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人英真想瞪圆了眼睛拒绝,可是他当众替自己还钱,他这老脸怎么也抹不下来转身就走,只得点头,“随便你随便你!快点!老子饿着呐,要赶紧吃饭去!”

曲中胜看着脸色铁青的龙稷山,顿了顿,才道:“龙老板,大家在青州府也算有头有脸的人了,曲某也不想闹僵,这事你看,钱也还了你,矛盾没了,欧阳惊风我带走,你可有什么意见?”

龙稷山见情势对自己是十分不利的,曲中胜在青州府名声太响亮,自己刚来这里,只怕斗他不过,何况手下有大半都被周人英打到,欧阳惊风也被曲中胜的人架了起来,他要再闹,只怕讨不到什么甜头。

他转了转眼珠,又想到自家主子的话,他说:去人家的地盘少闹事,省得教人家惊觉了,小心为上!当下只得点了点头,万分不甘地说道:“既然如此,在下无话可说。在下起先不知他是欧阳惊风老前辈,多有得罪,还望谅解!”

曲中胜见他跌软,自然不会再逼,笑道:“龙老板果然是大度的人!曲某佩服!那么曲某告辞了,还望龙老板生意越做越大,蒸蒸日上。”

龙稷山干笑两声,“客气客气!曲镖头慢走,恕在下不远送。”他转身进了赌坊,后面的几个大汉急忙把躺在地上呼痛的同伴扶起来跟着进去,原本聚集起来的人群见没有热闹可看了,便也纷纷散开,赌坊门前恢复了清净。

习玉早已拉着方神医跑了过去,笑吟吟地叫了一声,“曲伯伯!好久不见啦!”

曲中胜呵呵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小鬼,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写信先告诉我!走!跟我回去,天青天天念着你们呐!”

念香拉着百般不情愿的周人英走过来,对曲中胜一揖,曲中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中满是疼爱欣慰,叹道:“你长大了不少,念香!你爹见到你,一定欢喜极了!对了,这二位是……?”他见这两个老人都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习玉笑道:“这位是方神医,我认他做了师父啦!那位就是名震江湖的玉鼠周人英老前辈!他是念香的……那个,忘年之交!咱们说好了一起回家呢!”说着她悄悄对脸色很臭的周人英做了个鬼脸,换来他一个大白眼。

曲中胜自然无比吃惊,急忙和他们行礼问好,方神医自然是谦谦儒雅,周人英却是豪爽不羁,当下众人一起向镖局行去。

曲天青见了念香和习玉时候的狂喜自然不必多说,为了庆祝,她特地又下厨做了许多美味佳肴,这下不只方神医吃得神魂颠倒,就连周人英也差点把舌头咬了,两人连声称赞好吃,让曲天青笑开了花。

曲中胜又问了欧阳惊风的事情,念香便将这半年他们的遭遇说了一遍,却没说自己取得了碧空剑诀的事情。曲中胜连连感叹,一介江湖豪侠,竟然为了一本剑诀把自己逼疯,实在令人感慨。原来,泉豪杰也听说了长云派的事情,可他竟然没有派人去探听真相,只因他与欧阳惊风相交多年,宁可相信他不会骗自己,谁知这次真真是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欧阳惊风被曲中胜好生招待着,软禁去了后院厢房,他中了蝴蝶香的毒,如同有了毒瘾,一旦发作起来便状若疯癫,要死要活,难怪龙稷山平时要将他浑身捆绑起来,否则他这样一身功夫,发起疯来,还不把整个屋子给拆了!幸好随行的方神医配了一付安神的药,放去饭里喂他吃了,才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当天晚上念香他们就留在曲府休息,周人英就算万般不愿意,但八百两的银子压在身上,还是欠了同一个小辈的,实在无法,只得乖乖留下。

习玉见他脸上被欧阳惊风抓破的伤疤还在流血,不由说道:“周老爷子,你该上药啊,万一感染了发炎就不好啦!”

