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意忍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没能憋住,又道:“你刚才要吃的那个药,是□□对不对?太子给你的?他到底要怎么样?”

“你刚才一直在外面。”叶相沉被揭穿了也没有慌乱,只平静道出了这个事实。

“对,我不放心所以我一直在外面盯着你。”洛意将手撑在桌上,倾身看着依旧端坐的叶相沉,觉得这人某些时候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简直像个入定的老僧,怎么看怎么让人生气,“你屋子里面是特地收拾过的,你吩咐小酒说明日一早不必起来给你烧热水了,你还把团团也托付给我了,你做了这么多事情,我要是还看不出来有问题,我就是真傻!”

叶相沉这会儿已经变成了一根沉默的木头,洛意兀自道:“我不管太子要怎么样,反正我不准你死,谁都别想碰你!”

叶相沉叹道:“小意。”

两人话音方落,夜里又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响。两人几乎是同时往那门外看去,随着凉风灌入屋内,两道身影也跟着来到此处,这二人一男一女,来得十分匆忙,洛意看清了来人,才认出他们就是太子身边的两名亲卫。洛意心情本就不好,这会儿见两人到来,直接便自腰间拔出了长剑,剑光闪烁之间,她的剑锋已经落在了其中一人的颈上。“想要杀叶相沉,还得先问过我。”

被洛意用剑指着的人是其中那名男子,他微微一愣,好似才想明白洛意指的是什么意思,他苦笑了一声,轻轻抬手想要挪开洛意手里的剑,谁知洛意持剑的手极稳,他一时竟没办法移开,只能求助般朝身旁的女子看去。那女子亦是有些惊讶的看了叶相沉一眼,这才道:“洛家主,还请将剑放下,我们是来找洛家主你帮忙的。”

“不帮。”洛意直截了当道。

那男子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女子便又道:“太子遇刺受伤,洛家主你当真不管?”

洛意面色微变,将手中长剑放下,终于也收起了方才那副不讲理的神色,沉声道:“怎么回事?”

那两名亲卫这才得以将事情始末给说出来,原来自鹿城有一封书信传来,晋阳太子去接那书信,却不料遇上了行刺,而且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行刺太子的不是旁人,正是隐藏在暗处,跟随太子一道而来的一名影煞。

影煞自幼受到最为严谨的训练,一生忠于太子,这次太子随身带来三名影煞,却没料到其中一名竟在关键时刻倒戈相向,若非其余二人拼死相护,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听到二人的说法,洛意又道:“太子伤势如何?”

“那一剑直指心肺,好在被避开了要害,只是伤口不浅,得好好静养才行。”那女护卫道。

洛意轻轻点了头,又道:“带我去看看。”影煞之中突然出现叛党,此事的确十分蹊跷,洛意心知此事并不简单,一切还得见过了李晋阳再说。

那二人此次来的目的本就是要找洛意帮忙,自然是点头答应下来,谁知洛意不过才刚随着那二人走了一步,就又挺住,转身一把拉住了叶相沉的手腕,认真道:“你跟我一起去。”她实在是不放心让叶相沉一个人在这儿,若是不看着他,指不定他一会儿又将那颗药给吞了。叶相沉轻轻动了手腕,似是要挣开,但不过挣了两下,旁边那女子又道:“正好你也与我们一起来吧。”

叶相沉闻言方才止住动作,任由洛意拉着他往太子那处而去。

太子是住在洛家的,这次因为取信的关系才去到外面受了伤,洛意到的时候,太子的房间外面已经站了一大群人了,南塘和北雁眼见洛意赶来,连忙迎了上去。洛意肩膀上还趴着一只小松鼠,手边拽着个叶相沉,众人看到都略微有些惊讶,不过洛意却好似没有看到众人古怪的视线,只直接问情况如何,南塘道:“刚请了大夫看过,伤势不算重,只是要卧床休息两天。”

“嗯。”洛意随口答应,又吩咐众人好好照顾太子,这会儿那先前的两名皇族亲卫已经进了屋子,片刻后他们走出房门,其中那女子朝洛意道:“洛家主,太子有话要与你说。”

洛意早就猜到太子找她来必然还有其他事情,便点头答应下来,只是进屋之前,她又一把将叶相沉送到了南塘和北雁的手里,“看着他。”

南塘和北雁自多年前就被小书呆给戏弄得不轻,对这人积攒下来了不少的怨气,这会儿一听洛意开口,连忙应下,手上动作利落无比,一左一右将叶相沉给擒了下来。

“……”洛意扶额道,“谁让你们押着他了!松开松开!”

