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字写的很漂亮,字母也是,连贯流畅。

早自习是英语单词默写,时念念一回班级就开始默写,她从课桌里翻出默写本,认真默最后一次,尽管这次默写的结果也许都来不及交回她手里了。

默写完,打铃。

天台上风很大,不远处是一家妇保医院,建筑物侧面是亮起的红色灯牌,还有盘旋的高架桥,车辆川流不息。

时念念记得自己第一天来到这个城市时,对这样车水马龙快节奏的大都市非常不习惯,东南西北也经常分不清。铁路线那么多条,去一个地方还要研究好一会儿的换乘路线,马路上又经常堵车,夏天热的像是火炉,冬天却又冻的刺骨。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渐渐爱上了这里。

那她会爱上以后将要去生活的那个新城市吗,也许吧。

时念念拢了拢衣服领口,和姜灵手牵着手站在天台围栏边。

姜灵声线都有点儿颤抖:“怎么这么突然啊。”

“嗯,家里有些事。”

“那你和江妄怎么办啊?”

时念念额前的碎发被风吹的凌乱:“姜灵,其实我完全不知道,我和他以后……会怎么样,那太久了,我看不见。”

他们还太年轻,听过太多虚构的浪漫爱情,也见过不少真实的破碎感情,不知道漫漫前路上分隔的距离和时差到底有多大的威力,也不知道他们面对这些是真的能够遇神杀神佛挡杀佛,还是被打击的节节败退、无能无力。

时念念没法说服自己无条件的相信什么都不会变。

怎么可能完全不变。

她吹了会儿风,心静了,说:“但他永远是我……人生中的恩赐。“她以前看到过一句话,说相遇的两个人,不是恩赐,就是教训。可不管最终他们如何,江妄都永远是她的恩赐。

他太好了,好到她这辈子可能都没法放下。

-

关于时念念要转学的消息在上午就传遍了整个学校,这个消息太过突然,谁也没想到会突然转学,与此同时被人议论的便是江妄。

大家都对两人的关系心知肚明,时念念要转学,那么江妄呢?

“江妄会不会一起转啊?”

“不会吧,听说时念念是要出国读书去,这也不能一起转吧,而且江妄他爸爸还是校董,他要是不同意转学就不可能吧。”

“那他们不是要异地恋了?”

“哪儿止啊,异地恋还有希望维持一下,他们这可是直接异国恋了。”

中午,学校食堂里随处可闻大家的议论声。

忽然,其中一个女生手肘撞了撞旁边的朋友,朝一个方向抬了下巴。

鲜少出现在食堂的江妄拿着餐盘径自走过去,长腿跨过,在时念念面前坐下来。

周围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刚才刘国启找你。”江妄说,语气挺平静的。

时念念抬头:“找我?”

“早自习你的默写批完了,还有昨天的考卷,他让你一会儿去办公室找他拿。”

“好。”

她低下头继续吃,可吃着吃着就哽咽。

她以前真的很少会哭,就算是那时候被程琦一群人那样过分的欺负时也没怎么见她哭过,平静的好像根本感受不到外界的恶意和善意。

江妄叹了口气,不管周围的目光,伸出手在她头顶揉了揉,又将拇指盖在她眼睛上。

时念念顺从的闭上眼,听他温声说:“别哭宝贝。”

-

第二天时念念便走了,时德厚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要晚几天才走。

时哲在飞机上因为不能适应起飞的失重感又一次尖锐刺耳的尖叫,持续了很长时间,时念念望着窗外逐渐变小的这座城市,沉默着。

以前总觉得这座城市大,可在高空往下看,好像也就这样。

她走后不久,先前引起大家热议的关于她转学的消息便渐渐沉寂下来,大家重新被铺面而来的成堆作业和学习压力压没。

江妄去参加了比赛。

他其实本来就不算个话多的人,这段时间愈发冷漠,鲜少开口,没再去学校,高强度的训练。

那段时间很难熬,比监狱里的那段时间还要难熬,他经常失眠,即便是睡着了也是浅眠。

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消沉下去,以至于比赛那天教练很担心他的状态,这次比赛很重要,正式选拔国家队队员。

