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雕刻的神像本身是凡物,想要靠供奉“无中生有”地生出“灵”来,条件要严苛得多。

首先原型得够资格,朱雀神像可以,毕方孔雀之类就差点意思,不然那些被全世界“供奉”的网红猫早就统治地球了。

其次原型必须得发过大愿,或者遭逢大难,有旷世难平的执念——起码是身死族灭、祖坟被刨级别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供奉的人必须够多,最少家喻户晓上千年。不可能是当局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型传销组织规模。

上下五千年,神像生灵,唯丹离一人,比上古先天灵物还要稀有。

公主虽然有朱雀血统,但并不是守护赤渊的神鸟族人,生前除了醉生梦死和挑拨离间,也没听说过她做过什么对社会有益的事,严格来说,她是没有资格的。旷世难平的执念她倒是不缺,可无论是公主还是孟夏,都已经作古几千年,去哪找那么多人供奉她的神像呢?谁组织的?

这时,盛灵渊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肖征和宣玑异口同声:“什么?”

“我终于知道孟夏逃亡四年间一直在干什么了——如果我没猜错,她的这些雕像是在朱雀神像上改的。”盛灵渊声音很轻,他方才在方寸大的青铜鼎里撑了一个横跨三千多年的幻境,这会像是已经筋疲力尽,连开口都十分勉强,“你看那尊木雕的像,干干净净,在地下埋了这么多年,片尘不染,神像袖口却有一点火烧过的痕迹……那应该是我命人火烧朱雀神庙时期留下的。”

当年全国销毁朱雀神像,正好是孟夏逃亡的时候。

丹离是朱雀神像的化身,公主以身献祭召来的,他的生命之源就是那些神像。之后丹离和人皇这一对师徒,同舟共济完同室操戈,斗了个两败俱伤,她再利用影人孟夏,把朱雀神像回收、改刻成自己的面容……就像她把朱雀神像“吞噬”了一样。

“慢着,二手材料,空手套供奉,”宣玑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骚操作?”

盛灵渊叹了口气:“她一直不就这一招吗?三十六计,一招‘借刀杀人’炉火纯青,这辈子够吃了。”

她当年潜入人族,旧都王公为了她神魂颠倒,撺掇得平帝发兵赤渊,挑起了数十年的混战,不料半路被妖王出卖,平帝战死,人族分崩离析,妖王一统天下。自此,两族都没了她的立锥之地,于是她自己不出面,用禁术赋生朱雀神像,又大方地献出腹中“意外”,炼成天魔留给人族,杀妖王复仇。

只要妖王一死,人皇与丹离翻脸就是命中注定的事。

姑且不说丹离不可能任凭群魔之首无人辖制,九五之尊也不可能对一尊偏执的神像言听计从。就算他俩都没那么强势,丹离要杀非人族、灭赤渊,而天魔自己就是个混血,赤渊更是他的魔气之源。这二位根本不需要外力挑唆,自己就能掐个天翻地覆。

盛灵渊只要不缺心眼,一定会砸烂各地的朱雀神庙。孟夏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回收神像,将朱雀神像的供奉之力据为己有——那是她以自己为祭,用大阴沉祭召来的,等一场混战终结,她还要连本带利地讨回去,一点也不亏!

宣玑苦笑道:“灵渊,说实话,你是不是你们家人的‘智商洼地’啊?”

情又深又长,又有那么多天真热血的念想,一边镇着赤渊,一边安着天下,插一后背的风刀霜剑,把自己亏了个底掉。

莫非人人都只能有三分厚,不薄情的傻子就只好薄命?

盛灵渊按着他的脑门往旁边一推:“不敢当,你倒算尊贵的扁毛族中比较机灵的一只。”

宣玑:“所以她的影人孟夏为什么要偷走我的尸体?”

肖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二位能别再增加恐怖气氛了吗?”

