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陈家的家业,这种消息应该很快就会被封|锁得干干净净。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消息像野草一般,封|杀了这一处,又会从其他地方冒出更多。

封之不尽。

发酵得多了,消息就再也压制不住。

楠都城人人都听说了陈家的丑闻,连带着对整个案子的关注度都居高不下。

陈南的案子复杂,一时半会还无法尘埃落定。但以元染为首的一群无业青年持刀闯入别苑,轻伤保镖,重伤陈南的案子因为情节简单,被提前处理。

审理当天,颜梁淮作为证人之一出庭。

丁幼禾穿了一袭黑衣,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谁也没有发现她就是案件传闻里,那个差点被大佬强了的无辜少女。

“——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如果嫌疑人没有及时闯入,无辜女性就会遭到恶劣对待。当然,这并不代表警方支持以暴制暴,持刀伤人仍旧是恶性|行为。”颜梁淮穿着一身警服,在众人面前阐述当日的情况。

而另一边,是沉默的元染和一众青年。

元染肤色冷白,即便是身上这要人命的橘色,也衬得跟时尚走秀似的,有种跳脱的不羁,生生将他和旁边的人区分开来。

但他的眸光里没有一星半点的光,面无表情,仿佛压根听不见颜梁淮替自己所陈诉的每一个字,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身边,其他人都因为颜梁淮的辩解而目露欣喜。

唯独他不为所动。

“哎,其实真不能怪这孩子,”坐在丁幼禾前排的老太太感慨,“是陈家太欺负人了,如果这孩子不动手,小姑娘不就遭殃了吗?这明明应该算见义勇为的。”

丁幼禾袖笼里的手指收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隔着人群,看向一直面无表情的元染,可他根本没有往她这里看。

事实上,他没有看任何人,完全是与整个世界隔离的状态。

“……无罪释放。”

盯着元染怔怔出神的丁幼禾只听见了这几个字,茫然地看向审判席,却见警察已经在带着元染他们离开。

她侧身,问旁边的人:“刚刚说什么?是没有判罪,对吗?”

“没判,好像是要接受一段时间的观察——”

没等对方说完,丁幼禾已经兴奋地站起身,遥遥看向元染他们的方向,可是他并没有回头,只留给她一个孤单的背影。

“阿禾。”

颜梁淮走到她身边,“没事了,别担心。”

周遭的人陆续立场,丁幼禾和颜梁淮面对面站着,终于忍不住鼻子一酸,忍住泪说:“谢谢你,颜警官。”

颜梁淮从口袋里取了面纸,抽了张递给她,“跟我客气什么?”

“幸好有你,不然,不然……”

“司法是公正的,不会让谁蒙受冤屈。”

丁幼禾想哭又想笑,最终只能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傻笑,“嗯!”

颜梁淮许久没有看到她这种全心依赖的神情,心里像被触动了最柔软的一角,不由自主拿食指替她揩去挂在面颊的泪。

手指碰触到柔软肌肤的那一瞬,丁幼禾恍然抬眼,眸光晶莹。

“染爷,我就说嘛,有惊无险。”许暮跟其他几个兄弟勾肩搭背,不忘对元染邀功,“那个陈南自己一身骚,黄|赌|毒哪个不是重罪?别说卸条胳膊,就是——”

话没说完,他险些撞上忽然停下的元染。

许暮顺着他的目光朝走廊那边看了眼,不由脱口而出,“艹!”

那个“道貌岸然”的警察,和染爷家的小娘们正面对着面,男的拿手指替女的擦眼泪。关键的是,那小嫂子居然没躲!

许暮偷瞟了元染一眼,犹豫着是应该拉老大眼不见为净,还是该捋起袖子直接冲上去干一架。

——考虑到那是警察,后者大概不太合适。

那还是先走吧ORZ

许暮伸手想拉元染,却听见那警察冷不丁开了口。隔得远,听得不清楚,只隐约听见了四个字。

“我喜欢你。”

卧|槽。

一群人心里全都瞬间被神兽碾过。

许暮闭起眼,痛苦万分,生怕他们才刚被放出来,下一秒又要因为袭警被抓进去——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元染站在那里,就像一尊雕像。

那双长眼里只剩一汪深潭似的寂静不见底。

“我也喜欢你。”

女孩的声音,被风幽幽地递了过来。

没等许暮再骂一声卧|槽,身边雕塑般的元染忽然转身,快步离开了。

许暮一愣,这不对啊?调头就走?这他|妈还是他认识的染爷吗?这种时候不是应该直接拔刀子,二话不说单挑那个胆敢撬他墙角的家伙吗?

就这么,走了?

连骂一声奸夫淫|妇都没骂,就咽下这口气了?

