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着发现,按下那点欲言又止,陶星宇对谷妙语问了别的问题。

起先他以为陶星宇是在装职业大佬指点江山,心里还暗自哂笑了他一下。

可后来他发现,陶星宇是真的在用他的职业经验,有技巧地点拨着谷妙语,也通过这种点拨,指出她布置的那片绿植,到底哪里有些不太合适。

他以为那些绿植是谷妙语选的。

而他在顾忌直说出绿植选得有一点点小问题,会伤害到谷妙语的成就感和自尊心,于是迂回地用他的职场经验,以让人受用的方式,循循善诱地告诉谷妙语,哪里有一些小问题。

邵远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心里那声哂笑,笑得草率和幼稚了。

陶星宇真的要比他成熟,不只在年龄上,还在处事的技巧上。

他们处事时各自有各自的谋略和方法,但陶星宇比他更懂顾及到别人的感受。

他看到谷妙语在戳她的丸子头,很自省地说:“我爸妈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我也跟着他们认为牛鬼蛇神并不是鬼,只是面目心灵都可憎的人。所以我好像真的从来都没有考虑过风水忌讳这个因素。”

陶星宇在安慰她:“没考虑到不是你错,只是能考虑到就更好。”

多么如沐春风的一个男人。

他想这个男人能成功应该不是意外,不是偶然。他的斯文俊朗是给他的成功加分,但他绝不是花架子,他有真本事。

谷妙语看男人还是有眼光的。他昨天还在想,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他的小姐姐?现在这个男人出现了。陶星宇,他是可以的。

有点闷。他不想再在客厅待下去了,他愿意把气氛这样好的二人独处的空间让出来,留给谷妙语去享受。

他拐进厨房里,帮陶大爷打下手。

陶大爷问他怎么不待在屋里。

他也问陶大爷:“您其实很信那些东西?”

陶大爷居然一反平时真真假假满嘴跑火车的样子,他脸上浮起落寞。

“当你做了亏心事,又没什么机会忏悔,你就会变得信神信佛。小邵啊,大爷告诉你,一辈子什么都可以做,就是别做亏心事,你得背着它在心上一辈子。”

陶星宇被陶大爷抓去摆碗筷,邵远坐在沙发上用水果刀练习给苹果削皮切块。

谷妙语站在梯子上给吸顶灯贴花纹。

刚才邵远陶星宇都提出帮她贴,但都被她果断拒绝了。

“花纹方面,你们都是直男审美,不行不行,我不能让你们贴,你们根本看不出来有啥区别。”

邵远不太服气:“未必吧。”

谷妙语指指自己嘴唇:“我今天唇膏什么色?”

邵远看着她润润的嘴唇,眼神一荡。

随后他问出了和陶星宇共有的疑惑:“你涂唇膏了?”

谷妙语一脸的呵呵:“当然。现在还要上梯子吗?”

她这样获得了登梯权。

邵远环视屋子。四个人各干各的事,和谐得简直像一家人。

这份和谐被谷妙语的一声尖细短促的叫声打破了。

她踩偏了梯子,人正在做自由落体运动。

一刹那间邵远脑子里是空白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扔了水果刀和苹果,怎么冲到谷妙语身边的。但他看到陶星宇和他的速度一样快反应一样敏捷,他也飞快地从餐桌旁赶到了梯子下面。

他们几乎同时去接谷妙语。

谷妙语最终歪在了他的怀里。他紧紧一收臂,稳稳抱住她。

那一瞬他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被幸运眷顾了的感觉。

好像大家都在抢着一件宝贝,而那件宝贝最终落在了他的怀里。

他把谷妙语抱稳后,把她的双脚落在地上,让她顺势站稳。

有重量的怀抱一下轻了。他只用了两秒钟就习惯了那个重量,现在重量消失了,只沉淀了那么两秒钟的重量,倒叫他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谷妙语拍着胸口,有点惊魂未定,对邵远说:“得亏你了,我刚才下落姿势没调整好,要是你没接住我,我就得脸先着地了!天啊太凶险了太凶险了!”

