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我这样说,他似乎有点感兴趣:“为什么是这里?”

“不为什么…”

他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你们呢?”我问。

“我们也要在这里呆一阵子。”

我以为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所以轻哼了一下,对他的记仇表示不满。

我们不再交谈,安静地行驶在吕贝隆的山间公

路上,阳光下,我一抬头,才发现梵高笔下色彩浓烈的山城就在眼前。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几个世纪以来,她身下的这片红色山土保护着这里的一切,远远望去,她安静,却又热烈。

是啊,鲁西永,这个与我紧紧相连的山城,终于到了!

二(上)

二哥把车往镇中心的停车场一停,就下车开始拿行李,一刻也没耽误,就好像该害怕被坏人欺骗的是他而不是我这独自上路的女生似的。还没等我缓过劲来,就有个法国老头匆匆跑来接他。二哥热情地跟那老头打过招呼,然后转身对我说:“谢谢!你…自己保重。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还是要多长些心眼。”

“你是想说别再让陌生男人搭车了吗?”

他撇了撇嘴,一副不置可否地样子,然后就挥挥手转身走了。

大个子刚睡醒,一人轻松地扛起两个大行李箱,笑着跟我道别:“姐姐,谢谢你啊!你有空来找我们吃饭。”

“路子安!”二哥回头吼了他一句。

大个子耸耸肩:“拜拜!”

送走姓路的两兄弟,我才有闲心坐下来打开背包,拿出早就打印好的民宿订单,给老板打电话。法国人的英文实在不敢恭维,在电话里纠缠了好半天,对方才明白我在哪里。我坐在车上等了一会儿,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来敲我车窗,原来他就是民宿老板。

他带着我开车往小镇的上坡走,爬了几条坡道后,一个种满了青葡萄的庭院出现在我面前,他说,那就是他们经营的民宿,也是我将要住下的地方。

经过了这一天的劳顿,我确实有点累了,停好车,办了入住手续,就上楼准备洗个澡躺一会儿。

这个时候贺央的电话来了。

“怎么样,到了吗?”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疲倦,我抬手看了下表,当地时间下午四点半,也就是说,上海是十点半。

“刚到,”我把自己摔在铺着浅紫色棉布床罩的床上,“还以为你在忙。”

“我是挺忙的。”

“忙什么?”我忍不住问。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跟我爸吵架。”

我惊讶地坐起身,要知道贺央在外面虽然常常表现得像个十足的混蛋,但在他爸面前,他就是一只乖顺的哈巴狗,全世界大概只有他爸治地得了他。

“你跟他吵什么?”

他叹了口气,似乎不太想说。

“为了你那个小女朋友?”据我所知,他前阵子交了一个比他小整整十岁的女朋友,那小女孩还在读大学。

“怎么可能…”他苦笑,“这事我怎么可能让他知道,我又不是不想活了。”

“那就是为了你要搬出去住的事情。”我终于想到。

他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贺央的妈妈虽然对他百依百顺,但他有个比我老妈还是严厉百倍的爸爸,所以我一直觉得,他过得也未必比我顺心。但他比我聪明,脾气也不像我这么倔。

“我好羡慕你,能够说走就走。”他忽然说。

“我才羡慕你呢,至少你的家庭很完整。”

电话那头的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要是在那里没什么收获就早点回来吧…”

“怎么我才刚到你就叫我回去。”我失笑。

“想你了呗…”他说得坦然,我却大吃一惊。

这家伙何曾跟我说过这种肉麻的话,实在让我有点面红耳赤。

“开玩笑的,”他又说,但这一次语调很诚恳,“我是担心你一个人,又跑那么远…”

“哎…”我叹气,怎么又来老生常谈,“能不能说点新鲜的?”

“行啊,”他说,“今天我跟小女朋友分手了。”

我愕然:“今天你过得真够丰富的,又分手又吵架的。”

“你呢?”

“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让两个陌生男人搭车的事说了出来,当然我一再强调他们看上去都不像坏人,而且事实证明他们也仅仅是搭车,没对我做什么。

但贺央一听就破口大骂:“你那破脑袋在想什么呢!要是真碰上坏人,深山野岭的,被人埋了也不知道!埋了你还算是好的,不然先奸后杀,折磨死你,有得你受的!”

