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康王是万万不能离京的,不然出去了只怕就难得回来了。康王妃轻声道:“李家这一闹腾,人心都活泛了,牛鬼蛇神全都出来晃荡,究其原因,不过是之前咱们显得太软弱了些,让他们不知道害怕了!现下看来,想要平安顺当地等着旨意下来是不太可能的,便是得到了那道圣旨,手里没有兵权,这般乱象,只怕也是岌岌可危,今日不知明日!”

长乐公主的目光闪了闪,嘴唇微动,却终是不曾将那句话说出来,只缓缓道:“不然我让驸马去争!”驸马肖志,当年正是因为打仗勇猛凶悍,屡立战功才会脱颖而出,尚了帝后爱女,这些年镇守京畿,原也深得皇帝信任。若是几位亲王都不适合去,那便只有肖志最合适。怎么也得争一争!

康王妃轻轻摇头:“不,咱们不能争,相反咱们就要表现出不想出去的样子,但是背里必须要紧绷。”随即又笑了一声,“其实咱们不过是杞人忧天,兴许他们早有成算,只是咱们被留在这里头,实在不知道。”

二人便又坐着闲聊了片刻,各各散去。

将晚,又到了哭临之时,当人们再次聚齐后,又一个消息传来,康王受命做了征西大元帅,将于两日后率兵前往西线与王老将军并肩作战,迎战西晋,讨伐李氏逆贼。消息传出,众人表面上还算平静,背里却是炸开了锅。

宣王妃当众恭喜康王妃,预祝康王再立大功,却又含酸道:“我们倒也想去,奈何不能。想是在圣上心目中,还是四伯堪当大任。”

康王妃没有放过宣王妃眼里那一丝淡淡的喜悦,平静道:“来日方长,五叔年富力强,总有他立下大功的时候,到时我也会来恭喜弟妹的。”

“承四嫂吉言了,日后还要请四嫂多多拉拔我们这些做小的。”宣王掩口微笑,眼神飘向前方的罗昭容,二人目光稍许一碰之后便迅速分开,各各又做回了那悲悲切切的模样。

许樱哥跪在人群中,听着耳边的哀哀声,心里默默地念着,三日,三日。

第299章 发动

夜已深沉,昏暗狭窄的房间里,安六盘膝坐在已经破敝了的草席上闭目养神。忽然间,有冷风吹过,屋角那盏本就昏暗的油灯顿时虚弱地晃了晃,险些就此死去。

安六猛地睁眼牢牢盯着门窗处,整个身体看似平静放松,实则已经蓄势待发。两只肥硕的老鼠“吱吱”地追叫着自门缝处钻了进来,毫不畏惧地看了眼端坐不动的安六,大摇大摆地爬上了一旁早就脱了漆的矮几,吃起了上面残留的大半个冷馒头与两碟素菜。

安六薄薄的嘴唇轻轻翘了翘,玩味地看着那两只张狂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鼠。老鼠虽然很放肆,实际上还是小心,吃两口便不忘回头看安六一眼,小小的眼睛里闪着狡黠警觉的幽光,后肢也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只要安六一动,便能飞快奔走。吃着吃着,两只老鼠打起了架,吱吱乱叫。

“不过残羹剩饭,还是最不好的残羹剩饭,也值得你们这样?果然鼠目寸光。”安六将目光自老鼠身上挪开,照旧闭目养神,凝神不动。

老鼠的吱吱声过后,又有蛐蛐声自窗外传来,又过了片刻,有极其轻微的钥匙碰击声在外传来,门开了一条细缝,一双闪着幽光的眼睛在门缝里窥探了安六片刻,一双穿着青靴的脚缓缓踏入了这间潮湿阴暗的屋子。正在撕咬打架的老鼠惊觉到有陌生人闯入,顿时一阵乱叫,刷地一下便跑得没了影踪,逃走的时候打翻了菜碟,弄得咸菜撒了一地。

这样闷热的夜里,寻常人恨不得纱衣赤膊,来人却是从头到脚都笼罩在青色的兜帽披风里,便是进了屋子,也不肯将遮盖着脸的兜帽稍许拨开些,只微微侧着脸,露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安六淡淡地看了来人一眼,往旁边挪了挪,将袖子扫了扫破敝的草席,道:“坐么?”