盛灵渊:“你问她。”

“谁……”

“嗳,”宣玑话音没落,一个轻柔的女声忽然顺着青铜鼎,从四面八方流了过来,那声音淙淙的,仿佛能穿透耳膜,直接淌进人心里,听得人背生战栗,只一声轻叹,就恨不能把身家性命挖出来送给那声音的主人,她说,“可怜的彤,可怜的孩子,从没在自己族里长过一天。”

不光是青铜鼎,所有有雕像的地方都听见了这个声音。

“赤渊权柄是天赋,朱雀一族生于赤渊,本来就是赤渊的一部分,”那女声轻轻地说,“从蛟人九驯,到他自己傻傻的影人,都以为自己吞噬了朱雀,就能得到赤渊,好可笑啊。”

“九驯”是妖王的名,盛灵渊问:“所以,朱雀族灭之后,赤渊之权一直就落在了他们仅剩的天灵身上。”

女声停顿了片刻,像是透过青铜鼎仔细观察他,岩浆轻轻地在青铜鼎外磨蹭着,发出细碎的声音:“你小名叫做‘灵渊’么……呵,丹离老贼这名字起得真是不怀好意,你很像我。”

宣玑当场炸毛,被盛灵渊一把按住——他虽然不够薄情,以至于显得跟他们全家格格不入,但不想往心里去的话都能当耳旁风的没心没肝劲还是有的,听了“生母”这句感慨,盛灵渊眉梢都没动一下:“多谢,谬赞——当年妖王就像那棵绿萝一样,也是自以为得到了赤渊,其实只是通过与朱雀一族的共感产生了幻觉。难怪当年天魔剑灵年幼时,每每都在梦中受赤渊怨气的侵扰。”

“小可怜。”那遥远的女声唱歌似的叹息一声,“生灵成器,留下的遗骸就是尸体,唯独这具天灵遗骸仍然系着赤渊权柄,此乃大道,高于生死之理,所以它虽腐不死……这秘密啊,恐怕只有看见这具遗骸的人才知道,你们真该谢谢我,朱雀骨的秘密要是泄露一个字,天下还能在为了这具骨头混战一万年。”

宣玑:“丹离是朱雀神像,他难道也不知道?”

“他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女声笑了起来,银铃似的,“骸骨在我手里,他既找不到骸骨的下落,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找。”

宣玑一时没回过味来——如果丹离留下遗言,让盛灵渊知道真正的天灵遗骸在孟夏手上,那么丹离死后,孟夏第一次露面,盛灵渊就绝对不会把碧泉山下的遗骸疏忽过去,也不会三千年后才知道孟夏在搞什么小动作。

他才要问,盛灵渊已经通过共感听到了这念头:“你想什么呢?他要防的就是我,宁可碎尸万段,他也不会让朱雀遗骸落到我手上。”

宣玑:“可他不是想重续朱雀血脉么?就算生灵变器灵不可逆,我不能回自己的真身,有这具骸骨在,赤渊也可以控制,我们也可以慢慢……”

为什么要让天魔剑碎得那么惨烈?为什么要让各族没有容身之地?为什么要把灵渊逼到绝路?

宣玑把盛灵渊的手攥得“嘎嘣”一声。

盛灵渊带着几分愕然转向他,片刻后,不由得失笑:“谁和你是‘我们’?”

宣玑出离愤怒了,差点在他识海深处表演一出“哪吒闹海”:“你这老魔头在幻境里占够了我便宜,翅膀都被你挠秃了,一出来就要始乱终……”

他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他们炼天魔,是当利刃的,不是让我长生不老、没完没了在那当皇帝的。鸟尽了,弓得藏,”盛灵渊心平气和地在共感里对他说,“我要是丹离,我也会这样。”

天魔不老不死,如果朱雀遗骸落到他手里,人皇与妖王又有什么不同?

天魔的魔气来自于赤渊,赤渊交给他,那岂不是把耗子往米缸里装?他可以百年不忘初心,两百年呢?三百年呢?谁能保证?谁来辖制他……难道赌他对一把剑的真情么?

谁会相信“真情”?

哦,当年长不大的彤会。

所以丹离什么都不会告诉他,告诉他就等于告诉盛灵渊,三千年前的小剑灵连个屁也瞒不住。

盛灵渊看了宣玑一眼,三千年后也还是慢半拍,难怪当年混战伊始,朱雀第一轮就灭族出局了。

他笑了一下:“我和丹离不死不休,谁也不信谁,倒给了你那个影人机会,殿下这把渔利收得漂亮。”

“哪里,”雕像里的女声冷笑一声,“是丹离好算计,当年我已经借着朱雀神像重回人间,朱雀图腾只差最后一笔,孟夏办事不利,到底被丹离老贼算计了,结果功亏一篑。”

“如果孟夏不那么急于一时,多躲几年,等我死了,也就没人记得她了,到时候她想干什么干什么,”盛灵渊说,“她为什么那么急着跳出来?”

