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了抬头,日头当空。
天气好,心情也好。
他随口答道:“在童童的学校。”
那边静止三秒。
“是吗?下次带我一起去吧,我也想见见童童。”
张曼迪声音不仅不乱,反而更愉悦三分。
厉仲谋没有回答。
张曼迪也顿了顿。
也许是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主动地、巧妙地转移话题,“对了,我晚上要参加朋友的接风派对,没办法和你一起吃晚餐了。”
风和日丽,万里晴空,春天悄然隐去,夏天光明正大地篡临。
厉仲谋回头,树荫下,童童挨着张翰可坐,仰着头正和林建岳说着话。
厉仲谋觉得此时,自己心中有了点不寻常的波动,仿佛这肆无忌惮地阳光照射进了心脏。
他的声音依旧平缓适中,“好吧,那派对结束了,我去接你。”
又聊了一会儿才挂断。
厉仲谋听得出来,她是真的开心。
他踩着光影的步伐回去,就见三人一齐回头,直直瞅着他。
吴童童的表情有些古怪。
厉仲谋觉得古怪,主动询问:“怎么了?”
“我,是你和妈妈…玩火玩出来的?”
张翰可小朋友此时也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身姿挺拔、眉目清隽的男人,等待他的回答。
林建岳则在一旁脸色尴尬,一副闯了祸的样子,大气都不敢喘。
***************
回程的车上。
林建岳第34次透过后视镜偷瞄后座上闭目养神的厉仲谋。
厉仲谋这回终于肯睁开眼。
林建岳抱着坦白从宽的心态自首,“童童问我,你总是和他妈妈吵架,是不是因为你喜欢她。我说不知道。”
厉仲谋不言不语,只微微挑眉。
林建岳为他工作多年,知道他这个小动作是示意自己继续。
他咽了口口水:“然后他问我,如果不喜欢,怎么会有他。我说…”
“你说他是我和他妈妈玩火玩出来的?”
厉仲谋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脸上没有表情,一点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的空白,令林建岳胆寒。
他了解自己的老板,越是平静,越是大难临头。
林建岳如赴杀场,猛地闭上眼,用力点头。
“建岳,打电话回公司,”厉仲谋依旧很平静地说,林建岳竖起耳朵听,“说你要取消你5年内的所有年假。”
07
向律师的助理给了吴桐地址。
举办派对的酒店在中环。
吴桐下午也正要到中环的办事处接洽业务,顺路。
她顺便把原来的代理律师也约在那里。
律师人不错,之前电话里很爽快地答应终止委托合同。
吴桐当面交付20%的佣金,还交接了一些材料。
另一部分的材料他们两个律师之间已经做好了备案,不需要吴桐费心。
两个人吃了顿散伙饭,他祝她官司能打赢。
她说谢谢。
握手告别的时候,吴桐眼际瞥见闪光灯一闪。
有狗仔躲在某处偷拍。
吴桐这些天也算锻炼出来了,面对无处不在的镜头已然习惯。
心里想,现在她也算是公众人物?
不免有些失笑。
到路边拦车的时候她终于搜索到镜头所在——
狗仔就蹲守在对面马路。
还自以为藏的隐蔽,还在不时地按快门。
这时候,一辆的士顺着她招手而停下。
吴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突然就弯起一抹笑,对着狗仔大方打了个招呼。
之后上车,关门,扬长而去。
今天心情真是不错,毕竟升职加薪是好事。
她晚上又要晚归,打电话向童童报备。
孩子语气不好,觉得自己比不过妈咪的工作重要,有点小脾气。
吴桐连声地哄,让他今天到隔壁邻居张先生家吃晚饭。
不过作为附加条件,她得答应晚上让他和张翰可一起回家里打游戏。
童童欢呼,吴桐在电话这头无奈地笑。
刚要挂电话,她想起来还要嘱咐一句:
“不许欺负可可,知不知道?”