南塘北雁面面相觑,连忙又松开了人:“哦。”

洛意道:“看着他,别让他做什么傻事。”

叶相沉安静的站着,虽然看起来不像是会做什么傻事的样子,南塘北雁还是答应了下来,洛意这才放心往李晋阳的房间里面去。

屋内的血腥味已经去的差不多了,淡淡药香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李晋阳身上的伤口早已包扎妥当,他身上不过穿了一袭宽松薄衣,披了件外袍,面容失了血色,却仍是不损一身风华。就连洛意也不得不叹,纵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这位太子殿下仍是一身的雍容贵气,连半分狼狈也无。

“洛家主。”李晋阳声音低沉带些喑哑,示意洛意坐下,洛意依言在他对面凳上落座,才听他接着道:“影煞的事情,想必你只晓得不少。”

洛意眸色微沉,没有想到李晋阳竟会直接将此事提出来,她正欲假意搪塞,却听李晋阳接着又道:“我知道你调查了许多关于影煞的事情,如此一来,这件事情交由你来处理更是再好不过。”

洛意觉得这几天好像整个天下都知道她在调查影煞一般,她也不知这究竟是从哪里走漏的风声,但这两方消息的来源,恐怕都是出自同一处。洛意无法否认,便只能够沉默回应,李晋阳又道:“影煞关系到皇族太多的机密,如今一名影煞叛出,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更多的影煞会背叛,所以那逃走的影煞,必须要立即除去。”

听到李晋阳的话,洛意大抵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果然,李晋阳轻咳一声之后道:“洛家主既然查过关于影煞的事情,对他们应当也十分了解,我想请洛家主替我走一趟,除掉那逃走的影煞。”

洛意直勾勾看着李晋阳,也没有给出回应,李晋阳轻唤了洛意的名字,洛意才终于开口道:“我真不知,太子你这是在试探我,还是太信任我。”

李晋阳既然知道洛意一直以来都在调查影煞,那就一定知道洛意与影煞之间的仇怨,如今他提出这样的请求,也不知是作何打算。

李晋阳却道:“现在我受伤无法亲自处理此事,情况复杂,这里只有你能够帮我。”

不管对方这样做究竟是有什么打算,开这个口的人是当今太子,洛意就没有拒绝的余地。她起身道:“洛意领命,殿下,你好好养伤。”

洛意作势便要离开,谁知她才刚到屋门口,还没来得及推门,李晋阳却又突然道:“洛家主。”

“殿下?”

李晋阳终于有了片刻的迟疑,他过了片刻才道:“叶相沉……”

“还活着。”洛意这次没能沉住气,她回头对李晋阳道,“殿下,我不管他从前做了什么,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有什么事情我来帮他担。”

听到叶相沉还活着的消息,李晋阳的神色说不出是忧虑还是松了一口气,他只沉吟了片刻,抬眸又道:“我有事要与他一叙。”

“你……”洛意自是不肯,李晋阳跟叶相沉不过见了一面,叶相沉就开始要服毒自杀,若是再谈上几次,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好在李晋阳似是早就料到了洛意的担心,没等她说完便道:“我不会取他性命,洛家主尽管放心。”

李晋阳声名在外,既然这样说了,自然就不会对叶相沉下手,洛意稍稍放了心,虽仍有不情愿,却依旧替李晋阳叫了叶相沉去。叶相沉听到太子要见他毫不惊讶,他一路进屋,合上房门,整个屋子便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天气仍是寒凉,屋子里面烧了些炭火,只不过这会儿没人打理,眼看就要熄灭,失去最后的温度。叶相沉进屋后还没开口,李晋阳就唤了他的名字:“叶相沉。”

“这还是殿下第一次叫我这个名字。”叶相沉拨了拨火炭,又看了李晋阳一眼,“殿下伤得不轻,该躺下休息才是。”

