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妙语跑过去开门。

大门被打开,一门宽的天光涌进屋子里来。

邵远就站在那一门宽的天光里,旭日光辉洒在他头发上,脸上,身上。那一瞬间他像是从天上下凡来的一样。真是个帅得不行不行的年轻小伙。

其实只有一天没见面,但谷妙语隐隐觉得邵远好像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

她一边把邵远往门里让,一边思索着他到底是哪里看起来不太一样。

就这么有点恍着神。

邵远也真配合她,她恍神他居然也跟着恍,他就站在那一门宽的天光里,不进也不出,微低着头看她。

最后是陶大爷等得不耐烦,走过来直嚷嚷。

“不是,怎么的孩子们,一天没见你们俩结仇了?互相瞪什么眼呢,赶紧进屋来吃饭啊我的俩祖宗!”

邵远抬腿进了屋。

谷妙语在他身后关门。

陶大爷正面打量了一下邵远,忽然问:“小子,你往头上抹那东西,叫发胶还是发蜡还是啫喱水啊?别说,这么一捯饬还真帅,跟我年轻的时候能PK一下。”

谷妙语的恍然在陶大爷的话里终于大悟了。

邵远今天的不一样是他看起来格外骚,他美了发,还武装了一身模特走秀般的穿搭。他在亮眼但不夸张的骚气中把自己捯饬出了点成熟范儿。

在餐桌前落座后,谷妙语问邵远:“今儿怎么捯饬成这样?吃完早饭赶着去跑相亲场?”

邵远白她一眼,没理她。

谷妙语也不尴尬,继续宣布:“等会吃完饭你刷碗!”

邵远瞪了瞪眼:“我刷碗?”

谷妙语笑弯了眼:“对啊,来了总不能光吃白食吧?也得付出点劳动呀。”

邵远:“那你呢?”

谷妙语:“我在旁边给你加油。”

邵远:“……”

他有点明白谷妙语昨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笑得有点坏坏的了。她是找他来刷碗的。

他忍不住撇头笑了一下。

他看着一桌子的早餐,问陶大爷:“老陶,你做了这么多,我们要是吃不了怎么办?”

陶大爷一脸的理所当然:“塑料袋打包带走啊!”

邵远有点迟疑:“粥也……?”

陶大爷:“对,粥也打包!我这就不缺塑料袋,你要是怕粥漏,那我大出血一下,让你在粥上套俩袋儿。”

邵远:“……”

谷妙语噗地一声笑出来。

陶大爷问她笑什么呢。

她说:“您让我们用塑料袋打包大米粥,这让我想起来我和我发小楚千淼上高中时候的事儿了,那会我们俩特皮。有一天我俩特别想知道啤酒到底是啥味的,我们就去小卖店买了两瓶。但玻璃瓶太扎眼,我们就要了两个方便袋套在一起,把酒倒里头了。”

谷妙语发现邵远和陶大爷都停下了喝粥的动作,很投入地听她讲着话。

她憋着笑,继续:“然后我们拎着一塑料袋啤酒进了教室。有个平时总欠欠的同学跑过来问我们拎的啥,我发小怕他知道是啤酒会跟着要,就特镇定地说:流浪猫的猫尿,刚在路上强迫两只猫劈叉硬接的,准备回家种花用,这是偏方,种啥啥活。她说得特别真,我那同学就信了。后来我们俩趁自习的时候躲在教室后头把头埋进塑料袋里喝啤酒,我那欠欠的同学又看到了,他立刻拍着桌子冲全班同学喊:天啊不好啦!同学们快看谷妙语和楚千淼疯了,她们在偷喝塑料袋里的猫尿!”

她一讲完,陶大爷含在嘴里那口没来得及咽的粥直接喷了出来。他一边咳嗽一边前仰后合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你这倒霉孩子是要笑死我老头子吗哈哈咳咳!”

邵远前一秒还绷着脸装镇定,但后一秒他实在没忍住破了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赶紧把头撇到一边,手握成一个空空的拳挡在嘴巴前,一边忍笑一边忍不住笑,肩膀都微微颤抖了。

大门处有钥匙插进锁眼扭动的声音。陶星宇进屋后走向餐厅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屋子欢声笑语的热闹景象。

餐厅里除了谷妙语,还有上次在砺行装饰会议室看到的那个小伙子。他今天看起来和那天有点不一样,看得出他今天是经过打理的,发型很帅,皮肤很白,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趁得小伙子青春又亮眼。

餐厅里的人们终于在笑声里发现突然出现的他了。

谷妙语最先看到的他。她立刻叫出来。

“陶、陶老师?!”