他本来还在担心她,一下子就担心不下去了。

他看到陶星宇也松了本来在跟着担惊受怕的眉头,还微微笑了一下。

陶大爷在厨房嚷嚷菜好了,快来个人往桌上端。陶星宇让谷妙语去了,他自己转身去了二楼。

邵远去找那个被他削了一半的苹果。苹果正躺在地上,离他在削它的地方相距甚远。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力气甩掉了手里的东西去救谷妙语的。

他把苹果捡起来,奇怪被削掉果皮的裸露果肉上,怎么会有一抹红,一抹奇异的红。

陶星宇从楼上下来,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样东西。

他接过来看。

居然是块创可贴。

他疑惑地抬起头。

陶星宇冲他的手抬抬下巴:“你的手流血了。”

他恍了一下,收到了提醒的伤口终于复苏了痛感。

他抬手看了看,手掌下是一道血口子。

心里有点百味陈杂的感受。

陶星宇连他手上受了伤都能察觉到,都能关怀到。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男人。

他又不得不服气,又为这种服气而有一点莫名的不甘心。

他抬头对陶星宇说了声谢谢。

四个人坐下一起吃午饭的时候,门铃响起来。

陶大爷冲着餐桌上其他三个人一声吼:“都别动!吃,你们吃,我去看看是谁。”

他颠颠地跑到门口。

谷妙语听到陶大爷不怎么客气的声音响在门口那里。

“你这孩子谁啊?怎么上来就认亲戚?我不是你叔叔,哈!”

“嫣然?你姓嫣啊?有这姓吗?哦你姓贺不姓嫣,叫贺嫣然。那你就直说你叫贺嫣然不就完了吗,咱俩又没多熟,你自我介绍得说全名。”

谷妙语听到贺嫣然三个字,有点吃不下去饭了。

她扭头悄悄看了一眼陶星宇,陶星宇没什么特别反应。她鼓了鼓腮帮子,默默运气。

邵远也悄悄瞧了她一眼,又顺着她瞧了陶星宇一眼,而后放下了筷子。

他有点奇怪自己怎么还没开始吃就已经饱了。

陶星宇嚼完了一口菜也放下了筷子。他抬起头对着门口喊了一句:“她是我工作室的人,老陶你让她进来吧。”

贺嫣然捧着个文件袋进到屋里来。

换掉鞋子之后她一抬眼,和正坐在餐桌前的谷妙语一下对上了眼。

两个人一个怔在那一个瞪在那。

随后怔在那的那个立马回了神,应了她名字那样的笑语嫣然起来:“呀,妙语,你过来了呀?”

这句话谷妙语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好像一个在外面上班的女主人刚下班回到家里,看到自己丈夫正在招待客人,于是热情地问候:过来了呀。

谷妙语在心里措着词,合计着怎样简短有力地把贺嫣然给她撅回去。

她还没想到具体怎么回答,陶大爷已经在旁边开了口。

“嘿?你这孩子怎么抢我们小妙语台词呢?”陶大爷转头看向谷妙语,一脸的无邪天真,“妙语啊,这是你应该对客人说的话,赶紧的,别怠慢了客人。”

谷妙语憋着笑,冲着贺嫣然说:“嫣然,过来了啊?”

贺嫣然脸上的笑语嫣然有点在发抖。

谷妙语在心里对陶大爷跪地道谢。

我的大爷啊你真是我亲大爷!

邵远看着陶大爷那脸挚诚不已的天真表情,真不知道该夸他戏精,还是告诉他戏有点过了。

不过有一点他是能确定的。

这个看起来真真假假糊里糊涂的作老头,什么事儿都心里门清着呢。

贺嫣然在其他人那里碰了个联合壁,她有点委屈有点无措地看向陶星宇,叫了他一声:“陶老师,我来给您送份文件……”

声音那么酥,又无辜又楚楚。

谷妙语都听哆嗦了。

第四十一章 他是个妙人

贺嫣然那一声“陶老师”成功把陶星宇的注意力给叫了过去。

陶星宇用餐巾纸印了印嘴角, 起了身。

他走向贺嫣然。

步伐在他脚下带出轻风, 不疾不徐地, 谷妙语把自己幻想成贺嫣然。她想这一刻贺嫣然一定是觉得陶星宇的每一步都走在她心坎上, 越走越离她的心尖越近。那些步伐在她心上摩擦出热量, 让她被孤立的心温暖熨帖起来。

谷妙语腮帮子鼓鼓的。

邵远给她倒了杯水,低声说:“喝下去灭灭心火吧,快烧出来了。”

谷妙语鼓着腮帮子斜瞥他一眼:“很明显吗?”

邵远看着她的腮帮子:“不瞎的都能看出来。”

谷妙语泄了气:“哦。”

陶星宇走到贺嫣然面前,接过档案袋, 打开来, 抽出里面的文件看了看。

“我上午没有签字吗?”

