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春发带来的一个士兵从山头的方向突然冲了下来,神色惊惧。

“不好了!土匪头子挟持白小姐过了藤桥,又把桥的中间烧着了,桥就要断,现在白小姐被带到了那头,这边的人过不去!”

白镜堂立刻转身,朝着前头狂奔而去,到了地方,奋力推开前头的人,冲到藤桥前,被所见的一幕给惊呆了。

妹妹双手绑着,被一个脸上有道狰狞刀疤的中年男子推在身前充当盾牌,自己这一头,顾景鸿和一排士兵,手中端着长|枪,正瞄准那头。而连接两峰的藤桥,中间仿佛被浇上了火油,大火熊熊,火苗正向两边蔓延开来。中间起火部分的藤索,已烧得断了大半,不断有带着火苗的残藤掉下深涧,只剩小部分还连着,眼看就要烧断了,整座桥在摇摇欲坠。

“大哥——”

在惊惧中度过了三天的白锦绣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兄长,再也忍不住,喊了他一声,声音就哽咽了。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我妹妹还在他手里!”

白镜堂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拦在了顾景鸿的面前。

顾景鸿望着对面被刀疤推出来挡枪的白锦绣,心知只要稍微失了准头,就会误伤到她。这也是他刚才迟迟下不了决心立刻射杀刀疤的原因。

他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枪。

刀疤大笑:“桥就要断了,老子在这里还能逍遥一会儿,临死前,能讨这么一个漂亮老婆,还是白家千金,到阴间也不算亏了!”

他说完,又用充满仇恨的目光,恶狠狠地盯了一眼顾景鸿,冲着白镜堂喊:“大舅子,你被骗了!这位总督府公子,他明里一套,暗地一套,这回绑架你妹妹,他也在其中!本来是想把我们杀了灭口,没想到啊,老天有眼,叫他失算!”

刀疤说完,狂笑着,拖着奋力挣扎的白锦绣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树丛后。

这边众人无不吃惊,纷纷看向顾景鸿。

顾景鸿神色丝毫不变,冷冷地道:“这个匪首美梦破灭,自然对我恨之入骨,死到临头,还不忘血口喷人,污蔑于我!”

他话音落下,总督府那边的人,自然纷纷点头,冲着对面怒骂,又开了几枪。

白镜堂是半信半疑,只是这会儿,哪有心思管这个了,顿着脚吼:“我妹妹还在那边!这里除了这条桥,就没有别的路了吗?”

一个当地士兵道:“我知道有一条路,但要下山,绕个大圈,至少半天才能到!”

白镜堂眼前一黑。

别的现在他已经不想了。他想的是,等到半天之后,即便找到的,恐怕也只是妹妹的一具尸身了。

“绣绣——”

白镜堂声音嘶哑,人几乎晕厥过去。

“快!立刻给我带路!”

顾景鸿双目赤红,咬着牙,冲那个士兵厉声喝道。

士兵正要转身带路下山,就在这时,迅速冲出一道人影,推开了站在桥头的几个士兵,宛如闪电一般,踏着脚下那道摇摇欲坠的火桥,朝着对面疾奔而去。

白镜堂本已绝望,又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给惊呆了。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正踏着火桥想要冲到对面的背影,是聂载沉。

不止白镜堂,这边所有的人,也全都被这一幕给惊住了。连顾景鸿也停下脚步,转头望着。

“载沉!危险!快回来!”

桥下涧底全是坚石,如今虽有涧水,但很浅,这样的高度,掉下去恐怕就连骨头也要碎掉。

高春发反应了过来,猛地大叫。

聂载沉却没有任何停顿,一手缠着一件湿衣,迈开大步,继续朝着桥的中间奔去。

藤桥本就烧得快要从中断开,突然又承受了一个成年男子快速跑动而引发的冲击力,剩下的最后一根藤索扭了几下,“啪”的一声,在火光中彻底断裂,整座藤桥,在众人发出的惊呼声中,一分为二。

“载沉——”

高春发大吼了一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聂载沉猛地纵身一跃,那只裹着衣服的手伸了出去,一把攥住前方断桥的一根还在烧的藤索,整个人随即被落下的断桥带着,仿佛荡秋千般甩向对面,眼看就要撞到山崖,猛地脱手,掉入了对面一株生在崖壁上的大树里,身影瞬间就被浓密的树冠给吞没了。