她怎么又结巴了。

谷妙语的一声陶、陶老师,把另外两个人的注意力从塑料袋装粥或者塑料袋装酒一起调动到了陶大爷的后脑勺方位上。

邵远看到突然出现的陶星宇后,弯着的嘴角渐渐抹平。

陶星宇穿着藏青色外套,外套里面是合体的西装。他的派头相貌实在无懈可击,身上有着文化人的一点雅致,也有着艺术家的一点浪漫,还有着经营者的一点果断。集合这三种气质于一身,加上俊朗的外貌,也难怪他那位小姐姐一看见他就要舌头打结。

确实是出众的。

和陶星宇眼神交汇的一瞬里,邵远心中闪过了许许多多对他的评定。这一瞬后,邵远端出一副成熟男人的腔调,四平八稳地和陶星宇打了声招呼。

不能让他把自己看小了。邵远想。

陶大爷猛地扭头,看到陶星宇后,因为意想不到惊圆了眼珠。

虽然他做每一顿丰盛的饭菜背后都有着陶星宇能够出现在饭桌前的期盼,但因为每次期盼都落空了,所以当陶星宇真的出现的时候,他脱口而出的居然是:“你怎么来了?!”

谷妙语已经看出来陶大爷说完这句话就很想抽自己嘴巴了。

陶星宇也是个不让他爹份的主,顺着陶大爷的话往上杠着说:“我来得有点多余是吗?那我走了。”

陶大爷明明很着急,但嘴巴还是硬杠:“还有点自知之明!”

陶星宇作势转身要走。

谷妙语简直服了这爷俩。她心里有点着急,她能看出来陶大爷其实比她更着急。

邵远环视屋子里其余三个人,他把谷妙语的着急看在眼里。他觉得这一刻的陶星宇一点都不像个三十岁的人,他在很幼稚地和他父亲较劲,累得旁人都跟着难受。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有点羡慕能和自己父亲较劲的陶星宇。

陶大爷看到陶星宇真的转身要走,坐不住了,大吼一声:“你给我站住!这是你家,不是旅馆,回来一趟不用管受不受人欢迎好吧?”

陶星宇定住脚,把身体转回来。

明明身体已经不打算走了,可说的话却还是不肯服一丝的软。

“要是没带我那份早餐,我就去外面吃了。”

陶大爷又跟着往上杠:“那你去呗,外面饭多好吃啊,鸡蛋都是人造的,多新鲜啊!”

谷妙语:“……”

她觉得自己必须得冒头打圆场了,不然再杠几个回合,他们父子活得好好的,她得先死于突发心脏病。

“大爷!”谷妙语嗷地一嗓子,“您刚才打算给我们俩用塑料袋打包带走的粥呢?正好盛出来给陶老师呀!多好,这样还能省个塑料袋!”

邵远在喝水,呛了一下。

陶大爷哼哼唧唧地起身去厨房盛粥,盛回来放在陶星宇面前的时候,他很那么回事地强调:“我是为了省一个塑料袋!”

陶星宇坐在餐椅上,瞥了一眼谷妙语,瞥的时候还挑了挑眉梢。

谷妙语:“……”她默默低下了头,心里有了一种教坏老人家的罪恶感。

邵远觉得粥很美味,但他一下子就饱了。好像再也不能多吃下一口。

在陶星宇一勺一勺挖着粥吃的时候,其余三个人都在各种偷瞄他。

谷妙语想看又不太敢多看,瞄一眼垂下眼,再瞄一眼再垂下眼。

陶大爷一副不想看的样子却一直找着机会瞄着儿子看。

只有邵远,大大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陶星宇看。

他觉得陶星宇喝粥的样子,真是斯文得有点叫人莫名心烦。

他发现自己最近总是容易心烦,不知道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好在谷妙语的手机突然响起来,铃声中断了他的这种心烦。

谷妙语看了来电显示后,笑眯眯地告诉他:“是高哥!”

等她把电话接通,听到北五环小区的高大哥说了几句话后,她笑眯眯的样子渐渐消失了。

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且这件事应该还挺棘手,不然谷妙语不会生动上演笑容渐渐消失这个真人GIF。

那一瞬他突然有点期待这件棘手的事,他想它最好足够棘手,这样谷妙语为了处理它,就应该会马上带着他一起离开这个餐桌了。

那么碗就要由陶星宇来洗了。

谷妙语收线后告诉陶大爷:“大爷,我签的一个装修项目,工地现场出了点问题,我得带着邵远过去处理一下!”

邵远刚听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从椅背上捞起自己的外套大衣,稳稳套上。

陶大爷脸上露出点失望的样子:“唉,斗不成地主了。”他眉毛抖了抖,问谷妙语,“工地现场远不远啊?”