被他这么一说我忽然后怕起来,手臂上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大片。

“这…现在不是没事吗…”

“你是没碰上过坏人,所以一点警惕性也没有!真让你碰上,一次就完了,你懂不懂?!”

“懂…懂…”我被他训得像孙子一样,却不敢还嘴。

“你要再敢干这事我就来抓你了。”

我被他逗笑了:“你说这话感觉就像我妈一样。”

“你好自为之,别在外面瞎胡闹。惹出什么事来没人帮得了你。”

“哦…”

贺央又嘱咐了几句才挂上电话。我躺在床上,看着米黄色雕花的天花板,觉得自从我出来后,对他又有了新的认识,原来他也有温柔感性的一面,这是我意想不到的。我印象中的贺央,机智幽默,但又有种男人特有的洒脱,好像什么都无法绊住他。

他是不是喜欢我?

一个可怕的念头就这样突然冒了出来,惊得我又从床上坐起来,久久缓不过神来…

不会吧…我想,他只是担心我罢了。仔细回想一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像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的样子啊…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长得不及我老妈,但至少眉清目秀干干净净的,而且我遗传了她的好身材,怎么也吃不胖,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可贺央这小子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凭他那点花花肚肠,什么女人没见过,我勉强也就是“清新”(谈不上“小清新”,因为已经不小了…),不至于魅力大到让他暗恋我吧…

胡思乱想了半天,我决定先不想了,因为反正也不可能有结果,还是先洗个澡,然后再出去转转。

洗完澡,又躺了一会儿,精神终于好了些,换了一身干净的棉布碎花裙子,围上白色纱巾,我就背着包出去了。

鲁西永是一座古老的小镇,究竟有多古老,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些没有经过翻新的断檐残壁透露出一种岁月流逝的信息。这里一带的山岩都是砖红色的,大约是一种特殊的地质地貌,小镇就坐落在山头,大多数人家的房子都配合着这里的岩石,砌成了砖红色或是传统的土黄色,但也有例外的。比如我住的这家民宿外墙就整个是紫色的,所以非常好认。

我沿着山坡往下走,没几步路,就到了热闹的中心地带。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满大街都是游客,太阳还高高得挂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夏天的欧洲,基本上要到晚上九点太阳才会下山,漫长的白天让人犯困。

我转了一圈,找了一家餐厅坐下,开始吃晚饭。看着周围一桌桌的游客,我忽然感到寂寞,如果有个人跟我一起来,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就好了。可以不必热络地交谈,只要坐在一起吃饭就好。

我想到了路子安那个聒噪的大个子,于是开始四处张望,可是直到我点的三明治上桌,也没见到半个亚洲人的面孔。我开始有点后悔没跟他留个电话。他们来这里干什么?他们会不会对这里很熟?那个二哥会说法文,也许对我找人有帮助?

我一边吃一边想,早就把贺央的坏人理论抛到了脑后。

吃过晚饭,太阳开始准备下山,仿佛只消一刻钟,刚才游人如织的景象就消失了,留下的,是一座安详的小镇,夕阳西下,这里的一切又回复到最初平静的样子。

我没有多逗留,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就回到了住的地方。躺在床上,我有些恍惚,好像至今这一切还那么不真实。我真的来到了鲁西永,来到我母亲口中我父亲所在的地方,在我内心深处这座小镇是神圣的,我期待她给我答案,却又害怕她会给我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

在这纷乱的思绪中,我昏昏入睡。

第二天早晨,我很早就醒了。我看了一眼已经调到欧洲时间的手表,只有七点。时差的问题我还没完全适应,还在早睡早起的状态。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我索性起床。我下楼发现老板娘已经在底楼厨房冲咖啡了,看到我下来,她友善地点点头。我在餐桌旁坐下,一边喝她冲的咖啡一边攀谈起来,可惜她英文实在不太好,沟通起来很成问题。过了一会儿老板买菜回来,我把没听懂的问题又跟他问了一遍,最后我犹豫了一下,才问他知不知道这里附近有什么中国人没有。

老板立刻扭头跟老板娘说了一句什么,大概是跟她求证,老板娘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于是老板转过头跟我说,好像有个画家住在这座山城里,但是不是中国人他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是亚洲人。

我接着又问那画家在这里住了多久,老板摇头,说他们也是才搬来几年,那个画家似乎他们来的时候就已经住着了,所以不太清楚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听后一下子有点激动,但转念一想,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还是不要太当真。于是问他这事能向谁去打听,他说镇中心某家餐馆的老板是本地人,世代经营着家族生意,可以去问问他们。最后我问老板那位画家是男是女,他回答说是位先生。我这才把餐馆名称记下,开始专心吃早餐。

吃完早餐回到房间,我开始整理背包,其实我也没什么要带的,我这次唯一带来的几样东西都是我老妈的遗物,我忽然发现我老妈真是可以去做特工了,竟然连一样跟我生父有关的东西都没留下,我都要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了!

