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再次低头观看武千心,只见她脸色惨白,鲜血正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汇成一股汩汩细流,融入光壁之中——原来此壁必须以她的血为依凭,直到她鲜血干涸为止。

眼看武千心已然如同扶风的弱柳摇摇欲堕。而壁外的妖变者仍然牙龇目裂地疯狂地撞击的光壁,嘭嘭的闷响,不时从壁外传来。

宪宗十分忧急,他指着武千心喝道:“你听着,朕命你立刻停下来!”

没有半句回应。

宪宗怒道:“你敢抗旨?!”

武千心双目紧闭,面如死灰。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宪宗皇帝急了,心道,堂堂一国之君,要靠你一个小女子来救,就算活着回去,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再见臣子。他猛地跑到欺霜剑前,双手一握剑柄,大喝一声,猛地发力,只听“哧”的一响,欺霜被拔出地面。

一时间,大风骤起,五伤灵光壁如同海市蜃楼被狂风吹散,蓦地缩回剑身。忽然之间,什么护体罡风,什么灵波水影,什么幽幽红芒,都如同梦醒一般全然不见。

武千心“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软倒在地。

宪宗痴然地双手举着宝剑,守在武千心旁边,就听见耳朵响起一连串刺耳的咆哮,妖变者如同狂欢的野兽,呼地朝他俩扑来。

宪宗痴然地双手举着宝剑,守在武千心旁边,就听见耳朵响起一连串刺耳的咆哮,妖变者如同狂欢的野兽,呼地朝他俩扑来。

就在灵光壁消失的刹那,藏在房中的麟儿也是一惊,再不出去,只怕武千心就会命丧当场,正想夺门而出,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熟悉气息正朝院内逼近。麟儿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如果同闻见了猫味儿的老鼠,急忙缩到了房中的角落里。

躺在地上的武千心,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耳边尽是咆哮之声,狂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她甚至没有气力再去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好累好累,什么也懒得再管顾了,只想好好地睡上一会儿。

可是,

为什么风停了呢?

连喧杂的声音也歇止了。

周围忽然静得,如同空山摇弋的光影。

是已然死去了么,可是为什么还觉得疼痛?

“你……你是谁?”皇上的声音。

她感觉到了一股气息,微凉的味道就如四月春晨叶梢的露珠。有一个人正朝自己慢慢地靠近。

一双手,将她抱在怀里。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儿。

是他吗?

武千心努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来,阳光立刻透进了她的眼帘——逆光之下,她看到了几缕在白襟上拂动发丝,却看不清那张被阴影遮盖的面孔。

“我是谁……”这人喃喃应道。

“你,你!”皇上喝道,“你要带她去哪里?!”

没有回应。

武千心感觉自己正被抱着,徐徐升起,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她听到无数蹄铁踏地的声音,如果同潮水一般,正朝身上的府邸处奔来。

是皇上的神策军吧……她想。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那一天,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月光银白,松风拂动,她站在辽阔的林野中,只为静静地去听,一个人的抚弦……

麟儿愣在了闺房之中,迟迟不愿接受眼前的事实。

他看到的,竟是自己的师父。

师父依旧身着白衣,长发飘舞,架着云彩,从天而降,就在妖变者快要杀了宪宗与武千心的瞬间,挥了挥袖子。

然后,一切都歇止了。

“回来吧……”他说。武家的妖变者,忽然都顿住了,伸出的利爪,在距离宪宗与武千心毫厘之处,停滞不前。那些原本在他们身上氤氲的黑气,渐渐从身体中抽离,转瞬间化成十几条如黑雾飘浮妖灵,嗖嗖几声,听话地钻回了他的袖口。

那些凶恶的人,忽然之间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全部软倒在地,晕迷了过去。

麟儿缩在闺房的角落里,用他超凡的视力,透过窗缝看到了这一切。他看到了师父的面孔漫延着阴郁与忧伤,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再是以前那熙如春风的和气,而是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阴戾之气。

“麟儿,要记住,不可以随意地杀生。因为众生都是平等的,明白吗?”师父对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自己正在扑一只翩飞的蝴蝶。虽然他常暗笑师父太过善良,甚至有点儿迂腐。但是,从心眼里,还是喜欢这样的师父。从麟儿开始懂事起,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永远跟随着师父,他这么善良,很容易就被坏人利用、伤害,能保护他的,就只有自己了。

然而,眼前这个漠视一切的人,还是自己的师父吗?这个豢养了十几条妖灵,杀了近百名禁卫军,只为了伏击一个少女的人,还是那个连一只蝴蝶也要放过的仙君吗?

