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雪很厚,一脚下去踩出一个大坑,走起来很费劲,梓箐埋着头,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着,生怕一个不慎就跌倒在地。她不住地哈气搓着手,出来得急,忘记戴上手套,可是她又不想回去拿,这路委实难走,又湿又滑。

梓箐出了王家宅子没走两步,便被一双黑色靴子堵住去路,抬头一看,只见一身黑色大氅的楚玖飏站在跟前,笑眼望着她。

梓箐有些惊喜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楚玖飏低头看着面前的佳人,只见大大的帽子几乎遮住美人半张脸,帽沿儿一圈白色的貂毛更衬得她娇颜如玉,此刻那双美眸正隐隐闪耀着激动的光芒,好似在诉说着多日来的思念。

他俯首过去便先在梓箐唇上轻吻一口,方才说道:“我才回城,一见下这么大雪,想着这路不好走,所以来接你。”

“才回来?”梓箐惊讶问道:“你出城去了么?最近是不是很忙?”

“嗯…很忙,年关将近,事情很多。”楚玖飏一语带过,然后拉过梓箐冻得通红的双手,往自己怀里塞去,直接穿过衣服,贴上炙热的胸膛。

梓箐不好意思地想缩回手,羞赧说道:“我手凉,别冻坏你了。”

“没事,冻不坏。”楚玖飏紧紧按住她的手,十分坚持,接着把梓箐打横抱起,护在胸前,之后向书院方向走去。

男子沉稳有力的脚步踩在雪上咯吱作响,梓箐缩在楚玖飏怀里,仰头看他,鼻梁高挺,深眸似海,不过那弧度完美的下巴上有些青青的胡茬,显示出主人近日以来的忙碌操劳。梓箐见状,前几日见不到人的狐疑与不悦去了一大半,而是浮上一些心疼。

楚家那么大的生意,经营起来一定很累吧?那自己还是不要问了,应该体贴他才是…梓箐这般默默想着,然后抽出手勾住楚玖飏的脖子,把头靠在他胸膛上。

“怎么?还冷么?”楚玖飏察觉到梓箐的小动作,停下关切问道。

“不冷,”梓箐在他怀中微微摇了摇头,然后轻轻说道:“我只是…好些天没见你了,有点想你。”话说完,她把头埋得低低的,有些窘迫的样子。

楚玖飏闻言一阵欣喜,立马高兴说道:“我也是!”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直到快走到书院门口,楚玖飏才把梓箐放了下来。

“你进去吧,我得先回家一趟,还有些事要处理。等会儿再来接你。”

梓箐点点头,然后独自进了书院大门,楚玖飏直到看不见人,这才转身离去。

“梓箐,那我们先走啦!”苏凌珊对着梓箐摆摆手,然后一蹦一跳地和其余几人一齐离开书院。

“嗯,路上小心。”梓箐和她们道别之后,乖巧地站在书院门口等着楚玖飏。

片片飞雪落下,如残花凋零,美艳凄凉,一身素衣的梓箐站在雪地中,犹如雪山灵狐。

梓箐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慢慢融化,化成一滴清水。

“残雪凝辉冷落梅,半生惆怅纵横泪。”

突然,一个女声吟出两句哀诗,梓箐回头,看见谢文君走了出来,一身单薄的白衣白裙,鬓斜一朵白梅,神色哀怨,眉宇间无比忧伤。

这打扮…好像新寡守孝,又抑或是吊祭某人?梓箐乍见吓了一跳,心想这谢夫子为何好端端的作这身装束?

“谢夫子好。”眼见人走近,梓箐急忙行礼。

谁知谢文君好像没有看见梓箐一样,双目无神,好像梦游一样,直直掠过她的身边,往外走去,嘴唇嗫嚅着,听不清说什么,失魂落魄的样子。

梓箐看着那伶仃的背影,有些担忧。谢夫子穿得这么少,就这样在雪地里行走,该不会出事吧?

果然,谢文君走了没多远,突然脚下一踉跄,双腿一软便倒了下去,摔在地上,顿时被厚雪掩住半个身体。

“夫子!”

梓箐见状急忙跑了过去,结果一个不慎也被滑倒了,直接摔在了谢文君的身旁。她赶紧撑着坐起身,然后伸手去把人拉起来。只见谢文君双目紧闭,毫无生气,浑身冰凉,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差点让人误以为眼前之人已死。

梓箐唤了谢文君两声,不过还是没反应,她有些慌乱,拍拍谢文君的脸,跟着又去掐人中。

这时有脚步声走近,梓箐抬头一看,赫然发现是楚玖飏来了,她急忙挥挥手喊道:“玖飏快过来!”