青铜鼎里的女声笑了起来,不回答。

“啊,我知道了,因为赤渊,对不对?”盛灵渊轻轻地说,“丹离死的时候,我已经封印了赤渊,此后赤渊火一年弱似一年,所以孟夏等不了,因为你的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要用赤渊火——你占用朱雀神像,篡夺神位,可你不甘心这样复活。像丹离一样,一辈子连张脸都没有,天天害怕别人烧你的神像——不,你还不如他,毕竟当年朱雀神像是百姓自发供奉的,而你的是……”

宣玑立刻接道:“蹭来的二手房,数量有限。”

盛灵渊:“所以你想利用那个妖王影人点赤渊。”

宣玑一摊手:“那二百五还熄火了。”

雕像里的女声说:“小可怜,群魔乱舞,你真当赤渊封印还能长久么?”

宣玑:“要不咱们比比,是赤渊先着火,还是我们先把你神像烧光?老肖——”

可是肖征还没来得及应声,整个碧泉山开始震动起来。与此同时,各现场的外勤们同时发回紧急警报,那些神像身边的祭文开始流动了!

“退、退退后!”

所有靠近神像的人同时被一股气流撞了出去,人造的回响音设备断了能源,直升机都给朔风扫得到处都是,地面突然开裂,顺着每个阵眼将那朱雀图腾连了起来,火焰色的流光招摇而过,从四面八方灌进碧泉山。

肖征听见谷月汐一声惊呼:“巩成功!”

他一激灵,举起望远镜,只见没有活物能靠近的地缝上,一个人影十分扎眼的悬在半空,脚底下跟踩着磁悬浮似的。

巩成功抬起头,远远地冲被罡风掀得人仰马翻的外勤们一眼,接着,他展开双臂。一道青烟从他头顶冒出来,飘飘摇摇地浮上了半空,烟雾中凝出一张和雕像们如出一辙的面孔,直升机上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张脸上的微笑,然后她纵身跳进地缝里,烟雾融入流光。

留下一具“巩成功”的身体,挂在半空,迅速萎缩,就地成了一具干尸。

直升机一哆嗦,乌鸦也跟着一起甩了出去,一翅膀摔在肖主任脑门上。

宣玑:“你们给我争气一点啊兄弟们!我牛逼都吹出去了!”

就听雕像里的女声大笑:“我儿灵渊,你真是个聪明宝贝儿,我是差赤渊一把火,可这不是有了么——”

 

 

第132章 尾声(二)

她话音没落, 青铜鼎就像一口大钟, “嗡”的一声巨响。

音波差点把人给震出脑震荡, 宣玑被刺得一偏头,心说这女的什么玩意,聊天聊得好好的, 说不过就嚷?

刚要骂街,就见靠在青铜鼎上的盛灵渊仿佛被人狠狠推了一把,猛地往前一扑, 正栽到宣玑身上, 宣玑还没来得及扶稳他,盛灵渊就一把抵住他肩头, 侧头抬手一挡,好歹没喷他一身血。

宣玑被那血烫得差点跳起来:“灵渊!”

直升机上, 肖征面前的能量检测器全部爆表,随后乌鸦半身不遂似的朝一边栽倒下去, 另一边还在疯狂地扑腾翅膀。

“那把赤渊火,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雕像里的女声随着翻滚的岩浆, 在青铜鼎里来回撞, “灵渊,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要选碧泉山吗?”

“因为……此地下有地脉阻隔,灵气不通,上有群山掩映, 山体曲折中空,正好适合藏匿阵法,不易察觉……”盛灵渊低低地咳嗽着,可能是嘴角有血迹,晦暗的青铜鼎里,他那嘴角上像带了笑一样。

宣玑这才发现,盛灵渊身上冰凉不是他的错觉——他伤口的血早就止住了,以天魔的恢复能力,那点元气早该恢复了,可他的脸色却越来越白,体温越来越低,就像仍然有看不见的伤口在源源不断地流血。

“这样才能困住你们啊,”雕像笑盈盈地说,“不然你们乱跑怎么办?”

