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什么？”李霜华面如死灰。
谢颜脸上的悲戚之情一下子不见了，眼中除了惊讶还是惊讶：“翠怡，你……”
周碧浅，沉音，筑音……吴小雾，就连一直在旁边待命的司徒青都不禁呆了。周令西的眼中只有惊恐，仿佛在她眼前的是万丈深渊。不论是之前谢颜告诉她身世的时候还是李霜华的剑刺进她胸口的时候，她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恐惧过。
翠怡疯了似的，边笑边说：“十七年来你视若珍宝的不过是一个弃婴，你一直想置于死地的才是你的亲生女儿，没想到吧，哈哈，这就是你的报应啊……”
“不，你说谎，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什么弃婴，不是丫鬟，我是信巫教教主的女儿，是信巫教的圣女！”霓裳大叫。
李霜华一把扯过翠怡的衣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
“还记得十七年前吗，那时候小姐刚生完孩子不久，你带人找上门来，追杀小姐和姑爷，”翠怡的声音冷冰冰的，一字一句能把人冻死，“当时小姐不得已把两个孩子托付给我，让我带她们离开。”
“我无意中发现你让丫鬟把你女儿周丝乔也抱来了，本来是想带给姑爷看的，因为想借此让姑爷回心转意，可惜姑爷一点都不爱你这个妖女！哼，你那丫鬟也真够笨，我略施小记就把她抱着的小孩掉包了。”
“我就是想让你和自己的亲生女儿自相残杀，我要亲眼看着你毁灭！”翠怡的脸已经扭曲了，那已经不是一张用恨意足以形容的脸了，上面有着太多的情绪，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翠怡，其实是爱着周轩逸的。
霓裳跑上前狠狠扇了翠怡一个巴掌：“闭嘴，贱女人，你以为这么说就能离间我和我娘吗——娘，不要相信她，她是骗你的，这是她的阴谋！”
霓裳很害怕，她让李霜华不要相信，其实她自己已经相信了。
“闭嘴！”李霜华打断她，问翠怡，“你说得可都是真的？”
“你也可以不信啊，哈哈。你看周令西那双眼睛，哦不，是周丝乔，那双眼睛多像姑爷啊，和碧浅的一摸一样。哈哈，她们才是姐妹，她们才是姑爷的女儿。那个野丫头浑身上下有哪一点像姑爷的……”
李霜华的手开始颤抖，她不相信，可是却不得不信。周令西，也就是周丝乔的眼睛，和碧浅很像，她们都像自己的父亲。可是她却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难道这真的是报应？
“不……”李霜华一掌拍向翠怡的头。
翠怡临死前脸上挂着的还是那种疯狂的笑意，看得李霜华心中极为不安。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李霜华抱着头，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不是真的”，她那双原本充满着自信得意光满的眼睛早已黯然失色。
谢颜还在震惊中没有缓过神来，她呆呆地盯着翠怡，脸上明明写满很多东西，却看不分明到底那一种是她此刻真实的表情。
李霜华已经失去理智了，她对周令西说：“丝乔，乖女儿，娘带你走。娘不会让你死的……跟娘走吧……”
而此时周令西脸上完全没有了血色，她微微喘息，其实她很困很困，可她死命挣扎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她明白要是她现在睡过去了，也许再也醒不过来。
看着李霜华这样，周令西很矛盾，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厌恶的邪教妖女竟然会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谢颜那句“妖女生的女儿只能是小妖女”在她脑海里一直徘徊不去。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是一个没人要的孤女。但她明白，什么都可以选择，唯独亲人是命中注定的，一辈子都无法改变。
她的心很痛，周遭的一切渐渐变模糊。
“不是这样的！”霓裳忽然抽出佩剑砍死了身边的好几个随从，她杀红了眼，剑锋一转，冲着周令西而去，“周令西，你怎么不去死！”
“惜音——”筑音一动真气，血气上涌。
她们六人都受了重伤，无法动弹，看着这一幕却有心无力。然后在所有人震惊之下，她们眼睁睁看着神志不清的李霜华突然眼睛亮了一下，扑过去为周令西挡住那一剑，而谢颜的剑则插进了霓裳的腹中。
“娘……”霓裳残喘着，“为……什么，我才是你女……”话未说完，她向后倒了下去，眼睛却是睁着的。
“丝乔，丝乔……”李霜华向前爬了一步，抓起周令西的手。鲜血不停地从她的伤口涌出，可是她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疼。她的眼里只有周令西——她迟了十七年才相认的女儿。她渴望在临死前能够听到女儿叫她一声。她说：“丝乔，你能叫我一声娘吗，就一声……一声就够了。”
周令西凭着最后的意识，她艰难地张开嘴，声音嘶哑：“……娘……”
“你终于肯叫我了，乖女儿……”李霜华慢慢闭上了眼睛，死得很安详。
与此同时，周令西的眼睛也终于闭上。
“惜音……”
“惜音你不要睡，快醒醒，我们还要一起回去见师尊，长老们都很想你。”期音带着哭腔，“你不要丢下我们。”
“……”
客栈里面一片狼藉，死的死伤的伤。谢颜抱着重伤的碧浅，一时不知所措。筑音等人动不了，只能坐在原地调息打坐。吴小雾像是憋着最后一口气和周令西较劲一样，周令西一闭眼，她总算放下了这桩心事，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李霜华一死，信巫教剩下的人都没了主意，他们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司徒青。司徒青眼中寒光闪烁，做了一个杀的动作：“把这里所有人都杀了，一个不留！”
