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依然扫了眼焦灼不已的江音墨,贴近他耳旁说道:“我有法子保她万全,不过…我要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音墨忙不迭点头:“好,我答应!你快说,什么法子?”

“这是你说的,可别反悔呐!”

顾依然狡黠一笑,随即走到南宫霖身旁,拿过他紧攥于手的玉簪:“借我一用,我帮你救她。”

南宫霖侧过头诧异地看着顾依然,只见这位聪慧女子先细细观摩了手中簪子一番,然后用力一按,让玉簪裂成两段,之后她偷偷把下半截簪子放进怀里,而另一段则藏在了袖袍之下。

伤悲过度的梓箐任由人绑着,木然走过众人身边,只恨自己为何不与楚玖飏一同死了算了。当她掠过顾依然眼前时,这位一直冷眼旁观的雪安摄政王出来大喊一声:“慢着!”

冬月初八,降初雪。

这一日,德妃病亡,皇帝下诏以贵妃礼制厚葬,并赐谥号“惠”。

这一日,雪安摄政王凭借半截玉簪信物,找到了雪安皇室遗孤青莲郡主。

这一日,宜城楚家公子楚玖飏诡异身亡。

其中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只有当事之人才明了了。

之后,雪安摄政王提出联姻,说要三品中书侍郎江音墨做自己的驸马,皇帝正在发愁联姻公主的人选,听见顾依然的提议,欣然应允。

江音墨是寒门新晋子弟,尚未投身任何一方势力,身家清白,而且他对苍穹国又是一片忠心,联姻的最佳人选,非他莫属。

只不过,怕就怕江音墨堂堂男子,不愿入赘雪安皇室。孰知江音墨却是爽快答应了这门亲事,这下一来,龙颜大悦,皆大欢喜。

同时,翼王也请旨赐婚,说自己与青莲郡主早就情投意合,惟愿共结连理。

最后,两道赐婚圣旨一同下发,几位新人都有些迫不及待,所以大婚之日就定在了七日之后。

顾依然以一计认亲,换得自己与心上人的婚姻,而江音墨则用自己的姻缘,送了连梓箐一世平安。

默默等待,默默守护。也许他名“墨”,就注定了此生只得默默去爱。

冬月十五,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雪安国行馆之中,有两位新嫁娘。一位是摄政王顾依然,一位是所谓的青莲郡主,也就是梓箐。

额间一点花钿,唇上一抹朱红。

妖娆妩媚,艳若殷血。

一袭大红嫁衣的梓箐,美艳非凡,宫里派过来给她梳妆打扮的命妇们一直对她的容貌赞不绝口,直说她和翼王两人是天生一对。

“郡主,臣妇给您梳头吧。一梳…”

一位据说很好命的夫人正拿起梳子要给梓箐梳头绾髻,梓箐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抬眸冷冷一看,吐出两个字:“等会。”

那贵妇人看着冷若冰霜的美人,禁不住打了个激灵,这是新嫁娘该有的表情么?怎么一点也不欢喜,反而好似哭丧一般冷着个脸?

只见梓箐站了起来,自顾自走到一旁,打开从家里带过来的一个檀木盒,然后拿起里边的东西,转身就准备出门。

“郡主您去哪儿?!”

一干人等纷纷上来劝阻,这时同样一身嫁衣的顾依然出现在门口,挥挥手道:“让她去吧,不然她不安心…”

众人闻言放手,美人谁也不看,一言不发,径直就孤身出了行馆大门。

顾依然看着那萧索的背影长叹一声,欷歔不已。

天若有情天亦老,不老天公,果真无情。

天色微亮,一袭红衣的妖艳女子站立在南城门口,静静等侯着所等之人的到来。

过往行人皆驻足回看,纷纷猜测这美人究竟是何来历?她是人是鬼?是妖是仙?

