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晅皱眉,甲板上的白鸟还在抽搐,黑色的眼珠倒映着头顶的蓝天白云,终于渐渐失去了生气。

第四十一回逃离

第四十一回逃离

船在青水上行了约莫半日,卫延放了飞火流星出去。

一点儿亮光在灰白的天空中一闪即逝,邵萱萱不知为什么就想到了搞笑电影里的台词——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她却笑不出来,来的不一定会有千军万马,却一定有决定他们生死的人。

白鸟的尸体已经僵硬了,秦晅似乎也晕了过去。

邵萱萱朝着秦晅的方向挪了挪,轻轻地拿肩膀撞他。

秦晅睁开眼睛,木然地看着她。

邵萱萱犹豫片刻,主动凑过去,将嘴上的破布蹭到了他唇边。

秦晅瞬间明了她的意思,张嘴咬住布料,邵萱萱往后仰了仰头,很快将嘴巴解放了出来。

“解药我放在袖子里了。”

秦晅苦笑,现在说这些,到底还是晚了。

邵萱萱自然也看懂了他这笑容的意思,但是换句话说,他要是还全须全尾的,她可真不敢就这么冒冒然给解药。

毒蛇总是要拔去毒牙,才能为人所饲养的。

邵萱萱想要秦晅再如法炮制,帮着把她手上的绳子解开。秦晅干脆地拒绝了,“咬不动,没力气。”

邵萱萱愤然:“就是一根绳子而已。”

秦晅语气讥讽:“那就要多谢你买的那半斤药粉了。”

邵萱萱脸皮毕竟没有厚到可以完全睁着眼睛说一瞎话的地步,含糊分辨道:“谁知你树敌这样多,中了毒也难叫人放心。”

“你才知我处境?”秦晅一点儿也不退让。

邵萱萱也没了主意,那要怎么办呢?

秦晅却又道:“你将那支袖箭拔出来。”

邵萱萱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袖箭”,是插在白色水鸟身上那支。

邵萱萱努力往那边挪动,膝盖全跪在了血水中,不知是人血还是鸟血。她咬咬牙,低下头挨近鸟尸,脸颊碰触到粘稠的血液和僵冷的鸟身。

袖箭不长,大半箭身都没入鸟身,拔出时血沫飞溅,甚至有些落进她眼睛里。

邵萱萱咬着箭身,突然有些担忧,箭上要是有毒,那不就完蛋了?

按着秦晅的指点,她将袖箭放到船舷上,被缚住的双手果然成功拿到了它。

船越行越慢,似乎有了靠岸的打算,邵萱萱焦急地拿锋利的箭头磨砺着绳索。

绳子终于断开的瞬间,秦晅阻止了她立刻想要割断脚上绳索的想法:“先拿解药给我。”邵萱萱再不迟疑,自袖子里寻了解药出来,塞进秦晅口中,这才低头去割脚上的绳索。

秦晅虽然解了毒,要立刻恢复力气还是不大可能的,况且手足俱残,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邵萱萱帮他裹了伤口,迟疑地看着船外有些湍急的水流。

“真的要从这里跳下去?”这跟沉江也没什么区别吧?

“你识得水性,我如今解了毒,也能在水中屏息忍耐一二,总比落到皇叔手上要好些。”

邵萱萱也是真怕了喜欢不动声色搞“恐(和谐)怖(和谐)主(和谐)义的齐王,心里哀叹了一声“上帝保佑”,先将秦晅推了下去,自己也紧跟着跳入水中。

秋水时至,水流激昂,邵萱萱只来得及拽住秦晅的一角衣衫,就被江水冲击得直往下游而去。

满目都是灰青色的江水,再看不到倒映着的苍穹和云朵,就连卫延发现他们落水之后的呼唤声,持篙拨动水体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青水汤汤,远山如黛。

邵萱萱起先还能尽力游着,避开暗礁,到了后来,已经只剩下屏息的意识。天光暗淡,世界在她的意识中无声睡去了。

再醒来,身上缠满了不知名水草,半个身体都陷在泥滩里,竟然死里逃生,躲过了这一劫。

她吃力地从污泥中爬起身,下意识去寻找秦晅,哑着嗓子喊:“秦晅?秦晅?殿下?太子?”

