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公子忽然用力放开她,猛然站了起来,他狂笑着,凄声道:“周炼红!你把我逼成这种德行!你开心了吗?你简直猪狗不如!”

习玉急忙拉着破碎的衣服缩成一团,惊骇地瞪着他。鹤公子笑了好久,终于渐渐停下来,他怔怔地看着习玉,眼中忽然流出泪来,然后轻轻说道:“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们的孩子?你知道么?你走了之后,我去追你,我走了好多好多的路,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一心只念着泉豪杰,我对你那样好,你却看也不看我……我一直找一直找,终于找到了你,你在生孩子。你知道我那时候多开心么?那是我们的孩子!就算为了孩子,你也会从此陪着我了……我发誓,我一定对你好,从此再也不让你伤心,我之前犯的错误,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他的声音听起来那样凄凉,仿佛受伤的野兽低声的呻吟,习玉就算再恨他,心里也忍不住发酸。谁知他忽然厉声吼道:“周炼红!你不是人!你怀了我的孩子,你就是我的女人!你明明知道我们的孩子要出世了,你还要逃!我只是要接你回家!你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流那么多血?!你听不到我们孩子的哭声吗?!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

他猛然窜过来,一把抓起习玉,张口朝她的肩上狠狠咬去,习玉痛得浑身冷汗,可是那种剧痛却让她混乱的思路变得无比清晰。原来,炼红没有说这段过往,她生产的时候,遇到了出来找她的鹤公子,她一定受了惊吓,然后滑胎了。鹤公子说她流了许多血,一定是滑胎造成的,最后孩子生下来就死了。鹤公子一定是因此受了刺激,然后才变得如此疯狂。

鹤公子咬到满嘴是血,最后终于紧紧抱住她,浑身发抖地哭了起来。习玉肩上剧痛无比,却不敢动一下。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茫然,惊骇,厌恶,痛恨,同情……她忽然觉得,两情相悦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世上更多的是爱一个人到铭心刻骨,可是那人却不爱自己。鹤公子固然可恶又可悲,但炼红又何尝不可怜!被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如此纠缠,只怕一生也是她的梦魇。

不知过了多久,鹤公子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习玉忽然低声道:“我不是炼红,就算你把我掳了来,把念香打伤,也无法让炼红回到你身边。她爱的人不是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在为难别人的时候,也是在为难自己。”

鹤公子忽然推开她,他面上的神情渐渐恢复正常,眼睛里又泛出那种妖娆的神色。他低头看了她半晌,冷冷一笑,淡道:“此生我已如此,自然不会再强求。但我容不得他们快活,我总是要看着泉豪杰死在我眼前,才会舒心一些。”

习玉急道:“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聊吗?!就为了一个莫明其妙的报复心理你就要杀这个杀那个!快把念香还给我!”

鹤公子瞥了她一眼,转身走向门口,一面说道:“你乖乖待在这里,永远也别想回去。你若再敢像今天一样惹怒我,惹一次,我砍他一只手,惹四次,他的四肢就没了。你要恨,不如恨自己为什么是泉豪杰的媳妇,你命该如此。”

他走了出去,木门又轻轻合上。习玉怒不可竭,将小案上的酒壶狠狠砸去窗户上,冷风呼啸着从洞里面灌了进来。她觉得自己再也站不稳,猛然软倒在地,又是愤怒又是无奈。

下卷: 情根24.下蛊

门忽然又开了,朱颜慢慢走了进来,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习玉。半晌,她才轻道:“你运气不错,能把公子气到脸色铁青,却没杀了你。”

习玉抓着破碎的领口,冷冷看着她,她肩上被鹤公子咬出来的伤痕还在流血,加上头发凌乱,看上去狼狈无比。朱颜先取了大氅披去她身上,然后说道:“公子吩咐,姑娘累了,请去房中休息,晚膳时分,奴婢再来服侍。”

习玉被她轻轻一提,不由自主地就站了起来,朱颜握住她的手腕往外走去,一面又道:“姑娘,或许你会觉得我罗唆,但作为服侍你的奴婢,我还是要说。公子的脾气向来不怎么好,眼下贪你的新鲜对你略有宠爱,倘若你再不知好歹地顶撞,到时候倒霉的人不只是你,还有我们这些无辜下人。望你自重。”

习玉忽然抬头望着她的后脑勺,轻道:“你……你们为什么要听他的?他不是将你们强行掳来的么?!为什么要对一个仇人这样毕恭毕敬?!何况他根本是个……!”她说不下去了。

朱颜停了下来,转身有些严厉地看着她,良久,她才低声道:“你……什么也不懂。一个女人爱上男人,难道还要对世间的道德赔罪么?他是好人,坏人,对我们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只要能服侍他一辈子,便是我最大的福气了!我爱他,景仰他,追随他!我对他一片真心!我问心无愧!”