周人英用手搓了搓伤口,竟然被他搓下一块拇指大小的人皮来!习玉唬了一跳,差点叫出来,周人英见终于吓到了这个可恶的小丫头,不由得意地笑了起来,说道:“没见识的丫头!不知道什么叫面具么!”

说着,他用手在下巴上慢慢搓着,不一会,就搓起了一层薄薄的皮状物,他一点一点揭去,习玉的眼睛也越瞪越大,刚毅的下巴露了出来,然后是红润的唇,挺直的鼻梁,最后当他把面具完全揭下来的时候,她几乎看呆了。

眼前的人,哪里是什么老头!分明是一个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的中年人!玉鼠!习玉忽然完全明白他为什么叫玉鼠了!他倘若年轻十年,必然是一个令女子神魂颠倒的超级帅哥!不,其实现在他依然是超级帅哥!

周人英见习玉盯着自己看,不由勾起嘴角,他的笑容依然是那么可恶狂傲,“看傻了?老子可比你那小相公好看多了吧?”

啪啪,习玉眼前的粉红泡泡全部破裂,她垮下脸,哼道:“做梦呢!我家相公比你好看多啦!老头子!”

周人英懒得和小丫头罗唆,他摸了摸眼角下面被欧阳惊风抓出的伤疤,跑去找方神医要药了。念香揽住习玉的肩膀,贴着她的耳朵轻道:“你再看他,我可要生气了。走,咱们回房去。”

他揽着习玉进了客房,从怀里掏出那本药草大全,笑吟吟地坐去床上,翻开看了看,笑道:“省得你胡思乱想,过来,坐下。我提问,你回答。”

习玉乖乖坐去凳子上,却听他问道:“心口绞痛,浑身冷汗,该用何药?” 习玉想了想,有些犹豫地说道:“应该是红花果加二钱银辉草,熬汤服用。”

“胸闷气喘,呼吸不畅,该用何药?” 习玉想了半天,才急道:“好困难的问题啊!拜托,我才刚开始看入门好不好?换个简单的!”

念香忽然合上书,低声道:“面红心跳,情欲萌动,该用何药?”

习玉猛然转头,却见他不知何时蹲去自己身旁,笑吟吟地抬头看自己。她抬手要去捏他的脸,撅嘴道:“人家是认真的!你老是来捣乱……!”

念香环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轻轻咬着她的耳朵,轻道:“我也是认真的,无比认真。” 习玉再也想不到什么药草疾病,全部抛去九霄云外了。

下卷: 情根20.回家

在曲中胜府上盘旋了三日,念香四人终于踏上了回临泉的路。与上次一样,曲中胜父女依依不舍地把他们送去城门外,习玉和天青两个女孩子在旁边叽叽咕咕说悄悄话,似乎一时半会还分不开。

曲中胜忽然从怀里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小信封,“念香,这封信,记得回家之后立即交给你爹。”他低声说着,飞快地把信塞去念香袖子里。

念香先是一愣,随即会意。他点了点头,轻道:“是与……鹤公子有关么?”

曲中胜微微颔首,“事情很重要,千万赶紧交给你爹。鹤公子的爪子已经伸到西镜来了,稍有不慎,只怕危险上身。”

念香道:“曲伯伯放心,我一定赶紧回家交给爹。还有,欧阳伯伯他……留在您这里方便么?”

曲中胜笑道:“这没什么,多亏了方神医那个安神的方子,可以让他不闹事。如今他神智不清,只怕放出去又会被龙稷山那样的有心人利用,还是软禁起来比较好。”他用力拍了拍念香的肩膀,感慨道:“念香,你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记得一定要好好辅佐你爹,他辛苦了那么多年,该让他歇息一下啦!”

念香重重点头,这会习玉已经和天青说完了悄悄话,两人都是笑吟吟地望过来,念香笑道:“话说完了?咱们该出发了!回家!”