称呼换了一圈,也没得到应答。刚刚活过来的心又沉寂了下去,秦晅要是真死了,她的日子也就可以开始倒计时了。

她抹了把脸,沾了满手的泥巴很快蹭到了脸上,拖长了声音继续喊:“秦晅——太子——小变态——”

“胡乱喊什么?”

一个男声突兀的响起,带着浓浓的不满。

“你是生怕人家找不到我们,还是特意想来报复我?小变态又是什么东西?”

第四十二回协商

第四十二回协商

邵萱萱赶紧抬头,找了一圈才在不远处找到秦晅——他显然已经醒来多时了,大半个身体浸在水中,黑头发垂落在脸侧,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

“扶我上来。”秦晅吩咐道。

邵萱萱还在为死里逃生而兴奋,无暇顾及他的倨傲态度,涉水过去,拔萝卜一样将人从泥水里拉出来。

秋阳如暮春的花朵,虽然也如常升在半空,到底带了点后续无力的软弱,空洒出漫天漫地的昏黄、绯红。

一阵风吹来,寒意就侵袭到身上。

邵萱萱强忍着寒意冲洗了下彼此身上的泥巴,喷嚏一个连着一个,忍不住问一样冻得脸色发白的秦晅:“有打火机…啊不,那个点火的东西不?”

“火折子?”秦晅摇头,“有也全湿透了。”

邵萱萱望四下打量:“那怎么办?”

“你从我身上拿走的匕首呢?”

邵萱萱不大情愿承认地从怀里掏出那把短短的匕首,秦晅只瞄了一眼,便又吩咐道:“去河岸边寻块石头来。”

难道想让我钻木取火啊?邵萱萱疑惑地往岸边走了走,随便捡了两块石头过来,秦晅示意她拿到自己手边,手指无力地蹭了石头表面一下,摇头:“不是这一种。”

邵萱萱又往下游走了走,在砾石滩上捡了一大捧回来。秦晅这才挑中一块,却又对它的形状不大满意,吩咐邵萱萱将它砸得锋利一些。

邵萱萱瞄了瞄手里的石头,不过是块石英含量大些的普通石头。她举着这块手掌大的石头往岩石上一砸,不但石头碎了,还溅了点火星出来。

“这便是火石了。”秦晅道,言语间对邵萱萱的无知十分鄙视,“你父母对你,还真是娇养呵。”

呵你个头!

邵萱萱很是不屑:“我可是会自己做饭,自己装灯泡,自己拉网线,自己…”“那你去把火升起来。”秦晅打断她。

邵萱萱:“…”

“再去寻些枯草来。”秦晅懒洋洋道。

邵萱萱撇嘴,往林中走去,在灌木从边扯了些已经枯死的茅草。秦晅让她用茅草包住石头,使劲往匕首上砸。

一下、两下、三下,火星飞溅得邵萱萱不得不闭上眼睛,手也酸得不行。

“好了,”秦晅突然道。

邵萱萱睁眼一看,手里的茅草果然已经冒起了青烟,她赶紧蹲下来大口大口地冲着它吹气。

那点小小的火苗冒出来的瞬间,邵萱萱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不容易啊!

靠着野营的那点经验,邵萱萱总算把篝火堆架了起来。火光映得身上暖融融的,秦晅眯着眼睛休息了会,突然道:“将火熄了,恐怕有人追来了。”

邵萱萱“啊”了一声,紧张地站起来,心疼地瞅了眼好不容易才点着的篝火,拿木棍掘了沙土将火焰浇灭。

秦晅自然是走不了的,她吃力的将人拖到灌木丛后,又按着他的意思折了树枝,仔细将方才留下不少痕迹的泥滩打扫了一遍,这才裹着湿漉漉的衣服躲到他身边。

早知道烤不了多久火,刚才就不该这么矜持,应该直接把外衣脱了先烤干再说。

卫延的船来得极快,流星一样自上游而下,竹篙点在礁石上,像在这片浅滩上张了脚一样——他在附近停留了约莫一刻钟,大约是在观察,随后很快撑篙离开。

邵萱萱松了口气,秦晅却道:“再等一等。”

半个时辰之后,卫延果然自砾石滩那边上岸,提着剑巡逻一般沿岸搜寻了一遍。邵萱萱把脸埋在秦晅与灌木之间,小声嘀咕:“他怎么一直看那边,是不是看出来什么了?”