李晋阳却没有躺下的心情,他道:“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嗯。”叶相沉点头。

李晋阳轻笑一声,喃喃道:“这么多年,我恐怕从未了解过你。”他说到此处,抬眼往叶相沉眼里看去,“可是你却是最了解我的人。”

“殿下不需要了解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李晋阳道:“上一代影煞留下来的后患已经出现了,我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也早该动手以绝后患。”

叶相沉往窗外看去一眼,只是屋子的门窗都紧紧闭着,也看不清外面天色如何,叶相沉微垂着眼眸,低声道:“天快亮了,殿下,我得告辞了。”

“叶相沉。”李晋阳叫住他,他神情平静,眼中却如有星火燎原,“我还不能死,你也不能死。”

就在叶相沉与李晋阳说这些话的时候,洛意已经着手开始搜寻那逃走的影煞的踪迹,洛家的情报网想向来强大,不多时她便已经查到了蛛丝马迹,那人所逃走的方向与骆文一般,都是往呈国而去,只是他身为影煞,自然也懂得隐匿藏身,探子送来了两条截然不同的情报,一条说的是他自西边的熙城离开,而另一条则是自南方乌城,两条道路相去甚远,若是追错了方向,便是绝无可能再找到那人。

此节决不能够出错,洛意只好叫人再仔细查探,等她将这些事情都吩咐下去之后,她才发觉天边已经升起了一道晨光,半边的天色莹莹透亮。她一夜未睡,此时竟也没感觉到困意。想到此时叶相沉与李晋阳应该也谈得差不多了,洛意便又往李晋阳那处而去。

只是她去的时候,李晋阳已经歇下了,几名亲卫守在房门前,说是叶相沉不久前刚离开,应该是回了书院。洛意连忙又追到书院去,却没想到正看到叶相沉就着茶水,将一粒药丸给吞了下去。

“你做什么!”洛意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一把打落他手里的杯子,揪住他胳膊道,“你吃了?!快吐出来!你没事乱吃什么东西!谁准你吃了!”

眼见洛意这一揪已经用上了浑身力气,叶相沉浅浅一笑,将掌心摊开给洛意看。

他手心里还有一颗药丸,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一看便知是剧毒。

旁边一人也道:“他吃的不是□□,你尽管放心。”

洛意当即反应了过来,她回头看去,就看到先前那名男护卫正斜斜坐在书院院中的柳树上,听那人这么一说,洛意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只是随即另一个问题又冒了出来,她往叶相沉看去:“那你吃的是什么药?”

第十九章

叶相沉仍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洛意便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不管洛意如何询问,叶相沉便是不打算开口,洛意隐约觉得有些有些古怪,正要再问,那树上挂着的男子却打断道:“洛家主,你不是还有事要处理么?”

“一件一件来!”洛意觉得没什么事比眼前更重要了,只是她才要开口,那边书院外面就又来了一群人,北雁带着几名下人快步赶到洛意面前,压低了声音道:“主子,查到了,那名影煞是去了乌城,如今还在城中未走,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办,现在去追应当还赶得上。”

洛意神色一凛:“确定没错了?”

“绝不会有错。”北雁应道。

洛意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将此事告知太子,然后去准备一下,我马上出发去追人。”

“是。”

两人说完这事,洛意也知此事不是计较太多的时候,她只能回身对叶相沉道:“我先离开,过几日再回来。”她对叶相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柔,然而转眼间她又换了一副脸色对着树上那人道:“你们替我好好照顾叶相沉。”

树上那名亲卫苦笑道:“这怎么也归我管了?他还用我来照顾?”