“知道啦,知道啦!”儿子这回嫌她罗嗦了。
到了酒店,吴桐到穿过大堂。
华灯初上,时间还早,就吴桐一个人在哪儿等电梯。
很快电梯抵达。
提示音清脆地响,金属门缓慢拉开至两边。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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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桐正欲抬步进去,突然之间传来“啪”的一声。
清脆果决的掌掴声。
吴桐顿住,抬头。
电梯间里一男一女。
女人手还扬在半空中,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至于那男人——
吴桐没来得及看,女人凌厉的气焰早烟消云散,此刻掩面哭泣着冲了出来。
慌不择路地,差点撞着吴桐。
吴桐险险偏身躲过,身体刚正过来,就与里面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男人一身休闲打扮,神情还算从容,仪态上佳。
只是左脸似乎已经开始红肿。
看看吴桐,颇为不以为意。
长相再周正的人,第一印象不好,吴桐也懒得再看第二眼。
她跨进电梯,头也不抬,直接按下电梯键。
同一时间,另一只手伸过来,按住同一键。
手的位置巧合地近乎诡异。
男人干燥温暖的手心正贴在吴桐手背上,手指也覆在她指头上。
吴桐有些愕然,偏了偏头。
男人眼中窘态一闪而过,松开了手,退到角落里。
吴桐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可又不记得在哪见过,便也不做声,连点关闭键,巴不得电梯瞬间抵达顶层的pub.
尴尬在沉默的空间上方流转。
吴桐总觉得这张面孔似曾相识,不自觉透过电梯间内金属门背的折射,再看此人一眼。
不巧,她的目光正被捕捉到。
有一瞬间,他们在金属门背上沉默对视。
另一瞬间,男人眉一挑,略显狭长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很桃花,很轻佻。
仿佛在说: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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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桐觉得自己读懂了他的目光。
他好整以暇,似乎在等着看她局促的反应,却不料这女人只是默然地转开视线。
男人嘴角弯起一抹玩味,目光深深地盯着女人后背。
他的目光存在感强,吴桐却没理会。
她抬腕看表:离约定时间还差三分钟。
有些律师以分钟计费,她不想花冤枉钱,迟到万万不可。
算算,时间应该正好…
吴桐的视线还定格在手表上——
突然之间,电梯猛地一震颠簸。
顶端光线忽闪。
吴桐慌张地抬头,电梯又是一阵,她差点没站稳,无措地刚要扶上墙壁——
“咔嚓”一声,视界拉黑。
等了等,电梯没再有动静。
吴桐心中叹气,电梯故障一年中也遇到过几次,她知道要如何应对。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她摸索进包里,取出手机,没有信号。
手机屏幕亮起来,照亮一隅。
吴桐找到操作板,按下求救电铃。
这时,后面闹出了些奇怪的动静:衣料摩挲的声音。
这声音沙沙细响,黑暗中听的非常清楚。
吴桐借着手机屏幕的一点微光循声看去——
男人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弓着倾长的身躯靠着墙壁,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气定神闲。
他的呼吸声,吴桐站的这么远,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她走近,询问,“没事吧…”
话音一落,手臂一紧。
男人紧紧攥住吴桐的胳膊,修长手指瑟瑟地抖。好半天,艰难吐出几个字:“幽闭空间恐惧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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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桐被他箍地骨骼生疼,一个大男人,怕成这样,她能抱怨什么?
默默叹气,试着挣了挣手臂。他不仅不放,抓的更用力。
吴桐只得把手机凑到他面前,晕亮这个男人的脸。他脸上倒是波澜不惊的,看不出他竟有这么害怕。
吴桐想,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安慰他?
“应该很快会有人来修理。”
“我,知,道。”
知道,可他依旧在抖,手心泌出汗。
吴桐无缘无故被他影响,渐渐也紧张起来。
他之前,久久不动,可就在这时,他手心开始松动。
吴桐暗自庆幸,却不料手臂一松,肩膀却一紧——
他竟直直倾向她。
转眼间整个人的体重都加在了吴桐肩膀上。
吴桐手机被碰掉在地,也来不及捡,男人体重很沉,正压着她的肩膀,还有…胸口。
“对不起。”
他嘴上说抱歉,可他一点起身的意愿都没有。
类似拥抱的动作。
一个陌生的男人。
还有贴在她锁骨处的、他沁凉的额头。
还有他的敲打着她耳膜的呼吸声。
吴桐觉得自己也快要呼吸不畅。
“你…能不能…”…先起来…
他在她肩窝里蹭着额头,吴桐猜他是在摇头,片刻后又有三个字砸在她耳膜上:“对不起…”
气息喷薄在她的颈子上,有些痒。
吴桐咬紧牙齿。
她说服自己把这个陌生男人想成童童:
童童3、4岁的时候,赖着要她讲故事,也会这样子在她的颈子蹭。
是童童,而非那个被女人掌掴也一脸无谓的男人。
是童童,而非那个身上薄荷与烟草气味交织的男人。
是童童,而非那个盯着她,挑眉地既嚣张又跋扈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