“这是什么爱?!”习玉吼了起来,“你的爱就是用牺牲别人的快乐来满足你自己的贡献欲望?!还是你觉得帮着他欺负那些女人,割她们的舌头和鼻子会让你有快感?!”

朱颜脸色一变,抬手便要扇她耳光,习玉微微缩了一下,却毫不畏惧地瞪着她。朱颜怔了半晌,终于还是没扇下去,她猛然挥了一下手,冷道:“奴婢失言了!”

习玉被她拉着飞快地朝前走,不知绕了多少个弯子,上了多少层台阶,终于来到一扇门前,朱颜将她推了进去,冷道:“姑娘最好在里面乖乖休息,不要耍什么花样。”

习玉差点被她推的摔倒,好容易站稳,朱颜砰地一下关上了门。习玉气极,回头打量一下屋子,却见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仙鹤图,丹青渲染,十分传神。屋子里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饰物,但非常宽敞,地上铺着柔软的兔毛地毯,角落里一排黑色的柜子,一张巨大无比的床放在另一个角落,上面光是帐子只怕就有三四层,层层叠叠,旁边的青铜鼎里正烧着不知道什么香,又甜又腻。

这里大约就是鹤公子的卧房了,习玉看了一圈,忽然发现自己原来的衣服放在床上,她急忙跑过去在袖口一摸,果然里面那些装着古怪药水的小瓶子全没了,再摸摸荷包,里面装着以前她从念香那里揩来的银票,倒是一张没少。

忽然,她的手指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急忙抽出来,果然,那盒胭脂还在!看起来她们都没有疑心它,只当是女子身上必备的小东西。习玉急忙脱下身上破烂的衣服,换上原来的衣服,本想将胭脂放回怀里,忽然转了个念头,她将胭脂盒打开,里面两种颜色的胭脂露了出来,她小心不去碰胭脂,用指甲在盒子下面细细抠着,不一会,只听轻轻地“咔”的一响,盒子底竟然掉了下来!

原来胭脂盒是方神医特制的一个精巧小机关,有两层底,她先前将解药放去了另一层里面,盒底掉下来之后,那两颗解药也跟着掉了下来。她把解药匆匆用银票包起来,塞回荷包,胭脂直接放去梳妆台最显眼的地方,这样才不会有任何人起疑心。

忙完这一切,习玉却有些失措了,她要什么时候用毒药?就算她马上用了,鹤公子死在眼前,她就能全身而退?不要忘了,朝鹤宫是建在悬崖上的!何况每一层都有看守的人,在没找到完整的逃生之路前,她不能贸然行事!

习玉坐在床上苦思对策,连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也没发觉。不一会,屋子里渐渐有了柔和的光亮,这种异常的光明令习玉忽然惊觉,抬头一看,原来屋子的墙壁上嵌着好几颗夜明珠,天一暗,它们就自动发出亮光。而角落一排柜子那里,夜明珠足足有四颗之多,亮若白昼。

习玉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虽然说卧房里面放柜子是很正常的事,但这排柜子却有些古怪,它是由许多抽屉组成的,每一行的颜色都不同,粗粗看来,足有三四种颜色,有的上了锁,有的却没上锁。

趁着鹤公子还没回来,她急忙跑过去,先轻轻拉开一个红颜色的抽屉,却见里面放着许多瓶瓶罐罐,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而且抽屉一打开,就有一股古怪的酸臭味冒了出来,她急忙合上抽屉,又打开旁边绿色的抽屉。里面全是黑色的漆盒,从小到大都有,盒盖上都写了编号。她听说过鹤公子是南崎人,南崎那里擅长秘术,纵然向天借胆子,她也不敢贸然打开那些盒子,天知道里面会不会跑出什么古怪的东西,万一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就糟糕了。

习玉又打开了其他几个没上锁的抽屉,里面都是类似的一些东西。忽然,她看见柜子的左下角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抽屉,其他的抽屉都是彩色的,唯独它,是漆黑的。抽屉没有上锁,而且铜把手光滑泛黄,明显被人拉开许多次,可见里面必然装着重要的东西。

