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远说:“多少有点。”

谷妙语:“要是前面那种呢?”

邵远:“你是疯子。”

谷妙语:“……那后面的呢?”

邵远:“你可能是傻子。”

谷妙语:“……那我可能是傻子吧。”

邵远还想问那你到底是怎么变傻子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谷妙语突然豁啦一下站起来,向门口跑过去。刚到门口她像猛然想到什么千万得拿的东西似的,又杀回来,一把拎起挂在椅背上的包,再扭头向外冲。整个过程争分夺秒,刻不容缓。

邵远扭头向落地玻璃外面看了看。

他在网上看过的照片上的那个男人,从平面变成立体,正从对面工作室门口向他的车子走过去。

真人看起来,似乎比图片更俊朗更有才俊的气质,也更高。

他能有多高?邵远目测了一下,觉得似乎跟自己差不多。

他从椅子里站起来,无意识地把自己的腰身比往常都用力地向上又拨了拨,转身走出门去。

红绿灯很帮谷妙语的忙,一路闪绿地送她飞毛腿一样穿过人行道。

谷妙语此时此刻很感谢亲爹对她进行的那些体能教育,让她能够赶在陶星宇上车前抵达他车门口。

谷妙语拦在陶星宇和他的车之间。

跑这么点路她不至于喘的,可是现在她却一口跟着一口地喘,喘息的频率完全和加快的心跳一致。

天啊,这个男人。她这么近地和他接触在一起。

岁月对别人都是杀猪刀,可对他怎么那么温柔?他和几年前到学校做讲座的时候相比,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么挺拔,那么修长,那么沉稳,那么英俊,那么绅士,那么文质彬彬。

谷妙语恨不得把全世界最美好的排比句都堆砌在陶星宇身上。

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好耐心的陶星宇却没有因为她突然冒出来的唐突而给她展现坏脸色。

他半低下头,半垂着眼,好脾气地问了句:“请问你,找我有事?”

陶星宇一开口,谷妙语微仰着头,几乎感到了幸福的晕眩。

邵远走过马路、走到工作室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冬末的太阳挂在天上,把黄白日光洒在谷妙语脸上。她脸上那些起皮的痕迹全都没有了。她白皙细腻的皮肤经受着日光分毫毕现的考验。而考验的结果一定是,连日光也挑不出她的毛病,她的白皮肤细腻得好像连毛孔都要看不到。

她在日光下,像个搪瓷般精致的人儿。

而她抬着那张搪瓷般精致的圆脸蛋儿,花痴一样看着陶星宇。

陶星宇低头瞧着她,好像有点要笑。

要是他遇到一个这么甜又对自己毫不掩饰地犯花痴的女人,他也会有点开心有点想笑吧。这多满足大男人的虚荣心。

他想再走近一点,但腿有点不听使唤,把他停在和他们三米远的地方。

忽然不想那么近那么仔细地,看她抬起一张花痴别的男人的脸。

蠢死了。

谷妙语整理一下情绪,想着邵远刚刚教过她,要喜怒不形于色。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抬手去摸真人的冲动,回话给陶星宇。

“陶老师,您还记得我吗?”她满心期待地问。

为了方便陶星宇的答案能够偏向记得那一方,她把脸又扬了扬,保证整个面庞无死角地呈现在陶星宇的视线里。

不远处的邵远抬手拍了拍额。

怎么办,真的蠢死了。

陶星宇仔细端详了谷妙语后,有点抱歉有点迟疑地说:“不好意思,我一时不太能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

谷妙语气馁了一下,但马上又鼓舞起来。他不记得,她可以努力引导他走向记得!

“陶老师,您记得几年前,您曾经到市的大做过讲座吗?我当时就坐在第一排来着,讲座结束之后,您还给我写过一句话鼓励我的,我就是受了您的鼓励,才勇敢地来了北京!”

谷妙语一边说一边翻包找她的本子。那本子她从来了北京就一直带在身边。

她翻开本子的封皮,扉页上是一行龙飞凤舞的字:你笑对人生,人生也会笑对你。

谷妙语把本子翻了一百八十度,把字正着端给陶星宇看。

“陶老师,您知道吗,就是你这句笑对人生的鼓励,让我挺过无数难关!”

陶星宇凑近本子看了下,微笑起来:“还真是我写的。”

他又抬起头重新端详谷妙语,看着她的丸子头,看着她水粉的大衣,和她细致的眉眼,渐渐地他眼底终于有了一抹似乎快要想起她的神色。

“你是不是不久前,去了五道口大学听了我的交流分享会?”

谷妙语开心得整颗脑袋都在充血:“是的!我当时还冲上台想让您帮我在本子上再写一句话激励我的,北京的日子太不好混了,光靠您之前这句话,我都快扛不住了!”

陶星宇被她逗笑了。

邵远在不远处看着化身迷妹的谷妙语忍不住揶揄地嗤笑了一声。

这小姐姐,都工作三年了,这会居然变得比他那些同龄的同学还少女还羞涩。

陶星宇带着微笑,说:“那么今天,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扛不下去了,所以跑到我这来,想让我再帮你写一句话?”

