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工程我要换掉涂晓蓉,让那位谷设计师帮我弄!”

秦经理迟疑了一下,说:“可以。”

高大哥的邻居终于满意了,由前台过来恭敬地把人送走。

秦经理和涂晓蓉还留在会议室。

邵远有点不满意秦经理要把烂摊子交给谷妙语。他低头看看谷妙语,发现她也在皱着眉,眉心拱得像坏脾气马上就要拦不住了,马上就要从那里冲出身体了。

他忽然就没再那么意不平他的注意力被她生气的样子给拐走了。

小姐姐生气起来,超凶的。

秦经理的声音又响起。

他对涂晓蓉说:“这单你别跟了,让谷妙语跟。这单的提成我会让财务转给谷妙语。至于业主已经装修但不满意需要拆掉重装的费用,本来我想让你自己出,但算了,公司给你出了吧。只是你后面几个月的提成需要减半。”

秦经理的话音一落,谷妙语的眉头松了。但涂晓蓉炸了。

“经理,凭什么?凭什么我谈的单子提成要给谷妙语?凭什么扣我后面的提成点数?”

秦经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累有点不耐烦:“晓蓉啊,你要是不服气,可以走人的。”

涂晓蓉的声音里充满不可置信。

“秦经理你说什么?走人?哈!以前我给你扛起咱们公司的业绩,让我们的店成为业绩最好的门店,让你在总部脸上有光,你恨不得把我供起来!现在她谷妙语只不过刚拿了一年的业绩第一,你就翻脸这么对我了,经理您这样不合适吧?”

谷妙语竖着耳朵听。她准备听听秦经理怎么回答。

“晓蓉啊,我不想和你掰扯太多。你就听我一句劝吧,以后你别再跟谷妙语较劲了,你较不过她。以前你不跟她较劲,你悄声不语地闷头赚点行业潜规则的钱,我也不说你什么,这行不都这样吗?但我不说你是不说你,你可别以为自己腰板挺直的,一直跟谷妙语较劲,整个公司你们谁和她较劲都叫不过她,因为她腰板才是真的直。以后消停的,躲着她点,别较劲,闷声发财,好不好?要是以后再惹出麻烦来,你真就别怪我会不保你。”

秦经理推门走出会议室。

过一会涂晓蓉也从会议室里出来了。

她整个人好像缩了一圈。

等她走后,谷妙语和邵远从海报后面出来。

回办公位的路上两个人都有点若有所思。

谷妙语说:“我怎么觉得秦经理其实不是稀里糊涂的,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邵远回应她:“我现在承认你说的话了,他其实没那么坏,也没那么不堪。”

谷妙语有点纳闷了:“你说秦经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邵远带着这个问题回了宿舍。

熄灯后他躺在床上思考,秦经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砺行装饰到底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