“恐怕你没这个机会了！”宋羽正站在门口。他四处搜索着周令西的身影，客栈里的人几乎都穿着白衣服，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周令西。
“西子！”宋羽正冲上前，一把将她抱起，“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司徒青惊讶：“你怎么还没走，我埋伏在外面的人呢？”
“你以为呢，为什么我能轻易进来？为什么魔教的人没有赶来支援？”宋羽正回头道，“天地门神兵阁还有微雨山庄的人都已经到了，那些魔教余孽在半路上就已经被我们一网打尽。司徒护法，我劝你还是不要再负隅顽抗了。”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所说的话，一帮人从外面涌了进来，将信巫教余孽团团包围。
宋羽正托起周令西的脸：“西子不要睡，你醒醒。樊一风和你舅舅在半路上，他们很快就到了，你睁开眼睛看看。”
他叫了好几声，周令西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正当他绝望到要放弃的时候，周令西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
“西子，西子你醒了？”
一语既出，筑音沉音等人眼中立刻有了神采。
“宋……”周令西很吃力地撑开眼皮，“宋羽正？”
“对，是我。没事了，我们回家。”
“不……带我走……我……咳咳……我不要再见到他……不要死在他的面前……”话未说完，周令西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西子，西子你醒醒！”
“西子……”
“……”
无论大家怎么叫，周令西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再半点无活着的迹象。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回光返照。
宋羽正的心咯噔一下，喃喃道：“好，我马上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
筑音问：“你要带她去哪？”
“她已经走了，我只想满足她最后的要求，让她安安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宋羽正面无表情。
他将周令西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迈出客栈，背影消失在众人视线的尽头处。
作者有话要说：看文的姑娘们请放心，因为已经出版三个月了，这次可以一次性贴完结局的，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鞠躬了~~~~
57
57、故园风雨（一）
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无云，不知名的鸟儿拍着翅膀从山谷上空飞过，啼叫声婉转清脆。
这样的宁静，却是经历了一场浩劫之后，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一缕青烟从药庐的烟囱中冒出来，徐徐上升，带着草药的清香。不一会儿，门吱呀从里面被打开了，绿衣女子端着罐子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她的脸上带着倦意，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但表情却是轻松的，仿佛好不容易才做完一件重要的事情。
“幽芷姑娘。”突如其来的男声令绿衣女子愣了一下，她回头，和善地对那人笑笑，“樊少主你来啦，哦不，我倒是忘了，现在应该称呼你一声樊阁主。”
樊一风微微颔首，表情淡然，看不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碧浅怎么样了？”他问，“这药是给她的？”
“不是的，碧浅姑娘所中的尸毒虽然厉害，但是凭我师姐的医术倒还不至于花那么大的心思煎药，樊阁主请放心。”
“那这药是……”
“师姐，你来啦。”幽芷眼中笑容一下子溢出来，朝樊一风背后道，“我先把药端过去，樊阁主来了，你带他去半夏园看看碧浅姑娘吧，她现在好多了。”
樊一风转身，映入眼帘的女子纤衣素缟，不施脂粉，却眉黛如画，像雾中的远山一般。她正是这医仙谷的谷主，已故神医虚谷子的大弟子——素女。
虚谷子被称为天下第一神医，名不虚传，他的弟子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慕名前来找素女医治各种疑难杂症，只是素女可没有她师父那么好说话。
江湖中人皆知，素女治病救人有三个不成文的规矩：看不顺眼的不治；人品不好的不治；心情不好时不治。至于这三点怎么衡量，她自有标准。
碰上素女心情不好的时候，哪怕你扛着金山银山来，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如果她看你顺眼，哪怕你只是一个乞丐，她也会分文不取为你治病。江湖上很多人有过去医仙谷求医却被拒之门外的经历，所以素女有一个外号叫做“冷面医仙”。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素女看病的诊金不是一般的高。这也是为什么她和幽芷常年隐居医仙谷生活却依然奢靡的重要原因。
想起这些关于素女的传闻，樊一风心中疑惑，似乎跟眼前这位素雅的女子完全不相符。之前他送碧浅母女来到这医仙谷的时候适逢素女上山采药去了，无缘一见。如今看来，这位冷面医仙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不近人情。
“樊阁主？稀客稀客。”素女眼角含笑，不紧不慢地超他们走来，“我也是刚听丫鬟来报才知道你来了，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姑娘客气了，樊某此次前来是想……”
“碧浅的伤势无碍了，樊阁主大可放心——幽芷，你快把要送过去，趁热喂给她喝。”
