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大捷,叶姑娘是关键之所在,王爷本就上表为姑娘道明功绩,加之现在大氏王贺延连漠亦上京准备投降表,皇上召叶姑娘进宫倒不算是奇怪。”

谢羽心中苦涩,但他还是竭力将心中念慕压下,一如平常道:“毕竟女子之身带兵打仗取得胜利,这在元狩朝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先前没有旧例可查,所以提前让姑娘进宫也是常情。”

“喔?是这样吗?”

叶芙蓉微微皱眉,她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那王爷呢?”

“王爷让姑娘先回白王府,他随后便回。”谢羽道。

同大氏和谈的事情也不是一会半会,讨价还价也有个时间过程,白王本是先忙着这些事情,但既然当今圣上派人宣叶芙蓉进宫,正式接白王爷手的人也到了,白王便乐得清闲,策马回了允州。

这么一算,又是过了将近半个月。

这段时间,叶芙蓉也没闲着,她在白王府里“苦训”了整半个月。入宫面圣并非小事,礼数规则仪容皆有讲究,白王府上有两名嬷嬷也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一刻不等地教习她各项礼节,叶芙蓉仿佛又回到当初刚入白王府时的日子,只不过嬷嬷可不比奉香,那严格的,想她一介可以将侧摔、前倒、大前扑做到位的特种兵,都快被整疯了。她倒是想消极怠工,奈何嬷嬷们段数高明,看出苗头来便倒地一跪,直至叶芙蓉做到位为止。

想她也是穿越而来,哪禁得住那么大年纪的嬷嬷跪在那儿,只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拿出学军姿的心态来老实练习,也亏得如此,过了半个月换来了嬷嬷们赞许的目光。

当花擎苍踏进自家门的时候,叶芙蓉正在试着赶制出来的宫装,嬷嬷们已经替她梳好了头发,换好了衣裳,正在做着最后的装饰。

“哎哎,轻点,能不用这么重的钗子吗。”叶芙蓉快被扯哭了。

白王府也忒有钱了吧,满头的珠宝金钗可都是实心的啊!这要是一整天顶着满脑袋的百宝箱,她不给扯秃了,也得压出颈椎病来吧!

花擎苍在外面一听这话,就知道她定是不习惯了,笑了笑道:“给她换套镂空的头饰好了……”可话说到半中央,看到婷婷而坐的叶芙蓉,纵是白王也不禁心头一荡,将余下的话都压了回去。

往日叶芙蓉总是着深色短打,头发也随意束成马尾,一切只为方便行动而穿,但是今日,坐在那儿的人身着一袭青色罗裙,铺陈开的裙摆上以浅金绣上烟笼梅花,手挽鹅黄嫣红的饰带,额前点菱,鬓角压了只牡丹,点翠凤珠络在颊边摇曳生姿,一双美眸流光溢彩,平添了几分柔媚动人。她看到白王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下意识笑了笑,竟有着动人心魄的倾世之貌。

两名嬷嬷见状,眼中亦隐隐露出得意之色,这两个时辰也算是没有白花。

“真的吗?有镂空的吗?”叶芙蓉大喜,忙起身朝花擎苍走去。

只是她到底不习惯这一身盛装打扮,起身之时,为了注意脚下长裙,一缕珠络挂在了头发上,“姑娘别动!”嬷嬷忙道,叶芙蓉立即像踩了地雷似的,一动也不敢动,连脸色都僵了。这要是扯了一缕出来,她又得花一个小时重梳了!那可真是要了亲命啊!

花擎苍忍俊不禁,挥手让嬷嬷退下,亲自过去替她将那缕珠络细细绕开,尔后又将点翠凤珠络取下,拿在指尖戏谑地看着她脸上难得的红晕。

美人领如蝤蛴,螓首蛾眉,一段低垂的脖颈露出段玉般的肌肤,白到扎眼。

白王眼眸一暗,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

如果可能,他真不愿将她带回京中,去面对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

怀里的人又动了动,一张小脸抬起来,却是颇为刹气氛地开口道:“试也试完了,我什么时候能给换了……”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太……太重了……”

“好了好了,去换回来吧。”花擎苍又好气又好笑地放开手。

叶芙蓉这才如释重负,摆脱了一身华服。那套装束美则美矣,完全不是她的Style啊。

既然白王爷已经回来了,回京的日子也便就此定下。此次元狩朝大捷,贺延连漠上京呈降表,皇上同时亦要颁赐群臣,不只是白王、谢羽,连同裕郡王等人作为有功之臣皆回京谢恩,是以一时之间京城之内热闹非凡,茶肆酒寮之中人人皆是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地谈论此事。

白王在京中有白王府,是当年老先帝爷赐给他的第一座宅子,也是孝仁皇后亲自替他操持过的,叶芙蓉第一次进京,但是觉得和南疆白王府看起来差不多,可见其实白王爷对于住的地方并不讲究,南疆照搬京城就是了。