他将习玉捞上马背,回头对曲中胜父女一揖,马鞭轻轻一扬,三匹马缓缓跑了起来,很快就消失在城门外。

不知跑了多久,一旁已经换了一身华贵装扮的周人英忽然哼了一声,习玉转头去望他,事实上,她今天看的最多的人就是他。他以前那头乱发今天终于梳理整齐,束在身后,面上再也不戴面具,加上一身藏青色的华贵袍子,越发显得器宇轩昂,令人不可逼视。方才出城的时候,不知多少女子盯着他看,念香的风头完全被压了下去。看起来,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个周人英,如果放去现代,大约就是万人迷级别的了。

周人英本来是想抱怨两句,见习玉老是盯着自己看,他翻了个白眼,冷道:“丫头再看,老子就要发火了!老子的脸有那么希奇么!”

习玉瘪着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如果他说话不要这样粗鲁,就完美了。她轻道:“你好看我才看,要是不好看,谁看呀!”

周人英干脆从包袱里取出斗笠罩去头上,压低帽沿,然后把头别过去,干干地说道:“看什么!不许看!念香小子,好好管管你家媳妇!那眼睛跟耗子似的!”

习玉撅起嘴,正要反驳,却被念香轻轻拉住耳朵,他低头笑道:“师父害羞呢,你还逗他!胆子好大!他就是因为不喜欢惹人注目才戴了面具,如今面具破了不得不露出真容,本来就很不舒服了,你就别老欺负他啦!”

习玉嘻嘻一笑,终于不再逗他,她笑道:“周老爷子,这次不如在泉府多留一些日子吧!你老喜欢赌钱,我让泉家大小仆人都出来陪你玩,好不好?”虽然已经知道周人英不过年约四旬,并不是老爷子级别的,但习玉已经叫顺口了,所以干脆也不改。

周人英又哼了一声,“有你们俩小鬼在,他们哪里敢用真本事出来!玩的没劲,我才不要!八百两银子,三个月,一天也不会多!咱们可说好了,八百两银子不包括住宿饮食,也不会再教你任何东西!老子就是去当食客了。”

念香笑了起来,“全凭师父的喜好,徒弟没有任何意见。听说师父与我的大师父成真秀是故交,这次去,就当见见老朋友吧。我大师父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见到您,一定很开心。”

周人英本来还想装出不请不愿的样子,但见他说的真诚,何况也确实有十几年没见到故交成真秀了,当下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哼起了古怪的小调,心情大好。

习玉笑道:“这下可好啦,后山再也不是阴森的闹鬼之地了。咱们的三个师父都在那里,以后可热闹啦!方老爷子要种药草,整个后山都可以种,那里平时也没人,周老爷子喜欢赌钱,就让大师父陪他赌,再不济还有那些照顾大师父的人呢!”

念香捂住她的嘴,轻道:“这话可别让大师父听见,他生平一恨贪官,二恨大逆不道,三恨赌博。要他赌钱,只怕他两个耳刮子上来。”

习玉转着眼珠,本来还想问既然成真秀痛恨赌博,为什么还会和周人英这个赌鬼做好朋友,但转念想到周人英素来不喜欢和人提自己的事情,只怕问了他也不会说,与其惹恼了他,不如忍一忍等他们见面再说。

此时已是九月中旬,秋高气爽,官道旁大片大片的金黄色农田,风过处,带来一股股草地和泥土的清新味道,天空碧蓝如洗,实在令人心旷神怡。周人英忽然一挥马鞭,他的坐骑立即小跑起来,他哈哈大笑,口中高声唱起了小调,只觉调子豪迈不羁,却又有一种苍凉的感觉,沙沙的,让人想起辽阔无垠的荒原上,呼啸冷冽的风。

念香也忍不住跟着唱了起来,习玉笑吟吟地听着,一旁的方神医也笑着一个劲捋胡子,那豪迈苍凉的调子,一直响着,似乎要穿透天际一般。

念香并没有提前通知家人他们要回来,所以当四个人来到泉府门口的时候,大门是紧闭的。周人英有些哑然地看着建在山上的泉府,半晌才哼道:“果然是名满江湖的泉家,好大的排场!”

