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便把身上的水擦干了,套上衣服走出去。

沙滩裤,人字拖,上身是件黑色的小背心。脱了安全帽,秦磊剃着小平头,高眉深目,鼻梁挺直,左眉上有一抹月牙白,像是什么东西留下的疤痕,刚好啃了眉稍的一角,给他憨厚的脸上添了一抹冷厉。

是的,秦磊是那种很硬汉,但却很憨厚的长相,可能与他微厚的嘴唇有关,这种面相在相学里谓之忠厚仁义之相。

他刚走出来,老徐就凑了过来。

老徐叼着根五块钱一包的红金龙,烟灰已经烧了很长,偏偏他就是有本事让它一直挂着,不掉下来。

“我感觉好像跟那天的事有关,我听城子说这两天有人问起那天那个大白腿的事,不知道是谁说漏了嘴,上午又来了一次,刚才在外面点名找你。”

大白腿指的就是罗安妮,对于罗安妮的大白腿,老徐可是连着津津乐道了好几天,所以秦磊几乎没有妨碍就对上了号。

“这几天有人来问过我?”

老徐的脸色有点难看:“我也是才知道,听说外面有几个长得不像好人的人找你,别人才提起这事。”

秦磊哦了一声:“我去看看。”

“你出去干啥,明知道他们是来找茬的。”

“你不是说他们来问了几次,我总不能一直躲着不出去吧。”秦磊挠了挠脑袋。

“先躲躲吧,也许过几天他们就忘了这事。你当时也没干什么,就是大白腿要打/黑眼镜你拦了下,难道说你真看中那黑眼镜了?”老徐诧异说。

黑眼镜指的是杜俏。

这是他们给那天两个女人取的代名词,反正老徐是不信秦磊会看中黑眼镜,不过是大家拿来开开玩笑,可现在这么看,就有点不好说了。

秦磊失笑了声:“说什么呢,我又不认识人家。”

“认识也就算了,挨顿打最起码还有个说处,不认识被人打了,才叫亏到家了。反正你别出去,躲两天,出来干活儿挣钱,别惹事。走走走,吃饭去。”老徐硬把秦磊拉走了。

吃完饭,大常出去了一趟,佯装出去买烟,实则是出去探看动静。

过了会儿他回来,说那三个人走了。

连着两三天,秦磊都没出去。老徐他们也不约着出去喝酒了,都蹲在工地里吃大锅饭。

这两天也没听说还有人来问,似乎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秦磊也说没什么事,说不定是有人听误会了,让老徐他们别这么慎重其事。

工地里的饭清汤寡水,大家早就憋够了,就出去打了顿牙祭。一顿酒喝完,好像真的没事了,老徐还调侃了两句说这些爷们能跟一个建筑工计较,也不嫌跌份。

大家笑哈哈的,混不以为然。

事实上也就是这样,狗咬你一口,你还能咬回去不成。

当然这么形容有点不恰当,可道理差不多是相通的,人不去咬狗,是因为狗脏,弄自己一嘴毛,恶心,不值当。

这里亦然。

建筑工就是一个城市底层的最底层,像罗安妮那样的城里姑娘,一看家里就非常有钱,犯得上去专门找人和一个建筑工计较,太跌份了,说出去都丢人。更何况秦磊也没咬她,就是让她不痛快了一下。

可事实证明,事还真没有过去,等喝完了酒,老徐他们都回了工地,秦磊单独去买烟的时候,被人堵上了。

……

那排小饭馆往前,有一排住宅楼。

老式的住宅楼,上面是商品房,下面是底商。

因为附近施工,本来棕白相间富有欧式气息的住宅楼,被染上了一层灰突突的颜色。

这也就罢,其实施工是很影响生意的,本来这一排底商生意都还不错。自打这里开始施工以后,人流量少了,到处都是灰尘,渐渐就有人生意做不下去搬走了。

但这几个门面并没有因此而空置,很快就被其他所替代。

是几个很小的美容美发店。招牌都是以美发屋称之,但不约而同的,门上都会装上玻璃推拉门,上面贴着一两副美女海报。

海报上的美女发型都很时尚,看起来似乎真的是美发屋,但实际上平时根本不见理发师出没,倒是经常有些打扮暴露、年纪不一的女人出入。

一到晚上,店里就亮起粉红色的暧昧灯光,只要懂得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秦磊去买烟,要经过两家美发屋。

里面坐着两个看不清长相的女人,其中一个看见他眼睛就亮了,直冲他招手。秦磊目不斜视,就好像没看见似的,去了便利店。

老板似乎认识他,一看见他就笑得很暧昧。秦磊无奈一笑,接过烟撕开,从里面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

“再拿一瓶冰冻的矿泉水。”

接过找来的钱和水,秦磊对老板点点头,打算离开。

“就不进来坐坐?”门里的女人已经追了出来,倚在门边朝这里看。

因为灯光很暗,还是看不清眉眼,但能看清楚大致的穿着。

吊带和超短裙,有一双让老徐津津乐道的大白腿,脚上蹬着高跟鞋,半倚着门框的姿势让女人显得很有一股勾人的气质。

秦磊被纠缠得有点无奈,摇了摇头:“就不了。”