来人轻轻摇头:“不坐。”一边说,一边四处打量。

安六不以为意地一笑:“除了老鼠和虫子就没有其他东西,说吧。卢两镇那边情形如何?”

那人道:“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唯一有变的是福王与宣王凑在了一处,而康王将任征西大元帅,二日内便要整装出京。桓王将于明日清晨入京复命,所以你今夜便要动手。”

“真是迫在眉睫呢,”安六懒洋洋地道:“我如今出不去,怎么动手?”

那人道:“你且等着,稍后便有人来领你去面圣。该怎么应答,你是有数的了,再接着,自会有人接应你。”

安六微微一笑:“我晓得了。”

来人自怀中捧出一把细长的匕首,轻声道:“若是不成,你知道该怎么做。”言罢将匕首轻轻放在地上,转身退了出去。

门关上时带起的冷风再次将屋角那盏本就已经苟延残喘的灯吹得忽闪忽灭,接着死去。安六在黑暗中默默坐了许久,起身行至屋子正中,弯腰摸索了片刻后,大声叫道:“来人!来人!”

许久才有懒洋洋的脚步声拖沓而来,有人打着呵欠在外有些不耐烦地道:“敢问国公爷有什么吩咐?”

安六怒道:“瞎眼的狗奴,难道没看见灯灭了么?还不给我续上灯油?”

另一条声音圆滑而警觉:“国公爷,真是对不住您老,刚好灯油没了,正好夜深,您老也该歇息了,明日一早小人定然先就给您老添上灯油。”

安六冷笑道:“若我就要你们此刻添上呢?”

那人无奈地叹息道:“国公爷,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了小人们的贱命。”然后再无声息。

安六便又用力去拍门:“我要见圣上申诉冤屈!”

这次没有人理睬他,门外的世界静谧冷清,仿佛没有人存在。安六便在草席上安安心心地睡了一小觉,一直到三更更鼓响起,他才敏锐地听到了最外间那道门上缠绕的铁链被人拖开时响起的碰击声,于是他神采奕奕地坐起来,看着黑暗中门的位置。

太监们特有的猫一样的轻巧脚步声由远而近,最终停在了门前,黄四伏苍老疲惫的声音随着灯光一起从门缝里透了出来:“安国公已经安歇了么?”

有人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声,安六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却是等了片刻才懒洋洋地道:“没油没灯,故而不得不歇了。”

黄四伏骂了几声,有人讨饶,接着门锁响了两下,室内灯光大盛,安六将袖子半遮了眼,叹道:“这深更半夜的,老总管还不歇着,怎地又跑到我这里来沾染霉气。”

黄四伏皱纹交错的面孔在灯光照射下显得尤其愁苦:“安国公就不要开咱家的玩笑了,圣上有旨,要见国公爷。”

安六盘膝坐着摇头:“不去,老总管怕不是和昨夜一样的戏弄我,让我去吃上一个时辰的冷风又将我送回来,让我猫咬尿泡空欢喜一场。”

黄四伏听他说得粗俗,少不得皱了皱眉,带了些嗔怪的口吻道:“安国公,您啊,这什么时候了还赌气。”

安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什么时候了?”

黄四伏道:“安国公就不想戴罪立功么?快些!让圣上等久了不好。还不来给安国公整整衣裳鞋袜?”言罢呼喝一声,便有几个小太监蜂拥而上,借着伺候安六梳洗,把他全身上下都给摸索了一遍,就是发髻也不曾放过。安六懒洋洋地笑着,任由他们动作,小太监们什么都没能从他身上搜出来,也就罢了手。黄四伏慈祥地笑着:“好了,安国公请吧。”

夜色苍茫下的皇宫静谧而美丽,安六站在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清凉的夜风,张开双臂朗声道:“还是外面舒服。我还是小时给兄长们关在地牢里时尝过这种霉味冷味缠绕四周,老鼠蟑螂横行的滋味了。”

黄四伏笑笑,佝偻着身子往前领路。安六甩了甩袖子,昂首挺胸抬头往前而行,朦胧的月色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渐渐的,有风吹来云层,将那弯残月遮挡住了,他的影子也就再看不见。

