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卡片揉碎扔到垃圾桶,正发愁这捧鲜花装不进去,考虑要不要直接扔去楼下,眼角余光却瞥见电梯口打开,沈奕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过来。

沈奕来这座大楼的次数很频繁,且每次都带着一副桃花泛滥的面相,还很会甜言蜜语,导致这里一堆小姑娘至今都没法对他免疫。很快就有人迎了上去,笑着说:“沈董是来救我们于水火之中的吗?”

“怎么了?”

“江董这两天情绪都不大好诶,沈董知道缘由吗?”

“知道。”沈奕被顺势拉着靠在桌沿边,两手插在衣兜里,眼角一斜,两条腿懒散地一搭,笑着说,“知道可不能告诉你们呀。”

“讨厌啦…怎么能这样啊?”

沈奕笑得春风招摇:“你们这两天也没什么别的新闻?天天想八你们老板的卦,这样可不好哟。”

“我们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天天绕着老板转,不八卦这个还能八卦哪个啊?哦对了,还有件事,今天艾木姐收到了一大捧鲜花哦。”

沈奕眼睛一瞟,我只当没看见,听他笑着扭头问:“那鲜花很好看吧?全玫瑰,红灿灿。”

“咦,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呢?你知道谁送的吗?”

“艾木姐不给说…”作者:折火一夏

“不用问她了,我来告诉你,那是我送的。”

沈奕又是一笑,拍拍已经呆滞了的小姑娘的肩膀:“我去看看你们那位心情不好的老板。你们都工作去吧。”

沈奕一消失在办公室门的后头,我便感觉到办公室里寂静一片,全体十几双眼睛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在心里呻吟一声,站起身来,没什么威力地扫视一圈,绷着脸冷冷地喝:“都去工作!”

过了一会儿我去办公室抱文件,在敲门之前听到里面传出幽怨的调调:“我给你当免费军师,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还把我往外轰,有你这样的人吗?”

江承莫冷笑:“往外轰的才是人,往里轰的都是猪。你是猪?”

“我告诉你,你别转移话题啊。”沈奕说,“我就没看见过像你们两个这样磨磨唧唧的人。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啊?你难道还担心宋西以后不认你这个兄长了?得了吧,就她那小样儿,没了你她是想没了主心骨吗?你就直接上就好了嘛,把宋小西弄出来,给她说,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跟我谈恋爱,一个是跟我去民政局。否则你就别再认我这个兄长。她肯定得选一个啊。出了什么问题我来担待还不行?”

“扯淡!”

“美人计你懂吧?苦肉计你知道的吧?你就这样,然后这样,然后再抱住宋小西,然后再这样,”我听到一声击掌,“这事儿百分百准成啊!”

“狗屁!”

“哎呀咱俩打个赌还不成?你真按照我说的去做,要是失败了,我赔你一辆车给你安抚安抚还不成?”

江承莫冷冷地嗤了一声:“东风牌拖拉机?”

“是保时捷!保时捷最新款总行了吧?”

再然后我没听到有人说话,再然后我就听到哐当一声,沈奕的嚎叫传出来:“我好歹也好心好意,你发火也不用这样吧?”

我凝神屏气,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两步,做出低头刚到的姿态。很快办公室的门就被打开,我一抬头,正对上系袖口的沈奕。

我又低头,恭谨地说:“沈董。”

他“嗯”了一声,向前一步,我后退一步,他又向前一步,我一动不动,在距离他鼻息十公分的地方站定。

他笑着说:“花好看么?”

我说:“好看。”

他又说:“你喜不喜欢?”

我回:“不喜欢。”

他突然俯身,我吓了一跳,立即又后退一步,警戒地望着他:“沈先生,请你自重。”

“我自重七十公斤,十分符合国人健康标准。”他漫不经心地笑,“我今晚请你吃饭吧?”

“我有事。”

“那明天?”

“每天我都没空。”

他还是不以为意,想了想,说:“你今年二十七岁了,是吧?”

“…”

敢询问年龄,我的眼神像利刃一样飞过去,没想到他仍旧恍若未闻,接着说:“我听江承莫说,你好像从毕业以后进了这家公司,就再没谈过恋爱?”

“…”

“那你之前谈过吗?”