秦晅只说了句:“噤声。”

卫延脚步声极近,靴子碾碎枯草发出的细碎破裂声逐渐远去,终于再一次响起长篙搅动江水的声音。

邵萱萱吓了一声冷汗出来,这才惊觉身上的衣服不知不觉都风干了不少。

“行了,往里面走走,再去生个火来吧。”

秦晅自然而然道,邵萱萱对生火倒算是有了点经验,可“往里面走走”这个事情,可算烦恼到她了。

她自己当然是能走的,问题是秦晅——他自己肯定是走不了的,难道要背着走?

邵萱萱更倾向于像刚才那样拽着胳膊拖着走,秦晅当然是不肯的:“你不是很能干的,背我一程怎么了?”

我凭什么背你呀!

邵萱萱坚定地拖着他往林子深处走去,任凭脚下的树枝、砂石磨砺在他身上。

“行了,别只顾着往草长的地方躲,当心有蛇。”

邵萱萱迅速停下脚步,四下张望,这地方,还真可能有蛇!

一是林子里实在有些阴冷,二是害怕真有虫蛇野兽来骚扰,邵萱萱迅速地升了一大堆火出来。

秦晅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锋利的眉毛也温柔了不少:“你就不饿?不能去寻些吃的来?”邵萱萱下意识就往他胸口看去,落了那么一次水,他脸上的那点胭脂早就洗刷干净了,怀里的馒头早已经不知所踪。

但邵萱萱那一副饿了就往他胸前瞥的下意识反应还是惹得他不高兴了,阴测测地笑了一下。

邵萱萱尴尬地挪开视线:“这里都只有树啊草啊的,有什么能吃的啊?”

“河里有鱼,天上有鸟,陆上有野兽,多得是办法。”秦晅道。

邵萱萱哼哼唧唧不肯起身,说得倒是轻巧,河里的鱼那么好捉?天上的鸟用石头砸下来吗?至于陆上的野兽…邵萱萱打了个哆嗦。

秦晅等了一会儿,才又主动指点道,你不是买了半斤药?洒一些到水里,到下游等着。

邵萱萱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秦晅皱眉:“那空花阳焰的解药呢?”

邵萱萱抿嘴不答,警惕地看着他。秦晅嗤笑道:“你在这上头防我,防得住?”邵萱萱霍然起身,往河岸边走去。

秦晅凝视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直至人完全消失,才看向头顶的天空。

高大的林木将天空切割得只剩井口般狭隘的出口,天光暗淡,云絮凌乱。

邵萱萱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才带回来几条砸得快变形的淡水鱼,最大的不过手掌大,最小的只有手指头粗。

邵萱萱随便拿树枝穿了穿,挂在篝火边,烤熟之后,非常不公平地进行了分配。

大的全归自己,那三条只有指头粗的归秦晅。秦晅看看鱼,再看看她,“我拿解药同你换怎么样?”

邵萱萱停下吃鱼的动作:“哦?”

“我知道什么地方有空话藤和阳焰草。”

邵萱萱的眼睛亮了起来,灼灼地盯着他。秦晅继续道:“但我也得有命活到那个时候,当然,得是手足俱全地活下去。”

邵萱萱终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这意思,自己不但得好好照顾他,还得给找个医生,好好帮着治疗治疗。

邵萱萱慢腾腾把鱼咽了下去,“你不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救了你,你回头又来欺负我,你真当我是傻子啊?”

秦晅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会儿,道:“我现今连这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住都要另说,哪里还有空与你为难?你若是肯尽心帮我,之前的事一笔勾销,我的承诺定然还是作数的。”

邵萱萱一脸的不信任,秦晅又道:“你即便不信我,还不是一样要救我?”