念香用力敲门,先重重敲了三下,然后再轻轻敲两下,不一会,就听门内传来急急的脚步声,然后哗啦一下,门被人猛然打开,看门的下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念香他们,下巴差点掉下来。习玉笑吟吟对他们招手,“哟!我们回家啦!”

那两人愣了半天,才急急笑起来,扯着嗓子叫道:“快!去叫老爷和小夫人!少爷少夫人回来了!”

他们急忙开门让念香四人进来,早有一群仆人涌过来,将马上的物品卸下,闹哄哄地,好不热闹。习玉深深吸了一口气,静静望着眼前高耸的1008级台阶,那感觉,恍若隔世,其实才过了半年而已,可是心态却完全变了。

方神医赞叹地看着1008级台阶,叹道:“不愧是泉家,光是上山的台阶只怕也有好几百级了吧!实在教人叹为观止。”

念香道:“方神医和习玉都不会武艺,只怕上这1008有些困难,还是要麻烦师父你帮忙。”

周人英倒很爽快,一把将方神医背去背上,两人蹭蹭地上台阶。习玉趴在念香背上,见两旁景物飞快后退,不由低声笑道:“这是我第二次上1008,第一次来的时候,心情很不好呢。”

念香刻意放慢了一些,让周人英他们走前面,自己留在后面和习玉咬耳朵,“我听说了,那次是天青背你上来的吧?当时你听到要嫁给一个病危的人,心里有什么感觉?”

习玉“哦”了一声,“没什么感觉,怎么说呢……像梦一样,一直到后来看到你,我才惊觉,告诉自己,原来你真的是要嫁人,不是做梦呢!我先前总觉得不可能,好像是假的一样。”

念香轻道:“师父告诉我,从你走进泉家大门开始,我的真气就开始慢慢顺畅。他当时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听了那高人的话,才明白。嗯,怎么说呢,我居然和你这丫头是天生一对,那时候可把我给气坏了。”

“切!气坏的人是我好不好!你那时候好恶劣!”习玉掐了他一把。念香忍不住想笑,回头看了看她微微发红的头发,以前那如火的色泽,现在好像已经消退不少了。他低声道:“你这个红头大葱,以为自己当时不恶劣?”

“闭嘴,娘娘腔。” “啊,丑八怪。” “烂嘴巴!”

念香噗哧一下笑了,习玉也撑不住笑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贴去他耳朵上,心里只觉得温暖甜蜜。念香轻轻说道:“说真的,习玉,我以前是不是真的很讨厌?你恨过我么?”

习玉想了想,“是挺讨厌的,总是莫明其妙来招惹我,可是恨却不至于。我们那里有一句话,说没有爱,就没有恨。那时候就觉得你是一个嘴巴坏,而且恶劣的臭小子,然后觉得自己很倒霉。”

念香叹了一口气,“是啊,那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倒霉,居然要娶一个别扭嘴巴又坏的丫头。” 习玉捶了他一下,“你再说一遍?”

“哦,我是说,我觉得很幸运,竟然能娶到一个异域的天仙,她温柔文雅知书达理敬老爱幼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高兴的是她竟然有一头红头大葱一样的红发……”

话还没说完,就被习玉捶了无数下,念香吃痛,连连哀叫,在前面已经忍受很久的周人英和方神医终于忍不住回头叫道:“你们安静点!晚上有的是时间给你们闹!”

两人相视一笑,终于再也不敢闹了,这时,1008也到了尽头。正门早已打开,老远就看见泉豪杰和炼红从里面跑了出来,念香放下习玉,两人飞快迎上,习玉早被激动的炼红搂去怀里嘘寒问暖,泉豪杰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激动地看着自己又高了一个头的儿子,他眉宇间稚气大减,稳重了许多,冲着他叫了一声爹,然后就要拜下去。

泉豪杰急忙拉住他,又看了他好一会,才道:“回来之前怎么不先写信?这么突然,把我们吓了一跳!”

