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收紧五指,捏着手心,低声道:“全是我的不是。”

书房里死寂了片刻,白成山啪的一下,将手中的铁蛋子重重拍在了桌面上,猛地站了起来,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刘广的话语之声:“哎……小姐,你别进去……”

他话音未落,就听一阵脚步声奔到了门前,门被人一把推开,白小姐迈步跨进门槛,径直奔到了聂载沉的身前,将他挡在自己的身后,对白成山道:“爹!你为什么瞒着我把他叫了过来?”

她回家后,先回了自己的屋,知道刘广一定会把今晚的所见报告给父亲,所以一直在屋里等着父亲叫她过去,左等右等,眼看快半夜了,父亲那边还是没有半点动静,这才觉得不对劲,赶紧过来看看,刚才走到这里,看见书房灯亮着,刘广站在门口的走道上守着,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姜还是老的辣,没想到老父亲竟舍近求远,不问自己,先审起了聂载沉。

她真真是出了一后背的冷汗,赶紧冲了进来,看这样子聂载沉似乎还没把自己给卖掉,这才松了口气,挡在他面前来个先发制人。

白成山站在桌后,目光从女儿的身上转到那小子的身上,再从那小子的身上转到女儿的身上,脸色阴沉无比,哼了一声:“怎么,我现在连叫他过来说话也不行了?”

“爹,你不必故意对付他了!这两天我本来就想和你讲明白的,既然你知道了,那更好。是我自己先喜欢他的!我就要和他好!我这辈子,非他不嫁!”

站在门口的刘广听见了,见老爷脸色发青,自己更是吓得不轻,唯恐这书房半夜的大动静被家里的哪个下人起夜路过给听到了,赶紧将那扇刚才被小姐推开的门再次关上,自己也退回到原来的地方,紧张地守着。

白成山和女儿对视了片刻。她目光直视,丝毫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他不禁再次怒起,抬手要重重拍案,落下去的前一刻,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改而双手背在身后,在桌子边走来走去。

“我要是不答应呢?”

“爹,他是没钱没地位,是个穷小子,那又怎样?世上多的是显贵,但他就是比他们都要好!我偏就看上了他!我真心喜欢他,我要和他一辈子都在一起!爹你答应最好,你要是不答应,我……”

她眼睛含着泪花,顿了一下,看了眼四周,目光落到桌角放着的一把剪刀上,上去一把就抓了起来,倒指着自己的脖子。

“你要是还想象从前逼迫大哥那样地逼迫我嫁别人,我……我就不活了!我和大哥可不一样!我干脆找娘去,我陪她好了!省得惹你心烦!”

她的话,字字句句入耳。聂载沉慢慢地再次抬起视线。他看着挡在自己身前手中握着剪子、声音带着哽咽却丝毫不退让的凛然的白小姐,沉默的眉宇之间,难掩一种难言的复杂之色。

白成山这时却是心烦意乱,犹豫不决。

今晚获悉这事之后,惊怒之余,再细细想,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其中或有蹊跷。

女儿不想嫁顾景鸿,他自然是知道的。但这世上做父母的,不乏秉着自己吃过的盐比子女吃过的饭还要多的经验优越的信念,希望自己的明智决定能替所爱的儿女指引出余生的正确道路。白成山自然也未能免俗,且正是因为疼爱,才更是慎重,深恐儿女在决定一生的婚姻事上因为不知事而凭着意气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长子从前的婚事,虽然一开始儿子也生了自己一段时间的气,但他做主让儿子娶的张家女儿,如今证明了他当初的看法,能干、持家,虽然身上也带了点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大体是立得住的,比起当初儿子看上的那个女子,更适合当白家的媳妇。且到了现在,儿子和媳妇不也是相敬如宾,好生过起了日子吗?

