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地界,生死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刘献屿听到“聂夫人”三个字,心里登时就稳妥了。

原来是因为女人啊——

因为女人找他,倒是合情合理的,总是比找萧谨容那家伙靠谱。

他干咳了一声,掀了下袍摆,进了新皇书房。

秦晅案头上堆了不少东西,正拿着笔写着什么,见他进来,只抬了抬下巴:“坐。”

刘献屿便坐了,张舜让宫人奉了茶,悄无声息地带着人下去了。秦晅这才放下笔,凝视了刘献屿半晌,道:“你近来还这么不安分,是怕言官太闲了没事儿做?”

刘献屿讪笑,由着他噼噼啪啪骂了一顿,完了,话题终于扯到了男女相处上去了。

刘献屿得了张舜的指点,机灵地没提“聂襄宁”三个字,只老道地谈自己风月场上的经验:“女人总是要哄的,偶尔闹个脾气,也就是想被人宠宠,多听你说几句好话罢了。”

秦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你都是如何哄的?”

刘献屿放下茶杯,往外头瞧了瞧,凑到书案前,压低声音唧唧咕咕说了起来。

秦晅脸色变了又变,笔杆捏在手里,掉了好几滴墨汁下去,洇了满纸的黑。

第一百一十八回看剧

邵萱萱一早起来,就见秦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穿了一身浅色的常服,正坐桌前看着什么。

邵萱萱爬将起来,喉咙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秦晅瞥了她一眼,问道:“你住这里想必闷得慌,咱们去御花园里转转吧?”

邵萱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让我在这儿待着吗?

不过去花园玩,总好过一直待地底下。

秦晅扯了点笑容出来,亲自起身去打水。邵萱萱惊疑不定地接过布巾,一边擦脸一边偷觑——秦晅也正打量着她的反应,四目相接,迅速地把目光挪开了。

邵萱萱眨巴了下眼睛,慢腾腾地把布巾放下,试探道:“你今天不用忙啊?”

新登基不是很忙?

太后、太皇太后、老臣、小臣不是都很能折腾?

秦晅干咳了一声:“不妨事的,散散心罢了。”

他都这样说了,邵萱萱也放下心来,洗漱完毕,意外地发现他今天居然还带了不少热腾腾的点心来——全部装在漂亮的食盒里,拿温水烫着。

用罢早膳,两人一起由原路回了飞霜殿。

张舜直着眼睛看着消失多天的邵萱萱白白胖胖地从里屋出来,差点没按捺住惊讶。

秦晅早叫人备了软轿,一副春日同乘游园的架势。

自他登上帝位之后,邵萱萱还是头一次出飞霜殿,兴奋劲自然是有的。轿外桃红柳绿,大把大把的迎春花沿着水岸生长,映衬着雕梁画栋,终于让她有了点生在富贵人家的喜悦。

甚至秦晅什么时候把手伸了过来,交握住,她都不曾留意。

既然都已经握住了,总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抽回来的。

过了拱门,跨了桥,有小内侍细着嗓子赶来行礼,秦晅摆了摆手,示意轿子继续往前。

邵萱萱伸直了脖子往前看,再过去就是水榭了,遥遥望去,似乎聚了不少人,还拉了布幕,像是要准备唱戏。

难道是要去听戏?

邵萱萱对这地方的戏曲不是很感冒,咿咿呀呀就算了,重要的是方言腔和古语用得多,特么的听不懂!

她扭头去看秦晅:“咱们要去看戏?”

秦晅一脸高深莫测:“去了便知道了。”说着,还从手边的食盒里抓把花生到她手里。

果然是要听戏吧,零食都准备了!

到了水榭,一众人都已经跪倒了。邵萱萱眼尖,果然看到了好几个穿着戏服的人。

只是亭子边那两根柱子上挂着的白色镶边的黑幕不知是做什么用,底下还特搞笑地贴了好几个按钮似的小补丁,乍一看跟刷成砖的ipad似的。

张舜和绿葛扶着秦晅和邵萱萱下轿,小石桌上摆了一桌子水果点心,桌边新铺了两张软榻,堆着软乎乎的鹅毛靠腰,人坐上去简直像躺在云彩里。

邵萱萱舒服地叹了口气,怪不得那么多男人要当皇帝,女人要宫斗呢,成为上位者的感觉,果然很好。

张舜又凑秦晅耳朵边嘀咕了几声,秦晅淡淡道:“开始罢。”张舜点头,一边直起身一边给在幕布边站着的两小宫人打了个眼色。

那两个小宫人穿着翠绿色的衣裙,站黑白布幕边犹如两只小翠鸟,此时一齐拉动手里的绳索,嘴里还朗朗念着:“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邵萱萱眼皮抽了抽,盯着那被拉掉黑色幕布的“白框”——不是ipad,真真正正,就是一个电视机的框啊。

框外水波粼粼,□□正浓,一只小船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钻了出来,慢悠悠地摇到水榭外,不偏不倚正好进入框框内。

小船娘放下竹篙,脆生生唱道:“我自小生在水波上,出水芙蓉难自比…”

没多久,又搜小船进入视野,十分具有戏剧冲突地把小船娘的船撞到了,一男一女就开始“对骂”。

邵萱萱打了个哈欠,咔擦咔擦啃着香梨,冷不丁秦晅问:“你们那里的电视,也是这般演的吧?”