京郊,通往卢两镇的小道旁,有残月挂在枯瘦的树梢,也有半人高的荒草随着夜风摇曳,一队人马沉默地沿着小道疾行,被包住的马蹄落在被晒得铁硬的泥地上发出沉闷却轻微的声音,刀枪不曾撞击甲胄,从人到马都安静而整齐。残月自树梢头上渐渐西沉,有人轻轻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清脆的鸟声,于是马队停下来有序地四散开去掩入道旁的小树林中,整个过程竟不闻半点喧哗之声。

在离小树林不太远的地方便是京城通往卢两镇的官道,站在小树林里便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和听到官道上的一切动静,有人来了或是去了,都不能逃过潜藏在道旁荒草中斥候的眼睛。

一点萤火自远方飘来,渐渐的越来越亮,马蹄落在官道上的声音和车轮的轱辘声也越来越明显,一队车马疾行而来,车头挂着的素白灯笼在夜色下显得十分明亮。刀鞘碰击着铁甲发出威严冰冷的声音,警告着周围的生物,有了不得的大人物出现,请不要轻易靠近。

风起,月色隐入到厚重的云层之后,带队的桓王府典军杨艾虎有些不安地抬眼看了看前方。前方有一片茂密的小树林和茂盛的荒草,平直的官道在残余的月色下反射着冰冷泛白的光,四周虫鸣唧唧,一片宁静,正是盛夏夜里最寻常不过的光景。当无大碍,怕只是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才会觉得不同寻常,但实际上这事儿神不知鬼不觉,便是猜着了贺王有问题,谁又能猜着自家主人也有问题呢?便是有所怀疑,谁又能想到自家主人会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杨艾虎下了判断后便继续前行。

突然间,他听见了一声身为军人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那是刀剑出鞘的声音,他打了个寒颤,举手示意身后的车马停下,正想让人再去探路,就听一声尖利的呼啸响过,接着前方、后方、侧方,无数的人马狂驰而出,向着车马横冲直撞过来!长长的马刀在灯光下闪着幽冷的光芒,无情而果断地收割着被措手不及的人们的生命。

即便是不曾想到有人敢在京畿要道上行如此胆大妄为之事,但凡是圣上的儿子便没有不曾握过兵刃,上过战场的人,作为桓王府的侍卫队,对待突发状况自有一套应对的经验。先有专属的得力之人团团护住了桓王的马车,杨艾虎则只管率队杀敌。但显然的,他们的人马并没有对方的多,准备也没有对方的充足,所以毫无疑问地落了下方。

杨艾虎很清楚,对方既然敢对他们动手,便是做了不死不休的准备,如果不拼力一搏便只有死亡。于是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用手里的长矛一连挑落了好几个对方最为凶悍的人,直到他撞上了斜刺里冲过来的那匹黑马和黑马上穿戴着黑衣黑甲的人。对方不过两个回合便将他挑落在地,当对方冰冷的枪尖准确无误地狠狠扎入到自己的胸骨缝隙里时,杨艾虎认出了那张脸,那是本该在帝后陵寝办差的康王二子,前林州节度使张仪先。

于是杨艾虎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声。

第300章 夜杀

杨艾虎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声:“张仪先!”

可是浓烈粘稠的鲜血瞬间自咽喉里喷涌而出,令得他这一声怒吼所产生的影响力大为减弱,即便如此,仍是有不少人听见了这声音。张仪先平静地抽出铁枪,对着杨艾虎的喉部用力刺下,随着一声喉骨破裂的粉碎声传来,杨艾虎不甘地瞪大了眼睛。

“杀无赦。”张仪先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用力一夹马腹,向着被团团围住的那张马车疾驰而去。车帘子被掀起,胖胖的桓王端坐车中,不怒而威:“我道是谁,原来是小二。你这是要谋反么?”

张仪先微微一笑,抱拳为礼:“三伯父受惊了,然小侄奉君命在此,不得不为之,还望三伯父体恤。”言罢大喝一声:“请桓王殿下下车!”周遭将士已经收割完了手边的人命,潮水一样地向着桓王的车驾围了上来。

桓王目视着四周的血腥和张仪正脸上的冷漠笑容,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裂缝,大声道:“小二!你是不是弄错了?!你二伯父还在卢两镇中!”想来与康王府有仇的也当是贺王府,康王父子想赶尽杀绝的也该是贺王才对!

