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萱萱捧着饭碗,前前后后把菜肴打量了个够,满桌子菜的的确确就在贯彻这个原则。

不爱吃,也不是不能吃。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夹了点茄子,拌着饭就吃了下去——再难吃能难吃过苔藓地衣?

秦晅也垂着眼睛自顾自吃饭,吃着吃着,突然就夹了一大坨沾满蒜蓉的茄子,放到邵萱萱碗里。

活生生一大块充满恶意诅咒的蒜蓉导弹,邵萱萱木然地看了一会儿,拨到一边,继续埋头扒饭。

很快,又迎来了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

盘子里的大蒜基本上都被转移到她碗里了,连姜丝都是。

多大仇啊,殿下!

邵萱萱喝了口汤,筷子在自己碗里点了好几下,终于戳到了远处的鲫鱼脑袋上,插住鱼眼,连鱼头带汤水夹进他碗里。

秦晅:“…”

张舜:“…”

邵萱萱瞅着已然被戳裂了的白色鱼眼:“鱼头补脑,鱼眼睛明目,殿下日夜操劳,多吃一点才好。”

最终谁也没把碗里的东西吃完,一直到天色全黑了,上床安寝了,秦晅还觉得那双鱼眼睛在嘲讽地盯着它冷笑。

他气闷地躺在一边,邵萱萱吃得虽然不好,睡眠质量却不差,躺下没多久就没了声息。

他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抬脚轻踹了她一下:“太亮了,再去熄掉几根蜡烛。”

回应他的,只有邵萱萱清浅而规律的呼吸声。

不爽的感觉陡然就升华了,老子睡不着,你倒是谁的很香!

他爬坐起来,正想着是动手揍下狠的,还是…邵萱萱突然翻了过来,嘀咕:“妈你别闹了,再让我睡会。”

秦晅:“…”

邵萱萱犹不自知,嘴唇无意识地动了两下,又睡着了。

秦晅望着她浅色的嘴唇,呆了一会儿,慢慢挨过去,手指扣在她颈动脉上,确定人还继续睡着,飞快地轻蹭了一下…

睡着了的邵萱萱乖巧听话,既不会拿带刺的眼神看他,也不会用一听就假得不行的奉承话来嘲讽。

安安静静,恍然那个站在雪地里等着方砚回头的娴静少女。

她所有的温柔,都与他无关。

秦晅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激出眼泪来,眼眶酸胀,指尖发颤。

明明身处富丽堂皇的太子储宫,他总疑心自己还在幽深冰冷的墓穴里,这些蜡烛和温暖不过梦中幻境,再睁开眼又是一番彻骨的孤独。

他的心被层层坚硬的果壳包裹,难得有了机会让果肉与空气接触,可惜没有足够的条件保质保鲜,经风历雨后,就难免要腐烂变质,生出叫人厌恶的酸臭来。

他无力阻拦,只能不断愤恨果壳被撬开的因缘。

要不是她,要不是她…平时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入死局。

清人写《荡寇志》时候说,“一而再,再而三,我其危矣”。秦晅虽然恶补过不少东西,怎么也学不到时空相隔那么远的东西,不知这种带着侥幸心理的思维巨大的危害。

悄悄亲人的行为操作简洁,目标对象明了,得到的结果也并不坏,有了第一次,就难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亲都亲了,抱一下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抱都抱了,再亲密一些似乎也并不过分。

至于邵萱萱的意志,下点药或者提前按揉一下睡穴,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太子妃的大选的日子愈来愈接近,太子殿下的恋爱心态也往不健康的方向越走越远了。