许暮带着一帮兄弟追上前,刚想问,就撞上了元染锋利到几乎能将人连皮带肉给剜出来的眼神,顿时吓得连口水都忘了咽。

罢了,就染爷他当养了条狗,又丢了……许暮这么自我安慰着。

*** ***

“我也喜欢你,”丁幼禾的声音很平静,“像喜欢肖潇。你对我好,帮过我很多,你是个正直的警察,我喜欢这样的你。但颜警官,你知道我爱元染,为了他,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颜梁淮轻笑了下,“我知道,我也只是像……喜欢表妹一样,喜欢你。”

丁幼禾拿他给的面纸擦了下眼睛,眨巴了两下,换上轻快的表情,“我去找阿元,他应该要出来了。过两天,我们请你吃饭!”

颜梁淮点头,“好。”

丁幼禾强打精神,笑着对他摆摆手,跑向走廊尽头。

“颜老大。”王淼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对着颜梁淮摇了摇头,“你这演技差的,也没谁了。还‘像喜欢表妹一样’,骗鬼呢?”

颜梁淮无可奈何地笑了下,“不然呢?是死缠烂打,还是老死不相往来。”

王淼叹了口气,“感情里,果然是谁先动心谁注定输得一败涂地。”

颜梁淮愣了下,忽然想到,那在丁幼禾和元染的感情里,谁先动的心,又是谁会一败涂地?

只希望……不要是她吧。

*** ***

那天,丁幼禾没有等到元染。

事实上,不只是那一天,那之后的日日夜夜,她都没有再见到他。

那个曾经沉默占据她的每一个清晨黄昏,在她耳边一声声唤她“幼幼”的少年,自庭上一别,就像从人间蒸发,再没了踪迹。

回想起来,他们之间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竟然是他嘱咐她,“锁好门,谁来也别开。”

丁幼禾很乖,每天每夜,都紧紧地关闭着刺青店的门,然后从天亮到星辰漫天,都坐在窗台上,呆呆地看着街道上偶尔的人来人往。

然而,没有一个是他。

她给自己煮面条,会想起冬至那天从漫天风雪里把他带回来,他坐在那个位置上狼吞虎咽,一个人吃了两份面。

她去冲澡,脸埋在淋浴水里,会想起他第一次无意中闯入浴室,看见她的裸|背之后,脸红得仿佛要沁出血。

她躺在冰冷的被窝里,总觉得下一秒会有个身体过来搂住自己,少年低低的嗓音在她耳后,“幼幼,我难受……”

每一个瞬间,都跟他有关。

可偏偏,他再没有出现。

第三十天,丁幼禾把衣柜里所有沾染了他气息的东西全都搬上了天台,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等她下楼,躺回床上,才发现连自己的枕巾上也都是他的气息。

根本,不可能全部清除出去。

冬去春来。

梅花谢了,桃花盛开。

“陈南”的案子终于水落石出。

陈南不是陈南,而是陈北。

当年的纵火案另有隐情,代替死去的“陈南”坐拥陈氏家产的陈北,不光涉嫌谋杀,更身负多项金融罪名,而纵容手下聚众□□|涉|毒更是罪上加罪。

一时之间,陈氏集团大乱。

楠都城上下,无论关不关心时事的人,提起陈家家事都能聊上几句,最后再感慨一嘴“可怜了当年那个背锅的义子,白白耽误了大好时光。”

就好像,他们都曾亲历过。

而真正经历过这一切的人,却缄口不言。

比如丁幼禾,街坊邻里里不乏有所听闻来找她打听的,她却只是闭门谢客,只字不提。

面对“小男朋友去哪了?”诸如此类的问题,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回一句,“走了。”

若追问去了哪里,她就像聋了似的,再不回答。

于是整条街的人都听说了,丁家的那个小帅哥始乱终弃,丢下丁家的小母老虎,跑了。

又有人笑丁幼禾,“老牛吃嫩草,最终消化不良了吧?”

“那小帅哥就不是个能安心过活的,不过是借丁家落个脚,事儿解决了可不得走?”

种种流言,不绝于耳。

就连在老家处理完丧事,重新回楠都来的肖潇都有耳闻,她敲响刺青店的门,看着素面朝天来开门的丁幼禾,红唇一勾,“阿禾,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多么?别闹,姐给你找更好的。”

第43章 撩43下

人都是健忘的,陈家的事在楠都乃至全国曾掀起骇浪, 但也不过三个月, 就很少人提起了, 仿佛那个曾受了不白之冤的少年从未存在过。

能记得这件事的, 只剩曾亲历的人。

而他们, 却都默契的假装忘记。

没人敢在丁幼禾面前提那个下落无踪的少年,除非想要跟她彻底翻脸。

曾一度销声匿迹的丁家小狮子的重现江湖, 而且比起曾经更变本加厉,逼急了连生意都不做,也要拿扫把把人从刺青店里撵出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肖潇从旧时光里走出来, 摇身一变成了美妆博主, 可丁幼禾却好像什么变化也没有。

“阿禾, 你见过骨折的人吗?骨头长好之后还是得多用, 不然肌肉萎缩,骨头好了也没办法正常走路。”肖潇一边对镜化妆,一边说,“你不让人提他,他就成了你那根折了的骨头,往后碰都碰不得。”

丁幼禾把抹布担在刺青床边,没好气地说:“问题是我断了的不止一根骨头。”

肖潇手里的眉笔一顿,“嗯?”

