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则良抬起头,朝那人微微一笑,摇头。“不用,谢谢。”

待保安走远以后,厉择良才将写意的车门关好。他坐到驾驶座去,将天窗打开,随即点了一只烟。有个晚归的女子路过,不时好奇地回头看车里抽烟的厉择良,他便索性熄掉车内的灯。

许久之后,他又一次回到写意身前,换了另一只脚受力,然后一咬牙将她抱了起来。接着,一口气将写意抱进楼,上电梯,开门进屋,到卧室放下。熟睡中的写意挨到舒适的被子,在梦中都翘起嘴角,推开厉择良的怀抱,枕着枕头翻了个身。

在他直起身的刹那,右腿上的疼痛几乎让他有些晕眩,于是他只好扶住床角,跌坐在地板上。

小林刚到季英松的住处,季英松便要离开。

“英松,你去哪里?”

“我已经将你送到,你就好好休息。”

“那你要去哪里?”小林继续追问。

“我不太放心厉先生,回去看看。”

听到这句,小林叹气。沈写意醉成那样想来也不会把厉择良怎样,况且他俩之间不放心的该是谁啊。

“我陪你。”但是,她也只得这样说。

俩人打车回到原地。奔驰车还停在那里,只是厉择良忘记关车门。或者,不是忘记而是根本挪不出手来锁车,想到这,小林才恍然明白季英松的担忧。

他怎么抱得动沈写意?

“我们上去。”

小林急忙绕过车子准备上楼,却被季英松一把拉住。

“就在这里等。”

“可是…”

“你不理解。”季英松说。

“我不理解你,还是不理解他?”小林有些来气。

季英松不答话,放开她的手。

“你从来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去理解。”

“我们不合适。”

“你试都不试怎么知道不合适?”小林苦笑。

季英松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你不用拿些客套话开导我。天下死心眼的多的是,也不多我这一个。”

突然,季英松的电话响起来。

季英松接通,和厉择良只讲了一句便挂掉,和小林一起上去。走到家门口,季英松却让她留在门外。“我一会叫你。”

季英松打开客厅的灯,环视一圈看见没人,再继续进卧室。

写意盖着凉被,躺在床上睡得很熟,而厉择良则靠在床边席地而坐,一脸冷汗。

“厉先生。”

厉择良见他,无奈地摇头,“英松,我站不起来,扶我一把。”

第二日,写意和小林一同搭地铁上班。

“我一喝酒就像睡死了一样,昨天肯定麻烦死你了。”写意买了份早报,揉了揉仍然胀痛的头。

“不,不麻烦。”小林不知从何提起。

昨夜,她见季英松将老板搀出来的一刻,才明白他对她说的那句“你不理解”的意思。厉择良一直好胜,从不在人前提及他的残疾,而他也处处像个正常人一般。所以,有时旁边的人几乎就忘记他腿上的异样,以一个健全人来看待他。

大概,他不愿意让任何人见他因为自身的残疾而无能为力时的摸样,包括季英松。

那个时候的厉择良,疼的一脸苍白,却仍旧不忘记回头对她说:“林秘书,请你照看好写意。谢谢。”

她这么多年跟在这个人身边,深知他最擅长笑里藏刀。但是当时的“谢谢”二字,却真正发自厉择良肺腑。

“写意?”小林问。

“恩?”写意一边读报,一边答。

“你和厉先生以前认识?”

“他之前去过唐乔。”

“再之前呢?”

“不认识。”说着,写意将报纸翻了一页。

连续三日厉择良都没到公司上班,总裁室对外答复的是“厉先生出差了”。

2——3

正值第七天,厉择良带着轰动商界的消息回到A城。

那个时候写意正好下班,在一楼大厅突然见到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迎面进来。而厉择良则如众星供月一般走在前面,和旁边的一位董事说着话。

小林看见写意,“沈律师,正好找你,一会儿唐乔律师楼的乔律师马上也会来。”

“好。”她立即垂手,转身。

果然不到十分钟,乔涵敏携唐乔众精英赶到。

东正集团的东家詹东圳,是名震B城市地产界的名字。一年前B城近郊蓝田湾开发地下温泉成功,詹东圳借机花巨资将之收购旗下。东正集团在开发旅游的同时,将温泉公园之外的全部地块规划为高档温泉别墅区。没想到,别墅销售大大低于预期,几乎拖垮东正的资金回流计划,让他在B市市区B02地块的项目无法按期启动,那么向政府交纳的巨额抵押保证金也将随之化为泡影。

