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么办吧。”白王略略点头。

王府规矩严,粗使丫头不得进内院,陈月容想往里面渗还需时日,算是暂时稳住她。只是下一步要怎么走,还需要好好规划一下……她正兀自想得出神,感觉手被人握了握,才回过神来,“王爷?”

白王看着她,“想什么呢,有什么不开心的,说一下?”

那些话怎么能同他说,叶芙蓉笑笑,只道:“只是有些乏了。”她看看天色,这么一折腾,已近晚上,古人晚上没什么休闲娱乐,这个时间再去拜访李舒已不大方便。

管事倒是识趣,气氛有些低落,忙建议道:“今晚允州倒是有个灯会,不如王爷、姑娘一起去凑个趣如何?”

当初叶芙蓉出京是押在马车上,别说出来逛逛,就算多看几眼也不行,尔后更没有时间好好休息,白王有意陪她出来散个心,当即允诺下来,两人挨到吃完晚饭,换了身衣服,便出了别院。

此时已是灯火阑珊,白王令马车先行到街角等着,他则与叶芙蓉随意闲逛。

允州的繁华自然是不及京城,可作为南疆重镇,就算叶芙蓉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也觉得允州规划得十分不错,笔直铺设的大道光鉴照人,宽度可容三四辆马车并排而行,两端都是林立的商铺,却丝毫不显杂乱,小商小贩们也规规矩矩地守在各自亭棚之下,叶芙蓉不由感叹,这年代的城管可做得真到位啊!

她东瞄西看,忍不住挤到一家卖麦芽糖的小摊中,和一堆孩子们一起,望眼欲穿地等着敲好的麦芽糖。

白王跟在一旁,嘴角含着笑意,看着叶芙蓉刷刷地挤过去,迅速占领完有利地形,然后又像鱼一样滑出来,手里已经捧着一包麦芽糖了,吃得真是津津有味啊,水润的嘴唇倒是愈发显得光泽莹亮动人。她在一旁吃得专注,白王忍不住挑眉,这东西就那么好吃?

“王……呃,公子也来一块?”叶芙蓉注意到白王看她的眼神,好像很不对劲,便将麦芽糖奉献出来。

“出门的时候,叫我擎苍就可以了。”白王拈了一块。

“不怕被人发现吗?”

白王弯弯唇角,“你以为有几个人记得我的名讳。”一时间,倒有说不出来的孤寂。

他权倾朝野之时,众人皆要避讳,现在虽不在朝堂之上,可当今皇上是他侄儿,连小皇上也不会直呼白王之名,旁人又哪敢逾越,久而久之,这世上人只知他是白王,就算是指一指盛艳的白牡丹也知道是他,但是他的名字,却是无人敢呼。

叶芙蓉不知道白王是不是,也会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再给我一块。”白王向来少吃甜,现在觉得这味道不错。

叶芙蓉一乐,喜欢吃甜食的他,有说不出来的孩子气,与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大相径庭,她乐得将糖丢到白王手里,两人凑在一起,十分亲密自然。一旁换上常服的护卫交换个眼色,倒是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泥菩萨模样,护卫们隐在人群之中保护他们,本意是尽量不引起他人注意,只是就算是白王已换下王爷的精美华服,但那样的气度样貌,这一路上,早就引了诸多人注意,南疆男女之防没有那么严重,少数民族的姑娘们又大多热情直率,那小眼神可是嗖嗖地飞到白王身上,恨不得能开出朵花来。

虽然他有女伴又如何,一介小丫头片子罢了。若不是侍卫暗中隔开许多人,白王估计都要被人撞成内伤了。

叶芙蓉一旁偷笑,引得白王无奈至极,拿扇子敲了敲她的额头,“适可而止。”

此时夜色已黑,远远地便看到灯火辉煌,特别是沿河的两岸,暖暖灯光连绵一片,人流熙熙攘攘,接踵摩肩,流水灯花,显得愈发岁月静好。

白王亲自拎着一盏灯,让叶芙蓉走在自己身旁,身旁不停有人擦过,令得两人距离更加贴近。他们都只是看看风土人情,对灯谜没有什么兴趣,于是便随意走走停停,闲闲地说着话,叶芙蓉倒是奇怪,“我怎么没有看到放灯?”