夜半月昏灯黯时分,

他在罗帐中把人紧抱着,直觉人近心远,咫尺天涯——人心,总是这样的不知足。

第一百零五回圆缺

第一百零五回圆缺

三月阳春,太子大婚的日子终于定了下来。

准太子妃的头衔最终还是落在了江南徐家大小姐的头上,徐小姐身家清白,无权势傍身,娘家财力却非一般人家可比。

如同算命先生所说,徐小姐生来,就是要大富大贵的命。

只是,这富贵如同白驹过隙,来是来了,走得却太匆忙。喜气还未在皇宫中彻底弥漫开来,噩耗便已到来。

徐小姐是在徐府荷花池里被发现的,溺水而亡,死状可怖——无论死因是什么,都不啻于是对皇家尊严的一次挑衅。

皇庭震怒,然而稽查起凶手,却发现困难重重。

徐家意外地不愿意深究,只说女儿福薄命薄,辜负太子厚爱。

邵萱萱总觉得这个事情透着诡异,缠了绿葛半天,才听到一点儿与真相有些接近的“八卦”。

这位徐小姐,虽然待字闺中,却早已心有所想,暗许人家。女儿意外身亡,当父母的却含糊其辞,不愿追查真相,恐怕内情不少。

邵萱萱听得瞳孔放大,心想这简直是现实版的棒打鸳鸯啊!

不过这姑娘也够聪明,真要落到小变态手里,不死也是一定要蜕层皮的。

徐小姐死得不明不白,选妃的事情却没彻底耽搁下来——准太子妃是准太子妃,封号毕竟还没下,换人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秦晅却一反之前听之任之的态度,当中众掉了几滴眼泪,还要亲自下江南吊唁。

储君这般表态了,选妃的事只得暂时搁置了下来。

邵萱萱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但想到秦晅那句,“她们不上来,怎么下去”,又觉得骨头发凉。

怀疑太子对未曾谋面的未婚妻深情的人并不只有邵萱萱,皇后就明里暗里问了秦晅不止一次,是不是对剩下的备选女子有什么不满。

秦晅一律用“我是真的很伤心”的表情给挡了回去。

而另一边,北地的齐王又有了异动——火炮轰城,一夜之间就连接攻占两城,一时间朝野震惊。连远在湘南的湘王秦晰都千里呈书,表示自己愿意带兵平逆。

秦晅理所当然地跟便宜老爸表了忠心,不上沙场算什么大丈夫嘛。

老皇帝难得体恤儿子,欣慰地表示打仗还是让将军们去吧,不过,太子殿下研究了那么久的火器,确实可以派上用场了。

邵萱萱不由感慨,人心也是捂得热的,老皇帝对太子还是有父子情的。

秦晅却不屑地冷笑:“那老东西是怕我掌了军权,到时候逼宫□□,哪里是心疼儿子。”

邵萱萱干咳了一声,又问:“那你到底想不想去?”

你不想去,我还想去,不上战场,怎么替方砚报仇?

秦晅瞥了她一眼,没吭声,邵萱萱有些着急:“你不能言而无信吧?”

“你知道仇人是谁?”秦晅不耐烦起来,“便是去了北疆,你确定你找得到他们?”

“我管他是哪一个,总之肯定是齐王的人,杀一个是一个,打赢了更好。”

秦晅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伸手揉了揉她脑袋:“你倒是想得容易。”

杀人这种事情,从她嘴里说出来,容易得可爱。可惜每次动起真格来,她就是只有那两脚猫功夫,还束手束脚怕真把人打死了。

“那以后要杀人动刀子,都你自己来?”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没说话。秦晅挨了过来,把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想借我当刀子杀人的人,我还没见过活着的,你见过?”

邵萱萱抖了下肩膀:“我们…我们之前都说好的。”

秦晅乜了她一眼:“说好的事情多了去了,你都做到了?”

邵萱萱有些无语:“我哪一件没有做好?”

“你喜欢上我了?”

邵萱萱噎住。

秦晅等了又等,火气逐渐被她长久的犹豫给逼了出来——飞蛾要是不渴求火光,便不会被炙烤、烧灼,他要是不去跟她索求已经给了别人的感情,自然也不会受伤。

虫蛾靠生理意识行动,他在这种事情上,也偏偏要任性要执拗。

“那个徐小姐…”邵萱萱僵硬地转移了话题,“是你杀的?”