洛意却是不管,直接便要离开,只是她还未走,叶相沉却反身拉住了她手腕。洛意回身看去,却见叶相沉打开了她的手心,将一物放在了她手心之间。那是一串泛着璀璨流光的琉璃珠链,穿得整整齐齐,春阳自树叶缝隙间洒落其上,每一粒珠子都晶莹闪烁着。

不过一眼,洛意便认出了那串珠子,那本是她的,后来被叶相沉弄坏了,他就一直收着,说等哪一日穿好了给她。洛意很喜欢那串珠子,所以起初总是想着盼着,忍不住每天就去小书呆那里,看他到底穿好了没,不过时间久了,她也就忘了那珠子的事情了,但是去找小书呆,仍是她每日要做的事情。

洛意看着那串珠子,眼底浮起暖意,她轻笑到:“这东西还是放在你这里,我回来再找你要。”言罢,又瞪了树上的人一眼,径自转身往外面去了。

眼看着洛意的身影消失在书院外面,那树上的男子皱了皱眉,却没有忍住失笑起来:“都说洛家主子洛意可怕,如今看来,倒有几分小姑娘性子。”他挑了片树叶在手中把玩,又朝叶相沉扬了扬下巴道,“不过她恐怕也只有在你面前才这样吧?”

叶相沉亦是久久看着洛意离开那处,等树上那人又叫了一声,他才仰头看着树上那人,满眼尽是笑意。

洛意出发得很匆忙,她知道影煞作为大邺皇族的最后手段之一,每一名影煞都有着极为可怕的能力,不管是从武功还是头脑,都觉不是普通人能够应付的。他们的警觉性也非常强,稍有不慎让他们察觉出了危险,或许便会前功尽弃,错过机会,若要再找到他们,便是难上加难。所以洛意丝毫也不敢耽误,直接便带着人上了路,一路上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原本需要两日的时间才能够赶到乌城,她却不过花了半日便到了。

洛家的探子就在乌城当中的一处酒楼中等着洛意,洛意让人将马牵去喂食,与那探子一面往酒楼里走一面问道:“人呢,没有什么动静吧?”

“人还在城西的庙里,这会儿还没走,看样子是在等人。”那探子道。

“没有发现你们吧?”

探子道:“没有,我们怕被发现,不敢盯太紧了,那人应该还没发觉。”

洛意点了头道:“走吧,带我们过去。”那探子应了一声,这便带着洛意往城西去。

皇族的亲卫要留着保护受伤的太子,纵然太子说要派几个人来帮忙,却也被洛意给阻止了,洛意此行带的人也不多,不过是十来名洛家的护卫,还有一个北雁,虽然只有这些人,但他们却都是洛家身手最好的,洛意知道影煞的实力,此番前来自然不敢托大,他们一路到了那城西的寺庙外,却并没有立即进去。洛意派了几个人在外面守着,又问了那探子情况,探子自怀中掏出了一支短小的竹笛,轻轻吹了一下,一声短促的音节之后,那庙里也传来了同样的回应。

那探子小声道:“人在,听声音是在庙中法堂内。”

洛意点头,往身后众人使了眼色,一行人直接闯了进去。

这乌城的寺庙不大,但说来却极灵,多年来一直有不少人来上香,香火倒也十分旺盛。如今洛意带着一群人风尘仆仆的赶来,每个人都是满身的煞气,那些香客见状也看出了不对劲来,都纷纷离开,转眼间整间寺庙就空了下来。洛意一路往里去,目标却只有一个。他们穿过几处宝殿,很快便到了法堂之中。法堂不大,因为这寺庙本就不大,一共也就那么几个合上。堂中地上规规整整的摆满了蒲团,法堂正中是一具庄严佛像,而就在那佛像最前方的蒲团上,跪坐着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

他低垂着头,口中喃喃念着什么,洛意隔得远,也听不清楚,只能够看清他手里面捧着半本小册子,他的前方是明晃晃的香烛,烛前地上还有一堆被烧掉的纸屑。

洛意不知那人究竟在做什么,被他烧掉的又是什么,只一步步往那人靠近,她动作看似随意,却是时刻保持着戒备,以防那人突然暴起反击。然而那人就像是没有感觉到洛意等人的到来一样,洛意沉默片刻,终于开了口:“你为什么不逃?”

“我为什么要逃?”那人回过头朝洛意看来,他看来也不过二十多岁,身上的皮肤十分苍白,好似多年未见阳光一般,他就这么看着洛意,笑得好似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我又没有做错,我为什么要逃?”