麟儿忽然之间觉得非常害怕。因为他意识到,就连那个师父叫他伏击的少女,也并不是什么妖精,她只不过是一个有点儿傲气,会点儿仙术的富家小姐。

他在角落里瑟缩着,不敢出去。怕一出去,就被眼前这个陌生的师父杀了。

师父,你到底怎么啦?

他痴痴地看着师父把武千心抱起来,降云而去。看着宪宗皇帝,呆呆地站在天心中央,喃喃自语。无数铁骑纷拥而至,武府几乎要被踏破。然而宪宗一挥手。神策军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一地尸骸,血流成溪。武府的家人,又一个接一个,缓缓地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麟儿化成了一只狸猫,趴在武千心的床底下。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直到人潮散去,他才用一只小爪子拨开了窗户,一跃而出。

只是,当他再次出现在茫茫的阳光之下时,举目四望,忽然之间,第一次感觉到,不知该去哪里。

【弃千心】六、相期

胡四梦见了白色的肤面忽然开始龟裂,红色的血开始慢慢沁出,裂纹如同疾驰的闪电,开始在她的肌肤上迅速蔓延,继而血如雨溅,血如泉涌!

“不!”他大叫了一声,从昏睡中惊醒了过来。他努力平息自己急促的呼吸,拂袖擦去额角的汗珠。此时,月已西沉,正是最夜色最浓的时候。

你在哪里?这是划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一阵夜风掠过,带去了些许灼热的体温。胡四的心终于彻底明晰了过来。

这一睡,不知睡了几个时辰,也不知道武府的人如何了,那只胖狸猫,真是要命哪。

他无暇多想,即刻化成一道白光,直朝西边天际飞去。

当胡四来到长安时,天已然亮了多时。他站在临近的一条街巷中,看着已被踏破的朱门,已被推倒漆墙时,他知道,自己已经来晚了。

地上的尸骸已被抬走,没了院墙的遮挡,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府内的家丁正在颓丧地收拾着破碎的瓦砾,冲洗着地面的血渍。四周一片死气沉沉。

胡四捏紧了拳头,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起了步子,想近前看一看。

就在这时,他听到“喵”的一声——一只圆滚滚的狸猫,垂着尾巴,走到了他的脚下。

“大叔……”那狸猫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说道,“求你……”话未说完,两行眼泪便从那双宝石般的大眼睛中,籁籁而下。

“大叔……”那狸猫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说道,“求你……”话未说完,两行眼泪便从那双宝石般的大眼睛中,簌簌而下。

“麟儿。”胡四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去,把麟儿捉起来,举在眼前,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是一心为你师父好……可是,我帮不了你的师父。”

他重新把麟儿放在地上。继续朝武府走去。

“可是大叔你也一样有要保护的人,不是吗?”麟儿忽然说道,“就是那位千心姐姐。”

胡四停下了脚步。

“我现在才知道大叔原来是因为不放心千心姐姐,所以在昨天晚上,把她气走。好自己帮解决将会发生在她家里的麻烦,对吗?”麟儿蹲在地上,闪亮的眼睛中现出黯然的神色,“你是比我更了解师父,我真没有想到,他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你错了,当时我也只是猜测。”胡四转身说道,“现在的他,我也不了解。他以前是我的朋友,但是现在……只有天知道了。”

麟儿重新变回了孩子的模样,走到胡四的面前,扯住他的衣袖,仰头哭道:“大叔,我师父到底是怎么啦?他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千心姐姐过不去?求求你,帮帮他!从我跟随他时起,这两百年来,你是他唯一的朋友,本领又这么高强。如果连你也坐视不管,我真不知道还能找谁了啊!”