人间无此姝丽,非狐即妖。

一行送葬队伍徐徐走来,白幡黑棺,孝衣麻披,为首之人身着白衣,冷面无情,正是楚奇坤。

撒冥纸一把,让魂魄飞逝。

梓箐急忙上前拦住殡葬队,对着楚奇坤说道:“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谁知,楚奇坤却是不给美人好脸色看,断然拒绝:“已经盖棺,不宜打扰。你若真的有心,就让他安安静静地走。”

“我只见一面!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这时,楚奇坤突然出口斥责:“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在世之时受你拖累,最后赔上了性命!可你倒好,亡者尸骨未寒,你就急着另嫁他人!你说你还有什么脸面再去见他!”

这一番大声责骂,引得四周之人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穿一身红色嫁衣前来送葬,究竟是真心相送还有有意找茬?

梓箐闻言并不辩解,而是忽然“噗通”一声在棺椁前跪了下来,抬眼看着楚奇坤,眸色一片坚定,恳求道:“求你!让我送他最后一程!”

围观众人越来越多,许多人见此状况纷纷表示同情这名女子,同时也很好奇这新嫁娘同棺中之人到底是何关系?这时楚奇坤抬头扫了四周一番,兴许是心软了,他叹气一声,随后伸手扶起美人。

“好吧,有话快说,不要误了出城的吉时。”

哗啦一下,厚重棺盖被推开一截,顿时一大股药味儿扑面而来,四周之人都纷纷拿袖口捂住口鼻。

兴许是冬日天冷,棺材里又放了许多防腐的药,尸首尚未腐烂,楚玖飏静静地躺在里面,宛若睡着了一般。

如果真的只是睡着便好了,可惜,这次是长眠不醒。

梓箐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庞,伸手抚上楚玖飏的脸颊,触及的是毫无温度的冰冷肌肤。

美人拿出手中的一块红色锦帕放在了楚玖飏胸前,只见上面绣有一对鸳鸯,栩栩如生,情意缱绻。原来这是一张红盖头。

“玖飏,我早就绣好了这张盖头,原本是准备成亲之时再让你看的…现在我依然把它送给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想嫁的,都只有你。”

言毕,梓箐又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刀,只见美人扯过一缕青丝,然后一刀割断一截秀发。

她把这股头发塞进了楚玖飏的手里,之后,美人俯首下去,在那毫无血色的冰唇之上落下深深一吻。

就算阴阳相隔,我还是要与你结发同心。

一滴滚烫泪水滑落,落在楚玖飏的唇角,如果他还活着,一定能尝到其中饱含的万千情意。

梓箐靠着楚玖飏耳边呢喃低诉:“玖飏,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你放心,我一定不死,因为我还要生下我们的孩子,我还要好好养大他,他一定很像你…”

楚奇坤又看了四周闹喳喳的人群一眼,催促梓箐:“好了,时辰到了,该上路了。”

梓箐这才直起腰来,可依然恋恋不舍地看着棺中之人,如果时光停留在这一刻多好,如果时光能倒流,多好。

可惜这都是痴人说梦而已。

美人最后看了楚玖飏一眼,牢牢记住他的样子,刻于心底。

“断、今、生,定、来、世。”

说完这句话,梓箐一狠心,伸手推上了棺盖。

望天怜之,一诺永世。

“起——”

伴着一声吆喝,送葬队伍又重新出发启程,他们要把楚玖飏的尸首带回宜城去,就算客死异乡,终究还是应该落叶归根。

其实回宜城也好,那里有他和她的美好回忆。

梓箐眼见送葬队伍出了城门,越走越远。忽然她抬腿就跑向城门,之后登上了城楼。

从高俯瞰,只见一群白衣人渐行渐远,不一会儿便成了茫茫大地上的几个小白点,而那副黑色棺椁,也变成了一点乌黑。

寒风掠过,沙冷石涩。

红色衣角随狂风飘扬,一头散乱的青丝亦在风中狂舞。

美人双眼涣散地看着远方,薄唇轻启:

“君行千里,莫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心酸有木有?!!!感动有木有?!!!泪奔有木有?!!!最后——霸王还有木有?!!!

