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手指拨着琴弦,目光却始终望着屋外的街。

白衣如月色皎洁。

终于。

街上传来凌乱狼狈的脚步声,象惊惶失措的迷路孩子。

雪轻轻扬起优美的双眉。

如歌“扑通”一声撞进屋里,鲜红的衣裳似乎被刀气伤得缕缕飞舞,像失了魂的艳色蝴蝶,面容煞白,嘴唇却血红。

她的眼睛里没有雪。

身子一软,扑倒在冰冷的地上。

然后开始放声痛哭!

她像孩子般痛哭,哭得浑身发抖,哭得有些干呕,哭得四肢开始抽搐。

雪望着她。

这是第一次见到如歌哭。

以往,她无论遇到怎样的情况,也会去笑,哪怕笑得很勉强。他以为,她坚强的笑容让他心痛;没想到,她的哭泣却让他心碎。

雪坐在地上,将哭得全身冰冷的如歌抱进怀中。

他爱怜地抚弄她散乱的黑发,轻声道:“不要哭了,你不是已经放弃了吗?”

如歌挣脱他,眼睛红肿如喷火:

“我恨他!”

她恨他!他可以不喜欢她,可以将她扔下,但是,他怎么可以毫无人性地去杀死一个九岁的小孩子?!那孩子,舞鞭炮舞得象飞龙一般出色;那孩子,吃腻了烧饼喜欢吃糖葫芦;那孩子,长大后想成为一个英雄!

战枫,眼睛也不眨地就杀了谢小风。

谢小风的脑袋没有生气地垂下来,嘴角的血丝猩红,再也无法喊一声——

“如歌姐姐……”

如歌也恨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这样没用!她五岁开始习练烈火拳,足足练了十一年,却始终无法练到精髓;她就像一个笨蛋,在战枫的天命刀下显得滑稽而可笑。

战枫就像在逗她,一刀刀挑散她的头发,裂开她的衣袖、裙角;她的拳头就算击上他的胸膛,他的表情也仿佛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月色如水。

屋内。

雪低语道:“你的恨,就是对他最大的诅咒。”

如歌没有听见,她满腔的只有愤怒!

她握拳大吼道:

“为什么?!难道我只是一个没有用的废物!”

第一次,她想要变强!

或许,只有让她变强,才能使世上少一些悲哀的事情!

这一刻。

雪脸上的忧伤,只有月亮看见了。

于是月亮也开始忧伤。

雪听到了如歌心里的声音,他知道,当倔强的她终于决定要去一件事情,是他无法阻止的。

她的力量,也不再是他能够封印的。

“咳!”

战枫捂住胸口,猛咳出一口鲜血!

烛火下。

他的双颊有诡异的潮红,右耳的宝石幽蓝得仿佛暗光流动。

钟离无泪离开,为战枫关上客房的门。

他知道,此时的枫少爷,最不需要的是别人的打扰;月光下,他不由想起那个生命忽然被夺去的孩子。

钟离无泪的双眼黯然。

或许,他是不适合做杀手吧。

战枫的胸口痛得欲爆裂!

如歌的拳头居然有如此威力,想来以往有些小觑了她;果然是烈明镜的女儿啊,发怒的气势俨然有霸主之风。

他的右手伸入胸襟。

苦笑。

粉白的荷花之苞,早已被如歌的拳打成一团烂泥,指间只余下一缕幽淡的清香,和透明的花汁。

今夏最后一朵荷花,毕竟还是留不住。

战枫将残余的荷花泥屑扔出窗外!

这时。

钟离无泪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枫少爷,天下无刀城刀无暇公子、刀无痕公子到。”

战枫拭干唇角的鲜血,淡然的面容如传说中一般无情。

“进来。”

第九章

曹人丘死讯传出。

江湖恢复到昔日的平静。

已经是初秋。

天下无刀城的后园中,亭台流水,绿树妍花。

石桌上有几碟精致的糕点,和一壶上好的绿茶。

香儿笑得婉柔:

“歌儿,你终于有空儿到这里来玩。”

如歌望着她隆起的小腹,好奇道:

“香儿姐姐,孩子会什么时候出生呢?”