“中元节才放。”

白王答道:“为先人祈福需等到鬼门开时,今次灯会,是因为圣上去了宵禁,这才众民同乐。”他顿了顿,问道:“你想为谁放灯?”

叶芙蓉摇摇头,恐怕是小五他们得为她放灯吧,“王爷呢?”

“叫我擎苍。”白王又重复了一次,尔后也摇摇头,深深看着她道:“放灯有何用?自小我便知道,若是真有那么一个你想对她好的人,就一定得要放在身旁,不论生死轮回,也决不放手。”

叶芙蓉脚下险些一个踉跄,白王顺势拉住她的手,轻轻一笑道:“你看,还是得好好拉住。”这意味深长的话令叶芙蓉一时之间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可仍旧由着他牵着自己,慢慢走下桥,之后,也未曾放开。

从旁,却有一道声音传来,“这位姑娘,客自远方来,何不来卜一卦?”

叶芙蓉闻声望去,只看巷口有一老道士摇着龟甲,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地望着她。叶芙蓉心中一动,走了过去,“我自京城而来,自然来者是客。”

老道士呵呵一笑,拈着胡须道:“姑娘来的地方怕是更远吧。”他将手中龟甲放下,眯着眼睛细细看了一会叶芙蓉,尔后道:“姑娘容貌清秀,眸正神清,可见是方正之人,只是身上带有杀戮之气,失之仁厚,这才命中遭了一劫,不过姑娘命有奇遇,终是劫后生机,得偿如愿,重回故里。”

叶芙蓉不由脸色微微一凝,这老道是指她的确是有机会回去的?难道他知道些什么?

“道长此言差矣,虽然京城离南疆颇远,但来去一趟也不是难事,谈何得偿如愿呢。”叶芙蓉想要套一套这老道是不是有真本事。

老道不急不徐道:“我观姑娘面相,有母仪天下之相,到时位极尊贵,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这话说的真是离谱了,她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有朝一日登上皇后的位置……叶芙蓉脸色微凝,叱道:“适才还说道长有慧眼,却没想到不过满口胡诌罢了!”

老道只是笑笑,并不作答,岂料白王却忽然冷冷道:“何不替我也相一相?”

白王此举出乎意料的轻率,古人尤信巫蛊占乩之术,他又身份特殊,刚刚这老道士的话便已经僭越了,若是再有什么话传出去,必是会埋下祸端。叶芙蓉忙想拦住,岂料白王将她往身后一拉,眼眸冰冷,显是动了气。

老道此时规规矩矩地起身,长揖至地,“白王大驾光临,老道本应叩拜,但恐因此败了王爷游兴,望王爷恕罪老道。”

没想到竟被老道士看破身份,白王冷冷一笑,并不言语。

“老道乃游方之人,有此福祉在此处巧遇王爷,此乃三生有幸。”

那老道士徐徐道:“既然王爷令老道观相,这话总归是要说完,王爷之相,自然极好,贵极人臣,锦绣前程,但是有些事情仍应顺天理,切勿强求,这世上所有妄念皆是灰。”

这话仿佛打了个惊雷,叶芙蓉隐约也摸着些头脑,但丝毫没有吱声,纵是白王面沉如水,此时也显得有些苍白,他静静地望着那道士一会,丢过去一枚银子,转身便走,可一回身,却是同一人撞上,对方手里拎的是盏琉璃灯,此灯金贵,最不耐撞碰,顿时砸在地上损毁了大半,那人本是边走边与同伴闲谈,半点未注意路况,倒退几步才停住。

不过到底白王理亏,他略略尴尬,可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一回头,却是发现那老道已是消失无踪,顿时脸色冷凝了许多,丢了个眼色让侍卫去查。

被撞的那人以为他要走,大怒,过来欲拽住白王,“大胆贱民,你可知道这灯何等金贵,纵是将你卖个十次也赔偿不起!”