习玉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拉开那个漆黑的小抽屉——她猛然倒抽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抽屉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干枯的很小很小的婴儿尸体!甚至脐带还在上面!习玉只觉一股凉意从头流到脚底,她已经想不到为什么一具尸体能完好地保存那么多年了。她双手一甩,似乎想把抽屉甩上,可是由于身体太僵硬,那一甩居然把抽屉全拉了出来,干枯的小婴儿掉在了脚边,习玉尖叫着跳了起来,转身就要跑。

可是,她一转身却看到了面无表情的鹤公子!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说话,只是靠在墙上冷冷看着她。习玉又叫了一声,她觉得自己快疯了,脑子里嗡嗡乱响,什么杂音都有。

她眼怔怔地看着他慢慢走过来,眼怔怔地看着他弯腰无比温柔地将那个干枯的小婴儿抱去怀里,然后他低头柔声道:“乖孩子,摔痛了吧?不怕,爹马上帮你打坏人,把欺负你的人都打跑,然后把你娘接过来,咱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啦。”

他将那婴儿放回抽屉,又恋恋不舍地端详半晌,才合上抽屉。习玉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她悄悄动了动脚,转身就跑!谁知头皮忽然一阵剧痛,鹤公子竟然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她往回拖。习玉痛得尖叫起来,被他用力扯回去,踉跄着跌去地上,好在地上都铺着柔软厚实的地毯,她也没觉得怎么疼。

她半躺在地上,骇然地看着鹤公子,他居高临下地冷冷看她,良久,才轻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说说看,到底要我怎么惩罚你?”

习玉吞了一口口水,竭力把恐惧想哭的欲望压下去,她颤声道:“我……不是故意的。那……那是你们的……孩子……?你怎么把它……”

鹤公子没有说话,他笑起来的时候都令人毛骨悚然,更不用说这种冰冷的神情了,习玉丝毫不怀疑,他甚至马上可以把自己扯碎了丢出去。他忽然看了一下柜子,淡道:“你不是已经偷看了许多秘密么?南崎的秘术有什么做不到,我不但可以让尸体永远不腐烂,我还可以让你腐烂了却死不掉,你想尝尝那滋味么?”

习玉呻吟一声,终于无法承受地闭上了眼睛,她这辈子从来没这样恐惧过。鹤公子一点声音也没有,她不知他到底要怎样对付自己,过了一会,她忽然听见开锁的声音,她惊恐地睁开眼,却见鹤公子拿着一串银色小钥匙打开了最边上的红色抽屉,取出一个竹筒。

习玉惊得连滚带爬,他真要用那些秘术来对付自己?!谁知没爬几步,她后背心被人一提,腾云驾雾一般摔了出去,身下忽然一软,原来她被甩去了床上。她急忙撑起来,身上忽然一重,鹤公子竟然跨坐在她身上!

“想死的话,就尽量挣扎吧。”他冷冷说着,拔开了竹筒上红色的盖子,左手做了一个古怪的手势,然后凌空画着什么。习玉被他压着呼吸困难,加上极度的恐惧,觉得自己心脏几乎要爆炸。

随着他画画的动作,习玉骇然发觉竹筒里面缓缓升起一股色如血的浓浓烟雾,它们袅袅上升了大约有五寸的长度,却不继续往上了,只是左右盘旋着,看上去好像一条细细的虫,可是再仔细看,那条烟雾居然是无数极细小的虫子组成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要再不明白鹤公子打算做什么,那她就真的是白痴了!他要对自己下蛊!习玉双手狂乱地挥着,尖叫道:“不要碰我!你走!滚!滚开!”她的手在床上一撞,忽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是她头发上掉下来的簪子!

习玉一把抓起簪子,抵去自己喉咙上,与那次对付山贼不同,她第一次有了想自我了断的想法。她用力抵着脖子,厉声道:“我宁愿死,也不会让你给我下蛊!你若让蛊虫碰我一下,我马上就死!我死了,你永远也别想报复泉豪杰!”

鹤公子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他又做了个古怪的姿势,习玉骇然地发觉那些蛊虫忽啦一下飞了起来,仿佛绽开的烟花,然后它们用一种可怕的速度,飞快地钻入她胸口。习玉惊骇无比,手里的簪子立即刺向喉咙。

她的手腕忽然被人握住,微微一用力,登时痛的几乎要断开,不由自主把簪子放了开来。习玉万念俱灭,张口就要咬舌,他的手指又伸了进来,硬生生抵住了她的牙关。他在头顶冷笑,“想死?你惹了我那么多次,现在死未免太便宜了你!”