楚玖飏急忙跑了过来,一见梓箐抱着昏过去的谢文君坐在雪地上,顿时眸子一暗,赶紧一把接过谢文君,抱着人就开始狂奔:“去医馆!”

梓箐微怔一下,随后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跟了上去。

楚家医馆中,王大夫正在给谢文君把脉,眉头紧皱,微微摇头叹气,很是惋惜的样子。楚玖飏和梓箐陪在一旁,沉默异常,楚玖飏的眸子更是黑沉一片,深不见底。

良久,王大夫才收手,然后看着楚玖飏,欲言又止的样子。

楚玖飏见状心领神会,转头对梓箐说道:“你在这里照看一下文君姐,我陪王伯去抓药。”说罢,便给王大夫使了个眼色,二人一齐走出内堂,去了药房。

梓箐点点头,乖乖听话留在房里,她走到榻边坐下,帮榻上的谢文君掖了掖被角,想让她暖和一点。

谢文君依然昏睡着,可纵然在睡梦中,她也是一脸哀色,眉头紧得化不开,眼角还有些许晶莹的泪水渗出,好像梦见了什么痛苦的事一样。

梓箐看着那张憔悴美颜,不禁暗中猜想,谢夫子究竟有何心事?

手肘传来一阵阵刺痛,拉回梓箐的思绪,这下她才把袖子撸开,发现手肘处有几条伤口,想来是刚才摔在地上被冰碴子划伤了,而刚才救人心急,一时没有注意到,这会儿静下心来以后始觉疼痛。

伤口还在流着血,梓箐想着去找王大夫取些药膏擦擦,于是先在屋内火盆里添上一些炭,看了看谢文君无恙之后,便走了出去。

向门外药童打听了一下,梓箐直接去了药房找楚玖飏和王大夫,不一会儿,她已来到药房门外,奇怪的是一路走来,都没见到有医馆的人在附近,十分之冷清。

还未走进门,就听见楚玖飏和王大夫说话的声音,好像在讨论病情。

“公子,请恕老夫多问,那位小姐可是曾经小产过?”

梓箐正准备敲门,乍听见王大夫这么一问,顿时愣住了。

“确有此事,不过已经是好几年前了,我还以为她已经好了,没想到…”楚玖飏说着,叹息一声,口气很是无奈,又深深惋惜。

“难怪,”王大夫一副恍然大悟的口气,“小姐患有血崩之症,淤血内阻,血气不通,病发之时腹痛难当,所以才会昏厥。这病根应该是小产之后落下的,当时没有好生调理,现在一遇到天寒就会发作。等会儿老夫先开几副药,只能慢慢来了,唉…”

“若当日我早些发觉…也不会造成如此局面,是我对不住她。”楚玖飏淡淡说着,神思有些飘忽,深深自责。

梓箐在门外听到二人的对话,顿时觉得浑身冰寒,一盆冰水自头顶灌下,冷得她骨头都痛了。而且现在本来就在下雪,冷霜沾衣,那片片冰雪掉在衣服上,直接就渗进了肉里,好像冰刀扎人那般刺痛。

噬血剜肉,痛不欲生。

梓箐悄悄转身,默然离去,未曾惊动任何人,就像这白雪一般,悄然零落,然后化成一汪清泉,最后不知流去了哪里。

梓箐木然地走出医馆,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她那一身白衣,是在祭奠失去的孩儿么?

你近日来的反常,可是因为她的到来?

你说你对不起她…对不起的到底是她还是她们母子俩?

如果你们有一段过去,那现在的我算什么?!

梓箐走了好久,四肢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头上全是雪,雪化成水打湿了一头墨发,冷风一过便几乎凝结成冰,就连那长长的睫毛上,也挂上了冰珠子,分不清到底是雪,还是泪?