洛意不想跟他讲道理,她觉得这人大概脑子有些不正常,于是直接吩咐众人道:“将他抓起来。”

“可惜你们来迟了,这东西我已经烧了。”那名影煞扬了扬手里那半本册子,然后手上用力,将它给扯成两半,统统扔向那燃着的香烛,那几页纸飘飘荡荡落入烛火里,霎时便燃烧了起来。

“那是……”洛意脸色微沉,好似看出了什么端倪来。

那名影煞挑眉笑到:“一百七十五名影煞的名册,还有他们如今的行踪和布置,全部被我烧了。”他说到此处不禁笑意更浓,缓缓道,“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只可惜没能将晋阳太子杀死,否则事情就更完美了。”

“疯子。”洛意知道许多影煞都是潜伏在普通人当中,他们就如同皇族的暗线一般,一旦有所需要便会受到指令,然而这人将这名册统统烧毁,就是打算要断了皇族与影煞之间的关系。洛意不知道皇族是否早就想过这一天,也想过应对的办法,但她知道,这些影煞一旦失去控制,那么他们将不再是皇族最后的手段,而是整个大邺朝最大的威胁之一。若是再有有心人笼络并控制他们,那么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那影煞看着洛意的神情,似乎心情十分高兴,他又道:“你们洛家的情报探子对于影煞来说,实在是太过普通了,我一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不过是想陪他们玩玩而已。”他抬眼看了房梁处一眼,忽的身影一晃,洛意身旁的北雁当即反应过来,一把将洛意给护在身前。然而那人却不是对着洛意出手,他指尖一弹,也不知射出了个黑色的什么东西,便见那东西往房梁上飞射而去,随着一声闷叫,一道人影自房梁上掉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片刻后方才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正是洛家的探子。

那影煞眯眼笑到:“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你们吗?”

洛意心道这人废话实在是多,但对她来说拖一拖时间倒是无妨,便沉默着等他开口。那人笑到:“因为我想让你们看着我将这东西烧毁。”他指着地上那一团被烧得焦黑的纸屑,“然后你们回去告诉李晋阳,他既然想毁了影煞,那不妨让他来试试。到底是他毁了影煞,还是影煞毁了他。”

“就为了这个?”洛意觉得该听的也都差不多了,便上前一步道,“这个我不会帮你传达,你要说,自己去找晋阳太子说个明白就好了。”她也不再给那人开口的机会,直接便拔出了腰间的剑,“动手。”

身后洛家众人闻言齐动,剑锋的寒芒几乎是同时绽出,法堂内佛息伴着煞气,恶战一触即发。然而就在此时,那名影煞又是一笑,他也一步踏前,冷声道:“不让我将话说完,你可是会后悔的。”

洛意的直觉很灵,就在那人近身的瞬间,她便已经意识到了大事不好,就在她飞快的拧身后退的瞬间,一道穿云裂石的锋芒自头顶落了下来,一支利刃正好落在她方才所站的位置之上。洛意心中一沉,手心有些发凉,她从未遇上过这么可怕的对手,这个空空荡荡的法堂当中,她竟未曾发觉对手是在何方,这袭击又是自何处而来。她躲得过这一次,却未必能够躲得过第二次。

影煞的可怕之处,恐怕就是来自于此。

那名影煞笑了笑,目中却多了些惊讶之色:“洛家主子果然厉害,莫怪李晋阳会对你刮目相看。”他虽是这样说,但洛意却是从他的眼底看到了从容,对他来说,他并未将洛意放在眼底,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底,就连李晋阳也一样。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不逃,我现在就告诉你。”他接着道:“因为我根本不需要逃,这法堂当中除了我,还有三名影煞,你们能够找到他们么?你们能够敌得过他们么?握为什么要走?”

洛意的确找不到他们,这群人就像是凭空隐身了一般,谁也找不到他们到底藏匿在何处,但她听着那人的话,渐渐却也没那么紧张起来,她冷笑道:“你当真以为除了影煞,这世上就没有高手了?”