张仪先笑道:“没错,小侄奉命拿的就是三伯父!圣上已是知了,三伯父与二伯父狼狈为奸,互为应答,意图谋逆!三伯父若是束手就擒,小侄当然礼遇,但若是不能……就休怪小侄无礼了,君命不可违!”言罢长枪一指,大喝一声,指挥身旁精壮与桓王府的精卫斗在了一处。

“黄口小儿指鹿为马!”桓王微微冷笑,用力一甩车帘,自缩回了车中。一只焰火“咻”地一声,直入空中,再爆裂开来,火光妖艳而夺目。张仪先仰头望了一眼,面上微有急色,大喝道:“速!”

混战并未持续太长,当最后一名桓王府将士被杀死在桓王车前时,张仪先的长枪也挑开了车帘:“三伯父,请吧。”

胖胖的桓王一改之前的冷静自若,蜷缩在车中抖成一团,颤声道:“别杀我……”

很大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面前的桓王与之前的桓王判若两人,张仪先微微蹙眉,劈手抓过桓王凑近一看,不过是个替身。张仪先用力将人掷下,却不追击,而是冷静地转身吩咐:“打扫战场,查缺补漏,抓紧撤退!”

天边的残月已成惨淡的灰白色,一只老鸦站在道旁枯死了的柳树上傲慢地梳理着羽毛。有五六骑疾驰而来,勒马看向远处的上京城,上京城犹如一个巨大的怪兽横亘在地平线上,模糊中不得见真颜。

有一骑往前踏了两步,轻声道:“殿下,不如退回卢两镇。康王府既敢如此明目张胆,想必在京中也有准备,如今不知京中情形如何,贸然而入实在不智。”

青衣素鞋,体胖面方,早在乱起之初便已改装金蝉脱壳而出的桓王平静地目视着前方,沉声道:“不,京中未必就乱了,不然张仪先不会如此急迫。必须入京,只要入京,他们便不能奈我其何,退回卢两镇是下下之策!”

有亲随伏地静听,面露喜色:“殿下,有人来了!想是集仙镇的驻军看到了焰火!”

桓王看了看前方,道:“谁知是敌是友?先寻个妥当的地方歇一歇。”

忽听弓弦声响自脑后,桓王大吃一惊,不及细想便俯身马上,一只冷箭堪堪贴着他的背脊飞过,射入到冰冷的夜风中,随即消失无踪。

有人轻笑:“三伯父,小侄等您多时了。”

桓王回头,只见几十骑黑衣铁甲的将士在身后一字排开,渐成包抄之势,人人张弓搭箭对着己方,当中一人身形高大魁梧,马上横着一杆铁枪,虽看不清脸面,桓王却识得这杆康王父子最爱用,也最善用的铁枪,更识得这声音是谁。正是那从前的花花太岁,娶了许家女儿后摇身一变成了贤能的张仪正。

桓王探手抓起鞍前垂着的青龙偃月刀,讽刺笑道:“小三儿,你父王可是除了你弟兄就再无人使唤了?埋伏冷箭,什么手段都来了,这可有碍他贤明仁爱的名声那。”

张仪正微笑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正是因为父王贤明,所以才命小侄前来欢送伯父。毕竟如此大事,交给旁人来做未免也显得太轻慢了些。”言罢手掌轻轻往下一压,身旁将士手中的箭矢向着桓王等人流星似地飞了过去。

桓王大喝一声,拍马舞刀冲了上去:“小三儿,今日便让老夫来会一会你这所谓的后起之秀!”在他身后,几个亲随不过须臾便成了刺猬。

张仪正微笑:“三伯父自来英雄,枉死在乱箭之下实在是委屈了。小侄斗胆与伯父一战!”

三更鼓响,许樱哥在床上轻轻翻了个身,有些忧愁地看着屋角那盏已换上了素纱的宫灯。宫灯不太亮,勉强才可将室内照得朦胧,却有不知名的虫子为了这么一点点光亮,拼命扑腾着撞击素白的窗纱。

许樱哥听得心慌,便扬声叫道:“青玉!青玉!”

青玉自外间快步而入,带了几分惊慌道:“奶奶有什么吩咐?”

许樱哥自床上撑起,指着窗子道:“去看看是什么虫子,撞得这般让人心慌!”