不知不觉,梓箐已经走到王宅门口,她抬头看了看熟悉的大门,不由得自嘲一番,还是哪里都去不了,还是只有回到这里,还是只有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孤影难双,背染凄凉。

南宫霖一从王宅出来,就看见站在雪地里发呆的梓箐,神情木然,好像失了心智一般。

他走过去关切问道:“小连,你怎么傻站在这里?帽子也不戴,你看你头发都湿了。”说着,他动手拂去梓箐头上雪花,又帮她把斗篷上的帽子拉过来戴上。

梓箐依然低着头,愣愣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如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小连你怎么了?说句话呀!该不会是冻坏了吧?”南宫霖看见梓箐还是没有反应,觉得不太对劲,又继续问了两声。

梓箐这才抬起头看他,眼眶有些泛红,只见她默默抬起手,把受伤的地方展示给南宫霖看。

“呀!怎么都破了?可是摔着了?走,我去给你包扎一下。”南宫霖一看梓箐的伤口,顿时惊呼出声,拉着她赶紧进屋。

这时,梓箐却突然拉住南宫霖的手腕,出声说道:“好痛。”

“怎么?很痛么?你忍忍,擦点药就好了…”南宫霖回头,好脾气地哄着美人。

“阿霖,我好冷,也好痛。”梓箐说着,紧咬住嘴唇,极力隐忍的样子,但却是要哭出来了。

南宫霖急忙把身上的狐裘脱了下来,裹在梓箐身上,“好点了没?我们快点进去吧!”

突然一下,梓箐把头埋进南宫霖的胸口处,失声痛哭。

“痛啊!好痛啊!”

“阿霖,我好冷呀…为什么这么冷…”

“怎么会那么痛…”

“…”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美人,傻姑娘呀…

童鞋们有木有发现我换了封面呀?(小酒忍不住要就是想显摆下…掩面…)

35

35、第三五章 新旧人情何以堪 ...

“我说你真是的,这么爱哭!不就是一点小伤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女人就是麻烦!”南宫霖一边数落梓箐,一边给她的伤口上药,絮絮叨叨。

梓箐静坐在一旁,异常沉默。她已经止住了眼泪,只是依然浑身冰凉,寒彻透骨。

“好了,大功告成!”南宫霖包好伤口,双手一拍,一副雀跃的模样。

梓箐低头看手肘上的伤口,已经被清洗干净,上了止血止痛的药,然后用白色绷带细细缠好,整齐熨贴。

可是,手伤可治,心伤难愈。

“谢谢。”梓箐道谢,嗓音还有些沙哑。

“甭客气!”南宫霖笑眯眯的说道:“要想谢我,那就多做些好菜给我尝尝!不过,还是等你手好了再说吧…哎!你真是够笨的,走个路也能摔成这样!”

梓箐垂眸,嘴角有些苦涩,自嘲一句:“嗯,我很笨。”

笨到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想去搏一把,结果被伤得体无完肤。

“嘁!你这人,骂你笨你还真承认呀?真是被你气死了!”南宫霖翻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梓箐见他小孩儿般的脾气又上来了,不由得淡淡一笑说道:“你说得是实话,我确实很笨。”

“算了算了,懒得和你说了!”南宫霖摆摆手,一脸无奈,随即有些得意地问道:“怎么样?不疼了吧?这药可管用了,是上好的金创药,我爹他们走镖,都要带个两三瓶在身边。”

“嗯,好多了。”梓箐点点头,有些讶异地问道:“阿霖,你爹是镖师?”

“是啊!我爹年轻的时候学得一身好武艺,所以做起了走镖的生意,现在潼城的震曦镖局就是我家开的。不过他不想我继承家业,觉得风险太大,而是希望我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于是我便来了书院念书。有机会你去潼城的话,我带你去玩儿!”说起自己的父亲和家乡,南宫霖是满满的自豪。

“呵呵,好啊。”

正当梓箐情绪平复一点,二人开始闲聊的时候,突然听见对门院落想起敲门声,然后卓念颖出来应门。

“卓姑娘,请问连姑娘可在?”

原来是楚玖飏寻了过来,梓箐一听那声音,立马又觉得胸闷难受,很想逃离到远远的地方,一个人躲起来。

“梓箐还没回来。”

“没回来?”楚玖飏惊讶,那这人跑哪里去了?

