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机场后,漫漫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中途改道去了墓园。尽管她只在初中时代来过一次,但是仍然印象深刻。

那场事故发生后,她一直不能接受自己崇拜的人早早长眠于此。她刻意将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等到再次想起,才发觉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墓碑前放着一束鲜艳的雏菊,很明显刚刚有人来过。她记得他生平最喜欢的就是雏菊,他说雏菊也叫幸福花。可是他没有告诉她,雏菊的花语是离别。

漫漫四处张望,并没有发现旁人的踪迹,怕是已经下山了。将手中刚买的雏菊轻轻放在一旁,她便开始跪在墓碑前盯着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发呆。照片上的男生和她有着相似的眉眼,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们长相都随外婆年轻的时候,以至于以前两人一块出门,别人都误以为他们是亲兄妹。

他总是朝她眨眨眼,然后一本正经的对别人介绍说:“嗯,这是我妹妹徐漫漫。”

有人听到她姓徐,便问:“何韶,你们是不是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

每当这时候,他就会拍拍那人肩膀说:“你真聪明。”她则常常在一旁笑到内伤。

她常以有他这样聪明优秀的兄长而骄傲自豪。她是他少年时代的跟屁虫,他去哪里都会带着她,有好东西从来都是留给她。但凡有人欺负她,第一个替她出头的永远是他。他那么好,所以她才无法承受他的离开。

只是,他的音容样貌永远停留在十九岁那年的夏天。

离开的墓园的时候,天空一下子变了脸色。上一秒还晴朗的天空,此刻变得阴晦,颇有大雨倾盆的阵势。

她从山上下来后,在路边拦车。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她身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她惊诧地问:“余学长?你怎么会在这?”

“来看望一个朋友。”他神情里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寥落,“现在这个时间点拦不到车,快下雨了先上车吧,我送你一程。”

“哦。”她没推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行驶没多久,大雨便如期而至。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交谈,只有噼里啪啦的雨声在小小的车厢里蔓延。

将近一个小时后,车子缓缓在小区里停下——

“余学长谢谢你,等我一下。”她从车子里下来,眼眶还有些微泛红。

他刚颔首,便见她转身跑进房子里。再跑出来时,手里多了把雨伞。

“路上小心。”她将手中的雨伞递给她。

“好。”他扬唇轻笑,“再见。”

何晏青是在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才回学校的。

漫漫本来觉得去送机的人很多,她去不去应该都没什么问题。但是何某人在前天特意打电话交代她一定要去,不去就是没把他当朋友。于是,漫漫迫于压力只好来了。

机场除她来送机外,还有顾景书以及李成几个。漫漫无趣地站一旁看着这群人话别,再一次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来得必要。

幸好在即将登机的时候,良心发现的何晏青同学终于想起她的存在。他拍拍顾景书的肩膀吩咐:“景书,在场几个除咱们大状元外都有开车来,你是这群人里最靠谱的,外加你们俩现在又是校友,护送佳人的任务交给你最适合不过了!”

漫漫囧。敢情这家伙叫她来机场的目的,就是为了替她制造跟顾景书相处的机会?真是太难为他了。可惜…

“我要去医院接人,可能不大方便。”顾景书低头看一眼时间,有些抱歉的说。

短暂的尴尬过后,漫漫耸肩:“没事,我等下自己搭车回去。”

何晏青赶紧瞪她一眼:“那怎么行?国内现在交通状况这么糟糕,要是没把你安全送到家,蔡渺渺那女人非得把我皮剥了不可。”他说着,转回头去看顾景书,“景安医院不是和漫漫家一个方向?我觉得挺方便的啊。”

顾景书还没说话,漫漫已经开口拒绝,“真的不用,我可以自己搭车回家。倒是何晏青同学,你如果再不登机,飞机都要起飞了。”。

“哎,那我走了。”何晏青恨铁不成钢的叹一口气,然后潇洒转身,背对着大伙挥几下手,消失在视线里。。

漫漫拒绝李成几人的邀请后,独自站在门口等的士。

国庆假期的缘故,机场门口拦车的人一大堆。漫漫抢不过别人,只好老老实实站一旁等。站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来方才何某人的说话的表情语气,居然跟菠菜惊人的相似!要是说何晏青和菠菜之间没有那么一点小暧昧,她是不会信的…

就在她神游的短短一会儿,顾景书的车自她眼前开出几米远后又开了回来。

他按了下喇叭,看着她说:“上车。”

“诶?”漫漫回神,看见是他楞了一下,“你刚才不是走了?”