念香笑吟吟地,突然往他手里塞了一封信,正是曲中胜要他转交的,他低声道:“这是曲伯伯的信,事关紧急,爹有空一定要看。”

姜到底是老的辣,泉豪杰面上居然丝毫不变色,立即把信藏去袖子里,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大有欣慰感叹的神色,他忽见念香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须发如银,儒雅清矍,一个面如冠玉,器宇轩昂,泉豪杰一愣,急忙迎上去。他毕竟见多识广,当下作揖行礼,朗声道:“泉某实在鲁莽!竟然不知方神医与周大侠来访!仓促迎接缺了礼数,两位千万莫怪!”

方神医还礼,淡道:“哪里哪里!是老夫与周大侠冒昧前往,惊动了主人,好生汗颜。”

周人英向来懒得礼来礼去,直接问道:“成真秀那老家伙在什么地方?要不是为了他,老子才不来!”

念香大惊,实在想不到这个人一下子就问了出来,家里人可都不知道成真秀隐居在后山啊!谁知泉豪杰笑道:“成大侠在后山别院,他深居简出,基本不问世事。周大侠不要急,老夫马上派人去请他过来一叙。”

周人英摆了摆手,“别,不用麻烦泉先生,待会我自己去看他!嘿嘿,你有个好儿子啊!哦,还有一个……好媳妇!”

泉豪杰与他二人寒喧两句,立即派人备茶,将他们请去小厅。念香跟在他后面,忽然轻道:“爹……你,原来知道?”

泉豪杰笑道:“你真当你爹是老糊涂呢?泉府中一草一木我都清楚的很。你有成大侠做师父,是我求也求不来的,他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我一次也不去,也不让别人靠近后山。”

念香摸着下巴笑了起来,泉豪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念香,你比我想象中还好。不愧是我泉豪杰的儿子!”

却说炼红拉着习玉的手上看下看,满脸的欢喜,习玉笑道:“炼红姐姐,我变了许多么?”

炼红温柔地替她扶正脑后的簪子,柔声道:“我的妹子终于长大了。”与念香一样,她的稚气大减,大约是每天颠簸,她瘦了一些,越发显得下巴尖俏,面容清丽,那双曾经有些迷惘的双眼,如今也变得清澈闪亮,没有一丝犹豫。

炼红抚着她的脸,柔声道:“看起来念香将你照顾的不错,姐姐终于放下心头大石了!”

习玉的鼻子翘了起来,哼道:“是我照顾他比较多哦!你看他都长高了一个头!我却瘦了诶!” 炼红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你有理!走,咱们和老爷到小厅喝茶去!”

众人在小厅喝了一盏茶,寒喧了一阵,念香将这半年的遭遇大概说了一遍,听得众人时笑时惊,待说到欧阳惊风的时候,泉豪杰却沉默了很久,他面上的神色有些悲戚,良久才轻声问道:“他……在曲老弟家过得如何?那蝴蝶香的毒瘾,可能戒掉?”

方神医摇了摇头,“只怕很困难,蝴蝶香非寻常毒物,何况他现在神志不清。老夫对此不太乐观。” 泉豪杰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长叹一声。

念香道:“爹,方才说的心蛊还有蝴蝶香,方神医说都是南崎的秘术,我觉得都是鹤公子搞得鬼。咱们千万要小心。”

泉豪杰点了点头,众人又说了一会话。习玉见炼红脸色微微发白,知道她是听到鹤公子阴魂不散的事情,有些害怕。她悄悄捏了捏炼红的手,低声道:“姐姐别怕,咱们一定能把鹤公子打败,你要对爹和念香有点信心么!还有我啊,我拜了方神医做师父,我会学做许多毒药,打不死,我就毒死他,你别担心啦!”

炼红笑了笑,摸着她的脑袋,脸色好看了许多,她捉狭道:“你方才叫老爷什么?爹?你终于肯叫他爹了?你倒是说说,这一路上,你和念香到底发生了什么?”