美人嫁给南宫,是因为她现在未婚先孕会招人口舌,而南宫也觉得要在楚狼死以后负起照顾美人的责任。

顾狐狸很聪明,只要她给美人冠上了郡主的身份,就算两国邦交大事,就能保美人平安,而顾狐狸做这一切的条件是要小江娶她。只是不知道用心机得来的姻缘,最后会不会有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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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八一章 合卺酒祭奠亡魂 ...

我愿守候一生,等你归来,可是我知道,归来无望。

眼看朝阳升起,可梓箐还是站在城楼上,一动不动。

这时,一名少年走上城楼,伸手揽住美人的肩膀。

“姐。”

梓箐顺势把头靠在连梓麒的肩头,目光远放,问道:“这样是最好的,是不是?”

连梓麒不自觉紧紧抱住梓箐,尽力压住心中酸涩,声音嘶哑地回答:“是。”

“梓麒,”美人忽然开口道:“成亲以后,我就是翼王府的人,凡是要以夫家为重。你要好好照顾娘,不要让她太过操心。你一直说男儿志在沙场,我知道你不喜欢念书,过几日曹叔会回北边驻地,你也跟着去吧,随他到军中历练历练。”

连梓麒一听,顿时面露忧色,不舍地说道:“我们走了姐你怎么办?我不去。”

“你已经是大人了,这个家迟早要你担起来。”梓箐转身伸手摸上连梓麒的脸庞,这个少年个头已经高出她一大截,身材也变得更加结实,看着已然是男子汉的模样。

“姐姐以后…”梓箐欲言又止,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王府有很多琐事要我管,再照顾你们,我力不从心。你就听话,带着娘跟曹叔去边关看看,顺道游览一番,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好了,我们回去罢,迎亲的队伍该来了。”

说罢,美人转身下了城楼,不带一丝眷恋不舍,身影尽是决绝。

身犹在,心已死,余留一世相思。

障惋车彩,钟鼓乐响。

俊美翼王一身大红喜袍,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来到雪安国行馆。

大红喜字,十里红毯,四周都是一片喜庆红色,可他看在眼里,却觉得这都是无数鲜血染成的,肮脏刺眼。

喜婆背了新娘出来,凤冠霞帔,珠帘遮面,隐约可窥见底下的绝美容颜。不过纵然装扮得再华美,也遮不住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悲哀。

南宫霖走过去,亲手从喜婆身上接过梓箐,打横抱着她,之后上了迎亲车。

车辇之上,二人并肩而坐,十指紧扣,看起来果真是情深意重。

忽然想起当日一句戏语,那时三人相聚,谈笑风生。一对眷侣加一位纯真挚友,还有美酒美食相伴,好不惬意。

他爱极了这样的日子,于是笑道:“只要小连愿意,我养她一辈子。”

一语成谶。

从今日开始,他要替楚玖飏照顾梓箐一生一世,还有这未出世的孩子,他也会视若己出。这样做不是出于男女之爱,而是出于一份兄妹之情,一份朋友之义。

想到这里,南宫霖侧过头对梓箐说道:“小连,从今往后,我们可要一直在一起了。”

梓箐眼角微扬,点头道:“携手同行,不离不弃。”

剩下的路,就让他们一同走下去,一路披荆斩棘,直登峰顶。

这次翼王是娶青莲郡主为正室,事关两国邦交,故而十分正式,所以二人先去了宫里拜见皇帝,接了封赏以后才出宫回府。

朱门贴双喜,新妇掩红妆。

翼王府内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负责收贺礼的家仆都忙到手软。一对新人在宫里已经举行过仪式了,于是回府之后,二人只需向双方长辈敬茶。

曹峰和萍姨坐于上方,接受二人的跪拜。

“舅舅请喝茶。”梓箐跪下,双手奉上一杯茶给曹峰。

曹峰接过轻抿一口,暗叹一声,随即递过一个红包,道:“愿你二人永结同心,起来吧。”

