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后来便只看到陌天行过来陪伴探望,有时出神地望着昏睡的女子,一坐就是一整天。

白狼久不见景予,自然也会打听残。

他自认算得是个长袖善舞的,宫内侍仆被他缠上几次,倒也渐渐有些熟识,不似最初冷若冰霜。

只是问到景予,众人都摇头一问三不知;有时跑宫外去找别的魔打听,也是杳无消息。

前日他壮着胆子想蹭过去问陌天行时,陌天行明明正看着床头,忽负手站起,冷冷地横他一眼,说道:“你虽是狼身,可却是人的魂魄;如今又能化为人形,明明就是个男人,没事跑菱角儿房里来做什么?”

白狼真恨不得长出一百张嘴来,分辩他虽是男人,可他心里只有他娘子,他和他家姑娘是比天空还要纯洁的真挚友情……

可惜给陌天行那么一横眼,偏生一百张嘴都咬紧了再不敢吱声。

便是吱了,陌天行听见某只动物敢和自己亲生女儿说什么友情,横过来的只怕不是眼神,而是刀锋了!

他明智地选择了闭嘴,然后夹着尾巴退出房去。从此但凡魔帝在的时候,他都会乖乖退出房去,不到魔帝离去再不敢进来。

这也就是我刚刚醒来时,只见到魔帝,却没看到白狼的原因。

白狼向我哭诉道:“姑娘,魔帝真不道德!你看咱们患难与共生死不离三十年,他非把我尊严踩在脚底,不把我当人看!”

陌天行明明就是把他当人看了,才不让他进卧室好不好?

不过他已然觉得尊严受损,我自然不能再在他受损的尊严上再踩一脚,遂道:“你指着魔帝把你当人看做甚?你忘了他不是人啦?”

白狼顺着我这思路一想,立刻吃了仙灵丹般原地满血复活了,“是呀,他是魔帝,不是东华帝君,甚至不是广昊仙尊、皑东仙尊,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我和一个魔计较什么呢?”

我倚在软枕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说话。

他当然已经忘了,若按血统来论,我也是个魔。

我也想忘了我是个魔,可惜不断有人提醒我,我是个魔。

我就是个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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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狼对陌天行越来越不满。

他道:“姑娘,你说那魔帝是怎么回事儿?他不让我进你卧房,自己老在你房里一呆一整天,难道他不是男人?以前是因为你总醒不过来放不下心,现在你卧在房上,他还老是在这里一呆一整天干嘛?”

我精神好些,正披了衣在房间走动,顺便倒茶喝,闻言不以为然道:“这里是他的玄冥宫,他爱呆哪呆哪,我都能当作没看到,你那么义愤填膺干嘛?老是鬼鬼祟祟从绣帷边探头探脑,小心被他捉起来当小贼痛打一顿。”

白狼连声喊冤:“姑娘,我这是为你担心哪!以我老狼在尘世跌摸滚爬几十年的见识来看,他看你那眼神,根本不是父亲看父亲的眼神,***那样脉脉情深,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啊!嗯,还是看喜欢的女人的眼神!”

我一口茶水刚滚到喉咙口,听他这么一说,差点没呛死当场。

我叹道:“大白,你确定变成狼之前是经商的吗?我怎么觉得你是说书的……”

白狼跳脚道:“我骗你不是狼,是狗!他看你那眼神就是不对劲儿!姑娘,你别忘了,他是魔!”

我当然知道陌天行是魔。

醒来已有两日,我本能地抗拒这个据说是我父亲的男人。

他的眼神是怎样的,我的确不知道。

那日他拂袖而去,以他的位尊权重和薄情寡义,我本认为他一怒之下至少该有几天再不出现。谁知他第二日照旧出现,却再不曾和我说一句话,只坐在一旁的桌边喝茶,一喝就是一整天。

我自然更不会主动理他,自顾静卧休养,有时看看书,梳梳头,偶尔把玩荣枯藤,稍稍用上些微灵力,便见床边突突突地生出三五株长势鲜妍喜人的紫堇花,连远远屏息静气站着的侍女们都忍不住频频注目。

我既不肯正眼瞧陌天行一眼,也不晓得他的神情怎样。

不过他看了紫堇花显然很意外,甚至出人意料地走过去,亲自把那些紫堇花摘了,捧作一捧带走,也不知打算用来做什么。

问那些侍女时,却分明都是些比景予还木的偶人,整日里只会答:“奴婢遵命,公主!奴婢不知,公主!”

这一声声公主、公主的,要多刺耳有多刺耳!

让她们唤个称呼,则答我:“是,公主!”

无怪白狼拿她们没辙,我后来也连话都懒得跟她们说了。

于是,我也没能问出景予如今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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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狼还爬在我脚边嘀嘀咕咕说魔帝怎生像个色魔凶煞时,一道威压之力迅捷压来,登时逼得白狼住了口。

几乎同时,门口传来侍女怯怯的话语:“姑娘,主上来了!”