“是，师姐。”幽芷点点点头，又朝樊一风笑笑，往另一侧的葛藤斋而去。
樊一风不解地开口：“姑娘这么着急让令师妹去送药，可是有重要的病人？”
“恩，一位故友。这葛藤斋中陈列着我师父花尽毕生心血所整理的医术典籍，也是我用来放珍惜草药的地方，向来不对外人公开，所以就不方便为阁主解惑了。阁主想看碧浅的话，请随我来。”
不知为何，樊一风心里总有种强烈的感觉，牵引着他往葛藤斋看去。他跟在素女后面，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张望。那不过是一间再平常不过的竹舍，远远没有半夏园来的奢华。
樊一风和素女走进半夏园厢房的时候，碧浅尚在睡眠中。她静静地躺着，脸上苍白，看上去十分虚弱。
守在一旁的谢颜满脸焦急，看见素女后急忙起身：“素女姑娘，碧浅她……”
“颜姑姑放心，碧浅服了我配置的解毒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睡一觉便好。”
“如此便多谢姑娘了，等我回天地门，一定将诊金送来。”
“颜姑姑客气了，尊师浮云仙子和我师父是挚友，为碧浅妹妹治病也是素女分内之事。”
二人客套了一番，言笑晏晏。
谢颜注意到站在素女身后的樊一风，又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碧浅，“樊阁主什么时候来的？你是来看碧浅的？”
“是的夫人，日前因为有要事在身，不便在这里久留，夫人见谅。如今碧浅姑娘没事我也放心了。”
那一日听到周令西的死讯后他痛不欲生，根本无心顾及其他的事。筑音说最后是宋羽正带走了周令西，他总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想，或许她还活着，或许她还没有死……可事实不允许他自欺欺人。
这几天他派人四处打听宋羽正的消息，一无所获，只在望月谷中发现了一座孤坟墓。上面写着：周令西之墓。
他不得不相信，她的心被李霜华的匕首刺穿，哪怕华佗在世也终究是救不活她的，她怎么可能还会活着。而她临死前最后的愿望居然是——永远不要再见到他！
樊一风的心一阵阵抽痛。
“樊阁主？”
樊一风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谢颜在叫他。他颔首，“夫人有事？”
“的确有事想和阁主单独谈谈，能否请阁主出来一下？
“夫人请。”
谢颜又对素女道：“麻烦素女姑娘帮我照看一下碧浅，多谢了。”
素女微笑着点点头。
樊一风猜不透谢颜找他所为何事，这只是他第二次和谢颜见面，不过他们的关系说出来却不免令人啼笑皆非。
他的父亲曾和谢颜有婚约，若非谢颜和周轩逸私奔，或许他现在该叫她一声娘。
后来他娶了谢颜的女儿周令西，谢颜成了他的岳母。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周令西竟然不是谢颜的亲生女儿，只是她为了转移李霜华视线，保护碧浅而收养的一个弃婴……
当庞旭把这些事都告诉樊一风，樊一风终于明白，为什么周令西到死都不愿再见到他。
只是他万万不会想到，周令西的身份远远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她宁死不肯见他，庞旭也好，谢颜也罢，又或者是天籁七音中的任何一人，自然是不会把真相告诉他的。
正是风和日丽的季节，他们走到半夏园后面的院子里，远远地能望见山间开得正灿烂的各色花朵。只是这气氛却和当下的季节一点都不相称，谢颜眉头深锁，几次开口却欲言又止。
樊一风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夫人，这里没有其他人，您有话但说无妨。”
“我很抱歉没有保护好惜儿。”
听到这句话，樊一风身子一僵。
谢颜叹息一声，接着说：“我知道你心里是怨恨我的，真正害死她的不是李霜华，而是我。因为我的自私，她无端端卷入了这场纷争。不过死者已矣，还望樊阁主不要太过伤心自责，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于情于理，我该补偿你。”
樊一风不清楚她的究竟意欲何为，试探地问了句：“补偿？樊某愚钝，不知夫人所谓的补偿是什么意思。”
“你真的不知道？樊阁主雄心壮志，一直以吞并天地门，一统江湖为目标，如果我说我能帮你完成这个心愿呢？”
“一统江湖？”樊一风自嘲。
谢颜并未看清樊一风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继续道：“不错。谢寒为人淡薄，无心于江湖争斗，他和宋羽翩成亲之后恐怕不会再继续过问这些事。这么一来，天地门的重担只能由碧浅来挑了。”
“碧浅从小在关外长大，她不懂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也远远没有惜儿来得聪明机智，她根本担不起这个重任。我看得出来这傻丫头也是很喜欢你，自从那日看见了你对惜儿的至死不渝，她心里就已经有你了。所以樊阁主不要怪我自私，我想擅自做主，将我的女儿许配给你，也把这天地门交到你的手上，不知道阁主意下如何？”
“哈哈哈哈。”樊一风仰天大笑。
“你笑什么？”
“夫人，西子死了，你觉得一统江湖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吗？”
没等谢颜回答，樊一风转身大步离去。
如果是在他遇见周令西以前，谢颜对他说这番话，他求之不得。那是他爹的遗愿，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可是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或许当初的他永远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把本该唾手可得的东西拒之门外。
谢颜看着樊一风的背景，碧浅纯真无辜的眼神顿时浮现。她想，或许她真的应该帮碧浅争取她想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