现在轮到女儿的婚事了,他比儿子的事更是慎重。老实说,顾家的儿子,他不是完全满意的,但也没有十分排斥。毕竟,无论是体貌、家世,或者他本人才干,无不拔尖,对女儿也是用心的,虽然求亲目的并不单纯,也是为了获得自己的支持,但婚姻之事,尤其大门大户,自古以来,又哪里全都只凭儿女之情而定下的?感情再好,时日久了,难免也会变异,只有利益相互不可分割的联姻,才是最稳固的婚姻,妻子也才能获得在夫家真正的地位。所以他没有一口拒绝顾家,但即便总督亲自过来,他也没有打算现在就帮女儿把婚事定下来。他有的是合理的借口,先不答应婚事,也不得罪人。

他还想再慎重考虑观望一番,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竟然闹出了这样的事。

倘若这只是女儿反抗自己的小把戏,那容易得很,女儿不会真的拿她的命来反抗。但刚才女儿不在的时候,面对自己的威逼加示好,这个姓聂的臭小子的反应,却让他感到不确定起来了。

难道两人真的好上了?

他看着用剪子顶着脖子威胁自己的女儿,又气又是担心。

他的女儿脾气怎样,他再清楚不过。万一她真的和这臭小子好上了,自己要是强制她分开,她激动之下会干出什么,还真的不好说。

白成山一下就软了,有气也不敢对女儿发。

“爹!我索性再和你说完吧!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白锦绣说完,一把拉起聂载沉的手,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边上,并肩而立。

“什么?!”

白成山听明白了,实在控制不住,勃然大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你刚才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爹你不必这么凶。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她顿了一顿,“爹你稍等,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松开了握着聂载沉的手,转身朝外奔去,奔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住脚步,转头看了眼像根柱子似的立着的聂载沉,对父亲道:“他是我的人了,爹你要是趁我不在打他,女儿也不想活了!”说完才打开门,跑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了白成山和聂载沉两人。白成山气得胡子颤抖,对着聂载沉怒目而视。外头守着的刘广隐约也听了些,惊得目瞪口呆,但想起今晚自己所见的那一幕,忽然又觉得极是可能。

白锦绣很快就回来,手里多了一张画稿,拿到父亲的面前:“爹你看。”

白成山觑了一眼,立刻抬眼,目光刷地刺向聂载沉。

“爹,就是那天,我要他给我当model,他起先不肯,后来被我逼得没办法,只好脱了衣服让我画,我画了一半,就和他一起了……”

她停了下来,又回到聂载沉的边上,再次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爹你要骂,就骂女儿恬不知耻好了。都是女儿主动的。反正我就是喜欢他,非他不嫁!”

她说完,转脸朝向身边一直沉默着的聂载沉,嫣然一笑,低低地安慰道:“你别怕。只要咱们真心好,我爹一定会同意的。”

白成山的目光起先落在那副年轻男子的半身画像上,眼皮子不停地跳,半晌,他脸上的怒气,反倒渐渐地消去了。

他慢慢地坐了回去,盯着聂载沉,沉默了许久,忽然说道:“你,给我留下!绣绣你出去!”

“我不出去——”

“出去!”

白成山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人反抗的威严,目中两道精光射了过来。

白锦绣知道父亲在平静的表面之下,其实已是怒到极点,这种时候,倘若自己再顶,只怕彻底激怒了他。但是就这样离去,让聂载沉一个人对着父亲,她又不放心。

她不知道都这样了,父亲还是要单独和他说话,到底要说什么话?

父亲的反应,是她事先没有料想到的。

她死死地攥着聂载沉的手,指尖发凉,手心里汗都冒了出来。

“老刘!把小姐送回房间去休息!”

白成山朝着门外叫了一声。刘广急忙进来,朝白锦绣躬身赔笑:“小姐,咱们先去歇息吧。”

白锦绣心知自己是没法再强留了。她背对着父亲,暗暗地捏了捏聂载沉的手,等他看向自己,朝他投去恳求的目光,这才松开,心里怀着忐忑,慢慢地走了出去。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了白成山和聂载沉二人。白成山坐在太师椅里,眯着眼睛盯了他片刻,平静地道:“我给你五万块,听好了,是美金,不是鹰洋!你回去后,也不必做原本要升的管带了,我知道混成协里有个标统的空缺职位,这个职位也是你的。或者,你还有别的什么需要,尽管提,只要我白某做得到,我定会助你实现。且日后,我也绝不会再找你的不是,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说到做到。你需要做的,就是想个法子自己离开我的女儿,让她不要和我闹。”

“怎么样?这应该不难吧?我以为你应当是聪明人,别再让我失望了。你要是还贪得无厌,不知进退,我不说让人找你的不是,但断你一个前途,叫你无路可走,易如反掌。”

