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等我回去了,我跟她说说,让她以后注意点,你也别生气。”

“嗯。”

又过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的样子,杜俏上完今天最后一趟课,正打算回家,突然手机被人打响了。

“你是杜俏女士吗?认识马春梅吗?”

*

“我们是在火车站发现两人的,当时那个男的醉得不省人事,两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很浓烈的农药味儿,就有人报警了……”

“农药?”

“警察去了后,她自己说的,说是喝了百草枯,她不光给她丈夫王建设喝了,自己也喝了。说不想活了,也不想连累任何人,连累孩子,索性一起去死,我们就赶紧给她送去了医院。”

“农药如果发现的及时,洗洗胃,应该就没事了吧。”杜俏问。

却发现秦磊的表情很严肃,警察的表情也怪怪的。

“这个药没救。唉,真是想不开……”

到了病房,警察没进去,秦磊和杜俏进去了。

病床上,马春梅插着氧气管,脸色苍白地躺在那儿,安静无声。

似乎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她睁开眼,看见是秦磊和杜俏,笑了笑,把氧气罩取下。

“还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马姨……”

在来的路上,秦磊已经给她解释了什么是百草枯。

百草枯就是一种烈性除草剂,广泛用于农村的农田除草。

根据统计,农村的自杀身亡者,有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喝农药。而农药更是随处可见的东西,很多农村夫妻经常会两口子吵架,男人或者女人一气之下喝农药,以为还能救,但去了医院发现是百草枯,医生只能遗憾说救不了。

喝了百草枯的,不会当时就死,是一个慢慢等待死亡的过程。它的药性会让人的肺部慢慢纤维化,等于到了后期,人是活生生被憋死的。

极其残忍!

所以前两年就被国家明令禁止生产出售。

“那瓶药,我买了很久了,一直放在行李包里,用胶带紧紧缠着。上一次我就想给他喝,我忍下了,我跑了,谁知他又缠了上来。他留在这世上就是害人,害了我一辈子,又去害两个孩子,与其这样,不如我跟他一起死,死了就不害人了……”

“今天叫秦磊来,是因为我有件事想说,这个秘密藏在我心里好久了,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说,我打算是不说的,但我现在快死了,想想,还是说了吧……”

☆、第79章 第79章

79

因为马春梅表示, 这件事只能告诉秦磊一个人,所以杜俏只能离开病房。

刚好她心里十分不舒服, 也不想留在这里。

“怎么就成这样了?如果我看视频看得再仔细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我没有想到她会喝农药……”

朱宁娜叹了口气,拍了拍她肩膀:“好了,这事跟你无关。”

因为马春梅这事牵扯到刑事案件, 杜俏和秦磊也不懂这些,就把朱宁娜找了过来。虽然她现在怀着孕,什么也干不了, 但可以咨询一下关于刑法上的事情。

“他们说那个药会让人慢慢窒息而死,我心里很不舒服。”

“唉,百草枯是这样, 让你死亡中慢慢后悔,但后悔也晚了。”

“她就是不愿意说,如果说出来,说不定我们也能帮忙想想办法。这样一个男人, 可以离婚啊, 为什么要死呢?”

“她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年纪、甚至是观念, 都不一样, 我们不能以己度人的。”朱宁娜拉着杜俏往外走,到了一个空旷的走廊才停下, 有风从窗外拂进, 总算让那种几乎让人窒息的感觉轻了些。

“你知道吗, 我在所有官司里,最讨厌打的就是离婚官司,因为这本来就是一笔扯不清的烂账。我们每年都有法律援助的任务,而其中有一大部分案件,都是和离婚和家庭有关。我很厌恶,但我还是没有拒绝,近乎自虐去帮人处理这种官司。”

“现今这个社会,说是男女平等,实际上女人还是处于弱势中。社会还不够发达,理念不够先进,所以举凡碰到家庭问题,离婚问题,这是一个从上到下都和稀泥的社会。人们笃信清官难断家务事,笃信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结,所以都是以劝和为主。哪怕这个家庭已经发生了家暴,已经威胁到女人的人身安全。

“我曾经有一个当事人,离婚离了十几年没有离掉,跟这位马阿姨的案子很相似。那个男人打她,喝醉了就打,找过居委会,找过妇联,没用。有人去找,这男人就忏悔就认错,等人走了,继续照打不误。不光打女人,还打孩子,也报过警,类似以上的解决方式。