习玉忍不住心跳加快,登时涨红了脸,哑然发怔,不知从何说起。炼红见她这种神情,哪里还猜不到,不由喜的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看你们俩相亲相爱,我和老爷都欢喜极了。”

习玉很想矜持一些,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矜持,只好傻笑蒙混过关。

两大高人来到泉府,泉豪杰自然是兴奋不已,早早命人设宴款待,席间念香又说了方神医要借后山宝地开辟药园,泉豪杰更是欢喜,流水价地答应。大约是太开心了,他喝了许多酒,最后终于不胜酒力,被炼红扶着进去休息了。

念香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还早,方神医,师父,咱们一起去后山吧,先看看我大师父,方神医也看看有没有适合种药草的地方。”

这两人早就巴不得他说这一句,当下周人英摩拳擦掌,似乎准备干架的模样,方神医从行李里面翻出一个布袋,里面全是珍贵的药草种子,习玉见他还要去拿铲子,急忙上去抢了过来,笑道:“师父,这粗重的家伙我来拿。你可要教我分辨种子啊!”

下卷: 情根21.阴影

成真秀与周人英的相见可谓火爆,基本上是门一开,两人打了个照面,立即开始拳脚相加,也不说话,从屋子里面打到屋子外面。念香三人也不去理会他们,吟翠早将他们请进去,上了茶水。

“这地方不错,虽然阴气重了些,却适合种一些特殊的草药。”方神医一面喝茶,一面从布袋里面抓了种子出来看。原来他那大布袋里面还放了许多小布袋,上面都写着药草的名字。

习玉随手拿起两个,却见上面一个写着“金瑶果”,一个是“雀尾草”,都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药草。方神医急忙把那两个布袋抓回来,急道:“这两个可是极珍贵的种子!是制毒的本料,千万小心!不能用手直接抓的!”

习玉见他那样小心翼翼,不由问道:“师父,你也会做毒药么?”

方神医整理着种子,低头道:“是药三分毒,毒有时候未必是坏东西,反而可以起到出人意料的作用。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用毒害人的家伙,才是比毒药还毒的。”

这时候,成真秀已经和周人英打到了家门口,乒乒乓乓好一阵乱战,周人英在那里又叫又骂,颇有不打倒你老子誓不为人的架势。方神医对习玉招了招手,“丫头,咱们走,我教你怎么选土下种。”

习玉兴冲冲地提着铲子和水壶,屁颠颠地跟了出去。这一次,她学到了许多东西,例如海和花的一定要种在阴暗处,每天都要浇水;而银辉草则一定要种在晚上月光可以直接照射到的地方;再例如番桃子千万不能浇水,遇水就烂。

方神医挑了半天,最后选了后山半腰处的一片空地,这里有大片大片的竹林,甚是幽静。两人忙了半天,种下了许多种子。最后,方神医从怀里取出两副麂皮手套递过去,“丫头,戴好手套,咱们要种雀尾草。”

说着,他打开装着雀尾草种子的布袋,往手心里一倒,立即滚出三颗龙眼大小的黑色种子,习玉惊道:“好大的种子!长出来的草一定也很长吧!”

方神医左右看了看,最后用手直接拨开青竹下面的泥土,将种子放了进去,一面道:“雀尾草,顾名思义,草的形状像喜鹊的尾巴,不是很长,但从根茎到果实种子,都有剧毒,甚至不能与肌肤相触。今日我种下雀尾草的地方,你一定要牢记,从此经过这里的时候,尽量掩住口鼻。雀尾草性极烈,只有青竹能克。”

习玉学他挖土埋种子,然后每颗种子都浇了许多水,最后还用脚用力踩了踩。“师父,雀尾草有什么毒?中毒的人会立即死去么?”她问着,又学着他把麂皮手套小心取下,埋去了土里,碰也不碰。

方神医用壶里的水洗手,摇头道:“它性子极烈,却不会夺命于瞬间,中了此毒的人,通常表现为内脏烧灼,呼吸不畅,眼现幻觉,时间久了,便会窒息而死。哦,你还记得我给你的那盒胭脂么?里面就有雀尾草根的汁。”

习玉笑道:“记得!你还给了我两颗解药呐!师父,解药是什么做的?我觉得你这样和我说,比让我看十本医书都有用呢!”

