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又受伤了!

这消息很快就传出去了,皇帝皇后皇子皇女们又是一通探望慰问。

邵萱萱跟张舜一起在角落里站着,清晰地听到那个头发都白了不少的老皇帝秦旬在那愤愤地问,到底是那个不长眼的,连杯茶都沏不好,居然把他的宝贝皇儿烫成这样!

邵萱萱垂着头,两腿发软,手指头都麻麻的。

张舜瞥了她一眼,很快又把目光重新聚集到了地上。

太子虚弱地笑了笑,左手拉住老皇帝的手:“父皇息怒,是儿臣自己不小心,怨不得他们。”坐在床沿的皇后哽咽了一声,心疼地捧着他的右手,絮絮叨叨道:“怎么伤成这样了,怎么伤成这样…”

邵萱萱在听到“怨不得他们”之后就悄悄松了口气,心想小变态还是有点人性的嘛,知道自己的黑锅自己背。然后,就听到老皇帝很欣慰地感慨:“太子也知道要仁厚待人了,总算是长大了。”

邵萱萱嘴角抽搐,仁厚个鬼啊!

那水他自己浇的好吗?!

皇后和皇帝走了之后,来的是三皇子秦昭——也就是那天在屏风外,满口“皇兄”的甜嘴小子。

邵萱萱也是听张舜唠叨,才知道这里的皇子,满了10岁,就该封王去往藩地了。太子是皇长子,生下没多久就被立储了,二皇子秦晰封湘王,远驻西南,三皇子秦昭却因为身体羸弱,生母王贵妃又受宠,故而迟迟不曾受封出京。

秦昭一来,哗啦啦带了一群人,内侍、宫人都有。此次不过深秋,他已经裹得像只绒线球了,远远地找了椅子坐下,乖巧地解释道:“皇兄啊,我受了风寒,就这么远远坐着,陪你说说话罢。”

太子哼唧两声,没答话。

秦昭又说:“我前日送来的茯苓糕,你吃了吗?若是喜欢,我再让人送一些过来。”

太子仍旧不答,吴有德多会察言观色,瞬间就领悟自家殿下这是懒得应付的意思,赶紧笑着向秦昭道:“三殿下的茯苓糕我们殿下喜欢得紧,只是身上伤还没好,不敢多用,就不劳烦了。”

“我就说皇兄你肯定会喜欢嘛!”秦昭高兴起来,雀跃道,“上月有尼拘国使团来访,愚弟不才,用那尼拘国的香料佛焰草研制出一道什锦素汤,有机会也要请皇兄来品尝品尝。”

他只比太子小了一年,模样与太子有几分相似,性子却南辕北辙,人前端着架子倒也似模似样,这时说起吃的来,头头是道,活脱脱一个馋嘴的孩子。

邵萱萱拿余光偷瞄,只觉得他白白脸蛋裹在毛领子里,嫩的像块削了皮的荸荠,简直能掐出水来。

邵萱萱在心里感慨,这才是十六七的孩子应该想的事情啊,青春洋溢,连忧伤都夹杂着明媚阳光。

不过,他这身体确实是不大好的,现在最多也就算个深秋吧,他居然都穿上毛领子了。

寒冬腊月,那不得抱着被子出门了?

两兄弟对坐屋中,一个像冬季的北极冰洋,又阴又冷,一个则是斯里兰卡茶园上空的晴天,万里无云。

太子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秦昭渐渐也说得累了,神色间颇有些委屈。

“皇兄,你怎么都不说话?”

太子恹恹地看了他一眼:“我胳膊疼得厉害,没力气说话。”

秦昭“哦”了一声,犹豫片刻,挥手让人下去。

吴有德瞧了太子一眼,站着没动。他不动,邵萱萱和张舜当然也是不动的——倒是秦昭自己带来的小太监弓着腰下去了。

秦昭眼睛又黑又亮,巴巴地望着太子。

太子“啧”了一声,不耐烦道:“你们也都下去吧。”

吴有德这才迈开步子,邵萱萱和张舜当然也跟着往外走。临到了门口,太子出声唤住邵萱萱:“等等,邵豉你留下,与我倒杯水来。”

邵萱萱听到倒水心里就咯噔一声,又不敢拒绝,磨磨蹭蹭地开始转身,冷不丁撞上吴有德的视线,又深又冷,激得她浑身一颤。

随后,门就被张舜“吱呀”一声从外面关上了。

邵萱萱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拿起茶壶沏茶。那边秦昭不断地拿眼神催促她,等到她近前了,却明显愣怔了一下,然后恍然道:“哎呀皇兄,怪不得我瞧他眼熟,这不是那个、那个…”

邵萱萱记得清楚,秦昭可也是太子暗地里怀疑的幕后主使之一,这时听他说自己眼熟,心里忍不住嘀咕:你到底是真认识这个身体的原主人,还是…单纯想起自己衣衫不整从屏风那摔出来的事情呀!