高春发和白镜堂回过神来,无法呼吸,睁大眼睛看着。片刻之后,看见树冠一阵摇晃,聂载沉的身影终于重新出现了。

他的手里多了一柄匕首。他用匕首插入石缝,小心地攀着藤木,敏捷地爬了上去,身影随即迅速消失在了树丛之后。

第 34 章

刀疤成功断道, 带着白锦绣七拐八弯,很快就上了一条野径。

野径本就崎岖, 又少有人知, 早被齐腰高的荒草淹没, 变得更加难走。白锦绣双手被缚, 被刀疤这样拖着强行上路,走了一会儿, 发现路变得愈发曲折,好几个地方,甚至要在狭窄的石缝间弯腰穿行才能通过。

她露在外的手背和脖颈皮肤早被野草刮出了一道道的伤痕, 虽然细小, 但却又疼又痒, 要是平常在家, 她这个娇小姐早就呼天抢地地喊了起来, 现在却哪里有心思管这个。她心中越来越惊惧,疑心这土匪头子知道四面包围,要带自己藏匿起来。

深山老林, 这里又是土匪的老窝, 哪怕兄长他们很快追上来,一时半会儿想要立刻找到自己, 恐怕也是难上加难。何况现在和前几天已经不同了。

前几天她虽然也在土匪窝里, 但土匪们知道有命拿钱,周围是少不了投来的淫邪目光,却没人敢真的动她。

此一时彼一时, 她怕自己接下来就没那么幸运了。

脚下一绊,她险些摔倒,足尖磕在一块石头上,隔着鞋也痛。

“给我快点!”刀疤厉声呵斥。

白锦绣不敢反抗,忍痛被强行拖着又走了几步,回头焦急地张望了一眼身后来路。

地面野草坚韧,被踏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这里有人走过的痕迹。

脚还在隐隐作痛。她低头看了一眼,突然心中一动。

接下来迈步,她就用鞋跟刻意在地上拖行,好划出深一点的印迹。

哪怕她的足迹能被兄长他们看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至少这样,她自己还能抱有一点希望。

她怕被土匪头子看出异样,走几步,装作打趔趄,偷偷地刮一下。好在有长裙遮掩,对方情绪又躁乱,只顾在前头拖自己,并没有留意到她的这个小动作。这样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最后她被刀疤带到一处爬满野草的隐秘的山洞口前,一把推了进去。

就在刚才,她把自己脚上的两只鞋也先后地甩了出去,现在光着脚,人一下被推倒在了满是碎石和泥的肮脏地面上。

她不敢喊痛,飞快地爬起来。刀疤忙着整理洞口的野草。那里很快又被野草完全遮住了,里面的光线一下就变得昏暗无比。

伪装好洞口,刀疤走到山洞的角落里,把身上的毛瑟驳壳枪和武装带解下,放了下去。一阵窸窸窣窣过后,又点了一把火把,插在洞缝里。

光线又亮了起来。

白锦绣这才看清周围。这里是个住人的地方,边上堆了几只看似装着干粮的口袋,最里头的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张铺着破烂铺盖的床。

这里应该是土匪被打散之前准备的一个秘密藏身之地。

刀疤转过身,手搓着下巴,打量着她,目光诡异。

白锦绣浑身冷汗直冒,坐在地上不停地后退,直到后背抵在洞壁之上,再也无路可退。

“你不要伤害我!我爹对我很好的!他什么都听我的!他今天一定也过来了!我会让他放你走的,还可以给你钱!我向你保证!”

白锦绣知道兄长他们现在一定在想办法到这边来找自己。现在她唯一的指望,就是尽量拖延时间,让他不要打自己的主意。

“你知道我家里有多少钱吗?”她继续说道。

“多得你无法想象!银元携带不便,我爹也可以给你弄美元的!我就奇怪了,你们一开始为什么不要美元?你知道美元吧?美元真的是好东西,比银元更轻便,更值钱,也更保值!你听说过西部牛仔吗?就是花旗国里和你们干着一样事的那些人!他们冒险抢劫银行,要是能拿到几千美元,那就是天大的幸运了!我爹和广州花旗银行的总买办有交情,你想要多少都可以给你弄,五万,十万!二十万!甚至更多!你拿了钱,就可以坐船出国,东洋西洋,任你选……”

白锦绣张口就来,滔滔不绝,见刀疤的眼睛里渐渐放出贪婪似的光,那口气才略略松了点下去。

刀疤却仿佛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神色瞬间转为凶恶:“别说得那么好听!都到这地步,你爹放我,狗娘养的顾景鸿也不会放过我!老子有钱也要命花!”