我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这是葬礼之后我开始放进钱包的,是我七岁开始读书时开学前一天老妈带我去照相馆拍的。我用手指摩挲着照片中老妈的脸,在我的记忆里,她的脸几乎都没怎么变过,她死之前,还是同那时一样美,只是了无生气罢了…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把照片放好,起身出门。

我先是在附近山道上转了好大一圈才回到镇中心开始找那家餐馆。镇中心很小,所以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门是开了,但看样子要想吃上点什么还得等一阵子,我反正也不是来吃饭的,就进去找了个离吧台最近的座位坐下,点了杯咖啡。

服务生送咖啡上来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老板什么时候来,服务生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说老板出门了,要过几天才回来。我一下子有点失望,好像追着气味的狗忽然没了方向。

那英俊的服务生又问我找老板什么事,我起先有点犹豫,但他又补充了一句,说老板其实就是他爸爸,所以有事找他也一样。于是我立刻请他坐下,尽量用一种听上去不像是图谋不轨的样子跟他打听这镇上或者附近有没有住着什么中国人,他说有的,有个画家住在这里。我又问那画家在这里住了多久了,他想了想,说他出生前这画家应该就已经在这里了。我立刻问他几岁了,他腼腆地回答说27岁。我张了张嘴,最后只告诉他说,我跟他同岁。

问到这里,我的心情开始变得复杂,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子里、从胸口蹦出来似的。我一直觉得这种如同大海捞针般的寻人应该是很困难的,因为我那个老妈除了告诉我生父在这座南法小镇之外,什么也没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当初为什么在一起又分开,这二三十年间他们是否见过面,世事又已如何变迁…这些问题如同一道道屏障,在我的找寻之路上,成为无形的绊脚石。我从没想过线索是这么容易得到的,这不免让我感到彷徨。

我定了定神,又问餐馆老板的儿子这个中国画家住在哪里,他立刻指着窗外不远处的高地上的一座土黄色的房子,说“Mr.Lu”就住在那里。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南法炙热的阳光照在那座房子砖红色的屋顶上,散发出金色的光芒,让人感到异常圣洁。

你说那个中国画家叫什么?!——我大声问。

法国小伙眨了眨眼,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这么激动,但他还是重复了一遍:Mr.Lu。

我内心有一个角落倏地开始崩塌——难道说,我真的是姓鲁?

我那个保密到家的老妈,那个从头到尾对我生父只字不提的老妈,竟然给了我一个真实的姓氏?!

从餐馆出来,我仰望那座伫立在高地之上的房子,此时看过去,发现它比我以为的更大,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微型庄园了。我站在那里看了很久,久到手心都开始冒汗,才缓缓移动脚步,向那座土黄色的房子走去。

这段路非常漫长,我甚至觉得,我是花了二十七年的时间才走到了这里。我内心忐忑,那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真的会是我想要找的人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座微型庄园已然出现在我面前,门口竖着一扇生锈的铁门,我走过去趴在铁门前往里张望,整座房子非常安静,好像连任何一点点声音都听不到,我抓着生锈的铁栏杆,心里不断地在打鼓…正当我还在恍神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用法文说了句“你好,小姐”。这是我唯一听得懂的几句法文之一,我转过身,看着这个人,一时之间…恍如隔世。

二(中)

我不知道父母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新生儿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会不会第一眼就知道,这就是我的孩子…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为人父母。可是此时此刻,我却有一种感觉,这个站在我面前的男人…可能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直觉。这种直觉直接又强烈,甚至于,那束照在他头顶上的阳光都在对我说,这人就是我的父亲,是我曾费尽心思找寻的人。

小时候我曾无数次地在心里描绘父亲的样子,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父亲”的要求也一直在改变。最近这十几年来我倒几乎没有任何想像,大概是因为“他”于我而言终于成为可有可无的角色。可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我一下子觉得——他就是我以为的,我心目中父亲的形象。