“是。”青玉临转身前仔细打量了许樱哥一回,看到她长而黑的头发蜿蜒在肩头,一张脸在灯光下显得白而沉静,偏生眼睛里却闪着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担忧的光亮,于是幽幽叹了口气,安抚道:“奶奶,三爷虽还未归,但之前也是使人说过是有要事的!兴许天亮就回来了!”

许樱哥不想说话,只是朝着青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青玉便不再多言,与紫霭二人持了拂尘与扇子灯笼一起出去。许樱哥倒回床上,仰望着素白的帐顶,尽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自己全身僵硬,一颗心犹如在油锅里翻滚,片刻也得不到安宁。

外面传来青玉与紫霭扑打虫子的声音,须臾过后,那让人心慌的撞击声终于停止了。许樱哥微微出了一口气,才觉得好受点便又觉着另一种烦躁的情绪开始蔓延。于是她就想找点事情来做,才听到青玉和紫霭的脚步声在外间响起,便出声问道:“是什么虫啊?”

青玉特意用一种欢快的声音回答她道:“是金龟!我们才扑到它,它就装死!奶奶要看看么?”

许樱哥干笑一声:“不看,你们自己看吧。”

不过是为了讨她欢心,不然大姑娘家谁会对那虫子感兴趣?青玉有些无奈地和紫霭对视了一眼,默默地坐下来挑亮了灯烛,分别拿了针线做起了活。忽然听得脚步声响,却是秋蓉立在外间轻声道:“奶奶睡下了么?”

紫霭忙起身将门开了,低声道:“什么事?”

秋蓉道:“奶奶之前让我使人去前头盯着,现下是四爷回来了。夜太深了,原也不敢过来,适才看到两位姐姐出去扑虫,这才敢来!”

紫霭忙侧身让她进来:“你等着,待我去通传。”

许樱哥早听到了声音:“谁来了?进来回话。”

秋蓉忙快步进去,将适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许樱哥皱眉道:“王妃那边可有动静?”自康王挨了那一下子又承了几个弟弟的推举,同意以另一种方式行孝挂帅前去西北边境拒敌之后,夜里康王妃便回了王府坐镇,这府中算是恢复了些正常,她理事也不至于就如之前张仪正所担忧的那般难。

秋蓉低声道:“王妃还不曾入睡,四爷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先去见了崔先生,接着又去了宣乐堂,此时大概快要回去了。奶奶可有吩咐?”

许樱哥便道:“你替我走一趟,问一问,三爷可安好。只问这个,其他不问。”

秋蓉应了,却不急着往外,而是犹豫片刻后压低声音道:“奶奶,有件事婢子不知该讲不该讲?”

许樱哥道:“你讲。”

秋蓉便有些紧张地小声道:“婢子适才从外间进来,觉着有些不太对劲。仿佛四周有很多人似的,却又看不见。”

若是康王父子真要做出点事来,这府里当然要护得紧紧的,还要外松内紧,不叫人看出来。也是这夜深人静的,秋蓉这丫头又贼精所以才会察觉有些不太对劲,许樱哥挤出一个笑,安抚道:“你多想了,想是夜深了风吹的,天又黑,这些日子都没歇好,你有些害怕?得了,我让青玉陪你跑这一趟。”

秋蓉心里怪怪的,却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该提醒主人的已经提醒到,其他便不是她的分内之事。于是也不多言,依着许樱哥的吩咐与青玉结伴提了灯笼自去宣乐堂外拦张仪端问话。谁想去了宣乐堂外,才知张仪端刚走,不敢骚扰宣王妃,二人便又往立园追去。紧赶慢赶,却是不曾赶上张仪端的脚步,幸亏这些日子主子们早出晚归,出没不定,所以各房各院的人都不敢早睡,总是留有一两个人看着院门,听着动静。故而二人也没惊动太多人便央了人进去把许樱哥问话传递给了张仪端。

第301章 试探

张仪端彼时正是累个半死,却又兴奋得要死的时候,听说许樱哥使人过来询问张仪正的安危,本想一句话便打发了,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让她们进来。”

待见着了秋蓉与青玉,耐心地听她二人传了话,温言道:“让三嫂放心,三哥一切安好。”

秋蓉与青玉也不敢多问,就此行礼谢过退下,自回去与许樱哥回话不提。

张仪端在房中默坐片刻,整整衣服,行至正房前低声问道:“奶奶可是睡下了?”