“你把我……”盛灵渊的嗓子被血呛得有些沙哑,话音于是含糊起来,“你把我当那把赤渊火……弄不来真的,就这样狗尾续貂。”

宣玑听了他这话,先是一愣。

随即,他猛地反应过来——盛灵渊放血灌进青铜鼎和朱雀天灵遗骸,方才就是这样让遗骸和整个朱雀图腾误把他当成赤渊,将差点冲进赤渊的魔气引过来的。

为什么大阴沉祭一开始要召唤出盛灵渊?

那一串作为祭品和燃料的人魔们固然都很难搞,但就算没有盛灵渊,宣玑自己也不见得收拾不了,之所以非盛灵渊不可,一定有某个角色是别人无法替代的——朱雀血脉已绝,世上再也不会有朱雀族与人族的混血。混战时代已经过去三千年,人族承平日久,也再不可能像当年一样,积攒那么多绝望和挣扎,成就天魔祭。

因此盛灵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朱雀血与天魔身的结合体。他像个“活赤渊”,只有他,才能在青铜鼎下,被天灵骸骨误当做赤渊的一部分。

是不是真的赤渊不要紧,关键是天灵遗骸认不认。

还有碧泉山的古墓。

碧泉山下的青铜鼎,大可以一直藏到地老天荒都没人发现——孟夏的法阵造诣之深,可能犹在丹离之上,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底下很可能藏了东西,就算是人皇亲自驾到,也不一定能察觉到不对。可是上面偏偏有一个埋得很浅的“古墓”,出土一干“文物”都是用失传的妖族语写就,好像一排“我不对劲,快来查我”的小广告。

而唯恐他们想不到要来查碧泉山似的,先是瞎子“银翳”他们那帮被逮捕的妖王信徒,到处现他们说得一点也不标准的妖族语。

然后是妖王影——碧泉山古墓发掘时,是由被附身的巩成功安排的,在里面放一点记号再容易也没有了,而妖王影人完全是雕像攒起来的,能附谁的身,不能附谁的身,也完全是雕像说了算。只要妖王影一出土,异控局肯定就知道他们内部出了问题,排查完立刻就会发现妖王影附过身的人,都或多或少跟碧泉山古墓有关。

而当时异控局总部瘫痪,特能人秘密泄露,碧泉山区信号失联——探查危险又古老的妖族旧物,盛灵渊一定会亲自去。

可以说,盛灵渊是一步一步被安排到碧泉山的。

孟夏留下的障眼法阵既能拦住闲杂人等,也像一把钩子,引盛灵渊下到地脉深处,一旦深入其中,他会因为法力全失而被扣在里面,与外界联系全断。

以盛灵渊的敏锐,只要他看到朱雀遗骸上的罗翠翠,再联系外面的回响音,立刻能想通妖王影人在干什么。

赤渊之危迫在眉睫,他出不去,连给外面的后辈们场外指导都不行,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赤渊火重燃的进程——用他自己。

“公主殿下,”盛灵渊这样客气又冷淡地叫他的生母,“你差不多是算无遗策了,当年到底是怎么被妖王坑成那样的?”

雕像幽幽地叹了口气:“九驯是我的一条狗,我当年自视甚高,未曾提防自己后院的狗窝,唉……灵渊,看来为娘的教训,你一点也没有引以为鉴,你乍一醒来,见各族血脉稀薄,后辈们都不堪大用,不也自觉天下无敌,掉以轻心了么?

“殿下教训得很是。”盛灵渊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同时,青铜鼎震得越来越厉害,让人有种它随时要炸裂的感觉,四角竟然起了缝隙,而青铜鼎内壁上原本浅浅的一层霜花凝成了薄冰,飞快地顺着那些裂缝爬上去,粘堵着那些裂开的缝——他和雕像不知什么时候斗起了法。

雕像温柔地说:“不要负隅顽抗啦,你这孩子啊,不知前世欠了谁的因果,当年来得可真不是时候。灵渊,我唯一对不住你的地方,就是不该让你出生,不出生就不必受这么多没完没了的苦。三千年来,因为赤渊被封,你我母子骨肉分离,一直没有见面的机会,现在有机会了,母亲补偿你,好不好?你舍了那乱七八糟的天魔身吧,让骨肉回到我这里,将来重新投胎一次,母亲宠着你长大。”

盛灵渊低低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后半句就被呛回了喉咙里,伏在宣玑身上咳了起来,宣玑撑开翅膀护住他,抵住盛灵渊的胸口,想补上他一直流失的气力。盛灵渊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咳得喘不上气来,有些艰难地说:“别费力气……唉,不行,说不过她,你怎么都不帮我说话了?”