他忽然朗声道:“来人,给我卸了泉念香一只胳膊!”

习玉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她第一次被人逼去绝境,连死也不允许。她怔了半晌,忽然抬手轻轻抓住他的手腕,推了一下,鹤公子把手指收了回去,她舔了舔舌头上的血,垂下眼睛,颤声道:“你……不要伤他,怎样对付我也可以,但不要伤他!”

鹤公子很享受地看着她绝望的表情,柔声道:“怎么办,你说迟了,胳膊只怕已经砍下来了。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他们送过来给你看看,以解你相思之情。”

习玉闭上眼,浑身都在发抖,鹤公子轻道:“来,对我说抱歉,说以后再也不会惹我了。这样我会让人给他最好的包扎和药物,不会让他太痛苦。”

半晌,她缓缓睁开眼,定定看着他,低声道:“抱歉,我不会再惹你了。请你不要伤害他,也请你不要……杀我。”

鹤公子不可思议地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狂叫道:“泉豪杰!你看到了吗?总有一天我也要你这样匍匐在我脚底!”

他笑了半天,终于低头温柔地抚摸习玉的头发,说道:“我不会杀你,只要你乖乖听话,心蛊就不会伤害你,泉豪杰的儿子我也不会去伤害。你明白了么?”

习玉点了点头。鹤公子满意极了,终于从她身上撑起来下床。习玉怔怔地躺在床上,只觉脑子里面空空的,好像什么也想不到了。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苏寻秀的,“公子,卸下的胳膊属下已经送来了。”

鹤公子懒洋洋地半躺在皮毛上,说道:“送进来,给她看看。”

门开了,苏寻秀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面上由于多了一个黑色眼罩,显得狰狞许多。他看也不看习玉,径自走向床边,半跪了下来,举起手里一直抓着的还在滴血的胳膊,朗声道:“司马姑娘,请收下。”

习玉从床上暴跳起来,一把抢过那截断臂,没错的,那是念香的手,手指修长,手腕那里还有一块小小的黑色胎记。她记得很清楚,这只手曾经怎样温柔地摸着自己的头发和脸颊,它是异常温暖的,可是如今,它却变得乌紫冰冷。

习玉紧紧将那只胳膊抱在胸前,任凭鲜血染红了衣服,她泪流满面,只觉心脏几乎要生生裂开。苏寻秀无声地退了下去,鹤公子忽然叫住他,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点了点头,很快就走出了屋子。

习玉把那只断臂的手抚去脸上,她面上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看起来分外恐怖。忽然,那只手上有什么东西磕了她一下,原来是念香经常戴在拇指上的墨玉板指。记得念香还说过,这是家传的宝物之一,墨玉上面隐约有红痕,是极品。

她目光突然一动,死死盯着那只板指。没错,它的确是墨玉,可是上面没有一点红痕,完整无暇,虽然玉质也十分好,却没有真正的墨玉那种温润感。习玉的心狂跳了起来,口干舌燥,难道……事情没有她想的那样坏?

鹤公子等她哭了一会,终于懒洋洋地说道:“别哭了,听着心烦。只要你以后听话,我便不会再折磨他。”

习玉心头起疑,又不敢让他看出来,只得勉强又哭了一会,一直到鹤公子不耐烦地过来把那只断臂抢走,反手打开窗户就要丢出去。她不顾一切地拦住,哭着哀求了半天,极尽哀伤之能事。

鹤公子终于还是把断臂远远地抛了下去,然后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躺回地毯上,似乎心满意足,仰头喝干了一杯酒。

习玉紧紧捏着手里的板指,方才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她取了下来。念香在板指内侧刻着她的名字,同样,上面还有他母亲的名字。她背对着鹤公子躺在床上,颤抖着伸出手指,飞快地在板指内侧一搓——光滑的!没有刻字!

那一刻,她几乎要痛哭流涕,第一次有感谢上天的欲望。念香一定没事!他没有被鹤公子掳来!她阴郁了那么久的心情,终于豁然开朗,只要他没事,那一切都无所谓了!她相信念香,他一定会来救自己。

“别哭了,难得好心情。过来,我带你去看有意思的东西。” 鹤公子走过来一把捞起她,粗鲁地用袖子抹去她脸上残留的泪水,将她拖着走出门。

下卷: 情根25.她的计划

师父说过,胭脂的毒只有进入嘴巴里之后才会发作,光是皮肤接触到是没用的。那就意味着,她必须要与鹤公子有一定的亲密程度。

可那实在是她不愿做的事,一想到要被他吻,她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更何况,就算她毒死了鹤公子,报复了他,他手下的四天王只怕也会在念香赶到之前把自己杀了。既然知道念香还活着,平安无事,她就一点也不想死了。她要活着!一定要活着!她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求生欲望,无论怎么样,她都不要死!