“她也想过离婚,离了很多次,离不掉。男人不愿意,家人、亲戚、邻居、甚至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告诉她,你们还有孩子,离了婚孩子怎么办,你怎么办。所以每次都是被打得受不了了,闹一段时间,想离婚,被劝,轮番上阵。累了,不闹了,过几天安静日子,重复以上的过程。

“一直到孩子大了,上完大学工作了,可能觉得没什么牵挂了,男人有一次又打她,她半夜用刀把这个男人杀了。最后她被判了死刑,法律判定她的行为是故意杀人,不是自卫行为。因为当时这个男人没有殴打她,这个男人只是打了她一顿后,喝了酒睡着了,这种时候男人是没有侵犯威胁的,可她却拿刀杀了人,就算故意杀人。

“法律把她受过的近几十年的折磨,通通都给忽略了,可法律这么做没错,作为维护社会的稳定和谐,司法就该是冰冷无情的,案子有千种,人有千千万,必须有一套相对完善的司法条例去制约。可作为旁观者,甚至当事人,终究意难平。”

朱宁娜沉沉地叹了口气,杜俏很少见到她这样。

“类似这种案子,我碰过很多很多,会造成事后无可挽回的结果,其中有太多太多的触发要素。我甚至没办法去谴责任何人,只能保持沉默。”

“沉默挺好的,你别给我讲这种案子了,我怕听了会爆炸。”

看她这样,朱宁娜笑了起来:“所以说,当女人,内心一定要足够强大,强大到无坚不摧、刀枪不入,这样才能过得好。”

“你在说坦克车吗?”

正说着,杜俏远远看见秦磊从病房里走出来。

她和朱宁娜走了过去。

“马姨跟你说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秦磊回过神:“没什么,一点儿我妈的事。”

*

如今这种情况,就算马春梅是故意杀人,也没办法做任何处理。

她和王建设喝下的药量很多,两人情况十分不好,只能留在重症监护室。

她的儿女也已经赶过来了,只去看了马春梅,没有去看王建设。后来还是在民警的劝导下,去看了看王建设。

据说闹得挺不愉快的,因为王建设一直骂马春梅,当着所有人骂,只要给他能说话的机会,他就会破口大骂。

不过他终究还是渐渐骂不出来了,他的呼吸道出现感染情况大面积溃烂,出现呼吸窘迫,胸闷恶心想吐,种种症状都出来了。越是难受,他表现得越是歇斯底里。

与之相反,马春梅倒一直挺平静。

似乎早就想开了,也做好准备了。

她说她早就知道这种药很毒,她会选择和王建设一起喝下去,而不是选择其他会让人舒服一点药,就是因为想自我赎罪,她不求得到王建设的宽恕,只要她自己心里能过去就好。

六天后,马春梅和王建设分别在重症监护室相继去世。

临终前,马春梅说她不后悔。

……

马春梅和王建设的后事很快就办完了。

两人的儿女打算带着父母的骨灰回老家安葬。

临走前,他们对秦磊和杜俏表示感谢,马春梅和王建设的医药费,都是秦磊帮忙付的。

终究这件事是让人不开心的,所以秦磊和杜俏的情绪低迷了好一阵子。

后来甜甜和外婆旅游回来,问起马奶奶呢,两人只能告诉女儿,马奶奶回家了,年纪大了,回家享福去了。

*

因为袁家伟的决断出错,造成凯旋要亏损几千万,还要硬着头皮把这项工程做下去。

这件事,让公司上下对他的非议很大。

尤其是项目部的那些人,本来他们有信心至少能拿出一个不错的成绩单。被袁家伟搅合了一下,几个月的辛苦全白费了,还要让公司蒙受巨额损失,现在外面人谁不笑话凯旋的脑子被门夹了,竟然搞了这么一出闹剧。

本来袁家伟来公司的时间就不太长,也没做出什么足够让人侧目的成绩,经此一事,威望迅速下滑。

罗基刚从国外回来,就接到很多电话。

他这趟出国说是去谈生意,谈得时间有点久,离开了快三个月。

“所以说,这场投标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个人情绪站了上风,影响了你的判断,才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

“爸。”

袁家伟蔫头耷脑地站在那儿,哪还有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爸,家伟也不是故意的,您就不要说他了。”罗安妮说。

罗基看着两人,突然抬手挥了挥。

袁家伟和罗安妮面面相觑,还有点不想走,老胡走了过来,将他们送出去。

老胡是罗基的得力助手,也是他最信赖的人,这次去外国谈生意,罗基连小马都没带,只带了老胡。

“好了,你爸爸刚下飞机,让他先休息。”

“老胡叔。”

“安妮你也不小了,要知道体贴你爸爸。你和家伟先回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两人只能离开了。