顾婆子迎他进去:“回四爷的话,奶奶身子不适,早就睡了的。”

张仪端抬眸一瞧,果见里屋鸦雀无声,黑灯瞎火的,由不得想起自己去了这么久,一不见有人关心他是否还饿着肚子,二不见有人关心他的安危。再看府中几位嫂嫂,世子妃与王氏都是不知大事,只当男人在外头正经行事,所以不曾使人来问。而许樱哥,这都深更半夜还记得使人盯着要问张仪正的安危,便是有那莫名的身世传言,也抵挡不住娘家和人能干有力,将来大事若成,始终还是张仪正的福气,自己却是娶了个不省心的丧门星。不但闹得阖府不安,让父亲兄弟小看鄙视自己,就是自己亲娘也没得闲,就光去招呼她肚子里那块肉了。这哪里是贤妻,分明就是来讨债的呀。

尽管如此,却还抱了几分希望,希望能尽力稳住并争取冯家。但要争取对方,也得看看对方是否有意,否则赔了夫人又折兵,才真正是得不偿失。张仪端一念至此,同顾婆子说话的声音都柔软了几分:“嬷嬷辛苦了,今日奶奶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可服了药?肚子可还在疼?”

顾婆子忙遮遮掩掩地回了几句话,道:“奶奶之前还等着四爷的,奈何药劲儿上来撑不住就先睡了,待老奴这就去把她唤醒。”

张仪端道:“你下去。”

顾婆子一惊,只恐他又要折腾,便强笑道:“三爷,这不太好……”

张仪端大怒,冷笑道:“怎地不好?”

见他神色不善,顾婆子经过这些日子也摸清了他的脾气,平日看着温文尔雅的,实则动起手来比谁都狠心。于是不敢多言,赶紧低头认怂退了出去。

张仪端掌灯入里,也不出声,只站在床前盯着冯宝儿看。冯宝儿本就没睡着,不过故作姿态,被他盯得发毛,忍耐不下去,少不得睁眼假作了才醒来的模样道:“你又要做什么?”

张仪端在一旁坐将下来,问道:“我来看看你还好么?”

冯宝儿眼眶一红,幽幽道:“死不掉就是了。”她虽被幽禁并断了消息来源,却看得出这两天府里下人反应奇怪,气氛低迷,王氏和宣侧妃都是蔫巴巴、心事重重的样子,连着许樱哥竟也深更半夜使人来寻张仪端打探消息,便猜着府中当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少不得又急又好奇,作了可怜状看向张仪端低声道:“宫中还是日夜哭灵么?四爷看着气色不太好,想是辛苦了。”

张仪端道:“不曾了。先前有罗昭容等人逼着,父王不得不求圣上收回成命,改为朝夕哭临三日,故而今夜宫中便不用再轮班哭灵了。”

果然这册封太子一事不是那么容易的,罗昭容母子不会善罢甘休,还有那隐藏在后头的什么王爷们更不会善罢甘休。许樱哥兄妹那事儿便是此刻还不曾泄露出来,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冯宝儿目光微闪,轻声试探道:“那圣上有没有怪罪父王?”

张仪端叹道:“父王生生挨了一砚台,又被痛骂了一顿。”

“啊……”冯宝儿掩住樱桃小口,满脸掩饰不住的惊色,一颗心更是跳得“咚咚”乱响,几乎已经觉着朱后这一死,康王府便是风雨飘摇马上要倒,便急道:“那可怎么好?”

张仪端见她惊慌,又皱起眉头叹道:“怎么好?还不是只能忍着耐着。那起子小人真是不知足,先是七叔父主动请缨,想要领兵去攻打叛贼李氏,后又有五叔父相帮。哦,你当还不知大嫂的事情,西晋敌兵全线压境,梁王也反了,还发了个檄文,圣上很是震怒……”慢吞吞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专只看冯宝儿是个什么神情。

冯宝儿此刻的感受就与其他人一样,朱后没了,李家谋反,各大王府又没人支持康王,且她还更知道许家这边关键时刻也是靠不住的,她不能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于是语气和神情里少不得就露了几分恐惧:“那可怎么好?”

张仪端斜睨着她道:“怎么好?只有受着。谁叫大嫂娘家竟然会在这档口出这样的事呢!现下我们都只盼着父王能打了胜仗,便是大功,谁也夺不去!压不住!”