丁幼禾没再接着说, 撩起帘子出去了。

她被坏的不是一根骨头, 而是一颗心。骨头断了能接上, 心坏了,除非掏出去换一颗,不然,只能慢慢腐烂,直到变成一个空洞。

一个月,两个月。

一年,两年。

左胸口终于空成了一个洞,穿堂风过,都能听见旷野上的呼啸。

坐在镜头前的丁幼禾觉得,自己就像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里走出来的旅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搞不清谁是真实存在,谁又是痴心妄想。

换作四年前,认识元染之前,她绝对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当成行业精英接受表彰专访,更没想到,就算过去了这么久,当主持人问起“你最想感谢的人是谁?”他的名字竟还会在嘴边。

“感谢所有客人吧,谢谢各位的信任。”丁幼禾语气平淡。

主持人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她早就对这个以美艳和暴脾气同时出名于刺青界的女人有所耳闻,怎么可能放过可能引爆的话题?于是笑着追问:“那么当年曾被你收留过的——”

话才说了一半,穿着黑色连身裙的年轻女人就已面有愠色,一双丹凤眼半遮了眸光,“跟他无关。”

人家甚至还没说清楚是谁,已经急着否认。

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主持人的耳机里传来现场导演的指示,让她追问。“但我有听说,您获奖的那副刺青作品就是给那个人纹的,请问有什么寓意吗?”

听她还在追问,丁幼禾原本已经按捺不住要起身走人,忽然一愣,缓缓地坐回了沙发里,抬起眼睫,直视摄像机镜头,末了语气平淡地说:“有,鲸沉深海,我从来都没有看清。”

画面被定格在显示器上。

年轻女人有着姣好的面容,即使只着淡妆也有让人无法挪开视线的美艳,唯一的缺憾是那双眼,眼里没有光,只有自我保护和冷淡。

拿着电视遥控器的手,骨节修长,清瘦有力。

食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然后终于停住。

门被人小心翼翼地叩响,外面一个恭敬的声音,“染爷,协会那边联系上了,丁小姐说这单子她接。”

“嗯。”男人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慵懒。

长指轻落,定格的电视画面又动起来,上面冷艳的女刺青师看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也,不想再见。”

薄唇轻勾。

长指离开遥控器,缓缓地解开领口的衬衫扣子,将领带松开,“……幼幼,见,还是得见的。”

*** ***

过完年,丁幼禾就满二十五岁了。

作为一个容貌远超平均线的成熟|女性,她身边不乏追求者,就连肖潇都感慨“你从客户里随便找一个,也好过那人一万倍,何必非要我给你介绍相亲对象?”

只有丁幼禾自己知道为什么。

她不想跟令一个在她的刺青店、让她纹身的男人在一起。因为那会让她忍不住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那些随着染料刺进肌肤的不止是图腾,更是她和那个人初开的爱和欲。

事实证明,她对自己的了解还是很透彻的——

当那个人,带着她亲手纹上的刺青出现在她面前,只消一个微凉的吻,就足以叫她沦陷。

衣物软软地挂在红木花雕扶手上,从温水里脱离出来的身体,微凉的肌肤下透着火热,长指犹如还保留着当初的记忆,每一次触碰都像上了雷达的导弹,直中准心。

丁幼禾微微抬起腰,勾起了脚趾。

低|吟溢出嘴角,与不远处浴缸上的水龙头的滴水声融于一体。

“元…染……”染了欲|望的声音支离破碎。

环着她肩的男人俯首,把脸埋在她脸侧,在最后的巅峰哑声唤她,“幼幼,你想不想我?想不想……要我?”

丁幼禾的手指掐在他脊上的肌肉里,断断续续地呓出声音,“想……”

像被这一个字揭开了封印,已远去多时的记忆顷刻回到两人之间。

他俯下身,想吻她。

没想到,她头一偏,避过了。

“动一动,”丁幼禾伸手,推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我呼不过气了。”

长眼微眯,元染没有动。

从前每次结束,他总要赖在她那儿许久,她也从不曾撵他抽身,这是两人的默契,也是情和欲的区别。

见他不动,丁幼禾曲起膝,向侧边一滚,顺手抄起一边的浴巾将自己一裹,垂着眼睫,看都没看身后刚刚还与自己亲密接触的男人,径直走向屏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