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明镜拍拍她的手,道:

“歌儿,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爹要把最好的事物都留给你。”

她眉心轻皱。

“包括烈火山庄?”

石桌上,温热的紫砂壶。

茶气袅袅蒸腾。

烈明镜眼神威严而犀利:“烈火山庄的主人只能是你。”

她有些怔仲。

半晌,她问道:“为什么?”

烈明镜背手而立,萧瑟的竹叶在秋中“飒飒”地响。

“烈火山庄是我和我的兄弟赤手空拳打下来的,为了它,我们经历过无数次战役,遭遇过无数次危机,承受过无数次屈辱,更加流过无数次鲜血。然后,才有现在的烈火山庄。”

他的声音苍凉。

“烈火山庄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武林的局势,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为什么不是战枫?”

“……”

烈明镜摇摇头,目光一黯。

“战枫的父亲战飞天,不正是您当年的结拜的兄弟吗?”如歌凝视他,“战叔叔死得蹊跷,虽然无论江湖中还是庄里都鲜少有人提起此事,可是我晓得很多人心里都有疑问。”

战飞天盛年之时,忽然自尽,留下刚分娩的妻儿。他离世后,妻子也自尽而去,只剩下襁褓中的战枫。战飞天生性豪爽乐观,为何会自尽而亡,是武林中一大悬案。自然有很多种版本的猜测,可是,畏惧于烈火山庄的威势,都仅止于私下流传。

“并且战枫是爹的大弟子,武功与能力都非常出色;而我,虽然是您的女儿,却从未插手过庄里的事情。爹宣布我继承庄主之位,怕是很难服众。”

如歌暗叹。

不仅是难以服众,只怕许多人会认为爹私心太重。

战飞天……

烈明镜闭上眼睛,右脸的刀疤隐隐闪光,他心中被汹涌的旧事翻绞,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仿佛顷刻间苍老了很多。

如歌看到爹的神情,不由一惊,急忙扶住他:

“爹?……”

她说错话了。从小,战叔叔的死就是一个忌讳,在爹面前是决不允许被提起的。

烈明镜渐渐平静下来,他望住如歌,目中的神色异常慈祥:

“飞天是我的好兄弟,但战枫性情太过残忍冷酷……歌儿,你虽然没有经验,却果断坚忍。这次回庄,你的性子比以前也沉静了许多,功力也似大有进境……”

她静静听着,红衣映着青色的竹林,在午后的风中轻扬。

她眼眸深幽。

一股摄人的美丽,流淌着,自她眼底悄悄绽放。这种美丽,是不自觉的,也就更加惊心动魄……

烈明镜骤然吃惊!

这个如歌,仿佛不再是离庄前的如歌!

稚气和青涩自她身上剥离了,她恍若浴火后的凤凰,璀璨的光辉一点点绽放!

她的模样……

烈明镜颤声道:“你的封印……”

“封印?”如歌不解,爹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什么封印?”

封印……

怕是已经被解开了吧……

那个白衣如灿阳般耀眼的男子……

烈明镜回石桌坐下,端起茶盏,茶已经凉了。如歌想再斟些热的,他摆摆手,将凉茶饮下。

“烈火山庄的主人只能是你。”

烈明镜的声音不容置疑。

“可是……”

如歌依然觉得不妥。

烈明镜白眉一振:“歌儿,爹不会现在就让你接手山庄,慢慢地,你就可以学会如何处理江湖中的事务,江湖各门派也会开始接受你。”

他大笑道:“爹会帮你!你不用担心!”

“可是,我不喜欢……”

如歌努力想劝爹打消这个念头。

“就这样决定了!”烈明镜大手一挥,打断她,“后天你就离开烈火山庄!”

什么?爹竟然赶她走?

