全泄露的那个地步,她最该就是给许家一个交代,但这个交代,又该如何去给?

当初虽不是自己有意依着假身份嫁入康王府,但自入康王府伊始,康王与康王妃并无对不起她,且与众人相处的时日长久了,又怎能完全无情?倘若真的不幸到了谁也躲不过去的那一步,康王府再失去许家的支持,又会怎样?

许樱哥看着窗外湛蓝色的天空和变幻的白云,难过地想,她该怎么办呢?似乎怎么做都离两全其美太过遥远。

有宫人快步而入,悄声道:“康王殿下领了世子一同前往太极殿请罪。”

请罪,康王妃艰涩地笑了笑。从前要将李氏配给长子张仪承,不由她与康王做主,甚至朱后也没能阻止,如今李通要反,也从没人知会过康王府。出了事,这账却要算在康王府头上,丈夫与长子必须要诚惶诚恐地前去请罪。又有长媳李氏,当初不见得就肯嫁过来,嫁过来多年,一直夹着尾巴做人,虽然小心思不少,却不曾真正做过大奸大恶之事,多年以来操持家务,孝敬公婆,生儿育女,善待家中庶子庶女,也算贤惠。如今却刚承受了被亲人抛弃的痛苦,便又可能失去性命。

而自己,从嫁给康王开始便低调做人,多年来凡事多有忍让,本以为苦尽甘来,却不想竟然走到这一步。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儿媳无辜死去,孙儿孙女失去母亲,儿子受到牵连,阖府受气?康王妃眼里迸发出凶狠的光芒来,转头看着许樱哥道:“你出宫去吧。”

“母妃?”许樱哥不解,宫外已有王氏照料世子妃,反倒是宫中只剩康王妃与几个孩子在,最是需要她的时候。

康王妃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道:“我要你去忠信侯府,你可肯去?”

虽则当初许樱哥曾同康王妃说过,她不能保证许家会站在康王府这边,并得到了康王妃的体谅。但如今许家与康王府已经绑在了一起,还谈什么肯不肯?许樱哥点头:“我去。”

康王妃脸上绽放出一个微笑来,低声道:“好孩子。”

许樱哥苦笑,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刻,她还会认为自己是个好孩子么?只怕悔不当初。

康王妃又道:“把华娘几个平安带回去,给你大嫂带句话,便是为了孩子也要忍耐到最后一刻。你可做得到?”

许樱哥道:“我做得到。”

康王妃便松了她的手:“你去吧。”

许樱哥招呼了惶恐之极的华娘几个正往外去,却见姚氏与武夫人结伴而来,于是忙站住了,眼巴巴地喊了声:“娘。”

姚氏叹了口气,摸摸她的鬓发,低声道:“不要怕。”当初收留萧家兄妹之时她与许扶便将前因后果早想清楚,如今虽然艰难却不至于就后悔怨怪,何况鹿死谁手,未必可知。

康王妃见姚氏毫不避嫌,心中不是不感动,完全抛弃了矜持快步迎上去一手握住姚氏的手,一手抓住武夫人的手,微微哽咽道:“你们来了。”

武夫人忙与姚氏一同将康王妃扶了坐下,劝道:“姐姐莫担心,所谓否极泰来。这么多年来殿下是个什么性子,圣上都有数,断不会为了这样的事便随意降怒。”

康王妃点点头,却不敢应承。老皇帝自朱后死后便越发有些疯癫,时不时地就要抽点疯,听说昨夜他把福王妃宣去太极殿后,整夜折磨,几乎将福王妃掐个半死。天亮,福王妃本该被抬下去休息,他偏要逼着福王妃来守灵哭灵,福王妃跪拜之时,她也曾偷偷看过,依稀看到福王妃手腕以上全是青痕血痕。这样的疯子,能把他当成正常人看待么?

