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恍然大悟:“是这样啊。我明白了!所以各位姑娘都想知道别人做什么装扮,是否比自己更出色,想尽一切办法,要在今晚压倒众花,钓得最炙手可热的客人!”那么,她应该就不用再烦心如何找来有分量的客人来抬高风细细的地位了吧。

太好了!

她松下一口气。

可是——

“怎样才能吸引到客人呢?”

她虚心求教。

风细细苦笑:“这就是最困难的地方。”

如歌竖起耳朵,认真去听。

“男人心,海底针,真的是很难琢磨。”

叹息声悠悠传来……

咦?这句话一般是用来说女人的呀,男人也是这样吗?

“每个客人喜欢的口味都不一样,有喜欢娇羞些的,有喜欢放荡些的,有喜欢冷漠些的……但是,你每次出场却只能做一种打扮,就好像赌博押宝一样,运气好就压上了,运气不好就只能眼巴巴看着好客人被其他姑娘抢走。”

“那怎么办?”

“也只有赌了。”

风细细忽然一笑:“不过,要赌也不能毫无准备地去赌,我做了些功课。”

“……?”

“今晚最引人注目的一位客人,应该是——”

如歌睁大眼睛,等她继续。

风细细轻抚自己白纱下如烟如雾的美丽面庞,低声道:

“——天下无刀城的少主,刀、无、暇。”

刀无暇?

只听名字就让人觉得一定是个精彩的人物。

风细细沉吟道:“素闻刀无暇品行高尚,应该不会喜欢眼视媚行的女子,但是一味的高贵矜持,又怕他见得多了不再稀奇。所以,我今天这身装扮,歌儿你看是否合适?”

如歌打量风细细。

她一袭软绸白裳,配清透白纱,发髻高挽,简约无华,只斜插一根羊脂白玉钗,风姿绰约,如朝雾中的清丽仙子。

“小姐,你真是美得让人惊叹!”如歌赞美道,接着,又不解地问,“可是,为什么要用白纱把脸遮住呢?”

风细细嘲弄地笑:“男人生性很贱,越是朦朦胧胧令他看不清你的容貌,他就越想看。我想,这刀无暇应该也不例外。”

是吗?男人生性很贱?!

如歌震撼中,说不出话。

然而,这会子她忽然也觉得风细细的面容在白纱笼罩下,像雾中芍药,若隐若现,又是美丽,又是逗人想一探究竟,真真勾人心魄!

风细细见如歌痴痴地望着自己,心中不禁得意,拍拍她的脑袋,道:

“时间不早,咱们该出场了。”

“是。”如歌应道,突然,她又有个疑问,脱口而出:

“小姐,为什么每到初一十五客人就会特别多呢?”

品花楼大堂正中有一方青竹搭成的阁台。

青竹为栏,幔帘轻垂,古雅香炉,袅袅沁静之香,竟似能压倒满楼的酒菜之气,让人的心因之明亮起来。

一张青竹琴案。

一张古琴。

白衣男子长身而坐,静然抚琴。

琴声淙淙。

如高山中穿流而出的小溪,清澈见底,水波清亮,溪底的鹅卵石在闪闪发光,仿佛每一个石子都有它小小的欢乐、小小的忧伤……

品花楼所有的客人皆寂静无语。

客人们的目光皆集中在那白衣男子身上,如痴如醉,身陷在他的琴声中不能自己,好像坠入了一个如诗的幻境中。

如歌这才明白。

她先前一直奇怪,为什么大堂中搭着一个竹台,白白占了很多空间,却没有任何用处。原来,这竹台是为这白衣男子特意留着的,不容他人使用。又原来,白衣男子只有初一十五才来这里献艺,所以每月的这两天品花楼的人气最旺。

他——

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琴圣?

