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阳光温暖地笼罩着卧虚山。

唐泽举着火把,静静地站在堆放在一起的夜叉尸体前。

片刻之后,火把高高飞起,落在尸体上。

轰!

熊熊火焰窜天而起。

唐泽把船上的机油全部用在了它们身上。

火光映红了他的脸。

“对不起。”

抛下这句话,他转身朝那片藏着淡水的树林走去。

水洼静静的,偶尔有一两个水泡冒出来。

念躺在水边,身上的污垢被洗得干干净净,穿过树梢的阳光,在她清秀美丽的脸上落下漂亮的斑驳光点。

唐泽在当年他们并肩而坐的地方,认真地挖着土。

一边挖,他一边对念笑道:“你抓鱼的样子,很好笑。”

念的长睫毛覆盖在稚嫩的肌肤上,在晨风中微微抖动,像在回应他的笑声。

唐泽把身上的骨突全部倒入土坑中,认真地埋好。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念身边,坐下来,把她抱在怀里,痴痴地看着前方。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夜叉的传说,应该由自己来终结。

他在心里说。

算赎罪吗?!好像不是。

不是不走,是不知道究竟要往哪里走。

世界,哪里才是你的世界?!

唐泽问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耳畔回荡——

唐泽,哪里都不是你的世界,因为你早已经把自己弄丢了。

呵呵……

唐泽紧紧搂着冰凉的念,笑了……

阳关寂静地转动着,树林外头的火焰仍在熊熊燃烧,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石块,没有一刻停息。

地球依然在转动,海那边的人,依然像往常一样生活,一切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有一天,你不小心流落到一片海中的荒岛,也许你会见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抱着一个美丽的,长着尖尖耳朵的姑娘坐在月光下;也许你会见到一具白骨,卧倒在高大的石洞前;也许……也许你什么也不会看见,只有不会说话的山和石头,听着身边的人说起那些亦真亦假的传说……

完?

听完这个故事,我跟她杯子里的茶都凉了,窗外隐隐透进晨曦的微光。

“唐泽还在那座岛上吗?”

我突然想知道这个男人的近况。

“不知道。我已经很久不去卧虚山了,那里没有任何有趣的东西。”树妖打了个呵欠,模样更像一只睡眠不足的猫了,“只有让人高兴不起来的回忆。”

我拿起那只海螺,放到耳边,里面,像有人在耳语。

“你说,念恨过吗?”我开始揣测一只夜叉的内心。

树妖垂眼一笑:“我不是说过了么,她的爱恨,太干净。”

“你又有钱赚了。”我深吸了口气,把金条放到她面前,“接下来又要去哪里?”

“要去的地方可多了。”一看到金条,树妖的倦意一扫而空,嘻嘻笑道,“恐怕你又要寂寞好一段时间了,我找了个新搭档,打算去世界各地瞅瞅,也许一年半载都不会来跟你讲故事了。”

我故作伤心的抹抹眼角,哀叹一声:“没故事听,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树妖起身走到我面前,同情地拍拍我的肩膀,又凑到我耳畔道:“放心,总还会有人过来给你讲故事的。金条人人都喜欢。”

我笑着拍拍她的手,说:“谢谢你给我的故事。走吧,别耽搁了行程。”

“我会回来的。”树妖收起金条,将小包朝背上一甩,朝我飞吻一个,摇曳生姿地离开了。她的背影,像她的出现一样,绮丽得不真实。

也许,妖怪的来去,都是这样的。

“希望下次你来的时候,琉璃棠正好盛放。”

我在心里这么说道

《聊斋Ⅱ》颜色篇【山鬼】

 他抱着一把三弦琴在密林中惊惶地奔逃,连绾巾也乱了。他被树根绊倒,又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捡回他的琴,继续向前头跑去。感觉不到手掌擦破了,膝头流血了,他的眼里装的尽是夜里幢幢的黑影,擦过耳际的风中,不时挟裹来一两声诡黠的低笑。他毛骨悚然,惊恐万分,又不知如何是好。

朦胧的月色下,他离自己的茅舍越来越远,而足下野茎密布的林道似乎越跑越长。他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就快坚持不了的时候,突然撞在了什么透明的东西上。砰的一声,怀里的琴经不住这股力道,丝弦叮地断了,琴身也裂成了两截。

“鬼挡墙!”他的头嗡地一响,眼前跳出几颗星星。仰摔在地上。然后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到了他的琴。

“琴!”他大叫一声,扑在断琴上。竟气得浑身发颤:“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要害我就罢了,还把它弄坏!”