姚氏并无多余的话,只平静地道:“我家侯爷已赶去了太极殿。”

听了这话,康王妃安静下来了。要说这后头老皇帝最能听进话去的几个人当中,许衡便算举足轻重的一个,有许衡在,说不定事情真的能有所转机。姚氏见她眼里的凶光敛了,便不再提这事儿,转而说起其他事来。

康王妃默了片刻,有问有答。

许樱哥立在殿外看到这里,将心略放了一放,自带着华娘几个离去。途中见到冯老夫人婆媳几个,少不得站定了默默看着这一家子,却见冯老夫人低头装晕,冯夫人转头远眺。

第286章 传递

冯家的态度一目了然,不过片刻光阴,人情冷暖便已一展无遗。华娘愤怒地抿紧了唇,垂下头跟着许樱哥往外走,行到无人处,仰头望着许樱哥低声道:“三婶娘,待那一日,我必不叫那些人好过。”

人逐利而生,冯家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许樱哥抚抚华娘的鬓发,低声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回府后多关照关照弟弟妹妹,若是能,再宽慰你母亲。这才是现下你当做的大事。”华娘红了眼圈不语,舒娘与敏娘懂事地牵住了她的手,细声宽慰。

行程过半,忽见王七娘疾步而来,毫不客气地拦在许樱哥跟前道:“你是要出宫?”

贺王府虽则倒了,但安六才与冯宝儿那件事有所关联,谁也说不清楚他在打算些什么,王七娘又究竟是站在哪一边,且二人平日的情分还不到可以这样不客气的地步。许樱哥微微皱眉,华娘几个眼里的戒备之色半点不掩。

王七娘也不管,直截了当地道:“我也要出宫,搭你的车如何?”

她不说安国公府何故无车,也不说她因何事要赶在这时候出宫,许樱哥也懒得多问,只淡淡地道:“我有事,不便送你,六嫂不如去寻其他人。”

“你不帮我?”王七娘咬紧牙关倔强地瞪着许樱哥,许樱哥直视着她,半点软化的意思都没有:“我为什么就该帮你?”

二人僵持片刻,王七娘终于软化下来,低声道:“求你了。我六姐病了不曾入宫,不然我也不会来为难你。”

许樱哥脚下不停:“原来六嫂也晓得是为难。”

王七娘颇有些怨愤,追上去忿忿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的计较。算我平日对不起你。”

“对得起对不起的又是两说。”许樱哥反问道:“敢问六嫂,这是什么时候?”

王七娘看了看华娘几个,低声道:“你若让我上车,我便同你说。”

许樱哥笑:“我晓得六嫂找上我必然是没好事,要捎带你出宫也是不大不小的麻烦事一桩。六嫂若不说清楚,我不敢捎带你。”

王七娘恼怒道:“你怎地这般无情?不过顺手人情而已。”

“顺手人情?六嫂怎不去寻旁人做这顺手人情?”许樱哥哂笑:“我倒是想多情,可惜六嫂自来对我无情。”言罢也不多言,扭头快步而行。王七娘愤恨地跺了一下脚,死皮赖脸地上前紧紧抱住许樱哥的胳膊跟上她的步伐,许樱哥不动声色,任由她抓着。

才行不多远,就有梧桐宫的嬷嬷带了三四个宫人上来拦人:“安国公夫人这是要往哪里去,昭仪娘娘有急事要寻您呢。”

王七娘放在许樱哥胳膊上的手骤然收紧,面色不善地大声斥责道:“我才从昭仪娘娘那里来,你这个老刁奴怎敢欺骗我?”竟是半点都不客气,丝毫没有小辈对待长辈身边之人的尊重和忌讳。

那嬷嬷不软不硬地上来要搀人:“夫人息怒,娘娘的确是又有事要寻夫人了。”

王七娘一手死死拽住许樱哥不放,另一手猛地挥起打在那嬷嬷脸上,唾了一口怒骂道:“老刁奴,你敢?”言罢转头看向许樱哥,愤怒道:“弟妹,你瞧见没有?什么时候这些老刁奴也能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了?”

不过是个说辞,双方虽撕破了脸,却不曾将话挑明了说,若不是演戏给自己看的,便只能说里头的问题的确很大。许樱哥使了个眼色,先与华娘几个将王七娘围在中间,又有护送她们出宫的宫人分成两拨,一拨自去寻康王妃等人报信,一拨上前将梧桐宫的宫人赶到一旁相劝,劝着劝着,许樱哥便将王七娘带得远了。

那嬷嬷见状大急,不顾一切地在身后大喊道:“南国公夫人,您这是眼里没有昭仪娘娘么?”

