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找来就找来了,就像你能找到我一样。”

不得不说,秦磊这么说话是挺招人恨的,尤其金鱼眼现在满心都充斥着,这人到底想干什么的念头。

第一次和秦磊起冲突,那次金鱼眼除了觉得这小子能打,再就是觉得自己真晦气。好不容易被彪哥捞出来了,他自告奋勇前来找茬,一次铩羽而归,二次差点没丢了命。

那天,金鱼眼是真以为秦磊打算要自己命的。

也是这次的事,让他嗅到秦磊总是带着笑的表皮下,更深层的一些东西。狠人他不是没见过,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前一刻还在好好说话,说可以给他摆酒赔礼道歉,下一刻直接动真格的。

“……别把人往绝路上逼,逼急了兔子都能咬死人……”

“……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我把你给掐死了,我自己去自首,咱们这场事就算解决了……”

……

“我们之间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你跑来找我干什么?!”金鱼眼不想承认自己的声音是抖的。

“你跟我解决了?我怎么没有印象,我明明记得临走时,你还跟我放狠话了。”

“我那不是狠话,我说的是事实!”

“什么事实?”

“要找你茬的,要废了你的,不是我!”金鱼眼大声道。

话出口后,他才意识到失言了,却又收不回来,只能脸色难看地瞪着秦磊。

秦磊穿了条大裤衩,上面是件黑色的背心,脚上趿拉着人字拖,剃着小平头,平常得就像盛夏天晚上出来纳凉的普通人。

他脸上带着轻笑,声音也很轻:“那是谁?彪哥?罗老大?”

“你怎么知道彪哥和罗老大的?”

秦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金鱼眼犹豫了一下,说:“别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有人说,别的事也就算了,但你打了彪哥的人,还不止一次,就算你打人的帐。彪哥说要你一只手。”

“就这些?”

“就这些,别的我也不知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个小混混,跟着彪哥他们混口饭吃。你看着我们似乎挺可恨的,其实我们也不作奸犯科,就是小打小闹。我已经被你搞成这样了,打也挨了,面子也丢了,反正以后你的事我不插手,你别再来找我了。”

正确的是说,别来找距离这里不远那扇门后的母女俩。

这话金鱼眼从头到尾没说过,可他紧绷的神经和不断收缩的瞳孔,无不是在说这些。

“你说话算数,我也说话算数。”秦磊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转身离开了。

金鱼眼摸着脖子,看着他背影,心有余悸。

他站了会儿,又转身回去了。

他是一贯不带钥匙的,嗵嗵嗵把铁制的防盗门拍得很响。女人打开门,看是他,有点吃惊。

“怎么又回来了?”

“你不希望我回来是不是?”他骂骂咧咧地走进去,随着防盗门关上,才将这些动静掩在门板之下。

*

滚石酒吧,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不同于夜色慢摇吧的定位,这里明显一切都显得劲爆许多。五颜六色的投射旋转灯,给人一种光怪陆离感,喧嚣的音乐,震耳欲聋。热舞的比基尼美女,梳着脏辫的说唱歌手,调酒师让人眼花缭乱的调酒手法,还有舞池里那些群魔乱舞的男男女女。

正对着舞池和舞台,视线最好的卡位里,坐着一群人。

居中的沙发里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国字脸,脖子里戴着一条很粗的金链子,他身材很壮硕,微微有些发福,身边各坐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

“彪哥,我听阿南说,小金鱼在那小子手里又吃亏了。人也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据说是受伤了,不好意思见人。”

“他可真是个废物!”

边上的女人偎了过来,娇声说:“彪哥,这是说谁呢?”

“说你。”

“讨厌,彪哥最讨厌了。”

“当初这事彪哥就不该交给他,还是我去办吧。”旁边沙发上,一个穿着短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全是纹身的男人说。

“那这事猛子你去,别又办砸了,到时候丢脸是小,罗哥那里不好交代。一件小事,翻来覆去一直办不下地,说出去都丢人。”

“彪哥你放心,肯定不能砸。”

……

过了会儿,彪哥站起来去上洗手间。

猛子要跟,彪哥没让,在自己地盘上,能出什么事。

说是这么说,猛子还是让一个小孩儿跟了去。

酒吧里的洗手间,从来都是人来人往。彪哥去的这间是在二楼,相对人就没那么多。

彪哥吹着口哨,来到小便池前,拉开拉链。

酒和女人让他血脉膨胀,也让他心情很不错,所以即使知道小金鱼又办砸了的事,也没让他皱一下眉头。

也许这件事在他心里根本不算是事,一个建筑工,就像只蝼蚁,抬抬脚就踩死了,更何况也没打算踩死他。

彪哥想着阿梅那惹火的身材。阿梅是酒吧刚来的啤酒妹,长相甜美,身材火辣,最重要的是懂得欲拒还迎。彪哥对她有意思,是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可这妞儿一直没让彪哥得逞。