过拐角的时候,一阵风猛烈地吹了过来,习玉急忙用手捂住脸,突然,她发觉自己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鲜红的痕迹,看上去好像一块凝固的血迹,可是用手去擦,却擦不掉。她一下子想起师父说过,中了心蛊的人,身上会起红斑,从此只能对施术人惟命是从,否则会极痛苦地死去,而且没人知道如何解开心蛊,除了施术人自己。

习玉打了个寒颤,起码,在她套出解开心蛊的方法之前,她绝对不能忤逆鹤公子!

她跟在他身后绕过回廊。却见前面一扇门前站了两个侍女,一见他们来了,立即弯腰行礼,其中一个轻声道:“公子,婉姑娘已经等候多时。”

婉姑娘?思意婉?!习玉的心跳了一下,鹤公子随意“哦”了一声,问道:“四天王来了吧?” 侍女恭敬地答道:“回公子的话,四天王早已在里面等候。”

鹤公子打开旁边的小门,淡道:“你们下去吧,不用守在这里。”他抓住习玉的手腕,将她拉进门内。里面黑漆漆地,没有一点亮光,习玉惊疑不定地跟在他身后,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忽听他冷道:“教你知道,背叛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习玉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思意婉不是对他情深意重么?有什么背叛的?走了没一会,眼前忽然一亮,他们来到了一个很小的屋子里,墙上嵌着一颗明珠,墙角放着一个软榻,而更让她惊讶的是,苏寻秀和火行泽竟然站在旁边!他们一见鹤公子,立即行礼,他摆了摆手,淡道:“已经传话给玉带了么?”

苏寻秀道:“是,属下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传话了。” 鹤公子坐去软榻上,对习玉招手,“过来,坐下,好好看着。”

习玉有些怯生生地走过去,一旁的火行泽和苏寻秀虽然没有看她,她却能感觉到他们身上那种暗潮涌动。眼前是一堵墙,习玉不知道一堵墙有什么好看的,可是当苏寻秀把墙上的明珠摘下来用黑布包好之后,她才骇然发觉原来那不是墙,而是一面透明的类似玻璃的东西!透过它,对面屋子里的情景清晰可见。

她立即看到了思意婉,她依然穿着火红的衣裙,端坐在桌子旁,手里端着酒,面上的神色悲哀之极,似乎马上要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一般。她白玉一般的手指在无意地绞动,显然心神不宁。

没一会突然有人敲门,她急忙回头,那一瞬间,她面上的神色都变了,变得妩媚又欢喜,仿佛要去见情郎的女子一样。习玉见她嘴巴动了一下,然后门开了,进来的人却是玉带公子。习玉在花山见过他一次,他是个面容清俊却眼神冷漠的男子,可是现在他哪里还有一点冷漠的神情!习玉觉得他眼睛里的光芒,比火焰还要明亮热情。

思意婉先是愣了一下,好像想不到来的人会是他,她面上的神情千变万化,最后,终于变成极致的欢喜。这是一种真正发自内心的喜悦,连习玉都能感觉到她的激动。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如同小鹿一般蹦去他怀里。玉带公子温柔地抱着她,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开心的几乎要流出泪来,把头紧紧埋在他胸前。

这一幕让习玉看得冷汗直冒,原来,思意婉喜欢的人是玉带公子!说起来,她的确不知道那次玉带公子将思意婉掳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也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但两人一定发生了什么,所以她才会情愿待在这里!

她不敢去看鹤公子的脸色,想必一定难看之极。他不能人道,就算拥有天下所有的美女,也不中用,结果那些女子一个个都出轨。她记得鹤公子说过,做他的女人,连心里想着别的男人都不行,更何况是思意婉这种完全的背叛!她不由开始揪心,不知道鹤公子要怎么惩罚她。

“公子,现在去么?”苏寻秀忽然低声问着,其实他问的时候刚好,因为思意婉已经和玉带公子吻去一起了,看那火热的架势,很可能马上就要演变成更激烈的场景。

鹤公子淡道:“不急,等会。寻秀,你给我说说玉带和你说了什么。”

苏寻秀点了点头,轻道:“当时我们去了花山,本想按照公子的吩咐去探听碧空剑诀的消息,可是长云派情况诡异,我们不敢轻举妄动,结果遇到了思家小姐,惊为天人。玉带立即说要将她带回来献给公子,属下也同意了。”

鹤公子忽然笑了一声,“答应的这么爽快,倒不像你的作风了,寻秀,你也是有私心的吧?”