“大约会是深冬。”

如歌微笑:“好啊,都说冬天出生的孩子脾气好,将来一定又孝顺又贴心。”

香儿抚住腹部,脸上有幸福的光芒:“希望这样。”她以后的人生全依托在这孩子身上了。

如歌打开手边的小包袱,拿出一套小衣服小鞋小帽子。

“这是我赶出来送给小孩子的,手工不是很好,但布料很软和,应该可以贴身穿。”

香儿望住她,心里一酸,握住她的手:

“谢谢你。”

她声音哽咽住,再说不出话。妾侍们已经为刀无暇生有三男二女,她肚里的孩子没有人稀罕,他只是命人多给她炖些补品养身子,便再不关心。两个多月,只听说他经常去媚姨娘处,并未见过面。此刻,见到如歌关心的眼神,虽只是几句话语,已使受人冷落的她百感交加。

如歌拍拍她的手,笑道:

“人家都说有身子的女人爱动感情,看来一点也没错呢。不过,只可以笑,不可以哭啊,否则孩子一出生就会像个小老头的!”

香儿“扑哧”一声笑出来:

“乱讲!”

如歌拍手笑:“看啊,笑起来的香儿姐姐多美丽。”

香儿被她一搅和,感伤霎时烟消云散掉。两人开始说一些品花楼别后各自的情景。

香儿忽然道:“你知道那个媚姨娘是谁吗?”

如歌疑惑道:“莫非是我认识的。”

香儿笑得有些奇特:“对。她就是——”

“香姨娘!”

环儿从小径远处跑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香姨娘,胡大夫来给您开补药方子了,说需要再给您把把脉。”

香儿为难地皱起眉头。

如歌笑呵呵:“姐姐只管去吧,身子要紧啊,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香儿抱歉道:“那就怠慢了。”

如歌摆着手说道:“去啊,去啊。”

香儿同环儿走了。

花园中只余如歌一人。

她站起身,慢慢打量眼前这片景色如画的园子。天下无刀城,只看这飞檐金瓦的气派,便已不输烈火山庄。

忽然。

自树木遮掩间,她见到一个黑衣男子神情匆忙、手拿信筒向东面奔去。

如歌目光一紧。

郁茂的梧桐树旁,一个白色亭台。

四面鹅黄竹帘垂下。

隐约三个身影。

谈话的声音压得极低。

“战枫果然选择了曹人丘。”

“他是明智的人。”

“既然如此,一切就按计划行事。”

“是。”

“另外,京中传来消息……”

纸扇轻摇声。

“静渊王身子越来越弱……”

“哼,只怕离死已经不远了。”

“没想到……”

“这样也好。”

“嘱咐他们再小心些,毕竟他是……”

“……”

笑声低沉地自白亭中传出。

梧桐树浓密的枝丫似乎被风吹过,刷啦啦响了一阵。

竹帘一卷。

刀无痕目光如冷箭向梧桐射去!

一颗石子打在梧桐的枝叶上,又一阵轻响……

只见一个粉裳微透,面容娇媚的少妇抓着几只石子,边朝树上掷,边笑着道:“淘气的鸟儿,藏到树叶后面我就瞧不见你了吗?”

一只翠翅黄身的画眉儿,震翅从枝叶间窜出,飞到少妇手背,啾啾昂首啼叫。

刀无暇合扇叱道:“你怎会在这里?!”

美少妇撒娇道:“这园子难道是我不能来的?!你也恁霸道,连逗只鸟也不许吗,人家要生气了!”

刀无暇面色不豫:“白亭周围不许杂人走近,这规矩你会不懂!”

美少妇薄怒道:“鸟儿欺负我,你也欺负我,它飞着飞着就到了这里,可不是我让它来的。还不是知道你素日里疼它,我才紧张怕它飞丢了,原来又是我做错了!”

刀无暇只觉跟女人争辩是天下最无聊的事情,拧眉离开了白亭。

黑衣人跟随着。

刀无痕走的时候瞟了一眼粉衫女子,果然骚媚入骨,怪不得大哥念念不忘、今次又格外心软。

白亭里空无一人。

过了一会儿。

美少妇对梧桐树低声道:“下来吧。”

自粗壮浓茂的树干枝丫后面,一个红色身影轻盈跃下。

少女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瞅着美少妇,吃惊道:

“是你?”

茂密郁绿的梧桐树下。

美少妇妩媚风流,似笑非笑。

她——

居然是当夜离开品花楼的百合姑娘。

如歌忽然笑道:

“终究成功的还是你。”

百合嘲弄道:“男人,无论如何装模作样,骨子里喜欢的还是那个调调。”

如歌又悟道:“原来你就是媚姨娘。”所以香儿的神情才那样奇特。她微笑道,“恭喜你,得到了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