可若是败了呢?冯宝儿出身将门,多少有点数,这梁王不曾搅进西晋与大华的纷争中,多年休养生息,正是兵强马壮锐不可当,又与西晋隐然有呼应之势,大华以一敌二,又当皇帝半疯半癫,人心浮动之时,康王哪里能赢?只怕人还未到前线,就被后方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各大王府给吃干净了。那时候,自己怎么办?难道要像贺王府的那些女眷一样凄惨?她虽不知家中是怎么打算的,却可以肯定若康王府不得势,祖父冯璋是绝不会站在这一边的。

“是,父王一定会赢的。”冯宝儿想到此,心中已然有了决断,试探道:“如此立大功的好机会,夫君可要跟了去?”

张仪端蹙眉道:“我倒是想去,就是放不下你们母子。你这个脾气,闹得大家都不喜欢,我若不在,还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有他在,自己才是真正不得自由,不得善终,冯宝儿目光微闪,抓住张仪端的胳膊劝道:“我不会的!我便不为谁想,也要为腹中孩儿着想。如此大好机会,夫君可要抓稳了,你立了功劳才是真正为我们母子着想!”

张仪端叹道:“待我好生想一想。我所虑者,不过是后方不稳,所幸有许家和岳父,还有姑母在,不然只怕谗言都能害死人。”

冯宝儿忍不住暗自冷笑,许家,人家张着好大一个口袋就等着一举将许家掀翻呢,你们还痴心妄想着许家,真正愚不可及,都说许樱哥好,却不知那才是真正的扫把星。却又听张仪端轻声道:“我想要你明早亲自回一趟岳家,若是能办好这桩事情便是大功一件,说不得能与三嫂一争长短,让父王母妃刮目相看,对你是好事……”

这时候让自己去,无非是让自己去试探娘家的口风,再劝冯府坚定地站在康王府这边,好替他们善后垫背罢了。这时候倒是想起冯家人有用来了,早的时候怎记不得?就只光记着李家势大,许家清贵,冯宝儿心中冷笑更甚,垂了眼轻声道:“夫君有命,妾身只要能撑下去,总是要跑这一趟的。但我想,有件事总拖着怕是不太好。”

张仪端忙道:“什么事?”

冯宝儿抬眼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家里留着个祸害不除,偏来你们要去讨伐李氏叛贼,就不怕后院起火么?容我多一句嘴,当断不断,这更像是个笑话。”

张仪端之前本也为长嫂李氏一事忧心,但因见老皇帝不曾追究,父母兄长嫂子个个都无多话,且后头大计已定,成败都与世子妃无关,也就不再去管这事。此时听冯宝儿如此说来,便正色道:“父母兄嫂都不说话,你说该当如何?”

冯宝儿冷笑:“她还好意思活着?府中众人不说,那是心善心软,她怎地脸皮就如此厚了?我若是她,便该主动死得干净才是,省得拖累了人。”见张仪端没有反对的意思,便轻声献策:“不如使人去提醒提醒她!想当初啊,她是何等威风,在你我面前摆着嫡长的臭架子,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说到此,由不得又想到将来许樱哥兄妹身世泄露,许家倒下时许樱哥的狼狈样也该一般无二,李氏或许还能得一全尸,许樱哥怕是未必,由不得越发欢喜。

张仪端见她谈着如何逼死李氏却笑得如此畅意,由不得反感异常,乃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但到底她在府中多年,并无过错,又是几个孩子的母亲……”

冯宝儿冷笑道:“大家都劳苦功高,就我一个人是祸害。老实说了,若这事儿解决不好,我这趟娘家也是白回。四爷这样黏黏糊糊的,想成大事怕是有些难。”

平时可以小打小闹,互相看不顺眼,但此刻生死攸关,怎能尽去算计这些?旁人都不要李氏的命,偏她就是这样迫不及待,许家那事儿也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李氏、许氏都倒了,便是她冯宝儿一枝独大,这也不是不行,他也想独大,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其他人都知道要与人结善,偏她可劲儿地撺掇自己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恶人。可见这妇人不但毒辣还是个目光短浅的,眼里心里更无他和这康王府。

张仪端再一次确认了这个事实,已觉索然无味,便皱眉道:“你就这样恨大嫂?我记得她也不曾怎么得罪过你。且我若做了这个恶人,以后倒叫兄长与几个孩子怎么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