就在她这话音落下之际,又是一支利箭落下,洛意这次早有准备,动作比之方才还要快上几分,她习武并不算早,但自她习武之时起,她的武学师父便说过她的天赋极高,许多招式,只要对她多用几次,她便能很快找出破解之法,而对于影煞,同样如此。

方才的谈话,那人开口的时候,洛意便一直在找寻破绽,那人说话之际一手总是背在身后,是以洛意才发觉了问题。那人在朝身后打暗号,那么出手的影煞,应该是在他的后方,而按说他做出暗号洛意本应无法发觉,但这法堂中四壁都点着烛火,影子被无限的往四方拉长,洛意这才从影子里面看出了问题来。方才谈话之际,她便一直在看那人的影子,看到影子里那人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她便立即有了反应,侧身避开迎面而来的攻击。

而这一次,她看清了对手出手的轨迹。

“北雁!”洛意心知机会不多,当即唤了一声,北雁朝着她视线所及之处飞身而去,动作竟比之那飞射而来的剑矢还要快上半分,眼花缭乱的片刻之后,北雁一掌往那凭空处落下,只听得一声重响,竟真有一名身着黑衣蒙面之人自那处房梁被打落了下来。只是他的反应比之先前落下来的洛家探子要快上了许多,几乎是在落地的一瞬,他便又隐去了身形,洛意只来得及看到一阵残光落下,身旁竟有一人痛叫一身,捂着手臂倒了下去。

而也等到他倒下之际,一阵血光才飞溅而出。

纵然洛意早有准备,到这一刻却也仍觉得不够,影煞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可怕上不少。此间情形容不得她考虑,这堂中除了那一直站着未动的人和那刚才被北雁打下来的人,还有两名不知行踪的影煞,而每一个人,对他们来说都是无比巨大的威胁。他们被困在这堂中,根本毫无优势。

“出去!”洛意当下做了这个决定,众人听她的命令,当即往堂外而去,只是几个人才刚到了门口,就好似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刀墙,四肢分分肢解,竟是浑身暴血而亡。

洛意脚步僵在当下,心底一股怒意却是再也无法抑制。这些影煞好似自小被那宫里的人给养坏了,走到哪里都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此刻那名影煞正看着洛意,眼底满是戏谑。洛意忍无可忍,长剑出鞘,也不管这许多,直接往那人而去。那人轻松的以两指夹住洛意剑尖,淡淡道:“洛家主,你还是想想你该如何突围吧,再在我这里耗时间,你的那些手下就要死光了。”

“杀了你就能突围。”洛意冷冷应了一句,手中动作不停,长剑织出密网将那人的来路去路都给封死。

那人原本只是随手应着,渐渐地却当真有些应接不暇,他神情稍稍认真了起来,一把震开洛意的剑,负手道:“没想到你武功不错。”

“你现在该想的不是这个。”洛意长剑一顿,剑锋落在了那人的身后,那人微微皱眉,回头看去,却见洛意的剑锋落处,所指着的并非是他,而是他身后的一人。那人浑身包裹在黑衣里面,应该也是一名影煞,但他如今身前被洛意长剑所指,身后却被北雁堵住了去路。方才那一通打斗,那人竟是被北雁给一招逼到了此处,正好困在洛意剑锋之下。那人神色微凝,看着北雁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北雁“嘿嘿”笑了两声,“洛家主子的跟班。”

洛意将剑锋往手底那人胸口处推了推,朝先前那名影煞道:“若不收手,我便要动手了。”

“是吗?”那影煞毫不慌乱,竟还有些袖手旁观的模样,洛意方知自己想得太过简单,那被她用剑指着的人竟自己朝她的剑锋撞了过来,一撞之下长剑刺入他胸口,他却好似毫无痛觉,手里又是利刃出鞘往洛意而去!

好在洛意反应极快,长剑脱手,往后连退数步,这才躲开了这不要命的一击。那人胸前剑身入体,人歪歪斜斜的倒了下去,洛意退得仓促,亦是站立不稳,却突然感觉后背抵在了什么东西上,她戒备的回头,却正迎上了一双静若深水的眸子。

“洛家主此番做得已经够多,接下来交给我就够了。”来者声音清朗,他扶着洛意的后腰,唇角微勾,似是笑出了弧度,却又在片刻后将这笑强制压了下去。对视一眼之后,他松开了扶着洛意的手,大步往那战团中走去,宽大的袍袖随着他的动作而轻展,衣袂飞扬。洛意神色复杂的看着那人的背影,她听过关于那人的许多事迹,也见那人被夸过无数次的风华绝代,但却从未这么直接的感受过。

晋阳太子不愧是晋阳太子。

原本应该待在洛家养伤的晋阳太子,此刻竟是出现在了这乌城的庙中。他的身后跟着两名皇族亲卫,而在皇族亲卫的身后,还有两名身着暗色衣袍的人,洛意从未见过他们,但大概也能够猜到他们的身份,他们应当就是那两名救下了太子的影煞。李晋阳不过就带着这四人,竟是在这法堂里面站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来。他沉眸看着对面那名影煞,声音清冷的道:“施英,该收手了。”

到此时洛意才知晓那名影煞的名字叫做施英,他见了李晋阳,双眸忽的一瞪,指着面前的人道:“你要拦我?”