种完了种子,两人往回走去,方神医说道:“雀尾草的克星是金瑶果,那也是一味毒药,不过此地地气过阴,不适合种它。金瑶果毒性绵长,会令人手脚无力,经常被用来做迷药,不过它不致命而已。”

习玉连连点头,两人说着说着,很快就回到了后山别院,推开门,成真秀已经和周人英两人面对面喝起酒来了,好像方才打架的根本不是他们俩。念香正陪他们说话,见习玉回来了,不由笑道:“习玉,刚才我们商量了一下,别院这里还多出几个屋子,明儿我让人过来收拾一下,方神医和二师父以后就住这里啦。”

习玉正要说话,却听周人英哼了一声,一把放下酒碗,叫道:“老子才不住这鬼地方!成天阴森森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成真秀冷道:“不住这里也好,省得吵的我头疼。”

周人英大怒,跳起来就往外走,一面叫道:“那正好!老子不用看你的死人脸!”他扬长而去,念香急忙叫道:“二师父!你去什么地方?现在已经很晚了!”

成真秀摇头道:“不用理他,他就是这种脾气,心里越是欢喜就越要别扭。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

念香笑了笑,三人又闲话了一会,念香忽然说道:“师父,徒弟不孝,没有按照您老人家的吩咐行事,剑诀一事,我始终还是插手了。”

成真秀怔了半晌,叹了一声,轻道:“你真要插手,我又能怎样?江湖上那么多的人在争夺这本宝典,只求不惹祸上身便是最好了。”

念香从怀里取出碧空剑诀,起身半跪下来,双手将书递过去,“徒弟无意得到了剑诀,可惜上面记载的东西过于高深,徒弟无力参透。若不是方神医给了徒弟多年研究剑诀的心得,徒弟就是到现在也参不透上面的东西。”

成真秀先时只道他要与他父亲一样追逐碧空剑诀,谁知他竟然得到了!他不由大惊,急忙接过剑诀,翻开一看,果然内容无比高深,一字一句都需要揣摩考究。他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感叹起来,将书还给念香,叹道:“因缘巧合!我只知你二人日后一帆风顺,却想不到天降奇福!只是福祸向来成双,得到了剑诀,切忌宣扬!沉默是金!”

念香垂头道:“徒弟愚鲁,想请师父给徒弟一些提点。” 成真秀摇了摇头,“我给不了你提点,我也参不透剑诀上的语句。念香,只有靠你自己了。”

念香还想再请求,但见成真秀态度坚决,摆手不想再谈,他只得收起剑诀,从此再也不说。

日子从此流水一般地过,一晃眼就过了两个多月,眼看新年就要到了。依然不断有人给泉豪杰送信,说明西镜各处的情况,鹤公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行动,看起来还是很忌惮泉家的势力。

两个月里,习玉跟着方神医学了许多东西,她的记性出奇地好,记药草尤其快,两个月时间不长也不短,她已经可以分辨大多数草药和其特性,以及该治何病,虽依然稚嫩,不过已经初现医者的架势了,偶尔替泉家染上风寒的下人看病,竟然也药到病除,令她得意非凡。

得意归得意,习玉却有一件小小心事,虽然她与念香是名义上的夫妻,可是毕竟没有正式大婚,之前随着他历练江湖,也没人监督,他们同榻而眠也没人管,可是现在回家了,却无法再住一起。加上念香每天都待在浣香楼里不出来,埋头练剑,仔细算算,他们差不多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正式见面了。

“当然,我绝对不是抱怨……我只是想说说……”习玉一面用力把药磨碎,一面自言自语着。窗外飘着雪花,可是由于磨药需要很大的体力,习玉出了一身汗,她抹了抹额头,又自言自语起来,“我当然不是抱怨,可是两个月诶!居然不来找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谁过分?”方神医提着药篓进屋就听见她喃喃自语,不由诧异地问着。 习玉扁着嘴,“师父你过分!总是让我干体力活!”