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许樱哥充耳不闻,越行越快,眼看着就看到了宫门,前方却又来了一拨人,王七娘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低声道:“你说对了,我是惹上了麻烦。你今日若不把我带出宫去,我死了便算是你见死不救。”

许樱哥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径直去拨她的手:“你死了与我有何相干?你若还是这般阴阳怪气,便算我见死不救好了。”

若是平日,王七娘定能看出许樱哥不过是欲擒故纵,特意打压她的气焰而已,但此刻,眼看着那群人气势汹汹地越走越近,而她与许樱哥身边的宫人所剩无几,大急之下哪里顾得上去细想?当下死死攥住许樱哥的胳膊,怒道:“都是没奈何的苦命女人,你怎能如此?”

许樱哥偏不急:“你不说因由,我怎知该不该?你是王家的女儿不假,却也是别人的妻子和媳妇。”若她拿不准王七娘是否值得尽力去保,又怎敢轻易动用康王府在宫中的力量?

王七娘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一句:“非是我不同你说,而是事关重大,我说了你也未必肯信,信了你也做不得主!”

许樱哥心头一跳,低声道:“那若是你此刻功亏一篑出不去,岂不是连传话的人也没一个?说不得死得不明不白。”

王七娘冷笑:“你若不帮我,便一起死。”

将门哪里又会真的有弱女?许樱哥看她神色,虽不知她是讹诈还是真有其事,却也知道果真不能勉强,便仰头迎着那群人走过去,同时做好了硬碰硬的打算。而此刻,惠安郡主也带了一拨人从后赶将过来,却不急着上前,反倒站在那里喊了许樱哥一声,见许樱哥点了头,立时带了人上前。再一边,又有十多个带刀侍卫板着脸朝这边行将过来。

自贺王府倒后,刘昭仪在宫中便已是隐退状态,便是朱后死了,便是康王世子妃李氏娘家出了大事,她也远不敢与康王府硬碰硬。似今日这样剑拔弩张地接连派了两拨人过来拦阻捉拿王七娘,当真是罕见。许樱哥倒想看看,刘昭仪与安六究竟会做到哪个地步,他们越不顾一切,王七娘的价值就越高。

却见那一拨人犹豫片刻后,沉默地与他们擦身而过。惠安郡主目光沉沉地看了眼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王七娘,转头对许樱哥道:“还未出宫便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想来表嫂这一路出宫都会麻烦多多。你带着孩子们,不如把六表嫂交与我,我另外给她派车送她回安国公府。”

许樱哥似笑非笑地看着王七娘道:“六嫂,宫门便在眼前,你看如何?”

王七娘将心一横,斩钉截铁地道:“我不回去,我要见我六姐。”

许樱哥道:“然后呢?”

王七娘抿了抿唇:“然后再有要事要报康王殿下。”

安康郡主看向许樱哥,许樱哥点点头:“跟我来。”却不要华娘等人跟她一路了,只叮嘱安康:“你再等片刻,另外派了车帮我送她们回去。”

康王父子此时尚在太极殿中,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倘若王七娘身上真的带有秘密,刘昭仪等人必然不会轻易放过王七娘。宫中不能下手,宫外却是最好动手,华娘等人自然不能再跟着许樱哥一路。安康郡主不由皱眉:“你能行么?”

许樱哥淡淡一笑:“能行。”便是不行也要硬着头皮冒险一回,不然怎么办?人人都在搏命,她总要尽自己的一分力。

马车启动,王七娘从窗帘缝中看着车外团团围着的康王府侍卫,想起传说中的康王府侍卫很是厉害,便松懈了些,烂泥一般瘫倒在车座之上。

许樱哥斟了一杯茶过去,道:“我不知你究竟招惹上了什么麻烦,非得要寻我们才行。但从这里到康王府,大概得有小半个时辰左右的车程,这一路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不知你若是不及把话说出来便送了命,是否会觉得不值?”