这家门店是这家公司的一个缩影,这家门店里的人际关系是社会人际关系的浓缩。

仔细想想看,虽然秦经理经常把谷妙语训得狗血淋头,但他对她其实真的不算太坏。

他那点坏都使在他嘴上了。细想想他的实际行为,倒是对谷妙语不失维护的。

谷妙语常年业绩差,他也没说过要开掉她。去年马上临近年底考评,谷妙语的销售走了,秦经理还给她重新招了一个。当然这个人就是他邵远了。

他当时去找秦经理,说想转到涂晓蓉那一组,秦经理劝了他半天,希望他别转。

后来他又去找秦经理,希望转回到谷妙语那里。那次秦经理二话没说,立刻就批准了。

年会的时候,他说应该把他签下的那单算给谷妙语。他说这事的时候觉得秦经理还是清醒的,等秦经理转身一上台宣布这个事情时,他立刻就有了醉态了。

现在回想一下,秦经理他倒真是有一副借酒装疯的好演技。他想向着谷妙语,又怕被看出来,于是干脆就假借着醉醺醺的样子宣布谷妙语才是业绩第一的结果。

一副因为只有一个第一可以省下一笔奖金的小气样子,把广大群众会怀疑他是不是偏向谷妙语的嫌疑直接洗没了。

邵远发现这家公司里的每个人都不白给,每个人都没有明面上看起来那么一目了然。

他想或者入了社会之后的人都会变成这样吧?给人呈现的自己,和真实的自己,总是不一样的。

他琢磨着,秦经理在骨子里或许是欣赏谷妙语的。虽然她格格不入,虽然他知道如果大家都像她那样,这个公司就别想有业绩。可是这并不妨碍他有另一个认知:其实谷妙语的做法,才是对的。

所以他得留着谷妙语,必要时不着痕迹地护一下。这样也未尝不是在保持着公司的一种平衡。如果谷妙语不在这个公司,这个公司的作风恐怕整个都要歪掉了吧。

邵远临睡着前想,也许秦经理也希望这些行业的潜规则是可以得到改善的。只是目前大环境如此,而人在江湖,只能身不由己。

涂晓蓉应该是听了秦经理的劝,真的消停下去了。

谷妙语带着邵远一起忙年前签的那几单装修工程的诸多事宜。

一切进度都在忙而有序中向前推进。

公司难得的一下平静了许多。

只是这天,一位难缠顾客的到来,又把公司好不容易呈现出来的平静给打破了。

第二十五章 换个大的装

谷妙语带着邵远在施工工地连续跑了几天, 回到公司后, 一个同事告诉她:“哎妈, 咱们公司这两天可老热闹了!”

谷妙语发现自从她去年逆袭了个全年业绩第一,人缘都在变好。以前像这种八卦她是等不来的, 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定得自己屁颠屁颠去问。

现在都有人过来主动跟她说了。

谷妙语心情愉悦。

就这个现象,她和邵远讨论过。她告诉邵远, 自己之前安慰自己的时候, 默默吟诵过一句鸡汤:第一不代表什么,只是一个数字。你比第一落后也不代表什么, 因为落后也只是一种现象。笑对人生后,你会发现第一和落后并没有啥区别,都只是个现象,毕竟不管第几谁还不都得靠吃大米饭活着。

邵远帮她修正了一下那碗鸡汤的味道:第一是不代表什么,只是一个数字, 但它能让第二往后的不服也得憋着。第一和落后虽然都各自只是个现象,但第一的那位吃起大米饭来, 会确实更觉得香。

在此被修正过的鸡汤基础上, 谷妙语又提炼出一碗新的鸡汤。

“所以说人活着, 就该永争第一,那些告诉你做不到第一也无所谓的鸡汤,可以当做慰藉,但不能成为可以不向着第一努力的借口。”

邵远直接在这碗鸡汤里下毒:“可有的人能力就那么多, 累死也到不了第一, 怎么办?”

谷妙语努力给鸡汤解毒:“可以做不到, 但不能不去做!”

邵远继续下毒:“明知做不到,还要去做,不是无用功吗?”

谷妙语被怼得脑子发涨,最后脸红脖子粗地以毒攻毒:“这位同学请问你是不是杠精?喝下一碗鸡汤你又死不了!按你这么说,人人都知道自己早晚得死,那到底还要不要好好活着?明知早晚要死,还得好好活着,这是不是在做无用功?”