“你这样不行啊,成绩重要身体也重要啊。”教练看着他说。

他只淡声:“没事。”

比赛结果出来。

江妄第一名,拿到金牌。

当天晚上,他就把奖牌给许宁青。

许宁青夹着烟的手停了下,无声的疑惑看过去。

“之前答应她,要给她一块金牌,你要是有机会去找她,帮我带给她。”

他一开口喉咙哑的不行,像在粗粝砂纸上磨过似的。

“你身体没事吧。”许宁青皱眉说,半晌找一旁的服务员要了杯水,才又问,“你自己不去找她。”

江妄喝了口水,喉咙舒服点了,没回答他那个问题。

许宁青了然,不再多说。

高二的下半学期江妄很少出现在学校,大家都说自从时念念走了以后他也就没了再来学校学习的原因,火箭班班主任倒是挺庆幸的,原来的年段第一第二都不在了,如今的第一名终于是他们班上的了。

可是高三起,江妄重新回学校,与此同时,他们听说校董江抻出了车祸在医院生死未卜。

他更加沉默,可是却格外认真的学习。

从前的他是骄傲的,很多题目都是扫一眼就过,上课也总是不听,刘国启经常骂他,可高三以后江妄一天都没迟到过,每次考试他都挂在红榜第一名的位置,和第二名拉开几十分差距。

姜灵有时候会看见他站在红榜前发呆,仰着头看着第一名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姜灵总觉得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怀念从前总是占据着那个位置的时念念。

她还和时念念保持着联系,可自从高三后学业压力太大也减少很多,再加上时差和生活圈子的不同,她有时候想聊天也得想一会儿聊什么内容。

起初她还会和时念念提起江妄,后来便也不提了。

友情尚且还容易维系,可爱情却完全不是这样。

时间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儿,以前总觉得一天很长,白天黑夜都漫漫,掰着手指等放假的日子,可不知道从哪个时间点开始,时间就真像白驹过隙了。

黑板上标着“距离高考还有7天”。

姜灵把自己的同学录发给江妄。

他还坐在她斜后方的座位,时念念的位置一直都空着。

“江妄,你能帮我写一张吗?”

他抬眼,疲倦的搓了下脸:“好。”

他写的很快,字迹流畅漂亮,在最后的留言板只写了五个字“祝高考顺利”,姜灵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写下,她原本以为江妄不会写那一栏。

他其实变了很多,不只是沉默,更多的是一种沉稳。

每天在一个班级上课这感觉不算明显,可如果乍然和高二刚开学时的他比较,少年平静漠然的站在讲台上,言简意赅的自我介绍“江妄”,以及当时大家议论纷纷中的那个拿刀砍人的疯子,就会很难跨越这两年时光将这两个时空的少年联系起来。

“不知道念念在那里怎么样了。”姜灵突然说。

江妄拿笔的手一顿,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泛白,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把同学录递还给姜灵:“好了。”

“啊,好。”