“不收你钱。”女人接口说。

隐隐似乎有人笑喷了的声音,秦磊顿时不说话了,把烟往上衔了衔,微微低了低头迈下台阶。

……

这条路其实也是有路灯的,但很多都坏了,也没人修。附近十几米,也就便利店斜对面亮着一盏。

晕黄的灯光,好像灯罩上蒙了很多灰尘,蔫头耷脑的,真让人害怕它什么时候也罢工。

秦磊趿拉着人字拖,慢慢往前走,影子被拉得很长。

见他走了,便利店老板从店里走出来,调侃道:“不是我说,人家是个老实人,你犯得着这么天天勾引人家,还倒贴上了。”

女人往前踏了一步,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样子才显露出来。

她脸上化着很浓的妆,但从五官上去看,长得还挺不错,就是穿得少了点,半个胸都露在外面,有着很深的乳/沟,风尘味儿很足。

她往前挺了挺丰满的胸,拿眼睛斜他:“老娘愿意,关你屁事,你倒是想让老娘倒贴,可老娘看不上你。”

丢下这句话,她再度没入昏暗之中,却在转身的时候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

别看胖老板为人损了点,心肠还是挺好的,尤其都是隔壁邻居,人家平时也没少照顾生意,听见女人的惊呼,忙从店里走出来,却被不远处的一幕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今天还是一百个红包走起。

☆、第6章

06

对于秦磊这种人来说,女人的青睐是一种让他很无奈的事情。

这和青睐他的女人,大多都不是正经的女人有关。

当然不是说不正经的女人不好,而是在秦磊的思想里,他还记得他妈临终之前,心心念念就想让他娶个大学生的媳妇。

那时候在秦磊妈心里,儿子虽混了点,但长得不差,也能挣俩钱。秦磊妈知道儿子做的那一行,身边不正经的女人很多,但她看不上那些女人。她心目中的媳妇人选,应该是白净的、懂事的,有一份正经工作,是那种正经能过日子的女人。

这些条件说简单也简单,说抽象也抽象,尤其对现今这个社会来说,什么才叫正经懂事的?最后秦磊妈选择了用学历来作为基础标准。在她心里,大学生就是好的,他儿子要想过得好,就该娶个这样的媳妇。

那时候这话秦磊听不进去,等想听进去的时候,跟他说这种话的人却没了。

“你就是秦磊,之前多管闲事的那个人?”

这并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很显然这几个人提前就打听好了。

也不过就是一愣神的功夫,面前就突然出现三个人,还是三个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人。

这个不像好人的意义有些抽象,其实这话大概也就是指那些在街面上混的小混子。年纪都不大,烫着奇形怪状的头发,有的甚至就是小平头,也没有长得一脸凶相,有的甚至白白净净的,但从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就不像是好人。

“有事?”秦磊问。

“这么说你就是了?!怎么有点傻,竟然不否认。”其中一个胖胖的年轻人,笑得很怪的和同伴说。

另外两个满脸嘲笑,就像看傻逼似的看着秦磊。

“有事吗?没事我就先走了。”

“看来你还不蠢啊,知道装没事人,不过晚了,小子我告诉你,你得罪人了,别人让我们来收拾你。”

秦磊点点头,问:“那你们想怎么收拾?”

可能是他的表情太淡然,倒让这三个人有点摸不清套路了。

正常套路不该是他们找上门,对方就吓得哭爹喊娘,跪下来喊爷爷说以后再也不敢了,怎么这个农民工倒是很淡定。

小胖子看了看眼前的人。

这人个子挺高,穿着黑色的背心和沙滩裤,洗得很干净,倒是看不出像个肮脏的建筑工。不过他们提前就打听好了,知道就是这个人。

皮肤有点黑,但长得一脸纯良。

是的,对于小胖子这种人来说,他很擅长分辨同类的气息。这个叫秦磊的,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普通人,可能长这么大,就没被人找过麻烦。

问题是作为打算找别人麻烦的人,怎么好直冲冲对人说我打算找你麻烦,这么说也太有损他的面子了。

他眼神一狠,对同伴使了个眼色。

旁边一个小平头从怀里掏出样东西,耍帅似的在手里转了两下,才一按弹出一抹冷白的光。

他凑到秦磊鼻子前晃了晃,脸上写满得意的冷笑。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意思就是在说,怕了吗,小子。

“你们想捅我?”

又是一句不按套路的话,哪个捅人还会事先打个招呼?

“你小子故意的是吧?”小平头往前逼了一步,露出凶相。

“什么故意的?路是你们拦的,刀是你们掏的,你们不想捅我,那你们掏刀做什么?”