彪哥也喜欢这种欲拒还迎,随便弄一下就上手,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在想今天要不要把阿梅带去开房,其实男人都是没什么耐心的,彪哥能陪阿梅玩这么久,也算是难得了。

正这么想着,镜子里突然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个子很高,穿着黑色衬衫和牛仔裤,头发剃得很短,五官坚毅又不失英俊。

“彪哥,好。”

“你是——”

☆、第39章 第39章

39

洗手池的感应式水龙头有点问题, 滴滴答答地往外淌着水。

彪哥面上疑惑,瞳孔却紧缩, 因为这个黑衣男人进来后,就把洗手间的门从里面拴上了。

这种公共场所的门,一般情况下是没办法锁门的,里外都不能锁。但门旁边有个拖把池, 对方用拖把杆卡在门把手上,也许不够结实,但足够暂时挡住外面的人进来。

洗手间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这么个架势是想干什么?

“怎么?兄弟混不下去了,想找口饭吃?可以明说啊,我这人最好说话, 外面的兄弟谁不知道,只要混不下去找到我面前,能给活儿干给活儿干,不能给活干儿白送路费回家。”

彪哥继续弯下腰洗手, 水哗啦啦地响着, 在安静的洗手间里格外刺耳。

他洗了手,又洗了把脸, 似乎浑然没把来人放在眼里。

“彪哥客气了, 确实是有难处找你。”秦磊也是带着笑。

“那行,你说我听听, 就别在这儿说了, 气味难闻, 出去说吧。”彪哥掸了掸手上的水,佯装若无其事往门那里走,在越过秦磊的一瞬间,被他伸手拦住了。

“你这是——”

秦磊的态度还是很温和:“彪哥,就别出去说了,外面太吵。”

彪哥的脸僵了一下,没有说话。

两人一番目光交错,已经来回试探厮杀了几个回合。

其实彼此心里都有数,但彪哥想得是,情况暂时不利自身,能兵不接刃最好。处在他这个年纪,他的这个位置,不是足够谨慎和狡诈,也许命早就交代出去了,即使没交代出去,恐怕现在也在里面蹲着。

但秦磊怎么可能放他出去,他在滚石蹲守了很多天,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机会。

见秦磊没有软化的迹象,彪哥放弃了。

“那你说说看吧,什么事?”

秦磊从兜里掏出烟,递了一根给彪哥。彪哥本来不想接,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下来。

秦磊又给他点火,他也就让他点。

直到缭绕的烟雾升起,秦磊才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最近彪哥手下的人总找我麻烦。你说我们一个平头百姓,过日子也不太容易,如果哪里得罪了彪哥,我给您赔个礼道个歉,看能不能这事就算了。”

……

秦磊惯抽的烟是市价十八块的黄鹤楼,这种烟说高档不算,说低档也不算低档,可对彪哥来说,算是劣质香烟了。

秦磊给他点烟,本来他不想抽的,可对方的态度太自然,太平和。这种自然和平和是不正常的,不是底气够足,敢跑到他的地盘上来堵他,还给他让烟。反正彪哥活了一辈子,还没见过这种傻子。

既然不是傻子,就是有底码。

彪哥真正意义上并不算是混的人,他还是个商人。虽然不太合格,可恰恰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是他,而不是别人,就是因为他懂趣儿。

这个懂趣儿的意思太多了,可以说是有眼色,也可以说是识时务,更可以说是手腕好,上懂得逢迎,下懂得笼络。总而言之就是聪明人,在没弄清楚对方来历,对方又把他堵在这里,这根烟他必须抽。

所以他就抽了,正像秦磊那样冒着烟,突然听到这么一段话。

彪哥在脑子里来回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他手下人最近又干什么活儿了,最后才和刚才猛子跟他说的那事对上号。

“你是——那个建筑工?”