两天的高考也同样很快,那天天气很热,风扇在头顶孜孜不倦的扇动,最后一门英语,江妄写完最后一篇作文时还有30分钟。

他简单检查一遍,提前交卷走了。

高中生活结束了,这漫长的高中生活,中间浪费了那一年,重新又读了一遍的高二,他都已经20岁了。

江妄从考场出来后就没回班级,之前许多人考一门撕一门,也有人把书本试卷叠的整整齐齐要作为最拼搏的这一年的回忆印证。

他不打算再回班上拿书了,过几天学校就会请人打扫全部清除。

不知不觉走到操场,暗红色的塑胶跑道,大片的绿色足球场,阳光明晃晃的洒下来,刺的都睁不开眼。

他忽然想起来,时念念。

后来这段时间他其实已经不像从前那样那么频繁的时刻想起她,被折磨的睡不着觉,时念念只偶尔出现在他的梦中,或者在某个像是过去的时刻毫无预兆的闯进他的脑海。

少女还是原来的那样,笑容浅浅的,柔和又温柔的模样。

江妄勾唇,拿出手机点开最顶上的对话框。

-我考完了。

范孟明和一群狐朋狗友早就约好了今天晚上要一块儿庆祝江妄终于脱离高中苦海,就连在“野”的座位都提前订好了。

结果掐着时间开车在校门口等了半天都不见人,眼见着人都快走光了也没看见江妄,最后只好进学校去找。

最后在操场上找到他。

江妄就坐在看台上,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儿,或者只是在发呆。

“妄哥!”范孟明喊他,抬了抬手。

江妄看过去,把手机收起来后起身朝他走去。

范孟明问:“考的怎么样啊?”

他笑笑:“还行。”

当晚,“野”包场,许宁青也赶来。

江妄坐在最中间,指尖捻着一根烟,青白烟雾将他的眉眼都拢进去,从前经历过的一切造就他独有的疏离和冷漠再次席卷而来。

有个细腰长腿的美女拿着酒单走到他们一群人面前。

几个不正经的立马对着姑娘吹了几声流氓哨。

姑娘看上去年纪还挺小的,应该是来这简直的:“你们看看,要、要点些什么……酒呢。”

江妄几乎是瞬间,抬眼朝面前那人看过去,狭长的眼尾拉扯出一道过分凛冽的弧度,夹烟的手一抖,掉在地上,很快踩灭。

“我们点完了再叫你啊。”其中一个男生说。

姑娘点点头,很快就走了。

“妄哥,今天你才是主角儿,你看看要喝什么呢。”

他其实没怎么失态,除了那支掉落的烟将他波动的内心暴露的一览无余,可很快就镇定下来,抽了一支笔,娴熟的点酒。

江妄高三后和这些人聚的很少,就连许宁青和范孟明也挺久没见了,关于他从前那个女朋友早已经被大家淡忘。

不就是一个女朋友么,他们中间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了。

谁会真的觉得一场高中时的感情真能刻骨铭心到什么地步。

江妄点的都是挺烈的酒。

许宁青扫了酒单一眼,这里大概只有他知道刚才那个服务员会引起江妄反应的原因。

他淡声:“行了,你还打算不醉不归啊。”

范孟明在一旁立马反驳道:“许哥,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们今儿还就是要不醉不归了!年轻人嘛!喝酒就得有这个态度!”

很快上了酒,一边一群人玩骰子,江妄就安静坐在一边喝酒。

他酒量其实挺好的,也没怎么真醉过,可今天不对劲,可能就想喝醉吧,旁边竖了三个空瓶,江妄有了醉意。

他起身去卫生间,却在洗完手出来时,看到门口一个男人纠缠着方才给他们送酒单的服务生。

那个说话和时念念很像的服务生。

江妄觉得自己真是醉了,那个穿着“野”的制服的女生的脸也一点点和时念念的样子重合,男人紧紧抓着她手腕,掐的都发红。

一团火突然蹿出来,江妄晃了两下,掌根抵着太阳穴摇了摇脑袋,径自走过去拳头直接朝男人砸过去。

门口的骚动很快把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许宁青反应最快,踩着茶几玻璃冲过去,拽着江妄把纠缠的两人分开。

“你发什么疯!”许宁青骂他。

大家看着缩在一边,磕磕巴巴说不出话的女服务生,突然想起什么。

范孟明怔愣着:“不会吧……”

许宁青扫了他一眼:“这里你解决清楚,我先送他回去。”

许宁青把人弄回家,烦躁又疲惫:“江妄,你他妈放不下就去找她啊,别他妈看着个有点儿像的人就觉得是她,还为了人打架,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江妄后仰在沙发上,大概是喝醉了的关系,这段日子来的一切伪装都出现裂隙,他抬手挡住眼睛,声音透着浓浓的强撑的哽咽。

只一句:“她以前也经常被人欺负。”

许宁青愣了会儿,片刻叹了口气:“我前段时间去看过她,比以前开朗点儿了,也有朋友,没人欺负。”

他“嗯”一声。

“你为什么从来不去找她?”