只可惜,以如歌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白衣男子的背影,无法看到他的容貌。但就算是背影,也显得涤然出尘、雅洁如仙。

风细细告诉她,他的名字叫有琴泓。

而劝说有琴泓,正是如歌必须要面临的一项任务。这个任务,自然是风细细交给她的。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也是风细细对她的要求。

可是,看着白衣男子的背影,如歌心中忽然打起了鼓。

客人们聚精会神地聆听有琴泓的琴曲。

品花楼的姑娘们却在暗自打量堂内的客人。

大堂内共有三十六张桌子。

其中九张极品紫檀木红漆大圆桌,二十七张上好雕花方桌。每张紫檀木圆桌由一个小厮加一个丫头伺候;每张雕花方桌只由一个小厮伺候。订下一张紫檀木圆桌的银子,比订一张雕花方桌的银子要多上十倍。而且如果只有钱而地位声势不足,任你出再多的银子,品花楼宁可紫檀木桌子空着,也不会让你坐上它。

够资格坐上紫檀木桌的客人,财富和身份无可置疑。

所以品花楼姑娘们的眼睛绝大部分集中在九张紫檀木桌的客人身上。

尤其是最接近青竹阁台的一张。

那张桌有三个人。

在进场前,风细细大致告诉过如歌他们的名字和特征。

最让人瞩目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他锦衣玉带,金冠束发,面如冠玉,相貌英挺,气质轩昂。应该就是本场的热点——

刀无暇。

还不错,如歌点头。

天下无刀城是江湖中仅次于烈火山庄的一大门派,隐然有坐二望一的声势。刀无暇是天下无刀的少主,未来的城主,武功堪称少侠一辈的翘楚,再加上相貌不凡,清誉不俗,成为众花今晚竞逐的重心亦在情理之中。

刀无暇右手边是一个年纪更轻些的男子,他体态微胖,面容白皙,眼神却有些阴暗。他应该是刀无暇的胞弟刀无痕。奇怪,兄弟两个相貌上怎么会相差如此多。

如歌看向刀无暇左手——

哈,那是个女子。

原则上品花楼是不欢迎女性客人的,然而,如果这个女子身份很“崇高”,或者带她进来的人身份很“崇高”,还是可以通融的。(什么?有人问“崇高”的标准?自己去想好了。)

她的名字好像是——刀冽香,天下无刀城主惟一的女儿。

刀冽香长得不是十分柔媚,五官线条较硬朗,眉宇间一股英气。她没有在仔细听有琴泓的弹奏,只是端起酒杯,安静地独酌。

好,观察完毕。

如歌收回目光,看一看身前坐姿优雅的风细细,暗自希望她今晚能一切顺利,得偿心愿。

不对!

如歌忽然间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猛抬头,向大堂的一角看去!

普通的雕花方桌。

上面只摆着三道普通的小菜,没有酒,菜没有动过。

桌旁两个人。

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男子,黑衣,淡眉,眼睛细而狭长,神态恭谨地站在另一个男子身后。

那是个玉一般的男子。

一身青色布衣,二十二三岁,容貌清俊,双目温润如莹玉,眉宇间似有淡淡的光华,初看并不打眼,然而细品下去,却如着迷一样,让人舍不得挪开视线。

青衣男子却是坐在一辆木轮椅上,双腿似有残疾。他的双手放在腿上,干净整洁,左手上有一枚羊脂白玉扳指,雕着花纹,因为离得远,看不大清楚。

如歌望过去的时候,青衣男子也正在看她。

两人的目光穿越过宾客满座的大堂。

碰撞!

青衣男子微笑。

笑容如蕴有日月灵气的美玉,淡雅而润泽,一直撞进如歌的胸口!