他没正面回答,只说:“上车,我送你。”

漫漫左右瞄了下周围也在苦苦等车的人,十分明智的选择上车。系好安全带后,她问:“会不会很麻烦?”呃,现在问是不是稍微晚了点?

“不会。”

“哦,谢谢。”漫漫道完谢后,自觉闭上嘴。

车子发动,沿途的景色一点点被甩在后面。

漫漫正襟危坐,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从顾景书去医院接什么人的猜测上转移开。车子在景安医院停好,顾景书下车,漫漫只好跟着下车。

他已经朝大楼走去,她还站在原地。“顾景书,我在会不会不方便?”

他听到她的声音侧过身看她:“我来接童谣出院,上次在辩论社你们见过。”

“那她现在没事了吧?”尽管漫漫不太喜欢这位童学妹,但她还不至于坏到幸灾乐祸的地步。出于基本的礼貌,一般人听到,都会像她此刻这般问上一两句。

顾景书点点头,没再开口。

徐漫漫随着顾景书来到五楼的一间高级病房。

房门半开着,顾景书伸手轻轻敲了下门,坐在床边玩手机的童谣听见动静抬起头。在见到顾景书时,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许是因为生病的原因,此刻的她身上多了种弱不禁、我见尤怜。

只是那样的笑容在瞥见顾景书身后的漫漫时,顿生出一些异样。

“景书哥哥,你怎么会和学姐一起来?”

“顺路而已。”

童谣听到他的回答,这才正眼去看漫漫,“学姐,你家住这附近吗?”

“嗯,离这边不远的博雅小区。”

顾景书拎着行李袋有些诧异的看向漫漫:“你也住博雅小区?”

漫漫看着他,沉默几秒。他明明送她回家过,却从未曾记在心上。她掩下心中的失落问:“还有谁也住那儿吗?”

一旁的童谣这时才笑吟吟地回答:“我也住那里。”

漫漫恍然大悟。原来真的只是顺路而已。

下楼后,顾景书去取车,留下童谣和漫漫两人在一旁等待。

“学姐,你跟景书哥哥以前很熟吗?”童谣一反常态的主动交谈。

漫漫倒是有些漫不经心,只道:“还好。”

童谣惊讶:“咦,那怎么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过你?”

漫漫被问得哑口无言。幸好顾景书在此时出现,免去这小小的尴尬。他从车上下来,小心翼翼扶着童谣坐进副驾驶的位置。漫漫很识趣的自己坐上后座,然后又看他体贴的替对方系好安全带。认识顾景书这么久,极少见到他对异性这么温柔小心翼翼。

短暂的路途,漫漫试图找到共同语言,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但是顾景书和童谣两人偶尔交谈,话题都是她插不上嘴的。她努力把自己当空气,然后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不识相了。人家不过无意的邀请,她却当成是机会,惹得一身尴尬。尽管成功的要素是坚持不要脸,但她道行太低,此番还是赶紧撤离的好。何况刚才在车上手贱百度了一下,日历上说今天忌出行和行动。于是当车子驶入小区,漫漫立刻找借口下车。

慢悠悠晃回家,漫漫惊讶地发现天天忙得见不到人的父母居然都在家。真是难得!