“那个扮女人惟妙惟肖的小公公嘛!”

邵萱萱在心里长出一口气,太子也似松了口气,问道:“你要同我说什么?”

秦昭干咳一声:“那尼拘国…”说着说着,视线又落到了邵萱萱身上。

太子用左手拿起细瓷杯子,轻啜了一口:“但说无妨。”

“那尼拘国的美人们,也如佛焰草一般香甜可人,皇兄若有心思,愚弟当效犬马之劳。”

我擦!

邵萱萱差点把手里的茶壶给磕桌子上,果然是同个老爸生的真兄弟,甜嘴小皇子你特么才多大啊!

还效犬马之劳,狗和马都哭死了好吗?!

你们这都未成年呢吧!

刚说你像斯里兰卡的晴天,一转眼就变成拉皮条的了!

太子“哦”了一声,很感兴趣地看向秦昭:“尼拘国使团已经走了,你还有办法找他们要美人?”

秦昭笑得都快看不到眼睛了,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尼拘国随团献舞的舞姬勒莎丝,如今还在京中。虽不敢说天姿国色,却也当得上妩媚动人四个字,弄来给皇兄解解闷怎样?”

邵萱萱瞬间就想到色字头上一把刀,太子显然也正忌讳着,思忖良久,才缓缓摇头道:“她滞留此处,是使团的意思?父皇知道吗?”

秦昭干咳一声:“父皇么,自然是不知道。”眼见太子神色逐渐漠然,忍不住提醒道,“皇兄,你当时不是说她珠缨旋转星宿摇,一舞胡腰动人心嘛…莫非…已经将她忘了?”

“哦?”太子脸上的笼上了寒霜,“区区一个舞姬,也值得我牵肠挂肚?”

秦昭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讪讪道:“我不过是说个玩笑话,当不得真的。”

太子这才缓下脸色。

兄弟俩的谈话是真进行不下去了,秦昭陪着笑,又开始主动几回话题——方才在脸上显现的快活笑容却彻底不见了,每个字都斟酌再斟酌才敢吐露,生怕又惹得太子不高兴。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个小小少年,虽然有当贵妃的母亲可以依仗,但体弱多病,年岁又渐长,几乎有点赖在宫里不愿意出去的意思,未来的处境恐怕是有些尴尬的。

临告辞时,三皇子的脚步都有些不稳,看着十分的可怜。

邵萱萱见人都快摔倒了,下意识就伸手扶了他一下。

太子脸色更差,秦昭愈加虚弱,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到邵萱萱身上去了。

邵萱萱真怕自己一松手他就摔下去了,一路扶着他出去,一直迈出了门槛,小内侍们都围上来了,才又来了点精神。

“有劳小公公了。”秦昭感激道,一只手搭在内侍肩膀上,另一只手却在腰上拽了一下,往邵萱萱手里塞了样冷冰冰的东西,挤出点笑容,由着内侍们搀扶着上了软轿。

邵萱萱没敢当着人面张开手掌,趁着吴有德和张舜进去伺候太子,溜到墙边,张开手掌,就见掌心卧着枚刻了鹤鹿同春的羊脂玉佩。

活生生赤(和谐)裸(和谐)裸的贿(和谐)赂!

邵萱萱在21世纪时没遇到过给自己行(和谐)贿的,穿越后虽然过得凄凄惨惨的,没想到居然能有皇子送来玉佩做礼物,登时就有点飘飘然。

带着这么个东西,要是直接回到现代社会,那该有多美呀!

她正陶陶然想着,耳畔却突然响起一声轻笑:“笑得这样开心,在瞧什么?”

邵萱萱猛地攥紧手心,扭头看向声音来处。

齐王那张脸近在咫尺,人都已经走到自己身后一步之外了,她居然完全没听到脚步声。

邵萱萱往后退了两步,学着张舜地样子冲他躬身行礼:“奴婢见过齐王殿下!”