我强自镇定,想从左边绕过去,被沈奕眼疾手快地挡住,又想从右边绕过去,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挡住,最后我狠狠踩了一脚,他倒吸一口凉气,面带苦痛地伸出两只修长手臂,拦在了我面前。

“你究竟想干嘛?”

他低下头,眼睛里是一等一纯净无暇的真诚:“我喜欢你呗,喜欢你到骨头里了。你要是现在名花无主,不如我们两个交往一下怎么样?嗯?”

我环顾四周,这里是公众视线的死角。只要江承莫不走出来,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忽然从他的腋窝穿过去,腿磕到他的膝盖后窝上,一只手固定住他的喉咙,一只手手肘狠狠砸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是小学一年级老师让我代她体罚学生时,我想出来的新方法。

沈奕闷哼一声,我在他跌倒之前松开他。他后退一步,捂着喉咙,微微瞪大眼睛,像是看一只怪物一样看着我。

我瞥他一眼,扬长而去。

这几天江承莫明显心情很差。他心情差通常都不会表现在脾气上,也不会表现在言谈举止中,而是很大程度都表现在办事的效率上。

江承莫连开会的时候都在走神,刚刚从分部升上来的王经理演讲完毕,停下来等着他讲话的时候他仍在单手托着下巴,王观看他无表情无反应,神情愈发忐忑,求助地看向我,我咳嗽一声,低下头,硬着头皮低声说:“江董。”

这回他终于清醒过来。抬起头,沉默一分钟,开口:“预算不行。业绩还能再进一步。其他可以。下一个。”

晚上下班之前我把办公室用过的垃圾收走,下楼的时候不慎和江承莫一起。我这位老板在公司里一贯惜字如金,这次却在电梯里开了口:“艾木,你家里催你找男朋友了没有?”

我说:“提过两次。”

他又问:“你想找个什么样儿的?”

我想了想,说:“最好能罩得住我,有主见,能给我出主意。”

他极清浅地弯了弯嘴角,又问:“没有了?”

“其他的都是次要的。”我答,“我当然还希望我的男友英俊有魅力,身高一米八零以上,身材修长有气质,足够温柔,足够体贴,足够善解人意,有耐心,有充足的时间陪我,还能时不时给我一点惊喜。但这些不可能都满足,所以我只要求他能满足我最主要的就可以了。”

他这次略有思索,淡淡地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总疑心这场无心的谈话是否产生了负效果。因为第二天江承莫出现在办公室时,我非但没有看到他的脸色有半分和缓,反而是更加冷淡。他一贯不喜欢饭局和聚会,接下来的几日就更是倦怠,让我把所有的酒会晚宴都推了个一干二净。

而再接下来的几天,我终于从风传中证实了自己八卦之余的无谓猜测。果然是江承莫一直呵护备至的妹妹宋小西那里出的问题。

她谈恋爱了,可惜男朋友不是江承莫。

再接着,宋小姐男友的真实面目也浮出水面。据说是来自A城一家集团的李公子,家世好相貌好身材也好,耐心,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还陪着宋西把T城好玩的好吃的统统都玩了一遍吃了一遍。

我再回想一下我那天下班时候和江承莫的谈话,身后忽然刮过了一阵凉意。

尽管江承莫从来都是天之骄子,想要什么似乎都是信手拈来,可我瞅着他这些天的神情,就只同情地想到了一个词。

真是…悲催啊。

老板一不悦,到头来倒霉的还是打工仔。江承莫最近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晚,从五点半拖到六点,又从六点拖到七点,最后竟然有史以来第一次拖到了晚上八点。

老板不走,我们又如何敢先走。于是一干打工的苦命人几乎是望眼欲穿地瞪着江承莫办公室的方向,眼睛一眨也不眨,几乎都要僵硬成了望夫石一块块。

熬到晚上八点十分的时候,我们都已经饥肠辘辘。有同事撕出仅剩的一包奥利奥,没一分钟就被化身饿狼的人们瓜分完毕。我在同事们的怂恿下鼓起勇气去敲门,手指刚刚挨到门板,就听到里面有极其阴沉的声音传出来:“宋西,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正站在A市的地盘上。”

江承莫基本没有在工作中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至少我至今为止没有听到过。他此刻的声音就像是刚从冬天的冰湖中拎出来,带着丝丝可见的凉气,以及裹着一重重的冰碴。连我都有一点惊心。