“我杀她做什么?”秦晅站直身体,声音也冷了下来,“她自己不清不白,被当父母的嫌弃,跟我又有什么干系。”

被当父母的嫌弃?!

邵萱萱惊讶地转过头:“你是说她是被徐家…”

“我说了什么?”秦晅打断她,“天底下不疼孩子的父母多了去了,总不至于只有我遇到的吧。”

说罢,掸掸袍子往外走去。

邵萱萱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心情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好了。

像是一个被困沙漠的旅人,意外看到更多的被困者,虽然未必就能找到出路,却对自己的处境心安理得了不少。

我不幸福,没关系,还有人跟我一样不幸。

第一百零六回春意

第一百零六回春意

与齐王再次开战之后,朝堂上谈论的热门话题,就变成了打仗打仗打仗。

邵萱萱当然是没机会旁听的,但也从各处听到不少边角料——太子研制的火器大展雄威,北军这一次确确实实吃下了大苦头。

秦晅脸上却没什么喜色,甚至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也都阴沉着脸。

邵萱萱近来嗜睡得厉害,一躺下就昏昏沉沉的,自己也觉得奇怪。这一日洗漱完之后,秦晅迟迟没回来,她在榻上滚了一圈,越嗅越觉得熏香的味道烦闷。

地龙烧着,屋里暖融融的,邵萱萱打了个哈欠,爬起来把靠床的窗户打开。傍晚的时候下了点小雨,檐前结了不少冰凌,被宫灯的红光一照,泛起了一点流彩。

她瞅了一会儿,忽见院子里的宫人和内侍慌慌张张走了,走得慢的则直接开始福身行礼。

邵萱萱心头一紧,果然见秦晅黑着脸大步走了进来——他身上都湿透了,袖子沉甸甸地滴着水,张舜拿着布巾紧跟在后面,愣是没敢上前。

不知又在哪里受了气,一副老子不高兴你们谁也别想好过的拽样子。

等他一阵风似的走了,宫人们的紧绷的肩膀才勉强松懈下来。可怜张舜他们,还得跟他屁股后面继续受气。

邵萱萱自然不想挡枪口,飞快地关了窗,爬上床榻,拉起被子随便往身上一裹,闭上眼睛装睡。

脚步声渐近,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邵萱萱竖直了耳朵,就听到张舜小心翼翼地问:“殿下,热水都准备好了,你是先吃饭还是再沐浴?”

秦晅没答话,倒是有湿衣服落地的声音响起。

“她睡了?”

邵萱萱登时紧张起来。

“是,今日天色黑的早,聂姑娘早早用完膳,已经歇下了。”张舜仍旧毕恭毕敬的,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顾忌她的人权,“要奴婢去把人叫起来伺候吗?”

伺候你妹啊!

邵萱萱更加坚定了装睡的信念,手脚放松,呼吸舒缓,连眼皮都松松的阖上了。

秦晅沉默一会,才道:“不必了,你下去罢。”

小变态转性了?

邵萱萱惊诧不已,随即又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发现自己在装睡了。

张舜如得大赦般出去了,屋里登时就静默一片。

邵萱萱一边继续装睡,一边睁开一点眼睛,秦晅脱得只剩亵衣,背朝着她在椅子上坐着。

少年的背脊挺得笔直,脖子上落满了溶溶的灯光,发冠上的簪子还滴着水。

这样青涩脆弱的少年人模样,看得邵萱萱都有点鼻头发酸——但一想到那些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又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秦晅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一点儿也不嫌枯燥,邵萱萱先熬不住困意,眼皮越来越沉。

正是半醒半睡之时,忽然觉得嘴唇被碰触了一下。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目看到的是大片白色衣料。秦晅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床,正抱玩具似的把她往自己怀里揽。

邵萱萱脑袋晕得厉害,顺从地任由人把她拖过去搂紧。

灼热的吻落在头顶,冰凉的手指也从衣服外探了进来。她茫然地想着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怎么就睡着了,直到感觉到颈窝处有湿润的液体流进去——他是在哭吗?