“承蒙彪哥记得。”

看着对方的笑脸,彪哥的目光闪了闪:“原来是你,你最近风头不小啊,听下面人说你打了我手下不少小孩儿。”

“这不是被逼无奈么,您说总不能站着挨打吧。这些小朋友下手没轻没重的,要是失了手,伤着了哪儿,您说我这一辈子都不都完了,还得过日子呢。”

彪哥默了默,没说话。

“您看,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事,事情也不大,也不算是结了死仇,何必闹成这样。如果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彪哥,我给您赔个礼道个歉,看这事能不能就算了。”

彪哥看着秦磊,看得很认真,眼里泛着一种奇异的光。

他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秦磊肩膀:“看你还算是条汉子,我就敬重汉子,那这事就算了吧。”

秦磊露出一个笑:“谢谢彪哥了。”

似乎事情就这么解决了,秦磊很高兴,也有些殷勤,主动去把洗手间打了开。

彪哥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秦磊陪在一旁,门外守着的小平头看了看秦磊,心想这人竟然和彪哥认识,浑然不知刚才发生的事。

打开了门,似乎就再度回到喧嚣吵闹的人间,秦磊陪着彪哥去了一楼。

他站住脚步:“彪哥,我就不陪您了,还有点事,改天我亲自摆酒给您赔礼道歉。”

彪哥大度地摆摆手:“摆酒就算了,就像你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还是谢谢您,我先走了。”

……

秦磊往外走着。

他走得很慢,姿态放松。

他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注视着他,明明寒毛卓竖,他还是压抑着想拔腿就跑的冲动。

其实说白了,这就是一场心理战。

之于金鱼眼是;之于彪哥,也是。

金鱼眼那儿打得是出其不备,每个人都有软肋,就看着软肋是明是暗。金鱼眼确实藏得很好,但架不住秦磊根本就没走,从他踏出那个房子,秦磊就在后面跟着他。

而彪哥这里明显不能同等待之,首先重量不同,二来秦磊也不是神仙。他对彪哥的了解很少,更没办法一直跟着对方,像彪哥这种人出门,哪次不是最少也要带上几个人,他想直面接触彪哥很难

所以他才会虚张声势,突然把彪哥堵在洗手间,是为了证明‘如果我想弄你,这并不是件困难的事,你别把我逼急了’。而之后两人的对话看似风淡云轻,实则早就进行了无数次台面下的厮杀。

秦磊一边摆明立场,一边态度放得够低。

你要面子,我就给你面子,给得足足的。但软中带硬,隐含威胁,就看彪哥吃不吃了。

这是秦磊目前唯一能想的办法,不是他怂,闹成这样还忍气吞声,而是他和对方根本不是一个级别,说句难听的,彪哥是没足够认真想对付他,不然一根手指头就足够他死了。

但他不可能坐以待毙,才会有今天这一幕。

现在就是赌了,赌彪哥说话算不算数。

很明显彪哥表面大度、浑不在意,其实心里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秦磊已经感觉背后有人跟上来了。

不止一个人,也不是普通人。

来酒吧玩的,没人不喝酒,喝了酒的步伐就会乱,可跟在后面的人却很稳。一个稳也就罢,关键是几个都稳。

走过一个岔道,秦磊看见左边通道也走过来好几个人。

看他往那里看去,对方还对他笑了笑。

秦磊对他们也笑了笑,步子反而放慢了。

他慢,对方也慢,两边都慢了下来。

秦磊突然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打电话。等待电话接听的空档,他抬头看了看斜上角的摄像头。

现在娱乐场所里,极少有不安装摄像头的,必须得装,哪怕是为了应付上面检查也得装。

电话接通了,传来杜俏的声音。

“你怎么还没回来啊,还没打烊吗?”

“有点事,可能回去很晚,你先睡吧。”

“什么事啊?你最近奇奇怪怪的。”

“回去再告诉你。”说完这句,秦磊把电话按了。

他又拨通韬子的电话。

“我先回去了,就不过去了。”

“嗯。”

“碰见有喜欢的女孩儿,就主动点儿吧,岁数也不小了,早点结婚生个孩子。”

单手拿着平底锅煎蛋的韬子,歪着头看了眼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的手机,正在想磊哥为什么跟他说这个,对面的电话挂了。

……

如果早知道这么多狗屁倒灶的破事,我肯定不顾一切,先上她家,把她娶到手再说。

秦磊嘴唇微动,让声音消失在口腔里。

他看了手机一眼,点进设置,选择恢复出厂设置。系统提示他是否确定,他按下确定键。

他把手机又塞回兜里,从口袋掏出香烟,点了一根。

微白的烟雾升起,他一边吸一边缓缓往前走,懒懒散散的样子。却突然变成了一道箭,射向门的方向。

“王八蛋,他跑了!”

“快追。”

……

韬子煎好蛋,把蛋盛入纸盒里,旁边已经打包好一袋东西。

这是朱小姐点的餐。

她似乎经常加班,‘忘江湖私房菜’晚上九点打烊,她每次加班的时候,都会在八点五十几分点一份外卖。

肯定不会是煲仔饭,这东西晚上吃太油腻了,大多是一份大骨汤面或者一份炒饭,配一个煎蛋,再配一些韬子自己泡的辣白菜。

辣白菜是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