我正准备命苦地退回去,里面砰地一声响动,似是物体被砸中的声音。

很快办公室的门就被从里面拉开,江承莫脸色不豫地出现在门口,看了我一眼,便冷着眼角大步离开。

而我回头一望,办公室地面上赫然安静地躺着江承莫那只尊贵的银白色限量版手机。只不过如今那只传说中属于最结实牌子的手机,如今已经堪堪四分五裂。据我目视,最远的碎片甚至都迸到了五米以外。

第四十一章

闺蜜有一段时间研究塔罗牌,曾故作玄妙地对我说,你得相信,这世界正反相吸物物相克,总有个人让你舍不得,放不下,食髓知味,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而这个人就是你命中注定的MR.right。

MR.right这个物种,我自认活过二十八年还不曾遇到过,但是我觉得,对于江承莫来说,MissRight他大半应是遇到了。

第二日上午,摔了手机的江承莫没有在公司露面。而我则在众目睽睽之下收到一个包裹,来自国外,寄件人签名上是龙飞凤舞的一个“沈”字。

我在同事们孜孜以求的目光之下硬着头皮把包裹拆开,没想到里面会只盛了几片叶子和几块石头。

叶子制成标本,石头明显是沈奕在海边捡的,上面甚至还带着点儿沙子。我把东西都拿出来,又在最下面发现了一张照片。

照片正面拍摄了一小片紧挨海水的沙子,上面被人用手指勾出了“艾木”两个字。右下角还画了一个心形。

我再把照片翻到背面,上面则写着“马尔代夫,致吾爱”七个大字。

我浑身的汗毛一个接一个地紧缩关闭,感觉到牙齿开始发酸,脖子后面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我把东西统统收进最下层的抽屉里,深吸一口气,假作没有看到周围人们不动声色瞟过来的视线,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工作。

过了一会儿,有陌生电话号码拨进来。我接起来,来人报的姓名竟是沈奕的助理。

我说:“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打扰到您。是这样,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向您询问一下沈董现在的去向。”

我柔声说:“赵小姐,你才是他的助理。”

没想到这位助理比我更温柔:“沈董说只有您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让我有事的话先找您。”

“我不知道。”

“沈董离开之前说您会收到他的包裹,所以一定会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我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收到什么包裹。”

“这…”

我果断挂了电话。

我忍住打电话给沈奕的冲动,拼命告诫自己拿出工作时忍者神龟的能耐来,五分钟后总算把这口气生生咽了下去。

下午的时候又收到一通陌生号码,这次来自江承莫:“艾木,把我的笔记本电脑送到总医院来。病房号A座1407.”

“…”这位老板每年体检时指标都正常得过分,能住院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我说,“您生病了?”

“我没事。”江承莫语气听起来竟然还有几分无奈,我甚至一瞬间想到了他在揉额角的模样,“只不过是有人小题大做而已。总之你送过来就可以。”

我应声,很快就听到有女声在电话那头隐约夹杂进来:“你竟然敢说我在小题大做?我要不是突然想着去你那儿看望看望你,你是不是就打算在家里烧糊涂过去了?发烧两三天也不知道治,你成心的是不是?…”

再后面的我没听清,因为江承莫很果断地挂了电话。

我拎着电脑去了总医院,按图索骥后发现江承莫病房的门没有关严,有清晰的对话从里面飘出来:“我只不过是一个发烧,您至于这么火急火燎吗?还让我住院?”

“都三十九度五了,你还敢不当回事!你都昏迷不醒了!”

“我那只是在睡觉。”

“你还敢跟我犟嘴?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江夫人声音不高,但足够威严,“还有,你跟小西多久没回江家看看我们了?你欣姨跟你提过好几次,希望小西能过去看看她,你怎么都不转达?”

“欣姨现在这种培养感情的方法本身就不对。宋西过去看她只会让母女感情更恶化。我跟欣姨提过几次,她都不采纳。等她自己想通了再说。”

“江承莫,你行啊,都敢教训起长辈了?”

“妈,这是病房,您也说了我在发烧,您能小点儿声么?”

“那你也得让我省心成不成!你跟宋西是不是觉得你们大了我们老了,凡事都可以不告诉我们了?宋西交了个男朋友这种事,她要是不好意思说,你怎么也不跟我说?”