如歌像受惊的小鹿,急急低下脑袋,不敢再看他,但心中已是慌乱成一团,一时间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

青竹琴台。

有琴泓宽袖轻扬,一曲终了。

余音缭绕片刻后,满堂宾客才好似从幻境中缓缓清醒,喝彩声、赞叹声象浪潮一样荡起,气氛达到了高潮。

如歌却还没有从见到青衣男子的震撼中缓过气。

有琴泓退场。

如歌仍在发怔。

风细细有些着急,偷偷回过手,拽拽她的衣角。

如歌眨眨眼睛,哎呀,差点忘了自己还身负重任。她连忙向风细细比个放心的手势,转身离开了大堂。

新月如眉。

繁星点点。

品花楼的后花园中,山水亭阁显得出奇得宁静,似乎同大堂内的热闹喧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月光下。

如歌对着前方的白色清影,提高声音喊道:“有琴先生,请您等等。”

那白衣背影略微慢些,却未停下脚步。

如歌只恐被他走掉,连忙拉高裙子,一路快跑追上去,边跑边喊:“有琴先生,等等我,有事情请您帮忙!”

有琴泓眉头微皱,只觉有一团火焰向他冲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拦在他面前,清水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地盯着他看。

原来是个红衣裳的小姑娘。

晶莹剔透的小脸儿,讨好的笑容,清脆的声音:“有琴先生好!”

如歌笑吟吟地瞅着有琴泓。

他很清瘦,眉头好像很习惯皱起来,已经有了浅浅的褶纹。他的目光疏离,象是不喜欢别人的打扰。他站在那里,像一泓被世人遗忘千万年的泉水,无波无痕,无爱无恨。

“有琴先生,我是品花楼的丫头,我叫做歌儿。”

“不认识。”

“呵呵,现在不就认识了吗?”她笑得纯净无邪。

“走开。”

如歌的笑容垮下,沮丧道:“先生,你难道不晓得跟陌生人说话是很需要勇气的?你这样冷冰冰,会非常打击我以后跟人交往的信心。”

“与我无关。”对品花楼的姑娘丫头来说,每日里接待的不都是“陌生人”吗?这小丫头说什么笑话。

“我是新来的。”如歌挤出“惨兮兮”的表情,希望能争取到他的同情。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那么,她决定单刀直入——

“我们小姐请您为她伴曲。”

是啦,这就是风细细的“完美”计划。

风细细擅长舞蹈,曾有才子题诗,赞她舞姿优美如“清风扶弱柳,彩蝶戏芙蓉”。今晚这种场合,她自然要舞上一曲来吸引众客目光了。只是,在品花楼舞艺出众的并不只有她一人,薄荷姑娘、紫蜻蜓姑娘和香桃姑娘也甚为出色。要拔得头筹,就必须要出奇招!

让有琴泓为她伴曲!

世人皆知,有琴泓孤傲清高,向来不肯为人做和。如果能说动他,请他帮忙,风细细就可以趁着他的声名,成为全场最瞩目的亮点。

不过,要说动有琴泓是一件万分困难的事情。

如歌与有琴泓站在后花园中。

从大堂方向忽然飘来一阵丝竹之声,有女子婉转低回的歌唱,曲意缠绵,撩人心脾。

她知道,现在品花楼内众姑娘间的争才斗艺、展现才貌的角逐已经开始了。风细细肯定在等她的好消息。所以,她必须成功!

她低声央求:“拜托了,有琴先生,为我们小姐弹奏一段曲子吧,不用很长,很快就可以结束的!”

“做梦。”他绕过她便欲离去。

如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道:

“请你答应我!”

她的手心很热,透过衣衫,熨在他右臂的臂弯。

有琴泓微怔。

然后,甩开她,怒道:“放肆!”

“好不好,答应我嘛。”如歌吐吐舌头,将双手背在身后,不屈不挠继续做工作。

有琴泓心下一阵烦乱。

她明明已经松开手了,他为何还是觉得臂弯处火烫烫一片,象是被她留下了烙印。

“只要你答应我,我可以给你一个心愿哦。”

月光柔和地洒下来,如歌笑得像个精灵的仙女,好像在郑重地等待他许愿。

“我没有愿望。”

“不可能。每个人都会有心愿的。你肯定也会有。”

有琴泓冷笑。

“即使有,你也实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