谷妙语看着陶星宇的笑容,人和心都要醉了。

她呆呆地点头,呆呆地递出本子。

陶星宇接过本子,笑了一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着的笔。

他在“你笑对人生,人生也会笑对你”下面又写了一排字。

“你无惧困难,困难就会畏惧你。”

他写好后要收起笔。

谷妙语连忙搓着手祈求:“陶老师陶老师!能不能帮我在这里……”她用手指指着新填那句话的上方,像讨食的猫似的,小心祈求地说,“……写上,To妙语……”

陶星宇笑一笑,没拒绝,把简短的中英文结合一挥而就。

随后他把本子交还给谷妙语。谷妙语捧宝贝一样把本子捧回来,欢天喜地地对着陶星宇的字迹看。

陶星宇把笔收进衣服口袋的时候,脸上开始有了点不一样的神色。

他微微皱了下眉,重复了一下刚刚写下的名字。

“妙语……”

谷妙语应声抬头,大眼睛亮晶晶水汪汪忽闪忽闪的。

“陶老师,什么事?”

陶星宇笑一下:“没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的名字有点耳熟。可能是朗朗上口的关系吧。”

谷妙语心虚地缩缩脖子。

好了,花痴完了,该办正事了。

她宝贝地收好本子,掏出一张名片,心里默念着崭新的鸡汤座右铭:别怕,你无惧困难,困难就会畏惧你,勇敢把名片递出去!

她把名片递向陶星宇,开始做一番崭新的自我介绍。

“陶老师是这样的,其实我是昨天给您打过电话的砺行装饰的设计师谷妙语……”

她看到随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陶星宇的微笑一点一点地消失,他的脸色一分一分地冷了下来。

第二十九章 我们谷老师

谷妙语小心翼翼介绍完自己的身份, 屏息观察陶星宇的脸色。

他脸上的肌肉在以她肉眼可见的速度拉直绷紧。

随后他却忽然又笑了,带着点嘲讽。不像是在嘲讽别人,只是在嘲讽他自己。

他笑着摇摇头:“我还真以为我有个铁杆粉丝来着。”

谷妙语心里一揪。她现在恨不得把心扒出来给陶星宇看,让他看看他的名字是不是在她心尖上刻得到处都是。

经历过笑容渐渐消失,到再次微笑, 谷妙语觉得陶星宇和刚刚看起来像变了一个人。

笑起来的样子还是一样, 但笑容里的真诚和煦消失了,换上的是礼貌疏离的防御。

“谷小姐, 你挡着我的车门了, 麻烦移动一下, 好吗?”陶星宇微笑着, 礼貌而轻声地,对谷妙语说。

就连拒绝和厌恶都表达得这么绅士周到。

谷妙语鼻子一冲差点打算哭给他看。

想到刚刚邵远告诉过她,在商场和职场上都应该喜怒不形于色,她赶紧整理情绪。

她在整理自己情绪的一刹那发现邵远是正确的。似乎人人都已经有这种技能,只有她, 着手掌握得有点晚了。连陶星宇刚刚都是从喜形于色迅速转变到了喜怒不行于色的状态中。

谷妙语努力用最简洁的语言, 最快速地说明来意与诉求。

“陶老师,您就给我两分钟时间听我说一下, 拜托您!”

陶星宇微笑地看着她, 他的微笑中像有一只手要把她从车门前拉开别挡路一样。

谷妙语把心一横。

不管了,反正只是意识上的手, 又不是他真的伸出手, 凭意识他是拉不动她的, 她在意识里对他的执念坚定得很,那是她足足积累了三年的心意。

她争分夺秒地阐述事实:“陶老师,砺行装饰不是骗子公司,我也没有骗您父亲砸了现有的装修重新再装,我肉眼可辩那是您的设计。我这么崇拜您我怎么可能舍得砸掉它呢?这要求真是您父亲我陶大爷他自己单方面提出来的,我知道他的打算后我也是极度蒙圈的。今天我来就是想和您说,您父亲我陶大爷他老人家也正要告我们呢,因为我们还不赶紧开工去砸掉他别墅里装修。您说我要是骗子,我得是个多能忽悠的骗子啊,不仅能忽悠得让陶大爷砸了装修重装,还能忽悠得哪怕我要反悔他都不干,不给他砸了现有装修他都要去告我……”

她说完一番话,小心端详着陶星宇脸上的神情变化。

可陶星宇像带了张微笑面具似的,没什么变化。

谷妙语有点难受。他刚才还真真实实地对她笑来着,现在就把喜怒不形于色贯彻始终了。

陶星宇出了声:“行,你先走吧。你们公司到底是不是骗子、你到底有没有忽悠我父亲,我会搞清楚的。”顿了顿,他话锋一转,说,“不过就你刚才用的那套招数来看,我相信你是有能力把我父亲忽悠住的。”

谷妙语一下就着急了。

“我刚才不是忽悠您!我对您是真情实感的喜……崇拜!”