习玉心里面一紧,呼吸都不敢大声了,却见苏寻秀眉毛也没动一下,说道:“公子说的对,属下的确有私心,当时觊觎司马姑娘,只想将她弄到手。还请公子责罚。”

鹤公子摆了摆手,“无所谓,我就喜欢你这种放肆。你继续说。”

“后来属下与玉带设了一个局,把长门派众人骗到了妓院,下了迷药。玉带抢走了思家小姐,结果第二天我们在长云派的秘道里面遇到了欧阳惊风,不敌于他,玉带受了重伤,属下被欧阳惊风抓瞎了一只眼睛,思家小姐不知所踪。谁想我们过两天通过狼烟见面的时候,思家小姐却跟在了玉带身边,我看他二人神态亲密的过了,于是当天晚上去问玉带。原来那晚他将思家小姐掳走之后,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玉带……一时难以把持,所以……玷污了思家小姐。”

鹤公子冷笑一声:“哦,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不错,思意婉国色天香,不怪玉带无法把持。”

苏寻秀又道:“谁想思家小姐却是个实心眼的人,似乎是尝到了……欢爱的甜头,竟然对玉带倾心。玉带原本觉得麻烦,只想将她送来朝鹤宫就了事,谁知道公子你又出去办事,不在宫内,他二人相处久了,情愫渐生……所以发展至此。”

习玉只觉匪夷所思,常听人说由爱到性,思意婉却偏偏来个反的,由性到爱。可是看她那欢喜的模样,傻子也明白她对玉带有多么钟情,玉带想必也对她情难自抑,毕竟那样美丽的女子钟情于自己,这也是一个男人梦想的极致了。

对面那两人已经在床上纠缠了许久,思意婉面色潮红,似乎在柔声叫唤。这种场景自然香艳之极,可习玉只觉浑身冷汗,这对欢好的情侣,还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见了!

眼看玉带的动作渐到紧要处,鹤公子忽然弹了一下手指,“寻秀,行泽,你们去吧。”

他两人答应了一声,立即转身走了出去。习玉手心里满是汗,想求情,却自身难保。鹤公子冷冷看了她一眼,淡道:“好好看着,如果你继续惹我,下场只会比她更惨。”

说话间,对面屋子的门已经被人踹开,床上的那对情侣都惊跳了起来,苏寻秀笑着说了什么,玉带的脸色登时惨白,思意婉浑身都在发抖,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火行泽也说话了,不知他说了什么,思意婉忽然紧紧抱住了玉带的胳膊,似乎在乞求着什么。

玉带面上的肌肉一个劲地在跳动,似乎内心在做什么剧烈的斗争,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终于,他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推开思意婉的手,起身就要下床。思意婉大惊失色,急忙拽住他的袖子,哀求着什么,他却面无表情地甩开了她,转身下床,静静朝南跪了下来,叩首至地,再没起来过。

看起来,似乎是火行泽逼玉带做一个选择,是要追随鹤公子还是情愿与爱人一起死,结果玉带选择了生。习玉紧紧捏着拳头,齿关发出咯咯的声音。或许也不能怪他,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可是这样残酷的景象真实发生在眼前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感到无比的愤怒和悲伤。他是用思意婉的痛苦,换来了自己的生。她忽然又想到了万大小姐,她比思意婉好不到哪里去,唯一庆幸的,大约就是火行泽也钟情于她了。

思意婉万念俱灭的神情,习玉几乎不忍再看,她扭过头去,却听鹤公子冷道:“看着,不许逃。”

习玉逼着自己继续看下去,却见苏寻秀披了一件衣服去思意婉身上,她已经抖的再也走不动路了。火行泽从腰间取出一个竹筒,习玉的心猛然一提,那也是蛊?!火行泽拔开盖子,里面冒出一股黑色的物事,一下子钻进思意婉的鼻子里,她神色一变,忽然渐渐露出一个呆滞的笑容,然后就呆在了那里,动也不动。