方神医莫明其妙地被她抱怨一通,不由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他见习玉泄愤似的把药草甩去磨槽里狠命磨,目露凶光,咬牙切齿,他当即轻道:“那个……我突然想起来石藤草还没采,习玉你忙啊……”他丢下药篓,赶紧溜走。这个小丫头,看起来心情很糟,还是不要招惹她比较好。

习玉泄愤地磨了一个下午的药草,把三天的量都磨完了,晚上吃完饭只觉浑身都酸,炼红过来找她说话,她也没精打采,好几次头都要点去桌子上睡着了。

“……妹子,听见我的话了么?妹子?” 炼红推了推她,习玉猛然睁开眼睛,故作正经地说道:“姐姐刚才说什么?” 炼红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休息吧,明天再告诉你。”

她扶着习玉上床,替她盖好被子,吩咐下人吹了蜡烛关好门窗,这才安心离开。

习玉做了一个古怪的梦,她梦见自己没命地磨药,可是无论她怎么磨,药草却堆得越来越多,师父和周人英抱着胳膊对她哈哈大笑,然后念香跑了进来,她刚要向念香诉苦,他却掉脸就跑了,一面还说道:“我忙着练剑,没空帮你。”

这个死小子!习玉咬牙切齿,追上去想踹他,可是她怎么努力的跑,也追不上他。跑啊跑,念香忽然消失了,周围一片浓雾茫茫,她定睛一看,发觉自己竟然站在悬崖边上,马上就要掉下去!

她唬的差点跳起来,急忙向后退,可是她的腰忽然被人轻轻揽住,抬头一看,却看到了在太云山戴着半截面具的男子。他对她微笑,一面唱着甜蜜的情歌,一面将她抱了起来,然后低头在她脸上轻轻一吻。

习玉只觉身体一下子被人抛了出去。他竟然把她从万丈悬崖上丢下!习玉张口想尖叫,可是急速的下坠只令她窒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双手在空中挥舞,试图抓住什么东西,可是却什么也抓不住。

砰!她浑身一震,猛然惊醒,入目是漆黑的屋顶,她大口喘息着,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手脚竟然半点力气也没有。她怔了半晌,终于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地上的火盆还在烧着,火舌微舔。

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她不明白,可是恐惧的心情却是那么真实,甚至令她感到毛骨悚然,她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莫名地害怕过什么,身体还在发抖,鸡皮疙瘩一阵阵地窜起。

习玉再也不敢睡了,她披上外衣,坐在床边把冰冷的手放在火盆上烘着。有一种极度的寒冷。从心底透了出来,火盆再温暖也没有用。她定在那里,好像一尊雕像,思绪翻涌,甚至连自己的窗户偷偷开了一道缝也不知道。

念香实在没想到,他一进来会看到坐在床边发呆的习玉。她脸色好像有些发白,怔怔地看着火盆,让他吃惊的是,她面上的神情是那样迷惘疑惑,甚至连他走到了桌子旁她都没发觉。

他悄悄拍了拍手,习玉一惊,急忙回头,乍见一个人影站在自己身边,她倒抽一口气,差点就要叫出来。念香急忙捂住她的嘴,贴着她的耳朵轻道:“千万别叫,我的小祖宗!你要叫了,我就白来了!”

习玉恍然如梦地看着他,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火盆里的光映在他眼底,有一种暧昧的明亮。他眷恋地看着她,只是笑,将她紧紧搂住,轻道:“你不知道么?再有一个月,咱们就要正式大婚啦,所以咱们在这之前都不能见面,这是咱们临泉的鬼风俗,我也没办法。我每天在浣香楼里面都快发疯了,今天好容易给我逮着一个机会溜了出来。你呢?你是不是没有想我?”

习玉慢慢伸手,抓住他的袖子,终于确定刚才不过是个恶梦,她想太多了。她轻道:“我……我不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念香的脸立即垮了下来,他用力捧住她的脑袋,在她脸上用力一捏,怒道:“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