胡四任他扯着衣袖,仰头叹息,如果能帮,他早就帮了,何至于等到现在。有些事,他真的不愿意点破,有些话,他也不愿意说出口。他不想有一天,把他的心彻底伤透了,也不想有一天,真的要面对面,彼此之间,失去对方这个唯一的朋友。

麟儿见他半天都不言语,忽然停止了啜泣,咬牙说道:“我知道了,大叔一定还在因为昨晚的事儿怪我,不要紧,麟儿这就让大叔解气!”话音一落,忽然抬起左手,右手化成利爪猛地挥下。就听“哧”的一声,左手被斩落在地。

等到胡四被这声异响从思绪中拉回来的时候,麟儿已经砍断了自己的左手!胡四顿时大惊,一把拉住他,喝道:“你疯了?!这是干什么?!”

“麟……儿,差点儿要了大叔的命,这……这是……我应得的报应!”麟儿捂着自己的断臂,鲜血不断地从指缝中冒出来。

“唉!”胡四一晃他的身子,“真是个傻小鬼,我要是怪你,还能与你说到现在吗?!”他立刻从怀中掏出伤药,替麟儿止血,口中还不断地说道:“要是让你师父看到你这付模样,还不得和我拼命?”

“我不……管……总之……你一定要……帮帮……师父……”麟儿的嘴唇因为剧痛而有些颤抖,原先红润的颜色,变得无比苍白,“求求你!”

“先别说话,我给你把断臂续上!”

“我不要!”麟儿推开胡四,扑通跪在地上。

“刚才……我一直没有说……千心姐姐也被师父捉走了……希望你不要怪罪师父……他老人家,之所有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吧……”说罢,不再言语,只是咚咚地磕头。

胡四点点头,其实,千心被捉,也是可以预料得到的事。

“快起来吧!”胡四说道,

麟儿仿佛磕晕了头,什么也没有听见,继续磕着响头。

胡四眉头一皱,一把将麟儿拉起来,道:“来,先把手接上!”

“不要!”麟儿依然挣扎。

胡四终于被搞得不耐烦了,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啪的一声,居然一下就把麟儿搧晕了过去。嘴里还叨念着:“真是个麻烦的主儿,就你事儿多!”边说把麟儿的断臂拾起来,重新接回他的创口上,咬破自己的食指,在断臂画了一道愈伤符。不一会儿,断臂之处,就开始融合,渐渐肌肤开始相连,血流全止,直至痊愈。只在断处余下了一圈淡淡的红印。

胡四默默地看着这个昏迷中的麟儿,长长的睫毛下,还余着满面的泪痕,弯弯的眉毛因为担心与恐惧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子虚,你收了一个好徒弟。他抬头凝望着南边的天际,对着仍未苏醒的麟儿,喃喃自语:“也许你说得对……除了我……还有谁,可以帮他……”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想,总要有一个面对的时候了。

胡四抱起麟儿,徐徐升起。午时的空气,有些炎热,滚滚的风吹在身上,沉重得如同一副枷锁。

有人曾说: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

可是,南山啊,我如何才能悠然地见你呢?

从长安到庐山大约有两千多里的路程。胡四带着麟儿在空中默默飞行,有时他希望尽快飞跃这段距离,有时他又想,它能否再长一些。

到了江州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残阳的余晖辅洒在鄱阳湖的湖口上,水天之间都泛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庐山近了。

胡四停在空中,望着南边起伏的山峦,继而低头问麟儿:“你要同我一起去?”

麟儿点点头。

“你不怕被师父打断腿了吗?”

“不怕。”

大小二人相视一笑,御风而行,继续往庐山飞去。转眼间,庐山已在脚下。展开法眼望去,原本缭绕在大汉阳峰顶的紫气,已然消失不见,现在的大汉阳峰上,煞气沉沉,犹如被一团黑雾笼在其中。胡四暗自心惊,在大风中对麟儿说道:“等会儿,你依旧和以前一样,远远躲好就是了,别添乱,明白了吗?”