苏寻秀将她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她脸上始终保持着那种痴傻的笑容,仿佛永远也不会变了。习玉只觉毛骨悚然,她成了白痴?!却听鹤公子轻道:“从此笑,那是很奇特的蛊,能让人永远笑着,忘记所有烦恼,成为最幸福的人。”

幸福?!习玉猛然回头看他,鹤公子又道:“这是我最大的仁慈了,她是个天香国色的美人,杀了未免不雅。我不杀她,我会让她活很久很久,或许过几十年,我心情好了,替她解开蛊虫,那情景,不是也挺有意思么。”

习玉倒抽一口气,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这个人的心理,已经扭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更可怕的是,他对别人残忍,对自己也残忍,如果每天都这样活在地狱里,还有什么生存的必要呢?

过了一会,苏寻秀他们一起进来了,玉带一看到鹤公子,立即跪了下来,一句话也不敢说。鹤公子如同没看到他一般,只是笑道:“寻秀,行泽,办的好。想要什么赏赐?对了,寻秀,上次看你对那个叫阿紫的侍女很有兴趣,不如我将她送给你?”

苏寻秀急忙垂手道:“属下不敢!公子的妾室,属下绝无觊觎之意!”

鹤公子似乎很满意他的答复,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见外面窜起一道火红烟火,它在回廊外转了好久,发出尖锐的声音,终于渐渐散开。众人脸色都是一变,苏寻秀急忙走了出去,没过一会,他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公子,是西镜那里的部下发来的紧急信件。”

鹤公子微微一皱眉,接过那张纸,上下看了一遍,忽然笑了起来。他弹了弹纸,回头对习玉说道:“不错啊,看来泉豪杰已经有行动了。我在西镜插了那么多赌坊酒家,都被人一夜之间砸了。你高兴吧?你的公公马上要来救你们了。”

习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鹤公子大笑着站了起来,将那张纸一揉,登时搓碎了丢去地上。

“寻秀,替我打开通道,我再去西镜一趟!行泽,你把玉带押下去,饿三天再放出来。我三日内必回,倘若过了这个期限,立即通知所有的部下,把泉家给我掀了!除了周炼红,所有人格杀勿论!”

他说完,忽然回头对习玉冷冷一笑,“你先不要得意太早,不要忘了,你身上还有我的蛊虫呢。就是你逃去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习玉脸色依然不变,静静看着鹤公子走了出去。她听见了,打开通道四个字,也就是说,朝鹤宫里面必然是有捷径通向外面的。三天,她一定要找到这个通道,准备好后路,然后,亲手报这个仇。

鹤公子当日就离开了朝鹤宫,习玉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样也睡不着。鹤公子的房间有一种阴森的气息,令她毛骨悚然。想到前面柜子里那具小小的婴儿尸体,习玉忽然打了个寒颤,急忙从床上坐起来。

找通道的事情,她只怕不能自己去做,朝鹤宫戒备那样森严,只怕她还没下楼就被朱颜抓住了,何况朱颜对鹤公子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景仰,绝对无法说服她的。

习玉点了蜡烛,裹着被子在床上冥思苦想,忽然,她发觉窗外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动,好像因为突然的光亮,所以探头往屋子里看了一下。那人是个男子,宽肩,长发,观其身影十分熟悉。习玉急忙跳下床,走去窗边,低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还想趁你主子不在的时候,来对付我么?”

窗外那人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奉公子之命,三日内我都要看守在门前,不许司马姑娘出门一步。”

司马姑娘?习玉笑了起来,刻意狂妄地说道:“苏寻秀,你也有对我恭恭敬敬的一天!怎么,瞎眼的仇不敢再报了么?”

苏寻秀果然大怒,咬牙切齿地嘀咕了一句什么,习玉隔着窗户,发觉他的拳头在胸前捏紧了,似乎在强行压抑怒气。半晌,他才冷道:“如今司马姑娘是公子的妾室,属下怎敢觊觎。夜深了,姑娘早点休息吧!”

习玉笑了笑,“我偏不休息,我偏要和你说话。主子的命令,你敢不听?小心我弄瞎你另一只眼睛哦!”

话还没说完,窗户忽然被他用力砸开,习玉只觉领口一紧,竟然被他硬生生提了起来。苏寻秀暴怒狰狞的脸凑得极近,近到他脸上那些伤疤让习玉看得清清楚楚。习玉心中一惊,不知他要怎么对付自己。

苏寻秀瞪了她半日,终于沉声道:“司马习玉,你不要太嚣张!等公子把泉豪杰杀了,你也会跟着陪葬!你就不过得意这两天而已!”