聂载沉终于抬起了视线,望着坐在桌后的白成山,说道:“白老爷,我辜负您之前对我的信任,也亵渎您对我的礼遇,全都是我的错。白小姐的事,是我不自量力奢求在先,她天真不懂事,受了我的诱惑,这才错爱于我,以致不听白老爷您的话。白老爷您现在却还肯如此提携我,我万分感激,但不敢,更无颜去领您的好意,请白老爷收回。”

“您无论考虑何事,必定都是出于对白小姐的一番殷殷之情,是真正为她着想的人。她如今不听您的,也只是出于误会而已。至于她对我,请白老爷放心,不过是一时之惑。我走后,白老爷您和她推心置腹交谈一番,听听她的想法,也让她知道您为父的用心良苦,她一定会理解,也会感激您的。”

他顿了一顿。

“至于我,确实铸错,愿接受一切责罚。回去后,我静候消息。”

他朝座上的白成山深深鞠了一躬,行礼过后,不等他回话便径自转身,在身后投来的那两道喜怒莫辨的目光的注视之下,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 25 章

父亲又留聂载沉单独说话, 还赶自己走。白锦绣人是出了书房,心怎么放得下, 死活不肯回房, 就等在外头的走廊上。

小姐不回屋,刘广自然也不敢用强, 何况半夜三更的,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弄出大动静就不好了, 只要小姐不再强闯书房,也就由着她了,自己在旁看着点就是。

没多少功夫,刘广远远看见聂载沉从书房里出来, 朝着白家大门的方向走去。

老实说, 刘广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很好。之前他去香港接小姐的时候,上吐下泻, 他对自己细心照顾。后来接到小姐坐车回古城的路上, 自己晕车,也蒙他关切有加。人都有私心的。自己是白家人,理当对白家忠心,凡对白家不利之人, 就是自己的敌人,但这样的事发生在了他的身上,刘广总觉万分可惜。毕竟他来古城也就个把月的时间,本以为他和小姐只是刚相好上, 关系想必不会很深,所以进门前特意出言提醒,希望认下错,答应远离小姐,白老爷也不是吃人的人。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和小姐已到了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步,老爷还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就算不把他扒皮抽筋,他回去了,日后也别再想有什么前途了。

刘广暗自叹息了一声,忍不住瞄了眼身边的小姐,却见她迈步已追着前头那道身影去了,吓了一跳,唯恐她再牵扯他,惹老爷更加愤怒,急忙也追了上去。

聂载沉对白家前头进出的路已是十分熟悉。他穿过走廊,经过高悬“天赐福德”牌匾的前堂,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走到前庭,快到照壁旁时,听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等一下!”是她的声音。

他慢慢地停了下来,转过头,白小姐从夜色中现身,飞快地奔到了自己的身边。

白锦绣扭头看了眼身后,见刘广还没追上来,立刻小声问他:“刚才你和我爹都说了什么?”

聂载沉没有应声。

老刘已经追了过来,能听见他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了,前头大门之后,这个点还没睡觉的门房也在不住地往这边张望。她焦急,一把拽住他胳膊,顿了下脚。

“你快说啊!你不会是顶不住,供出我了吧?”

聂载沉慢慢转过脸,看着她。

“白小姐,你父亲今晚很失望,也很愤怒,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真的关爱。关于婚事,你再和他谈一下,他不会完全不顾你的。”

“你决绝至此地步……”

他顿了一顿。

“你的态度,你父亲已是明了。我已无关紧要了。我先走了。”

他将白小姐还死死拽着自己臂膀的手轻轻拿开,朝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门房急忙替他打开门,他走了出去,大步向前,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白锦绣有点没听懂,想再追他,刘广已经上来拦,她无可奈何,只好止步。

聂载沉步行出城,到巡防营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

他回到住的地方,点亮灯火,取出笔记摊在桌上,拧开一支钢笔,坐了下去。

五点钟不到,东方的那片天空里,渐渐泛出黎明的鱼肚白色。他熄灭灯火,放下钢笔,合上笔记本,揉了揉太阳穴,站了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随身之物。

他来的时候,随身物品简单,现在要走,也是一样,那只他少年时,母亲为他第一次离家外出投考讲武堂而添置的不大的旧藤箱,就已足够装了。

他很快收拾完毕,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住了一个多月的这间平房,视线落到床上的那幅牛皮席和被子上,过去,卷起来放在一边,随后他走了出去,兜起凉水洗了把脸,就将营官叫了过来。