“是!”麟儿大声应道,他降下云头,落在了大汉阳峰的山腰处。剩胡四独自一人,往峰顶飞去。

大汉阳峰高一千四百余米,那便是麟儿的师父子虚常去的清修之地。

庐山向来受仙家青睐,再古些的时候,有吕洞宾在这里憩居,东汉时,还有张道陵来此悟道。子虚也不例外,看中了这个好地方。旁的山内,还有很多寺庙,属东林寺有名。胡四以往来庐山看子虚的时候,也偶尔会去与那儿的主持打上几句机锋,喝几口茶。如今回忆起来,汉阳峰顶的月亮总是特别大,特别亮,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着似的。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和子虚这样的朋友在这儿一起喝一杯茶,弹一首曲子,晒同一颗月亮了。

回忆以往,胡四不禁慨叹,这样的日子可能就要一去不返了。子虚,你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呢?

思绪之间,胡四已来到了大汉阳峰顶。往下看去,淡淡的雾霭之中,出现了一块石砌的平台,有一个人白衣如雪,坐在一张石几旁。他的手中拿着一壶酒,正自斟自饮。

胡四静静地落在了他的身边,软靴触在草尖上,发出一声轻响。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

“我来了。”胡四坐到了他面前,看着他日瘦削的脸颊和颓靡的眼睛,不禁有些心伤。胡四说:“我记得你从不喝酒。”

“人总是要变的。呵呵,”子虚仰头灌了一口,说着胡四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何况是我呢?”

胡四一把夺过他的酒壶:“还是喝你的茶吧,我渴了。”

子虚呆了呆,眼前的情景,是他曾经对胡四做过的。子虚笑了。他已微醺,晃了晃头,说道:“你看看,现在我俩又换了个位置,你,说着本该我说的话;我呢,说着你说过的话。呵呵,你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俩会这么像?”

胡四摇了摇头,道:“总得有一个人去夺酒壶。要么是你,要么是我。”

“三百年前,当我第一次看到你,我也问过自己这个同样的问题,当时,我只觉得是一个巧合。”子虚说道,“毕竟天下这么大,管他神仙也好,狐仙也好,这么多仙,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样,有什么好奇怪呢。”

胡四不语。

“我把你当成朋友,和你下棋,与你喝茶,与你谈笑。一直以来,我很庆幸,除了她之外,世间终于又有了一个人,可以来听我的曲子。没了她,我至少还可以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

“你……醉了。”

“我醉了吗?”子虚晃了晃身子,笑了,“你知道我最厌烦的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就是醉不了。”话一说完,他站起身来,修长的指尖带起一抹青光,抚过腰际,那儿顿时光波流动,一柄长剑冰凉地悬在了腰间。

“你本有两柄剑。其中一柄给了我。”胡四淡然地说道。这是他已然料到的事。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月聆,可是杳无踪迹。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让我已近麻木。直到有一天夜里,我在松林中弹琴,遇到了一个少女。起初,我也未曾留意,早早地离去。直至回到汉阳峰时,再一回想才猛然惊醒,那少女手中所持的剑,不正是月聆曾用过的欺霜么!”说到这里子虚原本黯然的眸子,又重新亮了亮,“当时,我很高兴,这么多年以来,总算重新有了她的线索。”

“一柄欺霜剑,能说明什么,也许是她捡来的。”胡四把目光移动一边。

“是的,一柄剑,不能说明什么。可是,如果这十五年来,你一直在保护着她,一直不让我发现她的存在,就能说明些什么了。”

胡四叹了口气,说道:“你都知道了。”

“是的。看来她很喜欢你。昏迷中,一直念着你的名字。”

“她在哪里?”

“不如由你先来告诉我,月聆在哪里。”

“我不知道。”

“是吗?”子虚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郁之色,他忽然怪笑几声,“骗了我这么久,你不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