“有些事,想让它始终保持不变,就要让它一直停留在不变的时刻。”

不是不想,是不敢。

许宁青给自己点了支烟,懒散坐着:“我其实没想过你会喜欢到这种地步。”

江妄坐起来,脑袋还是晕的:“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和她都没能走到最后,我不知道我还能和谁走下去。”

第50章 念念不忘

“念, 真的打算回国了吗?”金发碧眼的导师问她, “原来你能拿到去医院实习的名额。”

时念念笑了笑, 流利英文说:“嗯,我决定了。”

“好吧。”导师张开双臂拥抱了她一下,“祝你顺利。”

刚从学院出来, 就听到不远处一声嘹亮喜悦的喊声:“——念念!!”

难得在学校里听见国语,她回头, 便看见了姜灵。

好几年没见了, 和印象中校服校裤的姜灵也已经大变样, 她穿着一身长裙,身形高挑纤瘦, 戴了副墨镜,用食指勾着拖下来,用力晃了晃手臂:“念念!!!!”

之前姜灵说要来时给她发过短信,时念念笑着跑过去, 和她抱在一起:“你怎么自己过来了呀?”

“我反正闲着没事儿干!”姜灵挺激动的说。

她拉着时念念的手,绕着她转了一圈:“你穿白大褂还挺有feel的欸!”

她刚从学院出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还是医学院人手一件的白大褂, 长度都拖到膝盖了。

“等会儿啊, 我去寝室换个衣服。”

四年大学毕业,她考了国内的研究生, 这些天行李也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她已经寄了一部分去她租好的房子, 宿舍里只剩下那么几件平时换的,她很快换好衣服,随便收拾了一下就下楼。

来这里也已经四年,说来也巧,姜灵本科毕业后收到的offer也是在这座城市,她去的那所学校离时念念的还挺近的。

她带着姜灵在周边逛了逛,然后坐地铁去一家她平常考试前常去复习的茶餐厅。

叫了一壶茶,又随便点了几盘小点心。

“念念,我听说他们学医的都早早脱发了,天天熬夜似高考,我看你怎么还没什么被摧残的感觉?”姜灵问。

时念念笑了笑:“我觉得还好,习惯了强度其实还可以。”

“那是你学霸,学霸的世界……”姜灵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劲,眨巴眨巴眼睛,“你说话,不结巴了?”

“嗯,过来第二年慢慢就好了很多。”

英文发音磕巴起来比中文难受的多,刚开始那段时间的确难熬,不过后来渐渐的居然好了许多,尤其大学后,她参加挺多项目,经常要上台汇报,久而久之就好了,挺神奇的。

“对了,你还记得陈舒舒嘛。”姜灵问。

“记得啊。”

“她和徐蜚马上就要结婚了。”

时念念一愣,过往的回忆突然席卷而来,夹带着很多她本来以为已经模糊的记忆蜂拥而至。

“一毕业就结婚啊,这么快。”

“嗯。”姜灵喝了口茶,点点头,“奉子成婚,时间就很赶,怕之后肚子都大了。”

从前的同学时念念还有联系的也只有姜灵,先前其实也已经渐渐淡了,后来她收到当地大学的offer后才又联系频繁起来。

所幸,有些朋友,是不管时隔多久,见了面照样能够完全不生疏的。

“不过,你怎么会决定回国去读研啊。”

姜灵记得时念念现在读的这个学校的临床医学还是全球范围内排的上名号的,特别牛,也非常难考。

“太久没回去了,想去看看。”

“那你家的事……解决了吗?”

