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含着夜来香和夏草的香味,不过她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和神智去辨认。

他腾出手将那只想要推开他的拳头移开,然后揽住她的腰,让她更加地贴近他。可惜他们原本是并坐,角度无法统一。

男人似乎对此不太满意,身体微微一俯,就将她半压在椅子上,随即紧紧地将这副柔软的身体拥在怀中。他继续将她的舌纠缠下去,辗转吸吮,夺走了她仅存的神智。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融化在其中,几乎失去氧气的时候,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然后又一次使劲儿地将她深揽入怀,蹙着眉闭上双眼,用一种近似魔咒一般的低沉嗓音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缓缓念叨,“写意,写意,写意…”

写意不知为何,似乎被他的这种情感感染了一般,听话地没有再推开他,而是乖乖答道:“我在这里。”

“写意。”他又轻轻唤了一声,那是一种能让人沉醉入魔的温柔嗓音。

写意心中就像被什么东西填地满满的,伸手缓缓环住他的腰,重复说:“我在这里。”

“不,你不在。”他说。

6—1 

杨望杰一大早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就在犹豫一件事,他究竟要不要给尹笑眉打电话。

他昨天追问了洪卿许久,洪卿都以为病人保密为由拒绝了他。可是她越是这样说,杨望杰越觉得写意的病有些蹊跷。

“为什么你一定要知道?”洪卿问。

“我想知道。”

“这不是个必要的理由,等你找到一个能充分说服我的办法再说吧,小杨。”

“卿姐。”杨望杰有些哀求。

“不行,这是职业道德问题。”

被上升到了这个高度,杨望杰只好作罢,“那…就算了。”

“小杨,你不对劲儿啊?”洪卿说。

“没有。”

“你和写意关系不一般?”

“怎么可能。”杨望杰无奈地笑笑。

听见他语气酸涩,洪卿也算明白了。

“你喜欢人家沈小姐?”

“过去,大概有点。”杨望杰含糊地掩盖过去。

“那你就真让他过去吧,小杨,”洪卿说,“写意是个不错的姑娘,可惜不适合你。”

看她说的认真的样子,杨望杰反倒笑了,“卿姐,你的职业毛病啊。”专开导人。

他这么一说,更使洪卿真是觉得沈写意在杨望杰心中地位非同一般。她这个小兄弟以前倒很少和女孩儿有过什么纠葛,生活中难得有什么感情戏。所以害得一帮大哥大姐挺替他着急的。

只是听说他最近和尹家的大小姐走得很近,倒不知道他和她那个病人沈写意有什么瓜葛。如今看来不告诉他,他也心意难平。她思忖稍许掂量了下,下了个决心。那她就索性做一回不负责任的医生。

“其实她也不是什么病,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她说。

“呃?”杨望杰听得糊涂。

“她有失忆症。”

“失忆症?”

“心因性失忆症。”洪卿补充。

“不可能。”杨望杰睁大眼睛,“我不懂什么失忆症的种类,但是写意不可能有失忆症,她平常和正常人一样,看不出来有很健忘的个性。”

“心因性失忆也有很多种,有的人会忘记一切包括自己在内,有人会记得某些人而忘了另一些人,有的人会记得前面忘记后面,有的人记得其他却恰恰会忘记最总要的事情。你真的肯定她所有都记得?”

洪卿没有明确说,倒是反问了他一句。她猜测杨望杰肯定是心中原本就有疑惑才会一直追问她,不信他就没看出端倪。

“为什么会这样?”

“她是两年前转到我这里的,病历上据说是车祸后才出现的症状的。但是也不一定,也许是家族遗传病,也许是巨大的打击后心理上产生的一种本我的自我保护,也许就是因为车祸对头部的剧烈碰撞所致。要知道人类最神秘的地方就是大脑,很多心理现象至今仍在探索阶段,没有定论。”

“可是…”

洪卿打断他,“小杨,这是我能说的极限,足足能够满足你的好奇心,但是我不会再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了。”

“我最后问一个,能治好吗?”

洪卿笑了笑,果真就闭紧嘴巴,不再回答她。

杨望杰从医院出来,路过市图书馆停好车走进去。

既然洪卿不跟他解释,那他只好自己下手。

他仔仔细细地在书架上找了关于失忆症的资料书记,借回家去研究了许久。在攻克那些艰涩的专用术语之时,他才深切的体会到洪卿跟他解释的那几句是多么得通俗易懂。

他总结了下洪卿说的心因性失忆症的症状,然后筛选出两个他觉得很符合写意的情况。一个是选择性失忆,指患者对某段时期发生的事情,选择性地记得一些,而遗忘了另一些。另一个是连续性失忆,意思是说患者忘记自某一年或者某一事件之前的往事。

他记得写意以前和他提过小时候的事情,那就不是将过去全部忘得一干二净,而是上面那两种之一。究竟是什么样的车祸将她弄成这样?而且那些被她丢失的记忆究竟有些什么?