他抱拳一礼道:“不好意思,今日唐突打扰了,卓姑娘你休息吧,在下告辞。”

“好,梓箐回来我会转告她你来过,楚公子慢走。”卓念颖颔首回礼,随即便把门关上了。

而南宫霖在自己这边听见对面的动静,顿时就想站起来去叫住楚玖飏,告诉他梓箐在这里。

谁知梓箐见他起身,急忙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南宫霖回头,只见梓箐对着自己摇了摇头,一脸恳求。

“怎么了?不喊住他么?”南宫霖不解问道。

“不用…我有点乏了,有什么事明日再和他说好了。”梓箐垂下眼帘,遮掩住那满眼的殇。

“哦。”南宫霖也不再多事,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而楚玖飏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当晚雪下得愈发的大了,梓箐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窗外冷风呼啸而过,好似——万里哀哭。

大雪下了三日还未停歇,于是书院便放假了,决定待到雪融路通以后再行课,梓箐便顺势搬回家住了。期间楚玖飏又来寻过两次人,梓箐都叫梓麒找借口打发了他走,自己躲了起来不见人。而楚玖飏在来过两次之后,居然也没有再露面,兴许是因为三番两次求见不成,心生怒意,也就干脆断了来往。

如此也好,就当是陌生人偶然相聚一场,终究也逃不过分道扬镳的结局,你我本来就不该相遇,就让我们从此重归各路,各奔前程。

梓箐这般想到,忽然觉得日子又回到了过去那种平静的时候,好像一切重回原点,那些难忘的事都从未发生过一样。

这日,天公放晴,冰雪渐融,梓箐寻思着成日在家无事可做,于是便决定去家附近的书斋买几本游记类的杂书瞧瞧,打发打发时间。

走出家门,只见冬日暖阳升起,带来一些温温的热度,沉寂好几日的街道也热络起来,众人各扫门前雪,商铺也纷纷打开门做起生意来。

进了书斋,只见里面已经站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书生模样的人了,居然并非一片冷清模样,于是梓箐也去书架旁看了起来,随意浏览挑选。

一本本的书目看过去,突然梓箐眼前一亮,看见一本《四国游记》,她伸手就想去拿这本书。

这时,旁边之人却捷足先登,快她一步把这本书拿了下来。梓箐转过头,一张清俊儒雅的熟悉面庞映入眼帘,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

“江公子,你也来买书?”梓箐略微惊讶在此碰上江音墨。

“正是,”江音墨点点头,把那本游记递给梓箐,“连姑娘,给。”

梓箐摆摆手,说道:“江公子可是喜欢这本书?那你买吧,我再看看其他的。”

江音墨看看手中这最后的一本,淡淡笑了笑,“那好。”

二人各自选好书籍以后,相约结伴回家。路上二人慢慢走着,聊着一些书院里的话题。

“连姑娘,听闻兰苑张夫子学识非凡,不知传闻是否属实?”

“嗯,夫子确实博览群书,极富才华。她平日讲得东西很杂,前几日讲了回文诗,很有趣。”

“在下看来,回文诗虽然有趣,却始终缺乏内涵,只是一种供作消遣的文字游戏罢了。不过,能作回文诗之人也算是功底深厚,只是有些喜好炫技,这大概算是文人的虚荣心了。”

“言之有理,我也认为诗词应少砌辞藻,多重性灵。不过有些回文诗当真巧妙得很,那天夫子出了一首小词:雾窗寒对遥天幕,幕天遥对寒窗雾。花落正啼鸦,鸦啼正落花。袖罗垂影瘦,瘦影垂罗袖。风翦一丝红,红丝一翦风。这首当算个中翘楚了,不仅技艺超群,且意境极佳。”

“呵呵,确实很妙,小词颇具风情,用来消遣还是很不错的。”

“嗯…”

二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快走到巷口了。这时,江音墨突然说道:“连姑娘,明日应该就要行课了,你可是准备今日回去?”

梓箐摇头说道:“我不回去,我可能会在家里住上一段日子了。”

“那…你明日要不要同我们一起?”江音墨顿了顿又继续问道:“还是,楚公子会来接你?”

提起楚玖飏,梓箐的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她抿唇轻语道:“他…其实我和他没什么。”

她也不知该如何描述二人的关系,虽然没有当面了断,但依照目前的状况来看,应当是不会再有任何关联了吧?

江音墨闻言,说话突然变得明快不少,“那连姑娘你明日同我们一起吧!卯时巷口见。”

“呃…好吧。”梓箐被江音墨突然的热情邀请弄得微怔一下,不过思付一番,还是答应了。如果决定每日都回家,不得不考虑这出行代步之事,那就干脆同江音墨他们一起租车,相互也有个照应。

连宅门口,江音墨把《四国游记》递给梓箐。

“连姑娘你先看吧,我还买了其他书,可能最近没时间读这本。”

“还是江公子你先看吧,我也买了其他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