见到她回来,徐母皱了下眉:“怎么穿成这样?过会儿有客人回来,快上楼换衣服,免得失礼于人。”

漫漫无辜地瞟一眼自己身上经典的短T牛仔搭配,默默上楼去换衣服。她深知对衣着要求严格的母亲,最不喜的就是她身上的这身打扮随意又生活化的打扮。打开衣橱看着那一排淑女又公主范的裙子,她忍不住皱眉。最后还是挑了件浅色的连身裙,胸前有同色系的花边点缀,优雅又不失甜美。

她下楼时,母亲口中的贵客已经到来,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与父母亲昵交谈。在言笑晏晏的几人,见到她后,一同抬起头来。徐母此刻心情极佳,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朝她道:“漫漫,快来见过你余伯伯和余伯母。”

“余伯伯、余伯母好。”漫漫乖巧的上前问候,随后悄悄打量着坐她对面的那对中年男女。中年男子比父亲大几岁,气质沉稳举止从容,五官却不似父亲的威严,笑容和煦,让人生出一种亲切来。尽管岁月已经在他发丝间留下痕迹,却仍然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采。而女的典雅婉约,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书香之气,时光留下的痕迹反倒添了魅力,看得出是个温和的女子。

余伯韬看着漫漫,脸上的笑容多了份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上一次见到漫漫的时候她才刚学会走路,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

徐父想起曾经两人在仕途上闹得不愉快,不由感慨:“是啊,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当时年轻气盛,脾气又拗,一言不合便老死不相往来,现在想想真是幼稚。”

说到旧事,徐母忍不住揶揄:“你们呐,从中学时代开始的交情,突然说断就断了。倒是让我跟沁河操了不少心。幸好临老还晓得回头,要不然多可惜。”

沈沁河轻笑:“他们两个一个脾气比一个倔,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当时劝了他还不爱听,最后也就懒得理了。反正总有一天他俩还是会和好的,时间问题罢了。”

一提起往事,这群早已过不惑之年的男女话匣子打开似乎就关不起来了。

被忽略的漫漫安静坐在一旁听大人们的谈话,听他们聊那些旧日情怀与恣意飞扬的青春年少,然后第一次颠覆自己对父母刻板严厉的印象。

用过午饭,余伯韬夫妇又逗留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告辞。

临走前,徐母道:“伯韬、沁河,下次我们两家人再一起吃便饭,好让两家小孩都互相认识认识。咱们几个的交情可不能在下一辈生疏了。”

“行,那具体时间让沁河与弟妹做主。我们俩个就负责随时赴约。”

漫漫在旁边听了忍不住轻笑开:“余伯伯余伯母,你们有空也要记得多来坐坐。我还等着听你们聊联名上书要求创办辩论社的伟大事迹呢。”

沈沁河颔首,笑容里满是喜爱:“漫漫,你有时间也可以来家里玩。离这也不算远,到时候打个电话,我让人接你。”

中卷 缘去缘来

十三、校辩论大赛

国庆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整个江大因为校方下达的关于两年一度风采杯辩论赛的通知,顿时热闹了起来。

江大辩论赛的传统由来已久,比赛持续半个月左右,分预赛、复赛、半决赛以及决赛四个阶段。比赛结束后,还会从这些队伍里挑选优秀人才,代表江大去参加来年三月份的国际大学生辩论赛。最高兴的莫过于法院的学生,因为自风采杯辩论赛开办以来,他们便是冠军的长期占领者。如果今年赢了,那么法院就蝉联五连冠了。

比赛时间定于十月二十二日,各大院系接到通知后便开始忙于组织比赛人才。法院卧虎藏龙,人才选拔从来都是透明化的,但凡有意愿者皆可报名,经过层层筛选,最终表现优秀的便组成一支队伍代表学院参赛。总而言之,大家各凭本事,靠实力说话。

学院大会上,领导说着每两年都要重复一次的学校辩论赛的历史。

莫雯悄悄用手碰了碰右边的漫漫:“你要不要参加?”

“我得晚上好好想想,参加的话好像很麻烦。”

“有什么好想的!你那些理论拿出来,肯定压倒一大片!”

“唔…我去探探消息,如果顾景书参加那我也去。”

莫雯耸耸肩,碰了碰自己左手边的罗婷婷:“那你们俩呢?”

“我大一的时候就想着参加了,可惜两年才一次。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以错过。何某人说她太优秀,得给别人留条生路。小雯你自己怎么想?”