最后邵杠精交出了他的杠,表示谷老师说得对。鸟可以笨,但允许笨鸟先飞。虽然先飞也不一定能赶上大雕,但允许每只鸟都有梦想,这是对鸟以及它笨的一点尊重。

谷妙语差点想掐死邵远。

邵远看着谷妙语脸都憋红了也怼不上来一句解气的狠话,忍不住想笑。

他在心里还藏了半句话没讲出来。

其实笨鸟也有笨鸟的独到之处。笨鸟认真、执着、孤勇,以及,丸子头是茉莉花味的。

他或许不能陪笨鸟飞很久,但他真的希望笨鸟可以这么无所畏惧地一直翱翔下去。

谷妙语笑出一脸勇夺第一后觉得大米饭特别香的愉悦感,聆听同事向她绘声绘色描述着这几天公司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撞了邪了你知道吗!前两天中午,突然来了个老头,说要给自己家装修房子。秦经理就安排人招待那老头。结果,喝!这老头,满嘴跑火车,房子一会大一会小,一会平层一会带二楼三楼,忽忽悠悠就把咱的人给忽悠懵了。听不明白他到底讲的什么,咱的人就给不出明确的报价,结果,得!老头先炸了,说我们不尊重他,派个不专业的狗头军师来糊弄他。”

谷妙语想了想,说:“怎么听起来像来找茬的?”

同事一拍大腿:“你可说对了!这老头可不就是来找茬的! 他不满意咱们同事的接待,秦经理就赶紧给他又换了个设计师。结果没谈几句,又谈崩了,说设计师坑他,要继续换,不换就说心脏疼,要往地上躺。可是换哪个都没谈多一会就崩,这两天咱们公司都快被这老头给屠了!”

邵远理智地问了一句:“像这种情况,不可以报警吗?”

同事说:“烦就烦在这。他一没打砸抢,二没拐骗偷,我们报警说什么呢?说警察叔叔,有个老头来我们这找茬,挨个怼我们的设计师,给我们设计师都怼成哑巴了,您快把他抓走吧,我们太烦他了,这样?”

谷妙语听得有点想乐。她问了一句:“那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了?”

同事说:“秦经理已经快被老头逼得去雍和宫烧香驱邪了。这不,一大早他把咱王牌涂设计师给从施工工地上叫回来了,这会涂晓蓉正在会议室招架那老头呢。”

同事还告诉谷妙语:“大伙都去围观教科书一样的找茬了,没什么事一起去看看啊?”

谷妙语问邵远想去看看吗。邵远点头。

谷妙语感叹:“原来你就看起来冷艳高贵,其实骨子里燃烧着一颗八卦的精魂。”

邵远一挑眉梢:“我只是好奇涂晓蓉面对教科书般的找茬,能不能想办法做出教科书般的反找茬举措。”

结果让谷妙语和邵远都有点失望。

连涂晓蓉的笑语嫣然和能说会道,也显然起不到什么反找茬的功效。

那疑似来找茬的老爷子句句话能把涂晓蓉生怼到南墙底下。

谷妙语打量了一下老爷子,看起来七十来岁的样子,头发有一大半都白了。

谷妙语对白头发比黑头发多的老人家有条件反射般的疼惜怜悯。人生还能留给他们多少碗大米饭呢?吃一碗少一碗的,他们凶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这么想着,她就觉得老爷子的凶怼倒也没那么凶了。

其实老爷子的长相一点都不凶,甚至看得出,他年轻时应该仪表堂堂。

老爷子很快把涂晓蓉也给怼跑了。他用的是这么句话:“你别跟我在这皮笑肉不笑地胡咧咧,我老头子活多久了?还看不出你脸上那笑是真笑假笑?你嘴上叫我大爷,心里正骂我傻缺老登呢!得得得,甭跟我扯那些解释的空话,人呐,脸上再会做假表情,眼睛它可骗不了人,你眼睛里没有真诚。你走吧。经理呢?叫你们经理来!我要换人!给我换个真诚点的,行不行?!”

被点了名的秦经理浑身一激灵。

他绝望地想着行吧,全公司最能说会道的都阵亡了,现在也只能他自己上战场了。

就这么无奈决定要英勇就义的功夫,他眼神一扫忽然在人群中扫到了谷妙语。

他一下就开心了。

怎么把这位格格不入又偏偏总能另辟蹊径的姑奶奶给忘了?

“来来来,妙语啊,你来给大爷讲讲咱们公司装修方面的一些事情!”