还没进京的时候,花擎苍就问她,是喜欢牡丹还是喜欢楠竹,叶芙蓉直答,哪个地方大,有着空地能让她恢复训练就行了。

“那就住在流觞阁吧。”花擎苍随口便应道。

流觞阁就在白王所住的飞霜院后面,几乎同飞霜院同大,奇石嶙峋,将活水引入,巧夺天工地做成了孱孱瀑布,景色幽静大气,倒是令叶芙蓉一见心喜。

陈如意一直在身边候着,见白王将流觞阁指给叶芙蓉住,心里就如明镜一般,白王先前问的牡丹是指天香院,那是白王府按制给白王女眷准备的位置,满院皆种了白牡丹,平日最得花擎苍的喜欢。而楠竹就是指的流觞阁,这院子好处自不必一一道来,最重要的是,流觞阁是当年孝仁皇后曾住过的。

自孝仁皇后故去,流觞阁内的东西就没有再动过,如今让叶芙蓉住进去,其意味便颇有些深长。

但是叶芙蓉哪知其中典故,对于她而言,住哪都是住,而且她现下更在意的是,此次大仗瑶光军的折损如何弥补。此次回京,受皇上太后钦点,白王大笔一挥,瑶光军作为叶芙蓉的亲随全来了。按惯例,白王入京,随之回来的军队会留在城外,只有两百亲卫进城,瑶光军就占了他的“编制”,以轮替的形式入住白王府。

略休整了一日之后,第二日,白王便递了牌子入宫请安,顺带手也捎上了叶芙蓉一并进宫。

马车自白王府直往皇宫而去,巍峨矗立的皇宫仿佛一望而不见尽头,还没有进宫门,磅礴气势便迎面而来。白王车驾自正门而入,却并未在宫门前停下,而是直驶入宫,这也是当今圣上对自己的小叔叔——白王花擎苍的优容。一路上层层传报,直至折进了交泰殿,两人才下了马车,由内侍引着一路往东,直进了永乾宫。

八名内侍将两个人迎进暖阁,燃着地龙的房间内扑面而来一股暖香,阁中约摸有十余名宫女内侍,却是无甚声响发出,正中坐着一抹黄色的身影,显然便是当今元狩朝的皇帝,前年才刚刚执政的小皇上——德昭帝。

叶芙蓉跟着白王一同跪下行礼,只听皇帝道:“皇叔免礼,赐座。”两人谢恩起身,叶芙蓉坐在白王下首,这才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小皇帝长得是何模样。

大概花家人的容貌都有那么些许相似之处,小皇帝虽然不过是十七岁,刚刚身形开拔的时候,但是眉目疏朗,样貌英挺,纵是比不上白王经过时间历练的成熟优雅,但是自有属于皇族的贵气,以及年轻人的朝气蓬勃。

小皇帝对他的小叔叔花擎苍姿态十分柔和,“自南疆回京,路途遥远,皇叔一路跋涉多有辛苦了。此次大氏俯首称臣,皇叔功不可没,不知在战场之上受的伤如今可大安了?”

花擎苍半侧了身子答道:“托皇上洪福,擎苍不过受些微末小伤,不值一提。此次险胜大氏,皆因我朝将士齐心协力奋勇杀敌之故,并非擎苍一人之功。”

“皇叔过谦了,此次北边送上来几株千年老参,御医所便配了好些补血养气的药丸,待会皇叔记得带些回去,若是觉得好,再差人来拿。”小皇帝笑道。

“谢皇上恩典。”白王垂首谢恩,小皇帝笑笑,顺势将视线落到叶芙蓉身上,“朕是听说了,此次大捷,皆因为有一奇人相助,而且最令人惊讶的是,奇人以女子之身收服三军,创立瑶光,想必就是眼前这位姑娘吧。”

既然被点了名,叶芙蓉亦落落大方道:“皇上谬赞了,芙蓉不敢自居为奇人,不过是懂些旁门左技,入不得眼。”

“看叶姑娘说的,姑娘现如今大名鼎鼎,手底下的奇兵瑶光军,有上天入地之能,听得朕心里觉得直痒痒,不知道这传言可是真的?当初瑶光军可真的是飞进大氏军营中的吗?”小皇帝兴致勃勃地问道:“今儿个又没得旁人,只家里人闲话罢了,叶姑娘若是不碍,好好与朕说说如何?”