离五点半的早训还有一会儿,空阔的巡防营里,此刻还不见半个人影。营官刚从睡梦里醒来,不解地看着他。

聂载沉指着整整齐齐放在桌上的笔记本,道:“我过来的这些时日,晚上有空,陆陆续续写了些东西,是关于新军各种作战技能的心得,还有我这个把月对你们操练的步骤和内容。很遗憾我没法把这件事做完,但全部写了下来,都在里头。你的军事素养很不错,我走后,你在操练官兵的时候,可以适当参考一下。日后要是有新的教员过来,你也可以转给他。这样你们学过什么,没学什么,一目了然。”

营官一愣:“聂大人,你要走?”

聂载沉微笑颔首,再将那辆汽车的钥匙也取出,一并放在笔记本的上面。

“劳烦你方便时,代我把钥匙转给白家管事。”

他说完,向营官点了点头,权作道别,提了行装走出去,向着巡防营大门而去。

营官这下全醒了,望着他的背影,短暂一阵发懵,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

难道是白老爷知道了他和白小姐的事,棒打鸳鸯,他这才被迫走得如此突然?

营官对这个年轻教官极是服气,尤其投弹训练那天,要不是他反应过人,舍己扑救,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全营上下千号人,哪个对他不是心悦诚服。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分明是白家小姐先看上了他的。那么漂亮的一个细路妹,天天穿着露出半截白胳膊的衣服来找,还送这送那,巴着人不放,这谁他妈能受得住?不上那就不是男人了,根本怨不得聂大人!现在害他这样走,营官心里不禁对始作俑者白家小姐略有怨气。

他反应了过来,急忙追上去:“聂大人,你稍等!我去把兄弟们叫醒,送送你!”

聂载沉停步,微微眯眼,迎着东方晨光,眺望了一眼还沉浸在黎明宁静里的排排营房,微笑道:“不必惊动他们了,有缘的话,咱们日后自会再见。我走之后,即便没有新教官来,你们也不能懈怠。时代已然不同,新旧交替,势不可挡。你们习惯的冷兵器和旧军思想,也注定是要淘汰。白老爷给了你们这么好的机会,你们自己不抓住的话,那就太可惜了。”

营官神色转为肃然,习惯性地想给他行个跪礼,以表自己对他这些时日付出的谢意和此刻的敬重之心,待要跪下去,忽然想了起来,急忙纠正,改而挺胸收腹,啪的立正,抬手朝他行了个新式军礼:“聂大人你走好!你的训导,兄弟们必会铭记于心!”

聂载沉放下箱子,也立正向他还了一个军礼,随即拿起东西,转身出了巡防营。

朝阳从东方升起,沉睡了一夜的古城,渐渐苏醒。

聂载沉离开巡防营,上午八点钟,他从郊外的野道上了城门外的那条官道。有脚夫推着能装物也可载人的独轮车从旁经过,见他提着箱,停下招揽生意:“军爷要去前头驿站?上来搭你一程,十个铜板!”

聂载沉微笑摆手,回望了一眼身后不远之外那道沐浴在朝阳中的古老城门,转头,朝着前方继续大步走去。

他忘不了昨晚她在她父亲面前紧紧握住自己手时,那发凉的指尖和潮湿的手心。

她当时一定非常紧张,或许也有一丝胆怯。

分明知道自己做的不是正确的事,但当对上她投来的含了恳求的目光之时,他怎么忍心让她失望?

一切他都可以替她担下,只要自己可以。

他的耳畔,又仿佛回响起了她对她父亲说她不嫌他穷,非他不嫁的那些动人表白。那个时候,有那么短暂的瞬间,他竟有了一种梦境和现实相互交织,而他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的迷茫之感。

大山深处出来的那个少年,他的世界里,不会有这种风花雪月。少年长大了,自然也是一样。

他的前方还有许多重要的事,在等着他去做。

他加快脚步,迎着晨风朝前头可以搭车的驿站走去,快要到达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车行近的辘辘之声。

他朝道旁让了一让,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聂大人!可找到你了!”

他转头,看见刘广坐在车夫旁的辕木之上,乘着马车从后上来,见自己回头,就招手致意,等马车停下,跳了下来,疾奔到了近前。

“聂大人,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你暂时还不能走,老爷叫你回去!”