秦经理欢天喜地地对谷妙语说。

被点了名的谷妙语临危受命,上阵和老爷子对峙。

谷妙语先问了声好:“大爷,您好,请问怎么称呼您?”她是想问大爷您贵姓。

结果老爷子用鼻子哼出一声动静,眼珠滚得眼皮这鼓一下那鼓一下的,上下打量谷妙语。

“哼嗯。你大爷就是你大爷,还能怎么称呼?”

谷妙语:“……”

她深呼吸,在心里默念笑对人生。

身后有一声轻轻嗤笑,跟什么人看到仇人被怼解了恨似的。

谷妙语知道那是涂晓蓉。她没能安抚好这大爷,于是她就不相信还有其他人能安抚好他。她等着看笑话呢。

谷妙语没理她,问老爷子: “大爷,快一上午了,您渴了吧?要不先给您倒杯水喝吧?”

谷妙语转头告诉邵远,去倒杯水。

老爷子出了声。

“使唤人小男孩干嘛?你真有诚意你亲自去给我倒。”

邵远皱了下眉。

小男孩?他哪小?

谷妙语连忙左右安抚:“成,大爷您等着,我亲自给您倒水去!”她起身去倒水,经过邵远时拍拍他肩膀,“没事儿,啊!”

邵远眉头皱更紧了。

她这不也把他当小男孩了么。

谷妙语一出会议室,会议室外围观着的同事们就对她送来关怀与同情。

“加油啊妙语!刚刚涂晓蓉要给老头出来接水,老头都没干,但你要倒水老头就答应了,你这是一个进步一个良好的开端!不要怂继续干!”

谷妙语:“……”

她接了杯水回会议室。

老爷子嘴唇刚碰了碰纸杯,就吱哇一声叫。

“想烫死我啊?”

身后又是一声涂晓蓉的轻轻嗤笑。

她怎么还不从会议室里出去呢?谷妙语默默吐槽。

邵远站出来,说:“我去换杯凉一点的。”

老爷子酸巴唧唧地张了嘴:“你倒的我不喝。”

谷妙语站起来:“成,我去给您换一杯。”

她又出去接了一杯温的回来。

这杯水端回会议室后,老爷子小抿了一下又立刻爆发:“大冬天的给我喝凉水啊?”

谷妙语什么也没说,起身再去倒水。这回她尽量倒一杯温度在第一和第二杯之间的。

端进去,老爷子还是嫌弃:“这热不热温不温的,难喝!再倒!”

谷妙语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大声朗诵笑对人生四个字。

她看到秦经理的反应比她还要崩溃。她用眼色安抚了一下秦经理。

没事,看我的。

她在老家时,她老爸作起来,那可是十个铅球都砸不服的,最后还不是她把老谷炸起来的毛给捋顺?

她这回叫着邵远一起来帮忙。

他们出了会议室,先前讲话的那个同事改变了观点。

“我收回我刚刚的看法。老头让你倒水并不是一个更好的开端,看起来他没让涂晓蓉倒水倒是对涂晓蓉更善意一点。”

谷妙语没顾上搭茬,她问邵远一次能端几杯水。邵远试了试,他手大手指长,可以端四杯。

谷妙语能端三杯,一手一杯再两手一起夹一杯。

他们这回接了温度递次改变的七杯水,加上屋里的三杯,一共十杯,要凉有凉,要热有热,要温有温,要温热有温热。

谷妙语把十杯水摆在大爷面前一字排开,笑着说:“大爷您挑一杯,看哪杯喝着顺嘴,后面我就按那杯的温度给您倒水。”

大家都屏息等着大爷的反应。

不知道他这回还能找出什么新茬来。

谷妙语能感觉到身后的涂晓蓉有一口气正提在嗓子眼。她八成很希望大爷能冲着十杯水狠狠一扫,然后咆哮:十杯水你就想把我给打发了,做梦呢?

结果……

老爷子忽然像脾气被抽走了一样,平静地端起了其中一杯,喝了下去。

会议室外围观的人们仿佛看到世界杯进了个球那样,不约而同地做起各种yes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