江承莫的声音轻描淡写:“又不是什么大事,早晚都得分手。”

江夫人的火气又被激了出来:“听听你这是什么话!”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敲敲门,拎着笔记本和资料进去,江夫人看到我,很快又扭头对着江承莫发火:“都住院了你还充哪门子忙碌?你不看这些东西公司一时半刻就会倒吗?”

我还从未见过我的上司如此孩子气的一面。面对这般不能强攻只能智取的棘手炮火,他的回应是倒头躺在了床上,把自己全部塞进被子里,声音隔着被单淡定地传出来:“艾木,你帮我送送江夫人。”

一贯优雅贵气又美丽的江夫人气得杏眼圆睁,指着被罩那一团白色直吸气:“江承莫!”

等我一直把江夫人送走再回来,江承莫已经把文件都看了一遍。他脸上留有发烧时的红晕,掩去两声咳嗽后对我说:“帮我重新办一支手机。”

我低头,从包袋里取出一只一小时前从数码商店里买到的苹果手机,递过去。

江承莫看看盒子:“…”

我说:“SIM卡没有摔坏。已经剪完安在里面。”

江承莫:“…”

他看我一眼,开机。不久后有多通关机电话提醒弹出来,我看他一条条翻过去,最后把手机扔到一边,面无表情。

这一刻,我真怀疑他这次叫我过来究竟是让我带电脑还是买手机。

第二天江承莫将江夫人的警告置若罔闻,扔了输液瓶出现在公司里。而我则再次收到了来自国外的加急包裹。这回沈奕去了新加坡,包裹里还是几片叶子几块石子,以及一张在新加坡沙滩上写着艾木两字的照片。

然后,沈奕的助理再次打过电话来询问他的行踪。

我终于认为没了忍耐的必要,直接将电话拨了过去。

沈奕开头吹了声口哨,笑意盈盈的声音听了十足的欠扁:“包裹都收到啦?”

“你脑子被海水冲走了?”

“咦,你难道不喜欢那些小东西?”

“我不喜欢。”

“那你扔了就好了。”沈奕口气里透着不以为意,说,“不过我倒是听你那位大学同学周晓研说,你大学时代的梦想之一就是希望有大把大把的钞票,做个全职太太,然后你的男人不管是在世界哪个地方,都能记得你。”

“…”

“周晓研还说,你当时特别文艺,这些话的原话是你希望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你的男人在沙漠绿洲捧起水喝的时候要默念你的名字,在海边游玩的时候要在沙滩上写上你的名字,以及去玛雅文明…”

我打断他的话,咬着牙一字一顿:“那不是我说的。那全都是周晓研自己的梦想。”

“瞎说。”沈奕慢悠悠地继续开口,“周晓研的梦想我也顺便问了,她说她希望能在新西兰拥有自己的别墅和农场,自己开拖拉机挤牛奶收割小麦。然后赚了钱买翡翠珠子,闲着没事洒到床上一颗一颗地数。”

“…”

他开始拿捏出一股诱惑的调调:“所以你看,我没说错对不对?艾木同学,你何必把自己捂得这么严实?我这么喜欢你,你享受一下被人喜欢的感觉难道不好么?”

我冷冷地戳破他努力营造出的气氛:“你闭嘴。”

沈奕“啧”了一声,还在再接再厉:“艾木,你是女人。女人呢,生来就得有点享受的自觉。江承莫拿你当男人使,可你自己不能把自己真的当成个男人。女人生来就是被呵护的。而你要是答应跟我交往,你可以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呵护你的。”

我深吸一口气,说:“沈奕,你做件好事,跳海去吧。”

宋小西去A城三天,江承莫面色如常。他淡定地主持会议,淡定地签一份份文件,甚至还淡定地和他的前女友左纤出去吃了一顿饭。

就仿佛那一天摔了手机的人不是他一样。

只不过我还是留意到了一点不同。

江承莫对手机的依赖性似乎比之前更高。不论是他在主持会议还是会客抑或饭局,他的手机都会放在手边十公分内,甚至他连走路的时候都会把手机搁在手里上下把玩。

宋小西去A城第四天,我刚把进度向江承莫汇报完毕,脚还没有迈出办公室,突然接到了宋小西的电话。

“江董…”

“什么?”

我又走回去,把手机屏幕示意给他:“宋小姐的电话。”

下一刻我看到江承莫手里慢悠悠转着的钢笔”啪嗒”一声,被他按在了桌子上。

基于江承莫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很不厚道地按下了免提键。

“宋小姐,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