齐王深深地看了她两眼,看得邵萱萱背上都快出冷汗了,才慢腾腾问道:“你们殿下好些了吗?”

好不好的,进去看不就知道了?

邵萱萱腹诽,在脑子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文雅点的答案,最后只好老老实实说:“喝了点茶,吃了两口点心,总说自己手疼,乏、烦、闷,总之,就是挺不高兴的。”

齐王又笑了,这一次比刚才还明显,都能听见笑声了。

邵萱萱知道自己肯定答错话了,瞅着他露在衣袍外的一点儿鞋尖,一会儿想起他那帅得有点炫目的笑容,一会儿想起那个兰花香女孩的话。

一瞬地狱,一瞬天堂。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拉蕾妹子的地雷~(づ ̄3 ̄)づ╭?~

我努力更新快点!

第十八回调戏

一直把人让进太子寝宫,邵萱萱才觉得齐王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挪开了。

被帅哥注视的滋味,原来也并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齐王来这里,当然是探望自家皇侄的。邵萱萱手里还抓着那块玉佩呢,没多久就出了不少汗,笼在袖子里,仿佛有火焰在烧灼。

张舜去添了茶水,吴有德送了汤药过来…邵萱萱也跟着忙碌,那块玉佩被她揣进怀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被她刻意淡忘。

这儿的人实在太复杂了!

一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齐王来了,礼节也就到了,略坐了一坐,就起身告辞了。

邵萱萱鬼鬼祟祟地摸回到屋里,犹豫了半天,还是老老实实把那块玉佩上交到了太子手里。

“我什么话都没乱说,三殿下自己塞给我的,我可没有受贿哦。”

太子对她这个态度显然是十分满意的,顺手就把玉佩还给了她:“给你你就收着罢。”

邵萱萱受宠若惊:“真的给我?!”

“你不要?”

“要的!”

入夜了,太子居然又开始习字。邵萱萱瞅着那裹得大了一圈的手指都觉得疼:“这样还练呀,你的手不疼吗?”

太子瞥了她一眼,继续认真地一笔一划写着。

邵萱萱看得入神,入神之后呢说话就有那么点肆无忌惮,甚至还流露出点怜悯:“你们当皇帝的,当太子的,真的都特别辛苦啊。”大晚上还得练字呢,手都烫得肿成胡萝卜了还写,够拼的啊!

太子这才抬眼看她:“怎么辛苦了?”

邵萱萱呐口,总不能说你的萝卜手写字更丑了所以看着就辛苦,转移话题道:“那个三殿下,是你亲弟弟吧,你们说话…都挺疏远的感觉啊。”何止是疏远啊!那卖力讨好你的劲头,简直就是职场上的钻营小王子!

太子“嗯”了一声,翻过一页,继续临摹。

邵萱萱又想起齐王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忍不住问:“皇子不是满10岁就要封王出宫的,齐王殿下怎么还住在京城呀?”

太子笔端一凝,黑色的墨汁在纸上洇开了。

“你倒是长进了不少,连这个规矩都知道了。”

邵萱萱有点不好意思,耳濡目染啊,张舜那个小太监话其实很多呢,她就是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太子又写了几笔,横看竖看都不满意,干脆把笔搁下:“那你可知道,我这位小皇叔的封地在哪里?”

邵萱萱摇头,太子冷笑:“他那封地远在北疆,出去就是漠北黄沙,如今领着点亲兵称病回来修养,跟老三一个德行,都想学太子留京呢。”

邵萱萱恍然,这个倒算人之常情呀,出去就是黄沙,那就算沙漠了吧,生存条件肯定很恶劣。谁乐意放着好好的京城不住,跑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去嘛。

至于三皇子秦昭赖着不肯出京,人毕竟才16岁呢,都还未成年…10岁就受封出宫,邵萱萱觉得这个制度本身就有那么点残忍的。

然后就听太子又加一句,“藩王受封却不出京畿,一个个都是狼子野心。”

邵萱萱不由自主就去看他左边胸膛上的那个伤口,确实啊,子承父业,杀了太子,这个继承人顺位就下延了。

刺杀第一顺位继承人,对其他人来说,果然就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邵萱萱手里还捏着三皇子送的玉佩呢,迅速又回忆了下齐王的那个眼神,暗戳戳道:“肯定是齐王吧,他不是喜欢养兰花,今天还调戏我了呢,肯定是他。”

太子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是齐王呀。”邵萱萱重复。

“不是,”太子不耐烦地打断她,“后面那句。”

邵萱萱于是强调:“他喜欢养兰花,那天想绑架我的那个女孩,她身上就有很浓的兰花香呢!”说完这话,心里到底有点发虚。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种心虚内疚感。

太子却不依不挠:“我是问你,他怎么调戏你了?”