侍卫当即闪身而出,将对方拦住,白王何曾被人这般骂过,怒极反笑,“喔?我倒是要看看,这世上有何物能将我卖十次抵还的。”

那人当即辱骂不休,叶芙蓉好奇,仔细看了看,顿时觉得那灯真不值得一晒,“不过是些玻璃罢了,何至于那么珍贵?”

那人愈发气怒,破口大骂,“你这狗眼不识泰山的小婆娘……”

虽然他们理亏,但这人嘴也太臭了,不待叶芙蓉出手教训他,白王已是怒了,喝断道:“放肆,掌嘴!”

侍卫得令,三下五除二便将其人拿住,左右开弓,直掌得他双颊肿胀,哇哇大声道:“这世上没了天理了,砸了我的东西还要打人,强盗杀人了,救命啊!”

这般混不吝地一叫唤,立即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说什么的都有,当地衙役也匆匆赶了过来,看到竟是县令的小舅爷被人如此摁着打,当即便拔出佩刀,气势汹汹道:“何人敢如此当街行凶?随我们去县衙走一趟!”

白王挥挥手,让侍卫放开那小舅爷,后者一见有了帮手,捂着脸吼道:“给爷爷先把钱赔出来!”

“对对,对,赔、赔赔、钱!”衙役也在一旁帮腔,偏生其中又有个结巴,让人连话都听不清楚。

叶芙蓉哭笑不得,与白王对望一眼,白王也觉得败了兴致,但他到底不喜仗势欺人,便点点头。侍卫明白意思,朝那小舅爷抬抬下巴,“多少钱?”

“黄金千两!”

周遭的人当即发出“哇”的惊叹,小舅爷龇牙咧嘴,指着一地碎片得意道:“放亮你们的狗眼看着!此灯乃是远渡重洋,自海外传来,本就制作不易,又极难保存,那海外洋商启程时带来十盏,沿途因路途遥远只余下七盏,其中五盏朝贡给了朝廷,你说说,我这盏价值千金为过吗!”

围观之人纷纷调转视线,看白王如何解决,只有一道“扑哧”笑声,在其中分外明显。

叶芙蓉顺着那笑声,见一名面目白皙的年轻男子,他正携手冷冷笑着,年龄不大,眉目俊朗,尤其生就一双桃花眼,盼顾之间流光溢彩。

小舅爷听到了那不屑的笑声,朝那男子怒道:“你他妈的笑什么?”

“我笑你是个傻瓜。”

那男子施施然道,半点不见惧色,只见他随意捡起残片,对着光道,“真正的琉璃色泽透明,在火烛之中宝光灿烂,如有彩虹嵌在其中,你的呢?整个哑然无光,里面又有如此之多的杂质,怎么可能会是洋商经烈火萃生的上品琉璃。”他直接将残片抛回给小舅爷,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我看这玩意,也就手工值几两银子。呵,你呢,要么就是花了一大笔钱买了个赝品回来的傻瓜,要么呢,就是拿着这‘西贝货’出来碰瓷的骗子!”

那小舅爷当即愣住,这灯是他软磨硬泡才从县令手中借出的,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赝品?

这出戏峰回路转,看热闹的人都大呼过瘾,那男人只是傲然笑着,转身欲走,可那小舅爷哪里能放得了他,这要死也得找个垫背的啊!当即就忙着拦他,反而将白王与叶芙蓉抛在了一旁。

“李舒,你好大的胆子!敢信口开河!”小舅爷大喝道。

叶芙蓉与白王互视一眼,没想到这人就是李舒?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就在小舅爷与李舒纠缠之际,早已被衙役通风报信的县令匆匆赶到了,他倒还没有老眼昏花,看到是白王亲至,几乎吓掉了魂,忙抖抖衣袖,倒头欲跪,侍卫眼疾手快从旁拦住,低声喝止:“王爷微服出游,切勿暴露王爷身份。”

县令两股战战,“下官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白王冷冷看他一眼,“那是自然,我倒还不知道,县令的月俸已经买得起琉璃灯了。”

若不是被人扶住,县令已然瘫软在地,白王冷硬,对于属下贪墨向来不留情,只此一句他往后再无仕途可言,身家性命更是有可能不保,不由得,对那仍旧同人拉扯打架的小舅爷恨上了,决意回去便休了那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