“我怕尸骨无存,有你们做代表就好了。我负责为你们助威呐喊。”

会议结束后,漫漫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参加。

此次报名为期两天,罗婷婷早早就填了表格。漫漫因为不知道某人会不会参加,所以还处于结当中。就在报名期限快截止的时候,莫雯同学将一张刑法专业的报名名单复印纸递到漫漫眼前,里头赫然有顾景书三字。

报名截止后的第二天,筛选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第一轮是面试,考察基本的思辨能力以及语言表达能力等。

面试先后顺序根据电脑随机安排,罗婷婷和漫漫都处于名单中部,恰好一前一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冲锋陷阵去了。漫漫和室友目不转睛盯着那扇门,看那些人斗志昂扬的进去,垂头丧气的出来。

罗婷婷临时有些怯场:“其实我倒希望第一个进去的人是我。”

“为什么?”

“竟争太惨烈,不如早死早超生…”

漫漫同情的拍拍室友脑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罗婷婷吐血ING。

半个小时后,终于轮到室友上场。

漫漫安慰对方:“别紧张,要在气势上压倒评审。把整个场面HOLD住,第二关还不是囊中之物!”

罗婷婷无语,她本来已经不紧张了。但是听某人这么一说,她突然又开始紧张了…罗婷婷面带微笑的进去,一脸无奈的出来。一直很淡定的漫漫,在接收到室友那记自求多福的眼神时,忽然觉得手心全是汗。

走进教室,漫漫礼貌性的鞠了一躬。

匆匆扫了一眼,发现来得几乎全是学院各个专业的教授级人物。就在她打算收回目光的那一瞬,她突然捕捉到一张熟悉到爆的年轻脸庞!尼玛,瞎了她的钛合金狗眼,那…那个坐在评审席往左到右第二位的那个年轻的身影…除了余慕还能有谁?!

漫漫站在讲台上忐忑不安的开始自我介绍,以及对既定论题的呈述。台下余慕神情认真且严肃,与平日见到的随和侃侃而谈的样子截然不同。漫漫见状反而安下心来,因为如此一来,她至少不用担心这位学长会在关键时刻故意为难她。

呈述完毕后,几位教授分别提问题,漫漫全部都对答如流。之后,评审席上的诸位开始进行短暂交流。最后,一直保持沉默的余慕金口一开:“好了,结果我们会在明天早上公布,徐漫漫同学麻烦你出去后叫下一位同学进来。”

漫漫一脸不真实的从里头出来后,等在外的罗婷婷立即拉着她往教学楼外走。

“怎么样?怎么样?”

“唔,应该也许可能大概…还行吧。”

“那刚刚余学长有没有问你问题?”

“没有啊。他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好了,结果我们会在明天早上公布,徐漫漫同学麻烦你出去后叫下一位同学进来。’”

“我去,怎么待遇差别这么大!我刚刚表述完,他劈头就问:‘照你的说法大学生是不是都应该翘课去锻炼能力?那学校变成一所空校园,它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哈哈哈,那你怎么说?”

“哎,别提了,我自然是努力辩驳,摆正观点。但最后仍被余学长犀利的言语逼问的节节败退。”

漫漫冥思苦想,终于在抵达寝室门口,灵光一闪想到问题关键:“婷婷,你是不是曾经得罪过余学长而不自知?估计人家这是暗地里报复你来了!”

她刚说完,脑门上立即挨了一记。

“得罪你个毛线!我个文学好青年与学长唯一的交集也就他来代咱们的课,期间连话都未讲过一句,怎么可能会得罪对方。要说得罪变相报复,那人怎么也该是你呀。不仅目无尊长还公然翘课挑衅权威…”

漫漫被她说得冷汗直冒:“婷婷我错了,我做人太狭隘了,像学长这么伟岸正直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小人行径。所以学长先前那么犀利,可能刚好因为心情不好。”

婷婷微微眯起眼睛,将漫漫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阴恻恻地逼近她:“说!你丫是不是偷偷贿赂余学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