时念念舒出一口气,“嗯”了一声。

她后来才知道爸爸当时犯的确切是什么事,贪污,这些年一直在国外逃避追捕,直到她大四那年,准备毕业论文忙的天昏地暗,在国内的奶奶去世。

爸爸只能回去,原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总能回的悄无声息,没想到却被捕,最后在狱中自杀而亡。

躲了这么多年,却最终也只是这样一个结局。

“我们从前班上那些人啊,当真是天南海北的。”

高中同学重遇,聊的最多的便也只能是从前那些同学了,姜灵对大家后来如何倒是都挺清楚的,谁高考失利选择复读如今还是大三,谁和谁又已经保研,还有谁已经找到了高薪的工作。

聊到最后,她忽然停顿片刻,迟疑着说:“……不过这么多人,还是江妄最厉害。”

时念念倒是没什么大反应,笑着点头:“是啊。”

姜灵诧异问:“你和他还有联系?”

“之前在国内新闻上看到过。”

江总。

发布会镜头中的江妄,少年完全长成了男人,西装革履,白衬衫一丝不苟的扣到最上,发言有条不紊镇定自若。

江抻在他高三时的那场车祸中受伤严重,后来在他大二时就去世,算得上英年早逝,江妄便在那时候接手了江氏集团。

年轻有为,手段狠戾,雷厉风行,虎父无犬子,这是时念念在当时那则报道上看到的评价。

姜灵托腮,叹了口气:“我们这些人毕业以后好像都和江妄没再联系了,就连你也没有了。”

时念念“嗯”一声,半晌又说:“我和他啊,其实也说的上还有联系,不过不多。”

“嗯嗯嗯嗯嗯嗯??”姜灵震惊了。

从分开到现在,他们都很默契的没有频繁联系对方,见面也没有,只有每年过年时的一声“新年快乐”,还有偶尔特殊节日的问好。

挺奇怪的,像两个陌生网友。

感情这种事嘛,最难受最折磨的就是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一步步的淡化,逐渐没有了共同话题,逐渐开始争吵,最后心灰意冷提出分手。

在都不成熟又都无能为力的情况下,他们都是聪明人,便默契的选择了这样的方式维持。

其实他们的交流也不仅仅是短信。

时念念陆续的收到过不少从国内寄来的快递,一块金牌,一张B大录取通知书,一条和圣诞夜同款式的手链。

“那就是说你们还在一起吗?”姜灵很震惊。

时念念轻摇头:“我也不清楚。”

他们上一次的联络是半年前的“新年快乐”。

“那你回国读研也是为了……他?”

“嗯。”

那天和姜灵没有聊多久,她还得回学校报道,而时念念在第二天回国。

-

——我们的飞机已经降落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当地时间是12点30分,外面的温度摄氏31度……

机械的广播女声传出来,时念念望着舷窗外的景色,心尖儿上一下一下跳动,隔了这么多年,终于是回来了。

拎着行李从机场出来,她望着车水马龙的马路长长舒了口气,踩在地上都还没有什么实感。

这片土地啊。

说起来其实也只在这待了高一高二的两年,却成了她心底归属于故乡的那块地方。

“念念!”不远处一道女声。

时念念看过去,舅妈戴着副墨镜站在车边冲她招手。

这些年,舅妈倒是来看过她许多回,可听说她要回来读研还是激动的不行,岁月在她身上倒是没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仍然是漂亮的贵妇人。

“先回舅妈家吗?”

“我要先回去把行李整一整,好多包裹都还在寄存处呢。”时念念笑说。

“也行,你妈妈和弟弟都还好吧?”

“嗯,都挺好的。”

“我们念念果然是不管到了什么环境都能很优秀啊,舅妈在以前就相信这一点。”舅妈说起这个还是感到唏嘘,“对了,什么时候要去学校报道啊?”

