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解看向他时,他却已埋头向前大步走着,说道:“快去找那莲,赶到天黑前找到才好。在这里睡一晚得冻死。”

我笑道:“若是景予师兄冻死了,我和大白在雪中烤肉,倒也颇有意趣。”

人肉是酸的,不好吃。但我真心想咬这男子几口。

景予却淡淡道:“可以。只要师妹能找到烤肉用的木柴。”

我当然也是信口一说。这地儿也不知被冰雪覆盖了多久,连青草都看不到一根,更别说树木了。

白狼举目四顾,才忧心忡忡地说道:“姑娘,这地儿……长得出莲花吗?”

东华台并不大,踏着雪没走多远,便看到前方石壁上“东华洞天”四个古篆大字。

洞府门自然是紧闭的,我也没胆子去闯东华帝君的府第。好在莲池不太可能挖在山洞里,我只需在附近寻觅即可。

可四周皆是白雪茫茫,哪里有什么莲池?便是有,也早就该被冰雪封得结结实实,连水都瞧不见,又哪来的莲?

正站在白雪皑皑的地面上,对着紧府的洞门一阵绝望时,景予忽道:“菱角儿,让开!”

我一怔,身周忽有一团热力涌上。

他想对我动手了吗?

电光石火间,我这个念头转起,慌忙飞身闪过,一手执了秋水剑,一手执了荣枯藤,如一枚竖起了全身硬刺的刺猬,防备地看着他。

景予眸光从我脸上掠过,却未多作停留,指间划出串串金色法诀,飞快幻作团团浅金芒彩,在空中四散飞开。飘落的雪霰遇到那芒彩,顷刻化作蒙蒙的水汽,蒸腾于我方才站立过的地方。

白狼个大身笨,避闪不及,脚下一软,惊得“嗷”地大叫,急跳起来身蹦得老远。

却是那团团芒彩散着炙热光线,不仅化开空中飞雪,更在融开地上冰雪。

厚厚的冰雪之下,居然不是泥土或礁石,而是水!

我们的脚下,竟就是我要寻找的莲池!

可这样完全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住的池水,会有鲜活的莲荷存在?

我远远地看着景予的行止,心里奇怪地一阵冷,一阵热。

他穿着墨黑的衣衫,束着深青无纹的腰带,朴实无华的装束,却硬生生地把那身段束得颀长挺秀,宛如玉树琼枝。

宽袖挥动之际,浓郁的墨色似挥毫走龙蛇,画一幅游动的水墨山水画。眉目间的清亮和专注,更让他多出几分沉静却潇洒的风姿。

我明知他对我不怀好意,可恶的是,我还能看着他出神,莫名地便认为他还是当年那个景予师兄,随时预备站到我身前,为我挡下一切灾劫和苦厄。

两百年的相处所形成的依赖和信任真是可怕。我得费多大的力气,才能说服自己完全抹灭那些依赖,颠覆那些信任?

捏紧了秋水剑和荣枯藤,我依然戒备着。

眼前热气弥漫,冰雪消融,一池清水渐在眼前荡漾,甚至有几尾红鲤在水中摆尾。

果然有莲藕,却是不知陈了几百几千年的陈枝枯叶,被封于冰中,居然未曾朽败成泥,此时零零落落散在池水中,在这冰天雪地里更显萧条。

景予额上沁着汗珠,眸光却是黑亮明澈。

他道:“你不是要仙莲吗?这池下必有旧年遗落的莲子,以荣枯藤之力,不难催生出几枝。”

见他果是好心地在帮我忙,我更惊诧,只笑道:“景予师兄,荣枯藤催生出的莲,还叫仙莲吗?”

景予道:“看此处模样,池内埋藏的莲子怕已有数千年之久,自然所蕴灵力不浅。荣枯藤催生出的莲虽然无法和自然生长的莲相比,可总比寻常莲藕强些吧?”

于是,我原来能活一两年,换了这里催生的莲藕可以活上三五年?

我拢一拢他披在我肩上的鹤氅,叹道:“果然甚妙,甚妙。”

景予柔声道:“你辛苦来一次,若是空手而返,岂不郁闷?”

===============================

怎堪旧日台阁冷,只手覆苍灵(二)

更新时间:2013-10-18 0:44:09 本章字数:3214

果然一腔好意,辜负不得。

他倒的确对我有情,居然会想着在临死前多多成全我的愿望,我当真得感激泣零了!

所以,我也成全他的好意。

荣枯藤轻轻一点,盈盈绿意如轻雾飘开,春日特有的勃勃生机缓缓洋溢开来,冲淡了冬日的冷肃。

碧色的水面潋滟拂动,然后轻轻跳了几跳,却是数枚沉睡的千年莲子被唤醒,鲜嫩的荷枝抽出,连连破开水面,妖娆而上,在这片冰雪筑成的天地里生芽吐绿,展开翡翠盘,托起红烛盏,散出十里荷香,摇动无限风光。一时清浅芳香直沁心脾,令人心旷神怡湎。

白狼赞道:“好香,好香!好莲,好莲!果似比昆仑的好些。”

话未来,新迸的荷花一晃,立时红衣飘零,碎瓣跌落,铺了一池残红;再看那原来碧玉妆成般的枝叶,也瞬间失了莹亮的光泽,迅速由翠绿而萎黄,然后脱落……

片刻后,依然是水色泠泠,败叶飘零淋。

景予所施术法之力已经渐渐消失,空中雪霰飘扬,再度缓缓飘入水中;周围冷意侵袭,池水的边缘又开始结冰,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缓缓向中间封合过去。

我抱肩,叹了口气,慢悠悠道:“天意?”