陷入困境的詹东圳向厉择良提出计划,欲与厉氏合作。

会议上,律师团和各部门高层将合作合同中所有利弊一一列出,并向董事会和厉择良详细陈述。

“除了这些,我还需要一份B城最详细的市政规划和交通计划书。”厉择良静静听完之后说,“而且要让詹东圳明白,我们厉氏不是融资而是需要蓝田湾绝对的股权。”

“这恐怕有些不太可能,这是东正集团东山再起的全副身家,他们不会轻易放手。”

“薛总经理,”厉择良挑起唇角,朝他微微一笑,“请永远不要在我面前说不可能这三个字。你们要答复我应该尽量用是,或者不是。”

薛其归静默小许,改口答道:“是。”

“厉氏从不会屈居人下,被人指手画脚。他需要我们的钱,那么只能由我们说了算,这才是交易。”

厉择良扔下这些话随即离开,小林立刻跟上。让她奇怪的是,从头到尾厉择良正眼也没瞧过写意一眼,难道真是不认识。

留下的其他人开始绞尽脑汁,手忙脚乱地商议对策。写意既是厉氏的下属,又是唐乔的人,自然能被所有人使唤来去。她想,这个东正集团找谁合作不好,碰上个厉择良完全是引狼入室。

第二天,还只是意向阶段的合同却被东正集团炒成了两城的头条,再附加几日前厉择良出现在B城蓝田湾的大幅图片。开盘一小时,东正的股票便开始上扬。各种各样的询问打爆了厉氏房产公关部的电话。

薛其归问:“厉先生,需不需要我们开个发布会,澄清一下。”

“他们越迫不及待,刻不容缓,你应该越放心才对。”厉择良说着拿起电话让小林接通B城的詹东圳。

詹东圳显然已经收到厉氏要收购蓝田湾的消息,俩人寒暄一翻便被詹东圳切入正题。

厉择良说:“詹总开的价格有些离谱。”

“所以说厉总啊,我就算想卖,也许厉氏一口也吞不下。”詹东圳在电话另一头含笑说。

厉择良随即陪笑,“我买不买的下不用詹总担心,但是至于值多少,说不定还需要詹总今日以后再重新估价。”

夜里,吴委明和写意电话里聊到詹、厉两家的事情。

“詹东圳也许比起厉择良来,还是嫩了些。不过听说那个男人长得很不错啊,和你们那个厉总都称得上都是人中龙凤。”

写意笑,也没答话。

吴委明又说:“我这周末要去B城出差,你要不要搭个顺风车回家。”

“好啊,难得你这么好心,我正好周末没事。”

两个地方车程三、四个小时,他们到的时候正好中午,写意打了电话便让吴委明一起去吃午饭。

一个妇人一直在门口张望,一见写意便笑眯了眼。

“写意——”

“任姨。”写意随即转过头替吴委明介绍。

“任阿姨好年轻。”吴委明奉承。

“吴先生,经常听写意提起你,多谢你平时照看她。”她一边招呼一边倒了茶,又写意说:“我那天还对小谢念叨,怎么写意还不回来看我们。”

“姐姐呢?”

“楼上,小谢在陪她浇花。你先去给你爸上香吧。”任姨说着就引着写意和吴委明朝书房的神龛走去。

写意刚刚敬了香,就听门外有人叫:“妈妈,爸爸呢?”

吴委明闻声望去,来人是名二十来岁的女子,一身家居闲散的打扮,却仍显灵动出众。他从未听过写意提过自己的家事,但不难猜测出此人是写意的姐姐。后面年轻男子大概的便是陪她在楼上浇花的小谢。

“这是我姐姐沈写晴。这是谢铭皓。”她为吴委明引见。

“妈妈,爸爸呢?上次铭皓帮我种的桂花要开,好香的。”说话间,写晴眼睛盯着吴委明看,吴委明正想和她打招呼,却见她眼神又一飘而过,似乎根本就是无视他一般。她也不和写意打招呼。

他顿觉蹊跷。

吃饭中途,写晴看见空的座位,突然问。

“爸爸,又出去应酬了?”