他问贺嫣然。

“您上午着急走,签是签了, 但是签在一份旧版合同上了,上面有改动痕迹……因为下午一上班就要把这份合同送走, 所以我就直接带过来给您签了。”贺嫣然得体地做着解说。

陶星宇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签字笔,在合同的最后一页签了名。

一边签他一边问:“吃午饭了吗?”

陶大爷跟他的声音形成无缝衔接:“这份合同很着急吗?”

贺嫣然先回答陶星宇:“还没有……”声音有点楚楚可怜委屈巴巴的。配着她娇美的长相, 实在我见犹怜。

谷妙语又鼓起腮帮子,对邵远小声逼逼:“我怎么就学不会这一套呢?我要是能学会, 我得多妖孽啊, 唉!”

邵远抿着嘴唇笑。

“也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那一套的, 你现在这样也很妖孽了。”

谷妙语被他吹捧得心花怒放。

“姐姐下午给你买好吃的!”

贺嫣然回答完陶星宇, 转过去回答陶大爷:“大爷……陶老先生, 这份合同是挺急的。”

陶星宇签完字, 把笔收起来, 春风般温暖地对贺嫣然说:“不然就在这里吃完午饭再走吧。”

贺嫣然娇美的面孔放射出光芒。

但她还来不及说话, 陶大爷比她先开了口:“哟!这可怎么办?我就做了四个人的饭。”陶大爷一惊之后一悟,“不过没事姑娘,大爷那口饭让给你了,你吃我那碗,我老头子一顿不吃饿不死的!”

谷妙语和邵远默默对视一眼。

陶大爷可能成精了,话让他说得滴水不漏的,谁能有那么大脸,跟他老头子嘴里抢饭?

贺嫣然果然连连说:“那不行那不行,怎么能让大爷……陶老先生您因为我挨饿?”

陶星宇适时开了口:“我那碗饭给你吃吧。”

贺嫣然脸红红的,敛着下巴,眼神从下向上地挑着,看着陶星宇目光楚楚地说:“陶老师,这怎么行!”

谷妙语学着贺嫣然看人的方式,转头也敛着下巴,目光从下向上挑地看向邵远,挤着娇滴滴的声说:“你不知道,这女的她虽然现在看起来弱弱的,她上学时候跟我吵起架来,山里的母老虎都吼不过她!”

邵远被她搞鬼的样子逗得直呛。呛过以后再回想一下她刚刚的目光,心头砰通一跳。

她搞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还真的是挺妖孽的。

他无声端起水杯喝水。

陶大爷又开了腔:“陶星宇你那碗饭我看见你都动筷子了,你怎么给人吃?”他转头对贺嫣然说,“这么的吧,我再去焖一锅饭,你等会,等个一锅饭的时间就行。”

贺嫣然乖巧地哦一声,挑着目光看向陶星宇,等着他把她领向餐桌前坐下。

陶大爷却一惊一乍地又出了声:“哎呀不行,你刚才说了文件很急你得赶时间,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我得洗锅、淘米、焖饭,这一顺水的流程下来,姑娘喂,等饭好了你也来不及吃啊!”

贺嫣然委屈而可怜地看向陶星宇。

陶星宇看看陶大爷,目光充满审视,和他打眼神官司。

真的没饭了?

真的啊。

陶大爷一副我不是死猪我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陶星宇无声叹口气,转回头,看看贺嫣然,随后把手伸进衣服口袋,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几张票子递给她。

“那你去外面找个好点的馆子,自己叫点东西吃吧。不用开发票了,直接用这个钱。辛苦了!”

贺嫣然收了钱,看看陶星宇,看看陶大爷,再看看坐在餐桌前稳如山的谷妙语。

她咬咬下嘴唇,牙齿把血液从嘴唇上给挤走了,留下清白的印痕。

邵远把头凑近谷妙语,向她认真讨教:“她刚刚咬嘴唇的时候,口红会不会刮在牙齿内壁上?”

谷妙语小声质疑:“你们男生不是看不出女生到底涂没涂口红的么?”

邵远:“涂得自然点是看不出来的,但涂得像吃了死孩子一样,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

谷妙语没忍住噗地一声轻笑出来。

这小子的嘴还是那么又毒又损。

贺嫣然声音软软地和陶星宇道别,走得恋恋不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