他的祝福只能有这一句,他们是迫于无奈才走到这一步,这场喜事,谈不上高兴,有的只是无尽的悲凉而已。

接着他们又在萍姨跟前跪了下来,南宫霖奉茶道:“娘,请喝茶。”

一声娘亲,而非岳母,这就表明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南宫霖和梓箐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夫妻,他们能做的只有兄妹而已,他们之间,永远隔了一个人。梓箐爱的是楚玖飏,而南宫霖,不知道爱的是谁。

萍姨看着女儿静若死水的模样,心头一酸,眼眶盈泪,她赶紧抬袖拭了拭泪,声音有些发涩:“好,好。”

接过茶喝了一口,她也递过一个红包:“以后梓箐就要劳你多多照顾了。”

南宫霖郑重其事地点头:“一定。”

这时,原本喧闹的大厅忽然寂静了下来,伴着一声“安王殿下到——”,身着白缎孝衣的安王走了进来。

德妃亡故,按理说在这节骨眼上宫里是不能办喜事的,可老皇帝不仅允了翼王的请婚,还大张旗鼓为其张罗,这越发惹得安王不满。还有,这次只是除掉了楚玖飏,而没有动到翼王的一分一毫,安王觉得甚是不甘。

着孝衣进喜堂,安王他恨不得把这喜事变成丧事才好。

“你来干什么?!”南宫霖见到来人,脸色一下阴沉起来。

“皇弟大喜之日,本王身为兄长,怎么也要来恭贺一番。”安王浅笑,眼中尽是阴鸷,他目光扫过一旁的梓箐,又开口道:“皇弟好福气,娶了这么位绝世倾城的美人儿,不过——若是你那亡友泉下有知,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皇帝一直夸赞南宫霖性情真挚,纯朴自然,可在安王看来,还不是一样的贪恋美色,自私狠绝。这不,楚玖飏才一死,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娶美人了。

提起楚玖飏,南宫霖袖下拳头一紧,他极力压下怒火,冷冷回道:“恭贺什么的我可受不起,皇兄还是回去守孝吧,慢走不送!”

在场众人一见这形势,都有些紧张,现在摆明了安王翼王二人不和,现在安王前来挑衅,两人可别在这里打起来才好。

安王扬手招来随从,只见两个家仆抬来一个大箱子放于翼王跟前。

“这是本王送皇弟你的贺礼。”

安王抬手一掀揭开箱子,霎时耀眼夺目的白光射出,晃得大家眼睛都有些花了。

是满满一箱的明珠,颗颗圆润饱满,大如婴孩拳头。

“皇弟新婚,为兄自当要送上大礼。父皇常说皇弟归来,是遗珠重拾,所以本王想,送你这箱明珠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对了,这些珠子颗颗货真价实,可没有假的在里面…”

这席话,明褒暗贬,安王讽刺翼王血统不正,说得好听是失散多年的皇子,但过了那么多年,保不准真的皇子已经死了,眼前的只是个替身而已。

杀人不一定要见血,这舆论纷纷,也可以置人于死地。安王打得就是这个主意,今日前来喝喜酒的高官重臣不少,他需要有人来怀疑翼王的血统,之后再推波助澜,除掉这个“兄弟”。

这份贺礼,收了,咽不下这口气,可不收,是不是有点心虚的意味?

“多谢安王殿下美意。”

梓箐撩开遮面的珠帘,主动走上前来,谢道:“此等厚礼,却之不恭了,待他日殿下府上也有喜事的时候,我们夫妇二人定当加倍奉礼恭贺。”

礼,加倍,仇,更会加倍。

说话间,众人只见美艳的新嫁娘走到那一箱明珠前,俯身伸手抓起一把珠子,然后直起腰来,缓缓张开五指,任由明珠散落一地,啪啪脆响。

跳珠撼玉,美人这等做法,颇有点砸玉听声的味道。

梓箐洒了几把珠子在地上,然后转身挽过南宫霖的手臂,抬眸说道:“夫君,你看这明珠缀路是否特别漂亮?我们一同走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