邵萱萱张嘴就要否认,视线落到那个白框上,又是一怔。

此时又一幕戏结束,黑色幕布落下来,把哭哭啼啼的小船娘和躺船板上当尸体的渔翁的身形掩住了。

邵萱萱:“…”

说起来,还是有点像的,就连狗血情节都有点相似。

就是…

她干巴巴道:“我们那的电视,一般不大流行唱着演。”

秦晅的眼神明显有些怔住:“不用唱?”

邵萱萱“呵呵”了一声。

秦晅咳了一声,张舜会意,立刻绕去水榭后头的小码头上,跟领班沟通去了。

邵萱萱嘴里的香梨有点咽不下去了,捏着小半个梨子,忐忑着问:“这个戏…啊,电视剧,是给我准备的啊?”

秦晅没说话,盯着黑白布幕神情专注。

邵萱萱觉得喉咙有点干,半晌才抓了把瓜子,窝回去。

暂停的“电视剧”终于重新开播了,小船娘两眼通红,抱着孩子蹲在船头:“我的孩儿啊,你怎生如此命苦——”

演员功底是真好啊,就是从唱改成了念,尾音还是拉得又长又苦逼。邵萱萱隐约记得前面的剧情是小船娘和风流书生一骂钟情,春风一度,结果书生跑了小船娘就怀孕了,老渔民气得跳河自杀…看现在的样子,小野种出生了嘛。

说起来,这剧情虽然狗血,但是还蛮健康向上的么,当爹的知道女儿自由恋爱搞出孙子来了都没舍得给浸猪笼,自己死了一了百了,眼不见为净。

秦晅见他们不继续唱了,也就满意了,又嗑起了瓜子。

邵萱萱也没好意思继续提意见,就着叮叮咚咚的丝竹声,听着几个小戏子把一出苦情戏从头念到底。

邵萱萱开始都没懂秦晅为毛要挑这个戏,直到后来小船娘背着孩子来告御状,秦晅轻飘飘地说了句“把那个负心的书生拖出去杖毙吧”,才知道他担任的是上帝的角色。

主持正义,生杀予夺!

他就是律法,他就是天啊!

张舜等人立刻啪啪啪鼓掌,只那个书生嚎啕大哭——演完杀头戏之后,他也跟着跪在小船上盛赞皇帝大大的英明神武了。

邵萱萱被雷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顺便也觉得刚刚窝在软榻上感动得没头没脑的自己蠢得可怕,广(和谐)电(和谐)总(和谐)局算个屁啊,空降皇帝给你当导演才吓人。

特么的能把婆媳剧拍成r级特摄片!

第一百一十九章 表白

回来的路上,邵萱萱整张脸都是僵硬的。

实在是被雷的太惨,调整不过来。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描述的现代社会娱乐活动还可以这样“还原”。

那要是想看爱情动作片,岂不是要叫人脱(和谐)光(和谐)光玩sex真人秀?

想想都觉得可怕,纣王聚(和谐)众(和谐)淫(和谐)乱的原因难道是没毛(和谐)片可看

邵萱萱又被自己不羁的想象力狠狠雷了一把。

秦晅也终于觉察到她的反应不像是惊喜了,硬要形容,也该归纳为惊吓才对。

满腔努力得不到肯定,这滋味也是难忍。回到飞霜殿,小厨房已经备好了饭菜。

张舜多会察言观色,立刻就看出来自家陛下不高兴了——忙活了好几天呢,这事就是搁他身上也得犯嘀咕呀!

偏偏始作俑者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歪着脑袋坐那,手里还松松地抓着小半把瓜子。

张舜见秦晅大步往小花厅走去,邵萱萱还跟梦游似的落在后面,赶上几步,催促道:“夫人,陛下等您吃饭呢。”

邵萱萱“嗯”了一声,脚步却并没有加快。

张舜瞥了前方的秦晅一眼,压低声音:“您不在这几日,陛下茶不思饭不想的…下午这个戏班子,也是专门给您准备的…”

“砰!”

张舜立刻闭紧了嘴巴,秦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张舜,你怎么当的总管,这都做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张舜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进去听训。

饭菜还好好摆在桌子上,被砸的是一只颜色清雅的青瓷小碟,里面装着的凉菜心咕噜噜滚了一地。

“这么凉的天,弄这种冷冰冰的破玩意过来干什么?”秦晅手指在碟子上随便一划,又挪回到桌子上,“还有这个粥,大晚上谁要喝这么多汤汤水水的东西!”