大半夜的,莫名奇怪抱着她哭什么啊?

这一认知让她再一次强撑开眼皮,满眼都是床顶上的雕花纹路,秦晅哭得一点声息也没有,只是越抱越紧,简直要把人揉碎在怀里。

邵萱萱心里弹幕无数,加上人也不是很清醒,抬手就摸小狗似的在他头上摸了一把,口齿不清地问:“你哭什么呀?”

秦晅立刻就僵住了,雕塑一样,连呼吸都停止了。

邵萱萱也猛然醒悟过来,脑子里无数个“卧槽”飞驰,无端地也替他尴尬起来。

冷酷少年啊,大半夜不睡觉哭得一抽一抽的,真的跟平常的画风不大一样啊。

“那个…”她张了张嘴,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眼睛就被蒙住,嘴唇也被吻住了。

她想要挣扎,手很快被攥握住,腿也被压住,咬在下唇的牙齿转移到了上唇,一下一下的吸(和谐)允舔(和谐)舐…

那疼痛很快从嘴唇滑过,落到下巴上、肩膀上,接着整个人都被紧紧抱住,后颈一麻,彻底失去了知觉。

黑夜漫长而寂寥,温柔却如晨露一样转瞬干涸。

初春的阳光打在脸上,暖融融的像有无数双小手在脸上抓挠。邵萱萱倚在软垫子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一早起来,秦晅又不见了踪影,夜里的事情仿佛真是场春梦而已。可她嘴唇上还残留着被他咬出的伤口,颈窝里也似乎还有眼泪干涸的印迹。

墙上的雪景图上红梅被白雪覆盖,只在边角露出一点殷红,欲遮还羞。绿葛端着点心进来,见她眯着眼睛跟只猫似的瞅着墙发呆,招呼道:“聂姑娘,要不要吃点心?”

邵萱萱答应着伸手过来,被狠烫了一下,这才回神。

绿葛赶紧去拧湿毛巾,邵萱萱低头瞅了一会儿通红的手指,将指尖含进嘴巴里。

人一旦有了疑虑,就特别容易疑神疑鬼,看花不像花,看水不像水。

这一天的白日长得磨人,日轮如磨盘一般在青空中缓慢碾压滚动。云都叫风吹散好几回了,也不见太阳落下去。

晚膳还是她一个人吃。精致的菜色摆在盘子里,该清淡的清淡,该浓稠的浓稠,邵萱萱心不在焉地吃了,抱着枕头坐窗户边发呆。

小窗半开,正好能瞧见往外面过往的行人。

储宫里最多的便是内侍和宫人,偶尔有巡逻的侍卫经过,也是遥遥地一闪而逝。她知道秦晅养了不少跟方砚一样的暗卫,有时离得极近。

但寝房他们一般是不进来的,秦晅的脾气就像七月的天气,一不留神说变就变。

绿葛拿了湿布巾来给她捂手,她顺手接了,问:“太子殿下呢?”

“殿下一早就出去了,晚膳在太后娘娘那里用了。”

邵萱萱“哦”了一声,又靠回到窗户边。昨天的那些冰棱都已经化了,牡丹枝头隐约可见点点新绿,春意确实越来越浓。

第一百零七回爱好

邵萱萱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捡到过一只鸟蛋,花纹像是洇开的墨汁。她谁也不告诉,悄悄收在棉衣口袋里,连晚上都把棉衣抱到被窝里,幻想着能孵化出只毛羽柔软的黄色小鸟。

甚至,连名字都取好了。

秦晅最近的行为就很这样的感觉,邵萱萱开始以为他又在筹划什么阴谋,最近却觉得——也或许,仅只是在心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她有时觉得这秘密简直呼之欲出,有时又觉得神秘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