谷妙语差点咬到舌头。

不远处的邵远因为她的突然改口,一脸的怒其不争。

怂。

陶星宇微笑地看着她,微笑地问:“说完了吗?”

“啊?”谷妙语愣了下,“说、说完了吧……也、也可以没说完……那我再说什么点吧!”

陶星宇嘴角隐隐有抽动的迹象。

但他倒是没撵人。

谷妙语抓紧抓住这个机会,继续说了点什么。

“陶老师,陶大爷他这么做,真不是我忽悠他让他这么干,他是太寂寞了,想和你对着干,以吸引你对他的注意……”

谷妙语说完这句话,发现陶星宇脸上的微笑更疏离更像面具了。

“想吸引谁的注意就和他对着干,这不是年轻人常玩的招数吗?”他目视前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随后又把目光调回来,落在谷妙语脸上,笑着说,“这主意,你帮他出的?”

“……???”谷妙语毫不犹豫地懵逼了,“当然不是的!……”

该怎么自证清白?该怎么洗清这份莫须有的嫌疑?谷妙语心里急得有点找不到解题思路。

她身后突然传来环绕立体声的低音炮。

“陶老师您好,我是谷设计师的同事。我们谷设计师不是您说的那种人,她是有原则有风骨的设计师。她对您很崇拜,不,应该说是非常崇拜。也是因为崇拜您,她才想着过来和您说清事情前因后果的。她没您想得那么诡计多端,先用崇拜麻痹您,再告诉您您父亲的事。她只是看到您之后有点情不自禁。”

陶星宇打量着走到自己面前来的年轻小伙子。

他对邵远也微笑以待:“我父亲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他剥完鸡蛋连蛋壳都要仔细刮一遍,以保证所有蛋清都能被自己吃进肚子,一丝一毫都别浪费。他这样的人,居然铁了心地往外送钱,”他说到这,转头瞥了眼谷妙语,笑着问,“你说你没忽悠他,我怎么相信?”

邵远从陶星宇的微笑里看到了一点被隐忍得很好的愤怒。一种不堪的、意想不到的、甚至是有点屈辱和被背叛的愤怒。

他觉得男人眼中的这种愤怒眼神他有点熟悉,他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

努力回想后,他找到了类似眼神的主人。

那是他一个富二代朋友,某天带着个漂亮姑娘回家。他对那姑娘有意思,希望把她带回家加深一下彼此的关系。但不巧那天他父亲在家。后来那姑娘变成了他的后妈。他在他父亲和那姑娘的婚宴上,就是放射着这种眼神不堪的、意想不到的、甚至是有点屈辱和被背叛的愤怒。

邵远明白了。

陶星宇和他父亲的沟通一定出现了问题。他觉得他父亲是看上了哪个设计师小妖精,被迷惑了,所以晕头涨脑地要给小妖精拱手送钱。他今天遇到一个崇拜自己、把自己的话奉行为人生座右铭的小姑娘,一个甜美清纯的小姑娘,他其实是很高兴、男人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满足的。

可是她忽然告诉他,她除了是他的崇拜者,还是他父亲的装修设计师。她来表达崇拜是附带的事情,主要还是要和他谈谈他的父亲。

邵远想,按照这个思路捋下来,陶星宇到现在还能保持礼貌微笑,他也真是个不简单的人。

他一眨不眨地回视陶星宇的质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们谷老师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和我们谷老师,都把陶大爷当成自己的亲爷爷一般。”

你当然就是叔叔辈的了。你都三十了,做我的叔叔,你当得起的。

邵远忍不住在心里损了一下。

陶星宇看着邵远,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邵远的表情。渐渐地他眼中的那种愤怒有点平息下去了。

他们两个人一般的高,一个成熟稳重,事业有成,一个正值青春,前途无量。出色的男人和出色的男孩面对面的矗立,对峙在一起。

谷妙语忽然有点心酸。她一六五点五的个头不算矮了,可是夹在两个一米八加加加的人中间,却像个小矮人。她感觉他们两个正站在麦当劳M的两个尖上,自己一个人落在M的那个低拐点里。于是他们变成同一个世界同一个高度,她变得低了他们一等。

她不知道自己一瞬间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但她感觉到邵远正从她身后握着她的两个肩膀,把她往旁边挪开……

陶星宇用车钥匙解锁开车门。

上车后,他落下车窗玻璃。

“我父亲是不是寂寞,这是我的家事。对于我的家事,你们未免管得太宽了。”

说完这句话,陶星宇一脚油踩到底绝尘而去。

谷妙语闻着车尾气,垮下肩膀,萎靡不振地说:“为什么一提到陶大爷,他就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

邵远斟酌了一下,决定告诉他的傻姐姐实情。

“他怀疑你骗他爸钱,想当他后妈。”

谷妙语惊诧得差点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