“我来此就是为了阻拦你。”李晋阳毫不迟疑的道。

施英长笑一声,却道:“名册已经被我给毁了,你们还怕什么?”他指着李晋阳,忽的又是一转脸,朝着后面那跟随在李晋阳身后的影煞指去,“你,你,还有你,只要你们想,有什么能拦得住你们?狡兔死走狗烹,你们不知道吗?今日是我死,将来就是你们,谁也逃不掉!”

“住口。”李晋阳截口打断他,众人几乎没能看清他的动作,便听一声清脆声响,施英竟是被一巴掌扇得偏了头,他捂着脸,啐出一口带血的痰来,抬眼对着李晋阳又道:“你不管影煞的死活,我们却要管我们自己的死活,有错?”

李晋阳的声音寒得不带一丝温度:“如今这世道是多少人拼死换来的,你们要毁了这世道不成?”

“我毁了它?呵,凭什么我们活着就算是毁了它?!”施英不知为何也没有再出手,或是知道如今的情况,出手亦是徒劳,他瞪大了眼睛,眼里血丝密布,只直直瞪着李晋阳道,“好,这世道不能毁!所以我们就该死了?将来多少年过去,谁会知道我们替这大邺的天下出了多少力,受过多少伤,死过多少人?”

“当初是怎么说的?现在又是如何?”施英恨声道,“既然影煞注定只能活在乱世之中,那我便再制造一个乱世可好?!”

“够了!”李晋阳闭目大声打断了他的话,施英当真止住了声音,无声看着李晋阳,李晋阳片刻后方才睁眸,眸色又已经恢复了平静,他重新又说了一遍:“够了,施英。”

施英冷笑一声,仍是将不满都落在脸上。

李晋阳道:“将人抓起来。”

他身后四人当即应下,施英出手抵抗,其余几名影煞亦是交战在一起,两方一时战得激烈,洛意见状亦是上前帮忙,再有北雁这个高手相助,不出多时,就将包括施英在内的几名叛乱影煞都给抓了起来。李晋阳吩咐众人将他们给捆绑起来好生押送,接着便吩咐众人立即动身回洛家。洛意没料到他会这般匆忙,她本还有些话要对李晋阳说,但对方显然这会儿没有要闲聊的意思,只对洛意说了一声,便出了这寺庙。

洛意跟出去,这才发觉李晋阳非但准备了自己的马匹,甚至连她的也早就准备好了,等到她走出来,才发觉李晋阳正骑在马上,朝着她看来。

“殿下,你身上的伤不碍事么?”洛意盯着李晋阳看了片刻,翻身上马,跟在了对方的身侧。

李晋阳没有去接触洛意的视线,只一路看着前方,淡淡道:“无碍。”

“路上颠簸,还是小心为好,殿下不如将马换作马车好了。”

李晋阳低声道:“不必,赶路就好。”他也不欲再多说,驱马向前,不再理会洛意。洛意在原地勒着缰绳,神色复杂的看着李晋阳的背影,越看便越是自心底生出一种熟悉感来,她抑制着心底蔓延的思绪,终是不发一言,跟着众人往洛家赶回去。

他们一路前来还时白日,但将一切折腾完了再回去,没赶路多少,太阳便已经落了山,一行人便只能在路上一处驿站歇了下来。

洛意昨日本就一夜未睡,今日又忙了一天,早已疲乏不堪,但真正到了驿站房间里面休息,却又难以入睡了。她躺在床上,满脑子却都是今日在庙里那李晋阳与施英的对话,她翻来覆去半晌,终于没能够抵过心底的疑惑,起身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