“咦……”夜色中传来一声低吟,轻细得就如同指尖上的月光。

低徊的风在林间掠过,让他的额际一片冰凉。这声突然的低吟,竟骇住了他的胆气,让他重新四下打量,断续地道:“你……你快出来!我……不怕你的!”

其实他的脑海里并不是没生出过别的想法:夜里弹琴的书生,多半要遇上艳冶的妖精。何况在这样的深林中,月光这般轻幽,他也还算文弱俊朗。旧书里常这样写。

可是他的琴断了,这让他怎么也提不起绮丽的念头。他的手暗暗捏成拳,牙咬得紧紧的,只等那暗处的精灵现身。

时间一点点过去。秋虫的低鸣和草叶的哗响阵阵传入他竖起的耳里,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静。

也不知是因为阴凉的夜风还是那双隐在暗处的眼睛,他的寒毛根根竖起。身上的热汗被冷汗替代,不断涌上的惧意,让他恨不能抱一团,缩成一个点,像一颗不可被捉摸的尘埃那般无形无影地遁去。

他腾地站起来,抱着断琴壮着胆子喊道:“只敢躲在暗处吓唬人,算什么好汉!”

没有回应。

可他知道,那东西就在近旁,每一个树后都可能是它藏匿的地方。他就像一条暴露在岸上的鱼,会成为任何路人的盘中餐。

一个黑影带着阴冷之气,乌云般地从他头顶飘过。黑色的裙边在风里拖出长长的尾线,就像墨笔正勾勒着梦的边缘。他不禁打了个冷战,把断琴搂得更紧了。

黑影在他的面前轻轻降落,连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就像一团雾笼上了地面,给了他一个深暗的背影。四野静得只剩野虫的鸣唱和他怦怦的心跳声。

“我……”黑影说了一个字,竟是一个温婉的女声。

饶是如此,这声响却比最深的噩梦还骇人,他不禁又后退了一步,咬了咬牙,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蹿脑门,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你……你……”

她的肩头动了动,及地的黑发便也拂动起来,似乎想要回头,却又在犹豫:“你……摔着没有?”

“你你……别过来!”他几乎在大叫,怀里的断琴快被勒成四截。

“唉……”她叹了口气,“本不想吵扰你……只是一失神……便把你吓坏了。”终于停住了回头的势子。“我走了……”

她重新飘浮起来,升上林梢,飞上天空。他仰起头,看着她黑色的身影衬着明亮的月色越飞越远,直到消失不见,也没有看清她的面容。

眼神原有的惊惧,渐渐被一片茫然替代。

她就是山鬼吗?何时会再来?

他的琴坏了,弦断有谁听呢?

 

【结尾】

我握住手里微温的青瓷杯,在轻妙的茶香里笑望着不期而至的树妖,说:“许久不见了。上次见你,还是卷卷的头发,如今怎的全直了?”

“如果我跟你说,我受了点内伤,所以头发直了,你信么?”树妖像从前一样,猫一般慵懒地蜷坐在柔软的藤椅中,淡淡光泽在一束在指尖绕玩的黑发上流动,让人想起在山涧缓流经年的溪水。

“我信。因为你跟我们不一样。”我放下茶杯,望着窗外冷寥的月色,一丛幼嫩的枝叶在朦胧银辉里无声轻摆,“你若再晚来两个月,琉璃棠便开花了。天下间,唯一无色透明的花朵。美得很。”

“无色……”树妖笑了,眼角斜挑,似一朵桃花绽开,“许多年前,有人也为我种过一种花,一年一放,花开无色。这种花,名字便叫无色。”

“这个,跟你今天要讲的故事有关么?”我突然对她口里叫无色的花朵有了莫名的兴趣。

“今天不讲这个。”树妖从包里摸出一个海螺,放到桌上,说,“今天我要说的,是个跟海有关的故事。”

我拿起这个天生美丽图案的玩意儿,下意识把它凑到耳畔,绵长的海风声,悠扬而来。

“这个故事,是我在海边散步时,偶然想起的。”树妖把抱枕抓到怀里,烛光在她漆黑的瞳孔里轻快跳跃,“也许,能换你两根金条。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