聂载沉沉默了片刻,没问什么,只朝刘广点了点头,转身就朝马车走去。

自己“做”出这样的事,白成山昨晚气头上没当场掏枪一枪崩了自己,已经是客气了。现在他回过味,不让自己就这样不受半点惩戒地离开,也是人之常情。

刘广也不知道白老爷突然命自己把聂载沉叫回来的目的到底何在。

事情是这样的,一早,天刚亮,昨夜仿佛一夜没睡的老爷就出了屋,叫他去巡防营看一下聂载沉还在不在。要是已经走了,把人给叫回来带家里,当时也没对他说要干什么。

老爷吩咐的时候,从他的神色和语气里,刘广瞧不出他到底想做什么。但十有八,九,应该是一夜过去,觉得这样轻易放了人,未免太过轻巧,所以要把人再弄回来怎么加以惩戒。

主人的吩咐,他不能不从。现在追上了,见他没问什么就掉头回城,只得安慰他:“你别担心,我们老爷不是没分寸的人,何况,小姐也不会不管你。”

聂载沉朝他笑了笑,上了马车。

一个小时后,马车回到白家。刘广将他从僻静的后门带了进去,领到之前他曾住过几个晚上的东厢客房,叫他随意,自己匆匆离开,去向白成山复命。

刘广刚才叫他随意,自然是客套。

门外虽然就是一个庭院,花木欣欣,现在除了他一人,周围也不见别的任何住客,但这个白天,聂载沉一步也没出去,等在这间形同囚牢的屋里。

白成山一直没叫他,刘广也没再来。除了中午和晚上有个自称王妈的过来给他送饭,此外再没人踏足这里一步。

他好像被遗忘了。天还没黑,他索性就和衣躺在床上,闭目休息。假寐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起了一点动静,仿佛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近。

他睁开眼睛,看见阿宣推开门,在门缝里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一看见躺在床上的他,立刻跑进来推他腿:“聂大人,你真的一个人在这里睡觉呀?我刚去厨房找吃的,王妈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了!睡什么啊,天还没黑呢,你带我出去开车。”

聂载沉翻身坐了起来,摸了摸他圆乎乎的脑袋,微笑道:“我有点事儿,暂时不能带你开车。你自己去玩吧。”

阿宣抱怨:“今天是怎么了。刚才我去找姑姑,她在房间里,也不出来,门还反锁了,我连进都进不去!你们这些大人,奇奇怪怪,真是没意思!”

他的爷爷这个下午倒都在后院的水塘边钓鱼,但他才不会那么笨,主动凑上去让他问自己的功课。

聂载沉顿了一顿,没有说话。

阿宣撺掇不动他,只好自己跑到院子里玩。

聂载沉站在窗前,望着阿宣蹲在墙角根下忙着掏蛐蛐,自得其乐。

……

老爷在水塘边已经钓了一下午的鱼,钓上来,放回去,再钓,再放,周而复始,始终没有起来。

每当有难以决断事时,他就会一个人这样钓鱼,对此,刘广早司空见惯。

刘广猜测他考虑的,应当是小姐与顾家的婚事,以及如何处置聂载沉。

小姐的婚事也就罢了,但聂载沉,老爷到底打算怎么惩戒,刘广心里是半点底也没有。人都叫回来一天了,老爷却没半点意思表示,到底打算怎么惩罚才够解恨?

刘广不禁替聂载沉捏一把汗。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刘广正想开口,劝他先收竿回去用饭,忽见老爷回头,招手自己过去,急忙上前,立在一旁。

白成山指了指边上的空位,示意他坐。

刘广知道他是有话要说,道了声谢,恭敬地坐了下去。

白成山继续垂钓:“老刘,绣绣和聂载沉这事,你怎么看?”

东家的千金小姐,刘广哪敢有自己的看法?说:“我没看法,老爷您一向英明,自有决断。”

“聂载沉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说到这个,刘广就有话说了,赶紧借机替他说好话:“老爷,他虽然年轻,但有担当,更有能力,以前在新军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如今在咱们巡防营,我看上下官兵,没一个对他不服。”

要不是出了小姐这档子事,老爷自己不也对他很是欣赏吗?这么回话,也是事实,不算过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