邵萱萱一愣,脸随即涨红:“就…就那样…呃…看着我笑,放电呗。”

太子的视线瞬间拉长了,邵萱萱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真是在跟我放电!笑也是有含义的呀,你干嘛这样看我,我又不是自作多情,我是…”

太子从桌子后转了出来,踱步上前,邵萱萱往后退了两步,就给他逼到墙角了。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像带了层光环。

邵萱萱眼看着那双狭长的眼睛褪去凉薄,逐渐为温柔所代替;眼看着那锋利的眉毛轻轻蹙起,仿佛结苞的丁香就要在细雨中绽开…

贵族少年挺拔的鼻尖几乎要蹭到她眼睑了,呼吸喷到脸颊上,痒痒的,温温的…

“他就是这样看着你,嗯?”

讥讽的声音蓦然在耳畔响起,漂亮的脸庞随即远离了。

邵萱萱猛然回神,连脖子都红了。

妈蛋!妈蛋!现在这个才是切切实实的调戏吧!

齐王那个笑和视线算个鸟,刚才差点以为要被吻了好吗?!

邵萱萱心跳砰砰砰犹如春雷鼓动,有些无措地看着已经后撤的太子,第一百零七次感慨:长得真的是很好看的啊——

“咳!”

太子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你近来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敢拿这种眼神瞧我,不要命了?”

什么眼神?

花痴的眼神?

被花痴一下难道不是很值得炫耀的事情?!

邵萱萱不敢问,捂着脑门垂眼看着自己灰扑扑的鞋面。

“怎么,你还委屈上了?”太子又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过来磨墨!”

邵萱萱老老实实挽起袖子,走到案前,给砚台加了些水,拿着墨条一下一下逆时针磨着。

太子又把笔提了起来,写了两个,还是不满意,干脆搁下来开始认真观察墙上的字画。那些字其实大半都是他自己以前写的,自恋兮兮地都装裱成卷,长长地垂落在墙上。

墨条和砚台摩擦的声音机械而枯燥,回荡在屋内。那砚是洮河绿石所制,绿意盈盈,镂刻着的仙人松枝栩栩如生;墨也是好墨,色质上等,描金细腻,一点点将清水染黑。

太子一直不说停,邵萱萱也没什么自觉地磨着,磨着,一直到砚台被果冻一样浓稠的墨汁充满,才犹豫着停了下来:“殿下,你还写不?”

太子再一次抬起头,再看清砚台里的墨汁状况过,嘴角极为不明显地抽搐了下。

“你这脑子…”他叹了口气,“当真就只装着男人的脸和稻草吧。”

邵萱萱陡然被上了人身攻击,委屈极了,又不敢跟他争辩,赶紧往砚台里添了些水:“这样可以了吧?”

太子突然就没了脾气,泄气一般瞥了她两眼,推开窗,望着外面的月亮发呆。

长身玉立,半边身子浸润在昏黄灯光下,另一半却叫月色染白,仿佛有冰霜凝结。

要是之前,邵萱萱一定觉得小变态又在那无病□□了,可现在却不由自主要想到他那句“个个都是狼子野心”。

齐王的脸,三皇子的脸,老皇帝的脸,甚至是吴有德,幻灯片一样在她脑海中滑过。

十面埋伏,草木皆兵。

这样的王储生活,压力确实很大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拉蕾妹子的地雷,妈蛋妹子你的地雷比我的更新还勤奋!好羞耻!!

第十九回梦魇

邵萱萱到了这里之后,梦的最多的,就要数往常的生活了。公司楼下新换上的智能打卡机,小区门口早餐店掉了点油漆的葱绿色招牌,市府广场上线条优美的大理石母子雕塑…

那些枝梢末节的细节,竟然记得这样清楚,仿佛就发生在眼前一样。

午夜梦回,看到的却是逶迤垂地的帷帐和帐外隐约可见的莲鹤银灯,那点黄豆一样的火苗随着灯芯的燃烧而不时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