张舜唯唯称是,手忙脚乱地命人把不合他心意的东西撤了下去。

邵萱萱站在花厅门口,一时也不知是该进来还是出去了。

什么茶不思饭不想,她是不信的。

他们每天都见面呢,不久前还一起滚(和谐)过(和谐)床(和谐)单…但是,下午的那班戏…

邵萱萱胃部又开始泛酸,视线从地上的菜心转移到少年因为不悦而拧成一团的眉心时,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此前的种种记忆一起涌了上来,如月色照亮冰封的雪原,脚印清晰可见。

原来真有人,连表白都不会,捧着颗心到人面前也肃杀如鬼魅。

暮色渐浓,春夜的风吹在人身上,带着点湿润,带着点园中草木的清香。

张舜终于被骂走了,秦晅随便拿筷子挑了两下,扭头道:“你戳那做什么,还要我请你来用膳?”

这要是搁现代社会,算什么属性?

傲娇?中二?毒舌?

邵萱萱慢腾腾走到桌前,拉了椅子坐下来——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对面的少年有着夜空一样深邃的眼睛,额头光洁,鼻子又高又挺,清瘦的脸颊雪白,嘴唇淡得几乎没有血色,下巴的线条却已然有了一点成年男人的坚毅或者说狠厉…

第一次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其实也是被惊艳过的,甚至被他教训了好几次,吃足了苦头的时候,还曾对着它犯过花痴。

直到,亲眼看到他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动手杀人。

如今她自己的双手也并不干净了,这地方危机四伏,不够狠辣便极有可能活不下去。

邵萱萱捏着筷子,嘴巴张了又阖,最后还是开口道:“秦晅…或者叫你鄢流祁?还是别的什么…”

秦晅正好夹住一小片菜叶,胳膊登时就停滞在那里。

“你下午的意思,我知道了。”

房间里一丝风也没有,灯花噼噼啪啪地燃烧着。秦晅空着筷子收回到了饭碗里,在米饭上停歇了一下,才又去夹离得最近的一盘青蒿拌鸡丝。

白米饭配青青黄黄的菜肴,咽到嘴巴里却一点滋味都没有。

秦晅一连吃了好几筷子,直觉气息没那么慌乱,胸口也不再紧绷了,才故作轻松道:“然后呢,终于晓得自己到底有多蠢了?”

邵萱萱愣了一下,留意到他有些泛红的耳廓之后,“噗”的一声笑喷出来。

这一笑,就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哈哈哈哈你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在我们那…哈哈哈哈…就叫注孤生哈哈哈哈…”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花直闪,“你要不是皇帝,那就是撸一辈子的节奏哇!”

秦晅虽然没听懂,但并不妨碍他结合语境语气揣测出这些话的恶意程度,脸色铁青的反驳道:“那也不关你的事!”

邵萱萱刚刚快要结束的笑声迅速再次拔高,手都捂住肚子了:“陛下您说的对!简直太有道理了!我完全无法反驳啊哈哈哈哈哈哈…”

秦晅:“…”

第一百二十回突变

邵萱萱这一笑,就把秦晅剩下的那点勇气都给笑回去了。

爱如伤人利刃易伤人,果然没有错;爱上别人就是个错误,一点都不曾说错!

一顿饭吃完,秦晅依旧兢兢业业地去了书房处理公务。邵萱萱在屋里枯坐了半天,也无聊地张舜等人拉回来一起麻将。

按她的想法,告白之后,就该问出那句经典的“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了。

可床单都滚过了,封号也有了,就差正式升职到皇后了。现在再问这种话,明显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何况,看秦晅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样的话应该是等不到了。

再仔细一想,就连这个所谓的“告白”,还是靠着张舜坚持不懈的助攻,她自己“敏锐、准确”的女性第六感感应到的呢。

她越想越是烦躁,情绪都堆在脸上,牌都忘了摸了。

绿葛同张舜使眼色,张舜了然,干咳了一声:“时辰也不早了,奴婢去瞧瞧宵夜好了没有——夫人,您晚膳用得少,要不要同陛下再一起吃些?”

邵萱萱这才回神,脱口就问:“准备了什么?”

“拌了虾皮的荠菜馄饨,也不油腻,香得很。”

“那…”邵萱萱犹豫了下,心里痒痒的,“你给我装在食盒里,我送过去吧。”

张舜“哎”了一声,赶紧下去准备。

邵萱萱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秦晅耳廓通红,沉默吃饭的模样,很有些跃跃欲试。

说不清是出于欢喜还是得意,大约是兼而有之,又大约只是从没见识过秦晅这样的人在恋爱中的模样。

宫中贵胄送宵夜,并不需要自己动手。前面有小内侍打着灯笼照明,身侧有小宫人拎着食盒,邵萱萱裹紧了披风,沿着小径慢慢走就行了。

风送花香,露湿罗袜。

走着走着,就有点近乡情怯。

过了拱门,又穿了花廊,书房的灯明晃晃亮着,熟悉的侧影在映白色的窗户纸上,仿佛皮影戏布幕里的某个剪影。

又遥远又静谧,一点生气也没有。

小宫人不敢催促,拎着盒子站在边上,前面的小内侍也一样不远不近地安静等待着。

邵萱萱后悔了,这种时候,似乎真不该来招惹小变态的。

“你们把东西送去吧,”邵萱萱道,“就说张总管让你们送来的。”

“那夫人您…”

“我就在这儿等着呀!”

“…”

“快去!”

小宫人不敢不答应,和小内侍一起往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