“明天就去了。”

“这么早。”

“嗯。”她说,“我的那个研究生导师听说特别严格,提前就要布置任务。”

“那又该辛苦了。”

她笑着没说话,侧头看向窗外,忽然又听舅妈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联系江妄啊?”

舅妈还是后来听许宁青有一次提及才知道两人的事情,她本就开明,倒不觉得怎么,只是一想起时念念当初离开的模样更加难受。

时念念原本的笑容倏的散了点,她在回来前坚定的想好这一趟回来要去找江妄,可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才知道近乡情怯的感受。

她眨眨眼,眼角湿润:“等学校的事处理好以后吧。”

“他现在可真是出色啊。”舅妈感慨。

舅舅的产业和江氏集团也有过合作,舅妈倒也了解过一点,当初江抻去世的突然,庞大的家业,盘根错节的势力,不少人准备看他的笑话,可最后却看着他在那个位置上越做越稳。

和舅妈一块儿在外面吃了顿饭,时念念就回公寓收拾东西。

她东西其实不多,衣服也暂时只带了夏天的,更多的书,众所周知的医学专业书,随便抄起一本都能是砸死人的。

时念念把书全部搬回书房就已经累的满头汗,她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手里捏着手机迟疑着,还是没发一条关于自己已经回来了的信息。

他们这五年多来的联系只有几个包裹,还有几条一双手都能数完的短信,这其中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不知道打了电话或发了信息能聊些什么,或者可能根本聊不起来。

时念念靠在沙发上,想起前不久刚在网络上搜索的关于江妄的信息,看到过他的照片。

男人变了很多,气质沉下来,没了吊儿郎当的坏和痞。

可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是痞坏的,上课总是懒洋洋的趴着,偶尔遇上难题才会在演算纸上写上几行步骤,说的话也总是很坏,以及她离开前两人第一次在食堂吃饭,少年拇指按在她眼睛上,声音沉哑说“别哭宝贝。”

离开时还是冬天。

如今已是盛夏。

时念念笑了笑,把手机重新收回去了。

下午三点的时候收到导师的短信,让她去附属医院找他一趟,堵车厉害,等她赶到时已经接近五点。

时念念穿了件白色棉质连衣裙,气质柔和,一路赶的满头汗,两颊都红扑扑的,又问了服务台教授的办公室。

她在门口翘了两下门,里面传来一个听着有些年纪的男声:“进来。”

导师是个看上去已经有60岁的男人,一身白大褂正盯着电脑屏幕看,过来一会儿才分出几秒看了眼前的时念念一眼:“时念念?”

“是的,陈教授好。”时念念鞠了个90度的躬。

陈清摆手,挺冷淡的说:“别鞠躬,不兴这个。”

时念念“噢”一声,站直了又说了声“陈教授好”。

陈清又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嗯”一声,手指指着一边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你把那个穿上一会儿陪我去耳科一趟,我看看你水平。”

“好。”

时念念临床选的是耳科。她抱着衣服去里边换上白大褂,又戴上口罩,拿出手机对着屏幕重新梳了头发,而后听到办公室门被拉开。

“——陈教授。”男人的声音磁沉。

嗓音里掺杂着时光融合的味道,却仍然是熟悉的。

时念念一愣,瞬间侧过头看去。

中间隔着帘子,透过缝隙,她终于是真正看到了,他。

白大褂上有淡淡消毒水的味道,她口罩下的嘴唇微张,瞳孔微缩,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她设想过许多重逢的画面。

她主动去公司找他,她站在电梯外,看着电梯门徐徐打开,站在里面的男人同时抬起头,一阵风吹来,周围一切都虚化。

或者是在夜晚车水马龙的街道,她一抬眼就看到从黑色轿车里下来西装革履的男人,空气中是香樟的味道,以及男人身上的烟味。

久别重逢的画面,总是轻而易举就能想象的浪漫又戏剧性。

可她没想到会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撞上这样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