他盯着地上的白锦绣,目不转睛,面露邪色。

“老子还没玩过像你这样的女仔,又正又嫩,还他妈是白家的小姐,送上门的不要,下辈子怕都没机会。你爹不是对你好吗?咱们先做夫妻,这里有吃有喝,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的,等你替我生了儿子,你爹自然就招我做女婿了……”

刀疤发出一阵淫|笑,目露兴奋,三两下就脱了衣服,朝着地上的的白锦绣扑了过来。

白锦绣毛骨悚然,放声尖叫。两只手腕虽然被绑着,但在前头还能活动,胡乱从身边的地上抓了一把土,朝着刀疤的脸就扬了过去。

刀疤被泥尘迷住眼睛,停了下来,揉着眼睛,嘴里发出愤怒的咒骂之声。白锦绣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想朝洞口跑去,才跑了几步,脚腕一沉,被后头伸过来的一只手给抓住,人也跟着摔到了地上。

“聂载沉——救我——”

她趴在地上,张口大喊。

这一刻,她的脑子已然空白了,整个人除了恐惧,就剩绝望。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但她知道,他是不可能来救她的。

那个人那么狠心,又根本就不喜欢她。她倒霉了,关他什么事?他怎么还会管她好歹?

她漂亮的脸埋在地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奇迹竟然真的出现了,在最不可能的时候。

就在她喊完之后,洞口的方向突然起了一阵动静,她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就听到“砰”的一声,身后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那个令人作呕的土匪,不但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会扑下来把她压住,手竟然还松开了她的脚。

她竟然什么事都没有?

她把脸从泥里拔了出来,睁开眼睛,瑟瑟地抖索着,扭头往后看了一眼,眼睛顿时瞪得滚圆,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身畔已经多了一个人。

她竟然看到了聂载沉!他真的来了!

这……这怎么可能?

她记得清清楚楚,在她被刀疤带走前,那条藤桥烧得就要断了。姑且不说火势,桥本身就根本没法承受人穿行而过。

就连她的大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坏人带走。

然而眼前发生的一切,好像都是真的。

他真的来了!刚才就是他一脚踹开了扑向自己的刀疤。刀疤倒在地上,捂住胸,嘴角溢出了血迹。很快他回过神,连衣服也顾不得穿,光着身体爬起来就朝着角落窜去。

“那里有枪!”白锦绣大叫了一声。

聂载沉从她身上一步横跨而过,上去,一脚踢开了枪。

盒子炮砸到对面的洞壁上,掉落在地,弹盒和枪体散裂开来。

“是你!之前就是你打死了我大哥的!我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刀疤忽然认出了面前这个穿着新军军官制服的年轻男子,咬牙切齿,从角落里突然摸出一把匕首,恶狠狠地刺了过来。还没刺到近前,被聂载沉飞起一脚,又踢掉了匕首。

刀疤双眼赤红,大吼一声,再次搬起脚边的一块大石头,要朝聂载沉砸过来,还没站稳脚,就被掀翻,“啪”的一声,石头落地,他人也重重地跌在了石头上。

刀疤从石头上滚落,捂住刚才重重磕了一下的腰,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之声,人一时爬不起来。

聂载沉再没有给这个土匪任何的反击机会了,他上前,扣住了土匪的一边臂膀,一拧,“咔嚓”一声,整条胳膊从肩膀的关节被硬生生地卸了下来。

刀疤发出一道凄厉的惨叫声,人在地上痛苦地弯起身体。那叫声传入白锦绣的耳,令她浑身寒毛倒立。

但是聂载沉却仿佛没有丝毫感觉。这于他而言,似还远远不够。

他神色不动,目光却狠戾无比,拳头继续毫不留情地继续砸向已然彻底失了反抗能力的刀疤,一下,又一下,没有停顿,每一拳,都重重地击在对方的脸上。

刀疤起先还在他的手下挣扎扭动,嘴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咒骂之声,渐渐地,声音消失,人彻底地停止了扭动。