叶芙蓉微微一笑,虽然小皇帝一直表现得温文有礼,但是目光却是深幽,喜怒不形于色,现在就已经开始探底了,这等年纪便有如此心机,倒是非常不简单。

“说是上天入地,也是太夸赞他们了,那日能偷袭入大氏军营,实则是上托皇上威灵,下赖将士用命,是以才能不负所托,安然完成任务。”叶芙蓉笑着说道,倒不是她不愿意详解,她能和古人好好讲什么叫空气,什么叫气流,什么叫流体压强吗?而且她自己都只是实践派。

“不过此次芙蓉进宫,倒是给皇上带了一件小礼物。”叶芙蓉挥手让内侍将一个匣子拿上来,那匣子毫不起眼,打开之后,也显得一点都不稀罕。

小皇帝并非普通文弱帝王,平时也有纵马练兵,倒立即认出来了是什么,“袖箭?”他初初一看并未觉得有何不同,可若是寻常之物,又岂会郑重呈上?小皇帝有些疑惑,便亲手取了出来,一上手,便是发觉比平日所用的要重上一些。

难道内里有何玄妙?小皇帝信手一试,只见一道银光从腕间射出,比寻常袖箭薄上几分,但力道却更甚以往,生生钉入柱内,几近没入。

小皇帝这才吃了一惊——普通袖箭力道怎会如此十足?而且从分量上来看,里面还有余箭。

见小皇帝已经觉出玄机,叶芙蓉也不卖关子,解释道:“普通戴在腕间的袖箭因其局限,至多能发射出八枚来,但是此袖箭内藏箭矢比普通箭矢更加轻薄,是以数量多了一倍有余,而且调整了机括之后,力道也比原来要强上许多。”这自然是裴望所作,叶芙蓉又道:“此袖箭的制作办法已绘制成图,放在匣内。”

这可是一份大礼,小皇帝不由惊喜,“这可真是太妙了。”他将袖箭取下,吩咐内侍将其一并送至工部,尔后展颜笑道:“素来听说瑶光将士所用装备新颖有趣,如今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皇叔、叶姑娘,若是有机会,赶明儿朕也要去你那儿凑凑趣。”

小皇帝是不追究刚刚“从天而降”的事情了,但还是想一探南疆,也就是白王爷的底啊。

白王微微一笑,应道:“皇上若能亲临瑶光,是那群小子们的福气。”

小皇帝正要开口,忽地有一女声打断他道:“皇上!”小皇帝当即面色一凛,看向殿门口。

普天下能打断皇上说话的,也就只有皇上他娘——太后了。

叶芙蓉跟着小皇帝和白王一同站了起来,只见宫女打起帘子,一名盛装女子被宫女扶着进来,女子身段婀娜,身着淡金宫装长裙,宝蓝瑶红佩带,一枚金凤含珠戴于云鬃之中,端得是华贵无比。虽然已经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但是看来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十分美艳动人,只是双眸上挑,那份锐利令风情变得冷傲,令人难以接近。

几人向太后一一见礼,内侍从旁换好茶水点心,一阵忙碌之后,太后才微微笑着,接刚才的话题道:“俗话说千金之躯坐不垂堂,皇上,你身系江山社稷之安危,为国之根本,又岂能对自己儿戏,凡事还是应以国事为重,切忌玩物丧志。”

小皇帝甚是乖顺,也不反驳太后所言,只点头道:“儿子知道了。”

叶芙蓉不动声色地朝花擎苍瞥了一眼,后者眼观鼻鼻观心,懒得出声。难怪刚刚他对小皇帝的要求答得不咸不淡,敢情是估计着就有这一招了吧。

虽然白王在皇上甫一成年便还政,但小皇帝到底年仅十七岁,上有太后,下于朝堂之上有颇多老臣掣肘,现如今又兼之南疆势大,君弱臣强,小皇帝若是昏聩之君还好一点,但看刚刚的反应,小皇帝却是一条潜龙……再观京城与南疆,或者说是小皇帝与白王的关系一向都十分微妙,小皇帝既要倚仗白王,但是又要防着一手自家小叔,难怪会是貌合神离。

此时只闻太后开口道:“先前听慧容提起叶姑娘,只道是好容貌,如今一见,才觉得真真是委屈,这般明媚动人,果然是素肤如凝脂,绰约多逸态,慧容,你说你自己该罚不是。”慧容便是扶太后进来的宫女,也是她身旁的人,听太后此言忙笑着应道:“是慧容眼拙了,叶姑娘不常来往宫中走动,也就适才远远地见着一眼,如今近看了,确是慧容眼拙口拙,形容不出来姑娘的好样貌。”

“娘娘此言折煞芙蓉了。”叶芙蓉道。

“这次慧容倒是说了句实话。哀家见你的样子就觉得面善,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可见我们是投缘的,以后若是有时间,不如多进宫来陪陪哀家。”太后笑眯眯道,嫩葱般地手指在茶盖上轻轻划过。

白王此时笑笑,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来道:“芙蓉现下一介草民,若是常常出入宫中怕是不妥,而且她性子又刚硬,嘴也拙,也就是平日里训训手底下的兵还过得去,可说是来陪宫中的贵人,旁的不说,这礼节还得再多学一段时日。”

要是让她天天盛装进宫来,端着架子绕舌头说话,那才是要了她的命呢。见白王出面拦下此事,叶芙蓉心里才松了口气。

岂料太后笑不改色,“说起来这件事情,哀家倒是真要替芙蓉出个头了。”她转头对皇上道,“据闻此次大捷,叶姑娘功劳不小,不知道皇上是怎么给定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