杨望杰为此思忖了一夜,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找谁来说说。

终于他决定给还没起床的尹笑眉打了个电话。

“怎么?”她从睡梦中揉了揉眼睛。

“你的日子可真舒服。”杨望杰感叹。

“我就知道,你想我说是米虫。”

“米虫?什么米虫?”他对年轻女孩儿的流行术语没有什么研究。

“这么早什么事?”

“你上次说你可以找到人问问…”杨望杰说到这里,停住。

“怎么?”

“没什么,算了。”

“你不要说话说一半好不好?很让人着急的。”

“你上次说你认识那位很好的钢琴老师要介绍给我外甥的。”

“哦,对。我一会儿联系下。”

她才被他给糊弄过去。

杨望杰歉疚地挂下电话,这样的事他怎么能傻乎乎似的去问尹笑眉。他向洪卿追问那些写意不愿意在人前提起的事,就已经是对她不尊重了。

何况,这对尹笑眉也不公平。

同样一个早晨,在厉氏的老宅里。

厉择良吃饭时看了一下饭厅里的钟,“谭叔,麻烦你去楼上叫下沈小姐,就说上班要迟到了。”

等老谭叫着写意匆匆下楼已经又是十分钟以后,她一边走还一边整理头发。她很少穿连衣裙上班,有些不太习惯,不禁扯扯裙摆,又理了理腰际的褶皱。

“糟了,这么晚了。”她着急。

“沈小姐,先吃早饭吧。”老谭急忙帮她摆筷子。

“谢谢,不吃不吃了。”

“我都在这里,你着什么急。”厉择良说话了。

她一抬头看见坐在饭桌边的男人,脸上一阵红臊。

虽然昨晚到后来他什么也没做,就与她回各自的房休息。但是仅仅是那一吻,已经足够让她意乱情迷了。在他身上有种奇特的男性魅力,在举手投足间隐约发散开,渗透进身边异性的心智中,蛊惑其心。

“我不习惯吃早饭的。”写意看到饭桌上的中式早餐,作难地蹙蹙眉毛。

他笑了笑,没立刻说什么,收起手里的报纸搁在一边,站起来,闲闲地开口道:“那你从今天开始得改掉这个习惯。”

写意拿着筷子怔了怔,她昨夜曾经一度以为也许今天再见他的时候,他又要恢复成那个漠然的不可方物的厉先生。这下看来似乎他们终于可以和平相处了。

可是,他为什么昨天要对她说一些那么奇怪的话,写意此刻想问,又碍于还有老谭等人在场不方便开口。

“我在外面车里等你,快点。”他说。

写意看了他一眼,一阵腹诽。这人活脱脱就一资本家,白天都卖给他了,下班还是替他打工,二十四小时都要在他的眼皮地下。

写意扒了几口粥,慌忙地追出去,刚上车又叫:“我忘了带手机了。”随即推门去拿。

他瞅了瞅她,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最好快点,不然你自己挤公交车去。”这女人的很多坏毛病几乎又要让他失去耐性了。

写意听见他的话,一边气喘吁吁地跑回去,一边气得咬牙切齿,有时候,他真的真的非常讨厌。

季英松看着写意急匆匆的背影,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才告诉她?”

厉择良闻言之后,嘴角衔着的那丝沉溺的笑意一敛而净,双眸沉下去,默然许久之后才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永远也不要记起来。”

6—2 

车子行驶到厉氏大厦之前,写意就执意下车了。她可不想在公司上班高峰期于众目睽睽之下,和厉择良从同一辆车上下来,否则沈写意将从那一刻开始势必成为厉氏所有女性的头号公敌。

尤其是公司人事部的那位彭副经理。这个三十多岁却待字闺中的女人,自从那次她和厉择良的楼梯门事件被传开以后,彭丽每回看见她就像见到阶级敌人,鼻孔朝天一冷嗤,活像是过敏性鼻炎犯了。可是,当她在什么时候遭到厉择良冷语忽视,被人传为剩饭后,彭丽的态度才稍事好转。