回房后,袁家伟心里有些忐忑,罗安妮还是一如既往的乐观。

“行了,我爸既然什么都没说,肯定就是没事了。”她安慰他。

这种情况,袁家伟也只能往好处想了,同时也没忘想怎么才能进行补救。

……

老胡关上门,走到沙发旁边。

罗基看着他,苦笑:“老胡,你看我这女儿……”

老胡叹了口气,来到罗基面前坐下:“那罗哥,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外国既然治不好,说明也就真不好了,豆豆现在还小,罗安妮是个蠢的,又找了个这样的丈夫。我本想着有我看着,总不至于出什么大事,谁知道……”

他顿了一下,又深吸了口气:“我想还是先把遗嘱立了,其他的事再慢慢办,你明天让李律师来一趟……”

门外突然发出一声异响,两人下意识就看了过去。

“谁?”老胡问。

门从外面推了开,是小马。

“老板,太太让我来问,您打算休息吗?如果不休息,她把小少爷叫醒来看您。”

罗基想了下:“孩子已经睡了,就别叫他了,明天再吧。”

小马点点头,就下去了。

他跟在罗基身边的时间很长,如果不是这次出国的事,必须要保密,跟在罗基身边的应该是他。可惜罗基对他,还是没有对老胡放心,毕竟他跟老胡是过命的交情,所以这趟老胡扔下手里所有的事,陪他出了趟国。

“现在就立遗嘱,会不会有点早了?”两人继续之前的话题。

“还是先立了再说,我怕到时候……”

*

“先生怎么说?”看见小马走进来,方玲玉问。

“老板说,小少爷既然睡着了,就别叫了,明天再说。”

方玲玉站了起来,交代保姆看好豆豆,才走出这个房间。

她和小马一前一后往前走。

“还有事?”

“老板打算立遗嘱,律师明天来。”

“立遗嘱?”方玲玉没忍住,转身看小马。

小马点了点头。

☆、第80章 第80章

80

夜深人静, 方玲玉还没有睡。

她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女人已经不年轻了, 哪怕她再怎么保养,细纹还是上了眼角。

遥想当初她刚来罗家的时候,是那么的年轻和鲜嫩,可这青春和鲜嫩却早已不知在何时流逝。

门被人推开了, 声音很轻。

方玲玉没有回头,说:“说说具体吧。”

小马站在她身后:“老板好像身体出了问题。”

她手一抖:“你怎么知道的?”

“老板已经很久没用胡哥了,可这次出国却谁也没带, 就带了胡哥去。我只听见几句话,老板说‘我想还是先把遗嘱立了,其他的事再慢慢办’, 胡哥问‘现在就立遗嘱,会不会有点早了?’老板说‘还是先立了再说,我怕到时候’。”

“怕被怀疑,所以我没有敢继续偷听, 但这些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无缘无故,老板不会立遗嘱。”

“知道是请的哪个律师吗?”

“如果没有猜错, 应该是李律师。”

方玲玉放下梳子, 转身看向小马。

小马寻常跟在罗基身边,看起来很不显眼, 但实际上小马长得还算帅。高高的个子, 端正的五官, 小牛犊子似的身板。

年轻、强壮、鲜活,这种年轻和鲜活是罗基不曾给过方玲玉的,寂寞的女主人,和年轻强壮的保镖,足够发生很多很多事了。

“小马,你要帮我。”

“玲姐……”

“如果你不帮我,这里就没人能帮我了。”

“有小少爷在,老板就算立遗嘱,也不会亏待玲姐的。”

“可不亏待到底是怎么不亏待?袁家伟和罗安妮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豆豆还小,我在公司里根本说不上话,如果他们在遗产中占了上风,我和豆豆肯定会被赶出这里,到时候一毛钱都不会得到。你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看看豆豆的份上,他还那么小,我们母子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

提到豆豆,小马似乎很局促。

“玲姐,那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等李律师来后,你……”

*

“罗先生,你看看这份刚拟好的,如果没有意见的话,在上面签上字。”

李律师西装革履,戴着眼镜,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遗嘱,给罗基过目。罗基看了一下,在上面签了字。

“还需要盖上手印。罗先生,有印泥吗?”

“有。”

罗基打开抽屉翻找,可看了几个抽屉,都没有发现印泥的踪迹。

“罗先生,我车里有,您稍等一下,我去拿来。”李律师说。

罗基点点头。

李律师出去的时候,小马走进来:“老板,秦先生来了。”

“他来了?让他上来。”

老胡和小马一起出去了,不多会儿秦磊推门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