他有一头微卷的头发,我的头发也是如此;他眼角的轮廓很深,我也是如此;他的下巴很尖,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妈是鹅蛋脸而我却是尖下巴;他皮肤黝黑,而且看上去是无论如何白不起来的那种,而我同样没能从老妈那里遗传到她白又不会晒黑的肤色。他看上去大约有四五十岁,打扮得很年轻,只是眼角深刻的皱纹多多少少出卖了他的真实年龄,他头发已经有一半是灰白的,发型却是整整齐齐的,他下巴上留着小胡子,看上去有味道极了…

此时此刻,这个男人一手提着一袋食物,一手拿着报纸,站在我面前,脸上的表情既算不上疑惑,也不能说是惊讶,这场景,忽然就让我手足无措起来。

“啊,嗯…”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看着我,抬了抬眉毛,问:“中国人?”

“是、是的!”我们下意识地挺直腰杆。

他努了努嘴唇:“有事吗?”

“啊…”我的脑袋飞速旋转着,“你是…Mr.Lu?”

他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像是打算开门。

“嗯…”我连忙让到一边好让他方便开门,“我听说你是个画家…”

他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回头看着我:“怎么?”

我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没怎么…”

他打开门,回头看着我:“你找我?”

我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就那么僵硬地站着。

他忽然微笑起来,笑得温柔:“那进来坐坐吧,要是你觉得我不会吃人的话。”

我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我束手束脚地跟着他进了铁门,发现门边就是一个微型泳池,池子里的水是碧蓝的,在七月南法强烈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有些刺眼。泳池两旁分别放着两张躺椅和一张长方形的餐桌。整个庭院都是花岗岩砌成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墙壁倒是有新刷了漆的痕迹,不过仔细看有点深浅不一,不知道画家是如何忍受的,还是说他根本对此毫无所谓…

“喝饮料吗?女孩子去陌生人家里最好别喝酒。”他走进餐桌旁的房间,那是一个半开放式的厨房,“当然,如果你是我女儿的话,我肯定会叫你什么也别喝——最好连陌生人的家门也别进。”

我愣愣地看着他,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哽着让我发不出声音。

“有冰柠檬水吗?”我说。

画家回头看了看我,然后伸手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硕大的玻璃瓶,看上去应该是家庭自制的某种饮料:“你走运了,我也喜欢喝柠檬水…”

他把饮料倒进玻璃杯,倒了满满一杯,又从瓶子里夹出一块青柠檬放在杯沿上,走过来递给我。

我紧张地接过来,喝了一口,发现很好喝。

这时,一个身形有些肥硕的法国老太太从厨房里间走出来,看到我站在餐桌旁,连忙露出友善的微笑。

“Marie,”画家用法文介绍她的名字,又转头看着我,“你叫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我异常慌张,几乎要丢下杯子拔腿就跑。但我还是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努力露出一个微笑:“鲁西永…”

“哦?”画家一脸诧异,却又很感兴趣的样子,但他还是先跟Marie介绍了我,他说的法文我听不懂,但从Marie的表情看,他应该解释了我的名字与这山城的关系,因为对方先是诧异,然后就像碰到远房亲戚似地对我微笑起来。

两人又聊了几句,画家忽然转头问我:“你在这里吃午饭吗?Marie正打算做呢。”

我很不好意思,但却很想答应他,于是就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Marie转身回里间去了,画家请我在餐桌旁坐下,自己则去倒饮料。我开始猜想他和Marie的关系,虽然后者比前者看上去稍微年纪大了点,但女人不是一向比男人显老的么,而且在老外看来,年龄根本也不算是什么问题…

“你真的叫鲁西永?”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冰柠檬水,走到我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我干嘛要骗你?”我那恶劣的叛逆本性又出现了,话一出口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却毫不在意:“你找我有事吗?”

我又开始紧张,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嗯…我在餐馆听说有个中国画家住在这里,所以…”

他看着我,笑起来:“小姑娘,你胆子可够大的。”

“?”

“什么都不知道就找上门来,还跟着陌生人进门,我要是坏人你就死定了。你不怕我有间藏尸体的地下室吗?”他说这些可怕事情的时候却是眉飞色舞,样子有趣得很。

“不怕,”我也笑嘻嘻的,“您一看就是文化人,手无缚鸡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