说话间,陌天行一身家常紫袍,撩开绣帷大步踏了进来。

他也不看白狼,只向我道:“菱角儿,听闻你近日胃口不好,要不要炖锅狼肉给你补补?”

他的玩笑比景予的玩笑更不好玩……

“不用。”我赶紧答他,“这里上上下下都是些活死人,连气都听不见喘的,我还是留着大白说说话的好。”

白狼自知惹了祸,再不敢表现出他的凛然正气,见我一使眼色,立刻从墙角蹩到绣帷边,一头钻了出去,跑得竟比兔子还快。

想来陌天行以魔界之主的身份,也不好和一头白狼过于计较。

他沉吟着慢慢走到桌边来,问道:“这松溪白茶怎样?从前你母亲极爱喝。”

我怔了怔,忍不住又尝了一口,果然甘醇清鲜,甚是爽口。

陌天行在耳边道:“此茶满披白毫,色白如银,纤细如针,故名白毫银针。泡出茶来,其色如杏子初黄,其质清莹如水晶,其性清凉,可退火解热。你娘嗜酒嗜茶,又爱四处寻觅美酒佳茶,不惜奔波万里。我怕她喝酒误事,便为她找来好些名茶。她最爱的便是这松溪白茶。”

我听着这话,便觉那茶甘醇里浮泛着几丝苦涩,苦涩里偏又回味着一缕甘甜,再不知是何滋味。

他言语间居然颇有几分情意,眉眼也不复原先的凌厉,令人透不过气的威压之力便一扫而空,反有些微淡淡的忧伤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甘苦难辨中,我低声问:“你便是这样哄得我母亲嫁给了你?”

陌天行的眸光蓦地一凛,冷冷道:“菱角儿,我和你母亲的事,还轮不着你当女儿的置喙!”

我噎住,愈觉心头被这个自认是父亲的男人堵得难受,别过脸再不想理他。

他大约也觉得话说得生硬了,沉默半晌,咳了几声意图打破这僵滞得近乎凝固的气氛。

目前还在玄冥城,完全是他的地盘。我也不想闹得太僵,遂深吸了口气,默默把心头涌上的愤郁压下,垂头问他:“还有一事想请教帝君。”

陌天行容色又冷了冷,缓缓道:“你该叫我父君!”

我不觉狠狠瞪他,忽有种把母亲最爱喝的松溪白茶泼他脸上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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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缨无解,谁怜刹那芳华(二)

更新时间:2013-10-18 0:44:20 本章字数:3273

他也负手盯着我,眼底分明有怒意汹涌。他好久才似克制下情绪,低沉说道:“若按尘世称呼,唤我一声爹也不妨。”

那理所当然般的神情和被逼退让般的气馁愈发让我抑郁。

若不是他,我和景予至今仍是昆仑山上最开心的一对,执手相对时,即便只是遐想着未来的幸福也觉欢喜万分;可若不是他,这世间压根儿就不会有我。

静了片刻,我回避了关于称呼的问题,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我想问一下,景予去哪里了?”

“景予!濉”

陌天行拂袖,“你理他做甚?我瞧着你就是被他们这些自命正义之师的修仙之人带坏了!他可真伟大,宁可牺牲你也不愿意让你回我身边来!你给他十二道金箭射死一回还想着和他在一起吗?”

我弯了弯唇角,“他不伟大,他只是有时有点呆,有点木。但相识二百年,我懂他。他没错。”

“你知道他又呆又木还喜欢他?蠢”

“我就喜欢他的呆他的木。我真死了便罢,如果我还活着,便不许他看一眼别的女人!”

陌天行怔了怔,忽拍着我的肩笑起来:“哈,这话有志气,听着果然像我陌天行的女儿!”

我维持着脸上一抹笑,继续追问:“景予哪里去了?”

陌天行瞅着我,慢慢道:“他又不是我儿子,难道我还留他在这里受万人尊崇?”

万人尊崇?

万人鄙视吧?

万魔尊崇差不多!

但对景予这木头来说,旁人怎么看,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吧?

我关心的只是他的去向,——那无疑也该是我未来的去向。

“你把他赶走了?”

“我没必要留在他跟前添堵。”

陌天行漫不经心地说着,虽刻意收敛了威煞之气,却依然有种睥睨和倨傲无声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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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天行是手段通天的魔帝,谁添堵就能把谁丢出去;可惜我每日看到他就添堵,却没本事把他丢出去。

白狼更是对陌天行避之不及,又怕又恨。

他屡屡向我道:“姑娘,以我老狼在尘世跌摸滚爬几十年的见识来看,这魔帝不是善茬儿,拖宕这许久也没啥动静,估计也没啥法子救你,咱们有机会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一起去找景予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