如今公司里的人看她的眼光很诡异。有同情,有看好戏,有幸灾乐祸,还有兔死狐悲?不过大部分人还是相信,那楼梯门是保洁大嫂的错觉,因为堂堂厉氏的老板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上午到了公司以后,写意和同一层的同事董某、黄某一起去策划部拿资料,路上遇见厉择良。

厉择良平时在公司里特别是年轻女下属面前虽然有些偏偏很有涵养又很有威信。心情一般时和蔼可亲,可只要他拿那双丹凤眼朝谁一瞄,简直就是寒冰扫过,能将人冻僵。倘若恰好落到女性身上,自然是痛并快乐着。

附近的几位同事即刻立定站好,齐刷刷地低头,“厉先生好。”厉择良点点头算是回礼。

写意躲在旁边,侧了侧身也准备跟着蒙混过去。

却没逃过旁边与厉择良同行的彭丽的法眼。三十五岁依然守身如玉的彭丽扶了扶眼镜框。“沈写意。”她说,“你看见厉先生怎么不打招呼。”

“彭经理。”写意只好站出来。

“你进厉氏的时候,我那几天出差没一一向你交代公司里面待人接物规矩。如今怎么变得这么没有礼貌。”

写意鞠躬,“彭经理早上好。”

“早上第一次见面,如果是上级应该一一主动打招呼,而不是等着上司来招呼你,或者干脆当没有看见无视而过。对我都是其次,尤其要尊敬厉先生。厉先生平时日理万机,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厉氏上下的前程远景。我们虽然平时都将这种异常崇敬的心情隐藏于心中,可是在不经意间流露于表面的时候才最可贵。你如今这个样子很容易让人误会是看轻厉先生,看轻厉先生就是看轻整个厉氏企业。明白没有?”

写意生怕她再说什么话将自己的举动上升到了有负于中华民族光辉历史的高度,急忙如小鸡吃米一般直捣头,“明白,我明白了。”

“那你明白了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跟厉先生行礼。”

写意偷偷地自己白了一眼,她干嘛要跟他行礼,白日做梦。

厉择良好像事不关己地看热闹一样的,很有耐性地等在那里,也没开腔说话。

写意很想仰头剜他一眼,最好是挖他一块肉下来煮粥炖汤。可惜她又不敢抬头,生怕被四只眼睛的彭丽捉住再给她数出八宗罪出来,且不是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算了算了,心字头上一把刀,她忍了。

跨出一步,埋头说:“厉先生早上好。”

“恩。”厉择良居然还很配合地应了一声。

写意只能在心里逞威,拼命地诅咒他。

“不行不行,角度不够。”彭丽说。

写意傻眼,角度不够?什么叫角度不够?

彭丽柔柔地对厉择良说:“厉先生,您先走吧,这个小姑娘我先教育教育。”语气和刚才跟写意说话的感觉完全不同。

然后同事们在彭丽的带领下又一起鞠躬,恭送厉择良离开。

接着,彭丽又习惯性地抬了抬镜框,“沈写意过来,让我教你什么叫正确 鞠躬。首先要注意时间,我们一般鞠躬的最佳时刻是距离对方两到三米的地方,与对方目光交流的时候。”彭丽盯着写意深情地做了个示范。

写意触到她的目光,立刻一寒战,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而我们一般鞠躬分成两种角度。一种是平辈同事之间。跟着我说的做。”彭丽说。“双手交叉放在体前,头颈背成直线,前倾十五度,目光约落于体前一米五处,再慢慢抬起,抬起的时候要一直注视对方。 另一种最重要,是向长辈和上司问好。这个面前的姿势是一样,也是双手交叉放在前面,头颈背成一条笔直的直线,为了表示我们的尊敬这个时候要前倾三十度,目光落在身体前面体一米的地上,然后再一边注视对方一边将身体缓缓抬起…你来一次。”

同事小董小黄离开时同时留给她一个“你自求多福”的表情。

“来跟着我做。”彭丽说。

“厉先生,早上好。”写意对着墙壁行礼鞠躬。

“不行,声音还要柔一点。”

她只好又做一次。

“厉先生,早上好。”

“不行,身体还要往下倾。”

她再做。

“厉先生,早上好。”

“腰弯过了,再来。”

写意为此悲惨地被彭丽活活折磨了一个上午,而且厉择良走开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他将右手卷成拳头抬起来微微遮住略有上扬的唇,在偷偷地笑她。

小样!小心你乐极生悲,写意在心中继续诅咒。

中午,写意几乎是拖着一副疲惫不堪的身体去公司餐厅吃饭。

“你好幸运,居然还活着。”小黄说。

写意耷拉着脑袋,“也只剩半条命,腰快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