邵萱萱哑然。

秦晅静静地等待着,看着她恶狠狠地将手里的鱼一口一口咽下去,又拿了烤得焦了大片的鱼走到自己身边蹲下,递过来,嫌恶地说:“吃吧。”

鱼肉淡而无味,还夹杂着浓重的土腥味。

秦晅笑了笑,张嘴吃了两口,挑剔道:“刺太多了,内脏都没挖掉。”

邵萱萱将鱼翻了个面,把肥嫩的鱼身部分递过去。秦晅这才就着她的手,慢慢吃了下去。林中草木茂盛,秋后鸣虫正盛,一声一声此起彼伏。

秦晅又建议道:“你当真非要找到空花藤和阳焰草不可?我在宫中备下的那些药,足够支撑数月了,只要与接应之人…”

邵萱萱果断拒绝了他的提议。

找到这两种植物,解药就算握在了自己手里,从他手上拿解药,那不是一样回到之前的境地?

秦晅也不勉强,靠着树干,检视着自己无力垂落着的手腕。

天光从树梢间渗入,斑斑驳驳,落了满面满身。偶尔有鸟雀从头顶飞过,“扑簌”一声,带着萧瑟秋季特有的肃杀与匆促。

邵萱萱收拾完鱼骨,又把篝火弄小了一些,回身见他坐着发呆,愣了愣,一直压在心头的疑问自然而然就问出口了:“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第四十三回秋蛇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秦晅闻言愣了下,抬头看向她:“怎么,这便关心起我来了?”

还真会自作多情啊!邵萱萱撇嘴:“爱说不说,叫什么总能告诉我吧?”邵萱萱以己推人,觉得大家应该都更喜欢被称呼本名,而不是别人的名字。

好吧,叫“邵豉”、“邵公公”和叫“秦晅”、“太子殿下”还是有那么点区别的。

投胎和穿越,显然都很考验人品。

秦晅歪在树身上,没什么精神道:“都已经死了,叫什么有什么关系,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这话邵萱萱听过无数次,第一次听到有人拿来形容名字的。她咕哝道:“谁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就带来了。”

秦晅看着她冷笑:“除了我,你敢跟谁说你叫邵萱萱?”

邵萱萱哑然,想要反驳说自己上船之前就用了,却又不由得心虚。顶着这张脸,“邵萱萱”这三个字,确确实实得谨慎使用。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说道:“衣服干了,吃也吃饱了,咱们走吧。”

秦晅摆出一副我是病患的表情,问道:“怎么走,你背我?”邵萱萱四下张望一圈,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不甘不愿道:“也只能这样了,再不走,卫延来了怎么办?”

船她是不敢坐了,卫延就在这河上呢。

秦晅淡淡地瞥了不远处的河道一眼,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邵萱萱说到做到,已经走到他身前蹲下,肩膀羸弱而单薄,实在不像能够将人背出去的。

秦晅盯着看了片刻,这才慢慢抬起手臂,架到她脖子上。他手筋脚筋俱断,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下来也折腾出一身冷汗,两只手掌无力地垂在她身体两侧。邵萱萱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站起来,脸很快憋得通红。

入秋后草木枯黄,每一步踩下去都能听到清晰的断裂声。邵萱萱背着他,走起来更加摇来摆去,偶尔一个趔趄,还要扶住树干才能站稳。

秦晅虽然努力偏头避开,还是撞了好几次额头。

好不容易出了这片林子,邵萱萱一屁股坐到地上,顺便也将手足无力的秦晅给甩得“砰”的撞在身后的一棵杨树上。

邵萱萱听到声音后回头,便见秦晅脸上青紫了一片,正黑着脸瞪着她。

“哎,你的脸…”话说到一半,邵萱萱也终于猜到了原因,硬生生把剩余的话咽了下去。

这附近都是荒山,这样走走停停,一直到天色全部黑下来,也不见人家,更不要说官道。倒是那条青水,支流众多,汩汩流动,如影随形一般。

秦晅起先任着邵萱萱瞎走,等到天都黑了,才懒洋洋地劝道:“今日恐怕是走不出去了,不如就地休息,明日赶早吧。”

邵萱萱仅有的那点野营经验,挑的也是老驴友们走惯了的路线,睡袋、帐篷、罐头一样不缺,这时听到两人要这样在这里住下,心里多少有些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