宣玑心疼得眼睛比族徽还红:“我说个屁,我才发现自己脸皮薄如蝉翼——你快也省省吧,呛得自己不难受吗?”

只听“喀嚓”一声,青铜鼎连同上面带着黑气的薄冰一起裂了,滚烫的气息透进来,青铜鼎内壁的薄冰来不及融化,直接升华成了蒸汽。

盛灵渊眯起眼,瞥了裂开的薄冰一眼,却并不慌——泰山崩神不动,死到临头也要做好表情管理,这是人皇的教养。

天魔剑断的那一次,把他一辈子的失控都透支完了。

“殿下,这些年来,我最大的心得是不要算计太多,没有人能分毫不差,变故总比计划多,还不如顺其自然。”他轻轻地说,“我说你差不多是算无遗策,但其实还差一点,第一,你没想到,我居然不是孤身前来,把正牌的朱雀后裔一起带来了。”

雕像笑道:“不错,你那么宝贝你的彤,我以为但凡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你都不肯叫他跟着涉险的,没想到你啊,粗枝大叶到这种地步。”

宣玑:“放……”

盛灵渊伸出一根手在他嘴唇上轻轻点了一下,没开口,用共感道:“同生共死的私房话私下里说,别叫那么大声。你族这种有点什么都得到处炫耀的毛病能不能改?”

宣玑心梗得说不出话来:“……种族歧视,举报你。”

盛灵渊:“准备好了吧?”

宣玑扣住他后背的手紧了紧,看进了盛灵渊眼睛里。他俩就互相坑的时候有默契,一致对外的时候,连着共感都互相拖后腿,如果不是世途萧疏,弄不好得成怨偶……难怪丹离从来不相信他俩能好长久。这还是第一次,盛灵渊没开口之前,宣玑就知道了他在想什么。

这时,各地的异控局外勤们也回过神来。

秘银炮不要钱似的炸了出去,但雕像周围像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秘银炮打在上面炸得炸、反弹得反弹。

盛灵渊说:“第二,你没想到阿洛津已经被妖王影人吞噬、所托无形,竟还能临阵反水……否则你射杀妖王影人之时,真赤渊应该就着了。”

雕像冷笑道:“那又有什么关系,三十六根朱雀骨封印已破,赤渊重燃不过朝夕之间,我等得了三千年,等不了这几天么?有你这‘活赤渊’在,我又不一定像孟夏那样死心眼,非要借那真赤渊之力……”

她的话音哽了一下,像是被外力中途打断——八十一处阵眼中,雕像在无数秘银的狂轰滥炸里岿然不动,就在这时,一枚独树一帜的火箭弹突然穿透了雕像外围的结界,打中了其中一处阵眼……虽然没能正中雕像。

外围的外勤们一时目瞪口呆,只见一架军用直升机突兀地开了进来,在一众异控局的直升机里分外扎眼。

直升机上,扛着单兵火箭筒的王泽吹了声口哨:“这是黄局跟部队借来的,帅吧?正好交完人犯,让我们顺便从永安军区开出来了——我说弟兄们,斗法斗不过人家,咱们还可以斗别的嘛!给他们这帮沉迷法阵的老古董见识见识当代军工科技啊!”

燕秋山一把揪住他后颈:“别现眼了,闪开,瞄都瞄不准,让专业的来。”

碧泉山下的青铜鼎几乎已经到了极限,盛灵渊说:“是啊,你既然从一开始就想用我这个假赤渊完成你的生祭,为什么又要费尽心机地安排妖王点真赤渊?”