王七娘挑了挑眉毛,狡诈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吓唬我。若是堂堂康王府连我这样一个人都保不住,那你们也别混了。”她这时候缓过来了,自然也就明白了许多。

许樱哥笑笑:“你说得很是。但我们总要看看你究竟值不值。”

王七娘道:“难道你敢眼睁睁看着我死?”

许樱哥撇撇嘴:“有什么不敢?你又不是六娘,我还舍不得。”

王七娘大怒:“你……”

许樱哥凉凉地道:“你不是一直都在怨怪你家里把你嫁错了人,从而连你六姐都不理了么?你该做的都没做,又怎能怪旁人不顾惜你?”

王七娘恨得咬牙切齿:“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就是个无情无义的。”

许樱哥道:“我便有情义,也不对你。当初也不是看你的面子,而是看的王家与你六姐。你对于我,不过是个才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而已。”

王七娘死死咬着唇默了片刻,不甘心地低声道:“之前,刘昭仪道是累了要歇息,将我赶将出去,我本也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却无意中听见了几句话。有人传递了贺王的消息与她……”

第287章 胡说

王七娘说到此处便不说了,斜着眼睛看向许樱哥。许樱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笑道:“六嫂实在是不够爽快。”

王七娘淡淡地道:“不是我不爽快,而是我身无所依,少不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不然就这样冤死了,做鬼都不甘心。”

“那我倒想猜一猜。”许樱哥缓缓道:“贺王本该早被押解至京,却一直迟迟未到,好容易到了上京附近,偏来就病倒在卢两镇,再不能行半步。这中间想是有什么隐秘,不能为外人道。那给刘昭仪传递消息的人,说的应当就是这个隐秘。是不是?”

王七娘不屑,这些本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既然自己提起了开头,许樱哥当然能顺理成章补充到此。

许樱哥凑近王七娘,低声道:“我想,其实贺王并没有生病,并且早与刘昭仪、安六有所勾连,这卢两镇必是个龙潭虎穴,他是不是还想反!”

王七娘往后一让,矢口否认:“别乱说!”

许樱哥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谋逆是大罪,六嫂是怕牵连到你,送了命?”王七娘侧开眼不想与她对视,许樱哥再迫近一步,沉声道:“六嫂肯定是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的,所以想要康王府保住你的命,是不是?”

王七娘见她咄咄逼人,心中徒生反感,尖声道:“你以为你很聪明,什么都知道?别瞎猜了!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许樱哥坐回去道:“是与不是,我们静等就是了。若是此行一路平安,那是我猜错了。若是有人不依不饶,那就十之八九了。”倘若她不曾猜错,应当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秘密——贺王必然有盟友!且这盟友隐藏得极深,这才是最重要的秘密,也是王七娘最大的筹码。

王七娘满脸的不服,反问道:“那你是希望有人来杀我呢,还是一路平安?”

许樱哥哂笑道:“和我有什么关系?没有退路的是六嫂你。无论有无人来杀你,你都全无退路!若无人追杀,你便是见到了康王殿下,说的话也不见得就能取信于人,而他们要杀你还是要杀你;若有人追杀,那便是必取你的命,你我都要自求多福。”

她已经背弃了贺王府,家族父兄又远在边疆,无人能顾,若不能让康王府见识到自己的价值,果真就是死路一条。刘昭仪惯常狠毒,安六却是既狠毒又奸诈,他们究竟会怎样对待自己?王七娘又沉重又难过,再无心思与许樱哥斗嘴耍心眼,只靠着车壁沉默不语。

许樱哥见状,觉着自己即便猜不中也不会偏太远,便不再多言,自闭了眼睛边养神边细想这一连串的事件,把自己所想得到的各方利益得失斟酌了又斟酌,掂量了又掂量。

马车沉默地前行着,二人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和车轮的辘辘声,以及车外侍卫的马蹄声。

“嗳……”王七娘轻轻戳了戳许樱哥,许樱哥睁眼看去,只见王七娘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似是终于想要开口了,便坐直身子正了神色静静等待。

王七娘垂了眼道:“去的是个内侍,我听到他同刘昭仪说,贺王殿下问昭仪娘娘,是否一切安好?”