本来就是一句陈诉事实的话,搁在小平头耳里就成了挑衅,他挥着弹/簧/刀,就扑了上来。

“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发廊女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所以惊叫了一声,但很快局面就产生了反转。

小平头就感觉一疼,不知是什么东西砸在他手腕上,弹/簧/刀飞了出去。

像他们这样的人,也许就会装逼耍狠,但和普通人不同,他们见多了这种打架斗殴的场面,所以反应还算快,一看小平头吃了亏,另外两个就逼了过来。

三对一,还有个也掏出了刀。

但秦磊的动作比他们都快,还没看清楚对方干什么了,这几个人就砰砰挨了几下。抵抗之间,才发现是一瓶矿泉水,冻成冰的矿泉水。

天热,工地里可没有空调给你吹,所以建筑工们都喜欢买冰水降暑。最好是那种冻成硬块儿的,这样化得慢一些,也能解解热,所以便利店的胖老板从来不用冷藏柜,而是专门弄了个破冰柜用来冻水。

他知道秦磊的习惯,就给他拿了瓶冻成块儿的,没想到竟帮了忙。

这冰砸在人身上,可不比砖头轻,尤其秦磊下手重,这三个人挨了几下,疼得直抽气。

“你小子给我等着!”

在挥刀不成,肚子上又挨了一脚后,小胖子丢下狠话,带着两个跟班狼狈地跑了。

那根烟还在秦磊嘴里叼着,不过烟灰已经掉了下来,火星在在昏暗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

便利店的老板吸了口冷气,有点惊诧:“没想到这小子打架挺利索。”

没人回答他的话,不知何时发廊女已经跑了过去,中间因为高跟鞋太高,还崴了脚,几乎是一蹦一跳到了秦磊身边。

“哎。”

“有事?”

“你最近小心点,他们不是普通人。”发廊女说得有点含糊。

“哦。”秦磊点点头。

“你别不当回事,他们真不是普通人,反正你小心点,他们说不定会来寻仇。”

秦磊看了她一眼,发廊女脸上化着浓妆,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一种诡异的惨白,眼眶黑乎乎的,像两个黑洞。

“实在不行了,你就换个地方做吧,反正做你们这一行的,在哪儿都能做。”

“谢谢,我知道。”

秦磊对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手里依旧提着那瓶水,晕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发廊女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的背影,她总觉得这傻小子根本没听懂她的意思。

……

秦磊刚到铁皮围墙前,手机突然响了,是那种很单调的和弦音铃声。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老式手机。

看见上面的名字,他不禁皱起眉。过了会儿,才接起。

“磊哥,韬子出来了,你不来看看他?”

秦磊怔了一下,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这两天我就抽空去一趟……”

*

“你跟我谈事,把她带来做什么?”

一家西餐厅靠角落的位置,袁家伟笑容凝固地看着杜俏,和她身边的朱宁娜。

“袁家伟,我希望你能明白,不是她带我来,而是我必须要来,一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二我的身份是律师,现在全权代理杜俏女士和你离婚的案子。”

“全权代理?”

“怎么,不信?我有委托授权书的,要不要看看?”朱宁娜挑眉说。

袁家伟没有理她,脸色难看地看着杜俏:“小俏,你真打算跟我离婚?”

杜俏有点无奈地说:“我以为我说得很明白了。”

“我以为你就是一时生气。行了,别闹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别让外人看了笑话。”说这句话时,袁家伟看了朱宁娜一眼,明摆着说她就是个外人。

朱宁娜噙着笑,像看猴子一样看着他,而杜俏的忍耐又到了极限。

其实她平时并不是个没有耐性的人,相反她的耐性很好。问题她实在闹不明白,为什么袁家伟就能这么若无其事。

被她知道他出轨的事,先是否认,否认不过就承认了。她说要搬出去安静几天,他也没说什么,还是能在她爸妈面前扮好一个好女婿、好丈夫的角色。那天闹成那样不欢而散,他似乎又得了失忆症,还是能若无其事地让她别跟他闹,有什么事好好说。

问题这种事是能好好说的吗?

还是在他心里,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她怎么想也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别闹。杜俏从没有像此时这么认清一个人,而且她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实在不明白,在发生那样的事后,你凭什么还能若无其事让我别跟你闹。实际上我也没跟你闹,我不想闹,就想离婚。”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又拿出一支笔:“这是离婚协议书,你没什么意见的话,就在上面签个字,然后我们抽个时间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一下。”

离婚协议书被推到袁家伟的面前,他一脸错愕。

他看了看离婚协议书,又去看杜俏的脸,在终于确定对方没跟他开玩笑后,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不会跟你离婚的,这离婚协议书我也不会签。”

“我以为我说的够明白了,你既然喜欢罗安妮,我成全你们两个,你又何必纠缠着我不放。”

“我不喜欢罗安妮,小俏,我跟你解释过我和她只是……”

朱宁娜没忍住,打断说:“袁家伟,你自诩也是个体面人,何必逼着大家把话说得太难听。你婚内出轨,不管你愿不愿意离婚,如果闹上法庭,法院是一定会判的。”

“朱宁娜,这是我跟你小俏的事,你别多管闲事行不行?我婚内出轨,这不是你朱大律师给我判的!”

朱宁娜突然笑了声,说:“说实话,我已经憋了一肚子想骂人的话,但我不想骂人,我怕脏了嘴。杜俏不愿意跟你闹,那是她顾着面子,换成我的性格,让你身败名裂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