谷妙语回他:“在北五环。”

陶大爷眼珠滴溜溜一转:“哟,那可挺远的呢。着急吗?”

谷妙语:“挺急的。”

陶大爷眼珠又是滴溜溜一转:“事儿挺急的,离着有点远,哎哟,可我这边不太好打车啊!”

谷妙语:“没事大爷,我们俩坐地铁过去可以的。”

陶大爷冲她挤眉弄眼,示意她别说话。

然后他把音量抬高,把头调拨到冲着陶星宇的方向,又重复了一遍:“事儿挺急的,离着有点远,这里不太好打车啊!”

陶星宇叹了口气,放下勺子,从桌上拿起餐巾纸压压了嘴角。

他把用过的纸巾叠好,放回桌面上,抬头,看着谷妙语,说:“我开车带你们一段吧。”

邵远听到陶星宇说开车带他们一段,一句已经顶到嗓子眼的话慢慢落回了肚子里。

他就晚了一秒钟。

他转头看向谷妙语。

她一脸求之不得的欣喜。

邵远想,好了,他落回肚子那句话应该是派不上用武之地了。

他等着她在下一秒开口答应陶星宇的友情帮助。他会在她上了陶星宇的车以后说自己还有事,让他们先去北五环的小区,他随后就到。

君子有成人之美,他会帮小姐姐制造她想要的她和陶星宇之间的二人世界。

下一秒他听到谷妙语开口了。

“谢谢陶老师!”她的声音是受宠若惊的。

但顿了顿后,她又说:“不过没关系的陶老师,我们坐地铁过去很便利,您公司和我们要去的地方完全是两个方向,就不折腾您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能给出一个这么大转折的回答。而且她居然没有结巴。

他发现凡是和工作有关的事情,她面对陶星宇的时候,讲话都不会结巴。

还是蛮有职业素养的小姐姐。

因为这转折实在叫他意外,他转头看向她。

她细腻的肌肤简直白皙得发光。那副毛孔都看不见的面孔上,所有情绪一览无遗。并没有欲擒故纵,也没有虚实试探。她是真心地在感谢以及拒绝着陶星宇的帮助。

他又转头看向陶星宇。

陶大设计师应该没怎么被人拒绝过,他眼底眉梢有藏不住的意外。

从陶大爷家里出来,谷妙语掏出手机准备叫车。

邵远问她:“不是坐地铁吗?”

谷妙语低着头在手机上一边找车一边说:“那么说是权宜之计,万一我说我俩打车,陶大爷一定会说,嗨,打什么车啊,都是吃汽油的四个轮子,叫陶星宇送你们多好啊!”

她学陶大爷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邵远忍不住弯嘴角。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谷妙语:“你怎么没答应陶星宇呢?我以为他送我们你会求之不得。”

谷妙语抬了抬头,看向邵远,一脸的认真:“太容易得到了,以后会不好好珍惜的。”

邵远怔了怔,开始快速分析这句没主语的话到底是什么内涵。

“你是觉得陶星宇刚刚对你的示好,你如果轻易答应了,会让他觉得你很容易得到,以后会不珍惜你?”

谷妙语左右一摆头:“不,应该反过来理解:他对我示好来得太快,我怕得到他太容易,将来我会不珍惜他。”

邵远:“……”

所以说,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真是亘古真理。

谷妙语又埋头去找车。事实再一次证明,满嘴跑火车的陶老头,其实说的每一句听起来像假话的话都是真话。这里的确难叫车。

她有点发愁,对邵远说:“要不咱俩走个一千五百米,去坐地铁吧。”

她说完拔脚先带路。

邵远没有动脚。甚至在谷妙语和他擦肩过的时候,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那场景忽然就特别像韩剧里面的唯美画面一个姑娘要走,她的欧巴很霸道总裁地拉住她的胳膊说卡几马。

但谷妙语一张嘴就破坏了那种唯美。

“你拉我,要干啥?”

“……”

邵远松开谷妙语,说:“我刚才在屋里就想跟你说一句话了,没来得及。”

谷妙语:“?”

邵远:“我今天开车来的。”

谷妙语:“……哦。”顿了顿,她吼,“那你还跟我在这磨叽这么半天?!”随后她又发出一个疑问,“哎,你不是还上学呢吗,就有车了?”

邵远告诉她:“借的。”

昨晚知道今早要来陶大爷家吃早餐,他特意回家一趟跟母亲借了辆车。

母亲问他要干什么,他当着母亲的面第一次撒了谎。

他说给他们老师帮个忙,去机场取个加急快件。

母亲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