这话听上去不过是母子间的平常问候,若只是这样一句话,王七娘想必不会吓成这个样子,许樱哥恨不得王七娘只说要紧的,别说这些口水话,王七娘却是不急不缓地道继续道:“刘昭仪回答,一切安好,就不知殿下是否真的狠得下心……”

话未说完,便听一阵疾风骤雨似的马蹄声从后追赶上来,王七娘顿时吓得脸色煞白,猛地侧身将车窗帘子掀起看将出去,一把抓住许樱哥的手尖叫道:“他来了!”

许樱哥的心一沉,迅速回头,只见安六带着十余个人从后飞速追赶而来,来势汹汹。此人给她留下的凶悍印象实在太深,许樱哥毫不怀疑他会狗急跳墙当街杀人,由不得大喊了一声:“侍卫!”言罢攥紧袖子,紧张地看着安六越行越近。

康王府众侍卫早将马车围得铁桶也似,却因安六凶悍之名在外,同样极其小心谨慎。

不过片刻功夫,安六已经率众越过了马车,将许樱哥的马车阻拦在路中。王七娘死死攥住许樱哥的手,惨白了脸道:“帮我。”

许樱哥正要开口,就听安六朗声道:“七娘,你怎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生气任性,既不给先后守灵哭灵,也不在昭仪娘娘跟前尽孝,非得跑出宫去呢?我晓得你向来对这桩婚事不满,但婚后我不曾动过你一根手指,人前人后也以你为先,你总要顾念几分情意。”

王七娘不答,只往车厢深处又缩了缩。

安六静候片刻不见有响动,便叹道:“牙齿总有碰着嘴唇的时候,只要你随我回去,我自会同圣上与昭仪娘娘说情,断不会追究你打破那御赐如意并不敬昭仪娘娘之罪。你想想,你便是躲得过这一刻,下一刻你又能去哪里?”

王七娘双目赤红,揪住许樱哥的袖子低声道:“他说谎!我可不曾打破什么如意。”

许樱哥挑起车帘子,笑道:“六哥,待我替你劝劝七娘,等她想通了,再让她来给昭仪娘娘赔礼如何?我有事要急着回府,你看是不是让一让路?”

安六挑起斜长的眼角看向许樱哥,讽刺笑道:“三弟妹,你虽是好意,我却承受不起。如今我已落到这个地步,怎敢放她任性胡为?一则传到圣上耳中未免对我生厌,二则传至王家,又只当我对她不好才会令她如此。这是我的家事,还请三弟妹不要为难于我,速将七娘送回给我。免得伤了我们两家的和气。”又叫道:“七娘,你总也不说话,莫非是有人拽着你不放?”

这个不要脸的,只怕王七娘再不答话他便要以康王府挟持王七娘的借口冲上来拿人。许樱哥微一沉吟,看向王七娘:“我倒是想保你,但名不正言不顺,你总要表个态才是。”

王七娘照旧害怕,却晓得不表态不行,遂豁出去地往前一倾,怒道:“安六,收起你那虚情假意的嘴脸,我不是物件,想送就送!任你把天说破,我也不回去!你不忠不孝,我要与你义绝!”

许樱哥将她往身后推了一推,叹息道:“六哥,你看,非是我要强留于她。王老将军一家为国尽忠,王二夫人与王家六娘都曾请托我照料她,不叫她受委屈,所以你要无礼我也是不让的。”

安六死死地看了许樱哥片刻,突地轻笑一声:“三弟妹,你太过多情,又太过自信。你是不知这女人是个什么人吧?这就是个不知礼义廉耻的!她可是告诉你,她撞破了昭仪娘娘的秘密,所以我们要她的命?”

王七娘不期他竟会当众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由不得大吃一惊,看向许樱哥道:“你不要信他!”

安六讥讽一笑,将手猛地一指王七娘:“这就是个偷人的淫妇!她与人偷情,被人撞破,所以才要急急忙忙出宫逃命。之前那种鬼话已是骗过好几个人了,可没人像三弟妹这样随便就信了的。”

王七娘气得大叫:“狗贼,你胡说八道!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