终于,聂载沉也停了下来。

他收了手,慢慢地松开了他沾着污血的五指,手背上暴凸而起的那宛如走蚓的一脉青色血管,终于缓缓地平消了下去。

最后他转过脸,看向一旁的白锦绣。

白锦绣从没见过他打人的这副凶狠模样,说惊呆也不为过。

地上的那个土匪,脸骨骨折,半张脸凹陷,五官扭曲,布满血污,就这样活活地被打死。

白锦绣不敢再看这恶心的一幕,已经几天没怎么消化东西的空荡荡的胃里也起了一阵抽搐。她实在忍不住,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洞口,跪趴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聂载沉大步来到她的身旁,蹲了下去,飞快地替她解开手腕上的绳索。

白锦绣停了干呕,人却还趴跪着,没有直起身。那两只终于得了自由的手也无力地摊在地上,依然保持着被捆缚时的姿势,一动不动。

聂载沉的视线落到了她的手上。

两只细弱的手腕早被勒出一圈青紫色的淤痕,手背上还分布着许多长短不一的细细划痕。

这样的伤,要是换成他自己的手,完全可以无视。

但是留在她的这双手上,看起来却是如此的触目。

他情不自禁,朝还趴在地上的她伸出手,想要扶起她,手指快要碰到她的肩时,迟疑了下,又收了回来。

“……白小姐,你怎么样了……”

他改而问道。

“呼”的一下,白锦绣突然直起了身,人还跪在地上,受伤的手却已然握成拳头,狠狠地砸向了他的胸膛。

“聂载沉,你个没良心的!你怎么才来!”

“我都被关了三四天了!你早去了哪里!”

她眼角红了,声音颤抖,不停地胡乱打着他。

聂载沉没动,也没有作声。他默默地看着面前白小姐那张脏成了小花猫似的脸,任她打着自己。

她打着打着,突然又扑到了他的怀里,两手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

他没防备,被她扑过来的身子给推得跌坐到了地上。

“白小姐……”

他有些不自然,想站起来,身体微微动了下,才叫了她一声,话音未落,就听到了自己的怀里冒出了一缕细细的呜咽之声。

她哭了。就这样抱着他,脸埋在他的怀里,哭得很是伤心。

“……我真的好害怕……你刚才要是没来,我该怎么办才好……”

她哭得越来越厉害,仿佛一只受了巨大惊吓跳到主人怀里的猫咪,双臂死死地搂着他不放,娇小的身子在他怀里一抽一抽。

聂载沉低头看着埋在自己怀中的脑袋,压下心底涌出的浓重的自责和后怕,再也没有试图推开她了。

他坐在地上,任她抱着自己哭了半晌,等到怀中的哭声终于停歇,抽泣也渐渐止住了,方道:“别怕,已经没事了。”声音低柔无比。

白锦绣感到自己的心,终于彻底地落了下去。

她悄悄地在他怀里蹭了蹭脸,把刚才哭出来的眼泪还有丢人的鼻涕泡泡都蹭掉了,然后从他怀里出来,坐了起来,抹了抹眼睛,抽噎着问:“那座桥都烧坏了,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我趁它断之前抢过的。”他说,语气平淡,好似这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她没多想。

“那你看到了我留下的印迹吗?”

他点头:“上次剿匪的时候,我勘察过这一带,知道地形,追上来时,又看到了你的印迹,还有鞋。”

“你很聪明,帮了我很大的忙。”他又说了一句。

这好像还是认识以来,她第一次听到他夸自己。

白锦绣的脸微微地热了,心上仿佛悄悄开出了一朵小花。

她早就留意到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旧发了。从前这个人自然也是不难看的,但现在的寸发,看起来更精神了。好想伸手摸一摸,手心的感觉一定不错。

他变了个样子,这可不是小事。可是今天之前,自己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忽然有点懊恼似的感觉,于是盯着他看。

他应该是留意到她在看他,渐渐似乎不自然了,从地上站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头,解释说:“就上次古城回来,营里出了点事,顺便就剪了。”

白锦绣不说话,吸了吸鼻,突然想了起来:“哎呀!我爹和大哥还不知道我没事,现在一定很着急!你快带我下去吧!”

她说完,也从地上爬了起来,脚有点不稳。他伸手过来,轻轻扶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