“哦,得意两天也没关系,至少我还得意过,还可以随意差遣你。你敢不听我的话?”习玉慢悠悠地说着。苏寻秀扬起手就要扇下来,她刻意贴上去,笑道:“你当真要打?你敢打?”

苏寻秀只觉她肌肤如雪,笑颜可爱,他心里毕竟对她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从调戏到动真,从动真到极度仇恨,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占据他这样多的时间去在意。那一巴掌,他怎样也打不下去,最后只有愤愤地把拳头砸上墙,一把将她推开,厉声道:“给我进去!我不想看到你!”

习玉忽然抓住他的手,柔声道:“其实你人是不坏的,对我也不错。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帮着鹤公子做事呢?你完全可以自己潇洒地闯荡江湖,不受任何人指示。”

苏寻秀怔了一下,眼神忽然暗了下来,他低声道:“你……什么也不懂的。” 习玉把手腕举到他面前,轻道:“是因为这个?”

她手腕上有一块鲜红如血的痕迹,映着雪白的肌肤,分外显眼。苏寻秀浑身都震了一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道:“连你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习玉定定地看着他,说道:“这种心蛊,是怎么做的?怎么控制人?你先告诉我。”

苏寻秀摩挲着她手腕上那一块痕迹,半晌,才道:“那是用心口的血喂养蛊虫百日,等虫长大之后再放去鼎里面炼,待蛊虫产下后代的时候就可以使用。这种心蛊平时没有任何感觉,可是一旦忤逆他,就会全身爆裂,死状奇惨。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忤逆公子。”

他说的和师父说的一样,看起来他似乎不打算欺骗她。 习玉顿了顿,忽然轻声说道:“苏寻秀,你想逃么?”

苏寻秀骇然瞪着她,似乎不能明白她说了什么。习玉继续说道:“我想逃,不想和一个变态待在一起。我一定要逃出去。”

他忽然笑了,如果不是现在的他满脸伤疤,那个笑容应该是和以前一样轻佻俏皮的,可是此刻,看起来却只让人觉得恐怖。苏寻秀慢条斯理地摸着她柔软的手,一寸一寸往上攀,然后伸去她宽大的袖子里。

习玉也不动,只是定定看着她。苏寻秀忽然捏住她的胳膊,低声道:“你大概是疯了,我大概也疯了,居然和你说那么多废话。知道我们逃出去之后会怎么样么?我想大概还没到第二层,我们的身体已经四分五裂了。当然,和你死在一起也不错,不如死之前,让我们快活一下?”

他话里那种心不在焉和不正经,让习玉有些恼怒,她抓住他那只不规矩的手,冷道:“我是认真的!我总是要离开这里!你不与我走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哦,什么交易?”他还是漫不经心。 “你告诉我那个出朝鹤宫的通道在哪里,我就告诉你心蛊怎么解。”

苏寻秀忽然僵住,他抬头,眼睛里有一种算计精明的光芒,似乎在估量她话语的真实性。习玉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不让他相信自己,就没机会了。她低声道:“你知道方神医吧,我是他的弟子。他告诉过我心蛊解开的方法,愿不愿意相信我,你自己选择。”

她说谎了,可是这个谎必须要说的无比真实,甚至不能露出一丝破绽。习玉的心在狂跳,她竭力抑制着面上的表情,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没有一点动摇,甚至自信地盯着他的眼睛。

苏寻秀看了半天,忽然道:“你是他的弟子,空口无凭,让我怎么相信?”

习玉立即开始背诵自己看过的医书,每一种草药长什么样,有什么特性,可以治什么病,她在那两个多月里已经背得滚瓜烂熟。苏寻秀的脸色渐渐变了,眼睛里散发出一种极明亮的光辉,仿佛是跌入深渊的人终于看到一丝光线一样。

“就算我现在告诉你通道在什么地方,你也出不去。”苏寻秀忽然打断了她的背诵,他抹了抹脸,看上去有些疲惫,“中了心蛊的人,每次出去公子都会下一个新蛊,这样才没有任何危险,否则这样贸然出去,不到二楼,心蛊就要发作。除非你现在就解开心蛊,我立即可以带你离开。”

习玉有些哑然,原来这个心蛊如此麻烦!她转了转眼珠,喃喃道:“我不相信你,解开了心蛊,只怕你根本不会带我走。我没那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