景予唇一颤,低声道:“哪有那么多的天意?之前蔷薇凋零是因为青岚,今天么……”

他看着满天阴霾,苦笑一声。

我轻笑道:“帝君的意思,难道算不得天意?今天原是我们不对。这是帝君的地方,擅用术法动了他老人家的布局,岂非对他不敬?”

景予眸光一闪,便道:“的确是我等不敬了!不过与东华帝君相比,我等无异于蝼蚁,想来也不会介意我等这点小小动作吧?”

白狼脱口道:“原来是青岚的师尊不想让你好过啊!姑娘你完了!东华帝君岂是你惹得起的!”

我叹道:“真想念青岚啊,若是他在,必定会设法帮我。”

景予道:“没错,他可不就是为帮师妹寻仙莲而来?当然,他还想见一夕……可惜,终究连他最后的愿望也没实现。一夕一死相随,不知他心里想着,会不会颇有些遗憾呢!”

前方水面忽然无风自动,水纹如软琉璃般剧烈动荡,东华帝君沉郁的声音如风雪般冷冽地飘入耳中:“你们两个小辈,这是想激我相助吗?”

我和景予对视一眼,一齐跪倒雪中,说道:“晚辈不敢!”

水纹已渐渐成形,隐隐是东华帝君懒散散倚莲而坐的模样,开始透明如水,渐渐凝作人形。

我们没有猜错,爱徒在此再度历劫失败离世,他到底放不下,果然过来查看。

只是再分不出,这到底是他本人,还是由本体分化出来的一缕神识。

即便只是一缕神识,也不是附在符文上的神识可比,尽量恭敬些总没错。

这位帝君的心情并不好,此时冷冷地睨着我们,愠道:“太乙的后辈弟子,我为何要相助?我弟子触犯天条时,他可没少落井下石呢!”

“青岚仙友吗?”

白狼是畜生,没法跪倒,却也屈着两条前膝趴在雪地上以示尊敬。

只是它言语之间却还是以青岚的好友自居,愤然道:“若论青岚仙友的品行,天下谁人能比?若是太乙天尊连他都不肯恕过,也太没道义了!”

东华帝君闻言,居然看了它两眼,说道:“嗯,想不到你这狼资质虽平凡,倒也颇有几分见识。”

白狼道:“那是。我和青岚仙友最是投契。我修仙三十年,也就数青岚仙友待我最好。你瞧那两位,老是欺负我,压根儿就没把我当人看,只有青岚仙友常出来为我主持公道。”

我和景予忍不住都对它侧目而视。

没把它当人看……它根本就不是人好不好?

青岚仙友最好的地方就是送了它十颗妖灵丹,又会在它每次被踹下云端时接下它……可青岚对谁不好,对谁不厚道?

东华帝君却听得极顺耳,不免又多看了它两眼,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人都道我这徒儿有些痴,难为你懂他。你根基虽浅薄,瞧来是咱们仙家的有缘之人。”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它,还是天上地下至尊无比的东华帝君!

白狼不知是惊喜还是惊愕,不由地张大了嘴巴。

一道银色流光从东华帝君指间飞出,恰落到白狼口中。

他道:“既是有缘,我便助你一臂之力,盼你早日成仙……”

这“缘”来得未必太过快捷,白狼喉咙一动,那流光已然不见,再不知吃下去的到底是什么。

白狼咂咂嘴,大约并没尝出啥滋味来,却也有礼地向东华帝君点三下头,以示叩谢。

而东华帝君犹在惆怅,“你这狼儿成仙之际,小歌也该历完十世情劫回来了吧?正好让你给他作伴。”

白狼立时连骨头都软了,谄媚笑道:“老狼愿意!老狼十分愿意!老狼万分愿意!”

跟着东华帝君宠爱的朝歌上仙,无疑比跟着我这个随时会寂灭的凡间小仙有前途多了,它当然愿意……

我端着主人的模样笑吟吟以表欣慰之情,心里却恨不得冲过去捶它两拳。

不带这么奴颜婢膝的,至少你现在还是我的座骑行不?

东华帝君却很满意,浮坐于池水中央,黑褐的眸子四下观望,感慨道:“当年小歌未成仙时便在此处侍奉我,总觉有些呆呆的,若能有头知情识趣的白狼伴着,想来会活泼些。”

白狼便道:“其实青岚仙友和我们叶姑娘也挺谈得来,若是闲得无聊时,我可以背着青岚仙友去探望叶姑娘。只是叶姑娘不知好歹,竟敢逆天复生,估计那时已经灰飞烟灭了吧?”

东华帝君看我一眼,不屑道:“借莲复生,太乙当初就干过,怎么没人说逆天?他天尊做得,小仙便做不得?”

白狼点头道:“做得,做得!”

东华帝君又道:“仙莲么,原没什么了不得。续命么,也平常得很。乱了三界……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