随着各阵眼中火箭弹纷纷落下,一个接一个的雕像被损毁,公主像是急了,青铜鼎里的轰鸣声更加激烈起来。

 

 

第133章 尾声(三)

如果盛灵渊真像公主计划的那样, 把宣玑放在“安全的地方”, 单刀赴会, 自己一个人来碧泉山,然后被困其中,摸瞎跟妖王影人斗个你死我活。如果妖王影人在最膨胀的时候被“巩成功”一箭射死, 异控局没有超常发挥,阿洛津也没有临阵倒戈,赤渊会被人魔之力点燃——那时候, 宣玑作为守火人, 别无选择,只能砸碎第三十六根朱雀骨。

而朱雀骨虽然只剩下最后一根, 封印也摇摇欲坠,但毕竟镇压了赤渊三千年, 古封印余威犹在,只要第三十六根朱雀骨一碎, 赤渊就会短暂熄火。那么不管这个熄火时间是几十年、几百年,还是几天、几个月,雕像短时间内, 都没法利用真正的赤渊火。

所以她周密布局, 让妖王影人跟守火人两败俱伤,是为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赤渊火,那么排除掉错误答案,目的就只剩一个了——她是为了除掉守火人。

但如果只想斩草除根,她完全可以在自己彻底复活之后, 再转过头去对付宣玑。

因为首先,这个顺序调换一下,难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宣玑这种三千年的大妖,差不多能平趟世间一切妖魔鬼怪,虽然他平时看着是不太着调,但想干掉他,除非赤渊复燃、朱雀骨碎,否则就算是天魔回归,除了色诱,也还真不一定能把他怎么样。

可是雕像复活成赤渊的“新神”就不一样了,守火人毕竟只是附在朱雀骨上的剑灵,宣玑没有控制赤渊的能力,反而是被动地依附赤渊,随着赤渊的状态“死去活来”,控制了赤渊,宣玑这根朱雀骨就被她捏在手里了,想什么时候砸就什么时候砸。

柿子要先找软的捏,骨头没必要先挑最硬的啃。

其次,公主没有完全复活之前,她的生命之源就是那些雕像,而雕像因为是二手材料,数量有限,它们都是她的弱点。所以她一旦暴露在人们面前,就必须尽快完成她的“复活”,不然人没活雕像炸了,那就翻车了。只要她脑子正常,整个过程都应该是越低调越好。

这样看来,她的整个布局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合理——毕竟,仔细算来,她只需要把盛灵渊引到碧泉山,再通过某种方法让他当燃料就行了,虽然也很困难,但无论如何也比弄得全世界人心惶惶、引爆赤渊的动静小多了。

一个计划越是复杂,出错的可能性就越高,这是全世界阴谋家们的共识。

那么……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她不得不这样做,这个顺序不可逆——也就是说,妖族公主在图穷匕见、自己露面之前,一定有某种理由,必须先除掉宣玑这个守火人。

而她算计得太精确,一环套一环,没有余地,意外果然就发生了。

阿洛津死透了都要当搅屎棍,所以宣玑非但活蹦乱跳,还跟盛灵渊一起,被青铜鼎扣在了碧泉山下。

公主一发现赤渊没点成,立刻不惜仓促行动,把自己所有的“弱点”——那些雕像——都暴露在异控局面前。

她看着像不动声色、游刃有余,其实一直在抢时间。

她在害怕,她要抢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异控局没来得及把她的雕像都炸毁之前,争分夺秒地在朱雀天灵遗骸上复活。

那么……她在怕什么?她在跟谁抢时间?

盛灵渊眼角泪滴形的疤就凸现出来,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他简直颤抖得停不下来——她在怕……宣玑接触到朱雀天灵的遗骸。

盛灵渊本来以为,赤渊迟早复燃、朱雀骨必须要碎,这是死局。因为重塑宣玑身,他自己就必须死——不管是重炼天魔剑身,还是像丹离安排得那样,用他的身体复活朱雀一族。

他俩除了死别,就只有相殉。

最好的结局就是能一起过几十年,权当自己是凡人,也就够了。

没想到事到临头,居然是敌人给了他希望。

“你害怕,我就放心了。”盛灵渊顿了顿,“我现在突然觉得,有您这么个母亲是好事……”

他后半句话淹没在轰鸣里,碧泉山下的岩浆池以青铜鼎为中心,整个搅动了起来,巨大的朱雀骸骨顶着那青铜鼎缓缓上浮。

浓烟、火星与烟尘覆盖了整个山区。

最后一批撤离的居民挤在车窗前,张望着远处浓烟下,那雨点一般飘在半空的火星。

大量的直升机从各大军区飞出去,循着异控局的向导,赶往埋着雕像的阵眼,秘银失效的时候,普通人加入了特能的战局。

穿透结界的火箭弹把雕像和地面炸得一片狼藉,可是祭文却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