吴委明电光石火间明白了什么。

“你看出来了?”饭后,谢铭皓哄写晴午睡,任姨去收拾碗筷,而写意坐在沙发问吴委明。

“有点奇怪。”他直说。

“她只认得三个人,任姨、铭皓哥、还有我爸爸。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出现,一律会被她自动过滤。但是,只要不太说话,很多人都认为她很正常。”写意说的很平静。“好几年了,我们完全接受了现状。”

他看着写意,隐约明白这位好友的坚强与固执来自哪里。

卧室里,谢铭皓正在替熟睡的写晴掖被子。

写意靠在门边微笑地看着谢铭皓的举动,“他们说小时候你也这么好耐性,总在姐姐的学校门口等她放学,就算她对你发脾气,你也不生气。”

“不论迟早,世界上也会有那么一个人这么对你。”

“姐姐有好转的地方吗?”

“当然有,说不定你下次来,她就能认出你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写意苦笑,“她一直不太喜欢我,这才是她不认识我的根本原因。”

“嘘——”他朝写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这样说,写晴听见会不高兴的。两个亲姐妹之间哪有喜欢和不喜欢的区别。你都是大律师了,还说这些小气的话。”

“难得你对她不离不弃。”写意感叹,即便是亲人也很难做到。

“我一直觉得能照顾写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而且她如今比以前还听话可爱。”谢铭皓说,“你什么时候回A市上班?我有些事要你帮忙。”

写意想说:“窝在这里永远不走,好不好?”

第二日一早,写意接到电话。

“写意,是我。今天中午有空么?”

没有自报姓名的男声,写意纳闷了半晌才想起来是杨望杰。此人出差多日不见,她居然几乎记不起来了。

“我现在在B城,中午才到,有什么事?”

“朋友结婚,想请你做个伴。那我马上开车去B城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坐车一样的。你在高速路口等我吧。”盛情难却,她只有赴约。

据杨望杰介绍,新郎叫尹宵,是他在念书时候的朋友,家里在地产界也小有名气。到了婚宴一看,果然排场不小。写意顿时后悔自己风尘仆仆后穿的这么顺便。他们到筵席时,吉时已近,后面很多桌都坐齐了,新郎官便将他们安排在前排主宾席。

写意坐下一看,心中大吃一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旁边不是别人,居然是厉择良。

此桌坐的都是不好对付的人物,杨望杰既是搞建筑的又是小辈,在新郎官引见下自然客气地向在座各位大腕一一见过,接着他又被拉去作为第二号伴郎帮忙,留下写意一人。

“上次拍那个C—19块地的外商据说以前是搞塑料的。”

“地头都没踩熟,就想做地王。”

“人家栽了跟头还不是轮到您老人家笑。”

一桌子人又继续了他们之前进行的话题。在写意听来索然无味,不过是几个地中海和几个啤酒肚在讨论万恶的金钱问题。

而厉择良却好像比较乐意这些话题,虽不随便插话却听得津津有味。当然,依照厉择良的功利,随便装个津津有味的表情也可以得九点九分。还剩那零点一的残缺分数,就是笑的太英俊,做个偶像派演员总得在演技上谦让些,不然人家实力派喝西北风去?

写意偷偷用眼瞄他。

以前她和小林讨论过一个问题,“你发现没,我们老板不笑的时候,好似身后吹来阴风阵阵。”

“难道一笑起来就变成春风?”写意当时好奇。

“谁说的。他笑起来是阵阵阴风。”

2——4

突然想到这话,写意不禁莞尔一笑。若是厉择良听见有人在背后这么议论他,不知作何感想。

她莫名其妙的傻笑在这喧闹的喜宴上不太显眼,却足以引起身边厉择良狐疑的目光。

“我…”写意解释,“我觉得刚才那个司仪的话很搞笑。”一出口,又觉得后悔。为什么她要怕他,上班时间是老板,但是下班以后傻笑总不犯法。

“沈律师心情不错。”历择良抿了口酒,对此刻的写意下了个定义。

“还好,我既没遗憾这新娘不是我,也不怀恨新郎怎么会是他。所以为他们同时也替自己高兴高兴。”她不想每次在他面前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