如歌怔住:“爹!我刚回来没有十天。”

烈明镜沉声道:“最近宫中似乎有些乱,玉儿应该早些回去。你同他一起回去吧。”

如歌又怔住。

烈明镜凝注她,忽然笑得慈祥,慈祥得象天底下所有关心儿女的父亲:“玉儿从小就喜欢你。”

如歌骤然两颊飞红,喃声道:“爹……”

“玉儿身有残疾,爹原本不想你同他在一起。只是,枫儿已然娶亲,性情亦大变……”烈明镜叹道,“玉儿也是很不错的孩子。”

爹居然同她谈这种事情……

如歌哭笑不得。

天色渐渐晚了。

父女两个在竹林中谈笑。

如歌说些离庄后的趣事,笑得很开心……

烈明镜听着,不时地大笑……

他的女儿长大了,将来有很多事情必须要自己承受。只希望,在他还有能力的时候,可以让她永远这样开心地笑着。

不知道还可以保护她多久。

十九年了……

战枫十九岁了……

那个人应该马上就要来了……

石桌上的茶已凉透。

夕阳照进竹林,光线染着晕红。

如歌要离开了。

烈明镜却说出了那天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战枫危害到你,就杀了他。”

这句话,语气十分平静。

如歌惊骇,她向爹望去,然而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烈明镜已经转过了身子,满头浓密的白发,被夕阳映成晕红的色泽,他的影子也是晕红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所以说,明天我们就要离开烈火山庄了。”

如歌抱着膝盖,皱着脸道。

当她来到玉院的时候,敏感地察觉出一股紧张的气息。

玄璜与赤璋正在神情严肃地同玉自寒说些什么。玉自寒静静“听”着,从他淡定的面容中,看不出一点波动的痕迹。

见到他们在忙,她原本不想打扰,准备待会儿再过来,玉自寒却已然看到了她。

见到她的那一刻。

玉自寒的笑容仿若灵玉的温华,柔和地自唇角晕染到眼底,青色的衣衫仿佛也温柔了起来。

他微笑着。

玄璜与赤璋退下。

如歌将他推出来,慢慢走在山庄里。

天空浩蓝高远,一丝丝风烟一般飘着的云,鲜艳的枫林好似在天际燃烧,远处一些树的叶子金黄灿灿。

如歌忽然很舍不得离开这里。

于是,她的神情有些沮丧。

玉自寒宁静地坐在木轮椅中,凝望苦着脸的她,修长的手指拂弄她皱紧的眉头,道:

“你很久没有回来了。”这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离开这么久,又要再离开,她想必是很不舍得的。

“是啊。”她叹道,“好久没有见爹了,总觉得爹似乎老了一些……看着爹,我忽然觉得自己很过分。一直被爹那样宠爱着,却从来没有为爹做过什么……”

她的神情更加沮丧起来。

玉自寒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瞅了她良久,然后,低声道:

“我会去同师父说,你不用陪我。”

如歌眨眨眼睛。

忽然,又觉得心里不舒服。

她闷声道:“原来,师兄不喜欢我在你身边呀。”

玉自寒轻轻笑了,将她抱进自己的怀中。

她赌气地从他臂弯挣脱,气鼓鼓瞪视道:“师兄,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陪着你!你是不是嫌我没有用,所以干脆把我丢在山庄好了!”

玉自寒笑着。

那笑容好看得令她的心像在春水里一般。

“歌儿……”

他的声音略带些鼻音,因为鲜少说话的缘故,声调也有些奇异,可是,却惊人地好听。

如歌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不由得笑了。但是她不想道歉,在他身边,她可以任性不讲道理,可以耍赖得像个孩子。

她像小猫一样趴在他的膝头撒娇:

“师兄,你不要回王府了好不好?就留在这里,跟歌儿和爹在一起。”

玉自寒望着她,眼底一片歉疚:“对不起。”他身上有太多无法放开的责任。如果能够选择,他希望可以永远地守在她身边。

她皱皱鼻子,笑得不好意思:“好啦,我知道师兄也是不得已的。最近朝中似乎真的有些乱,你能陪我回来这一趟,我已经很开心了!”

玉自寒淡笑道:“你不用陪我,留在这里吧。”宫廷太过复杂和阴暗,那无休止的争斗,不适合她。

如歌摇摇头:

“不,我不放心。”

玉自寒微怔。

如歌笑得温柔:“我知道师兄很厉害,很有本领,可是不在你身边,我就是会不放心。爹也是担心你吧,所以让我陪着你。”

她握住他的手,笑着摇一摇:

“说起来,也都怨你啊!还是我的师兄呢,为什么总让人担心?会担心你是不是太劳累,是不是太伤神,身子有没有不舒服……只有在你身边看着你,才不会一直揪着心。”

她的眼睛清澈如水。

她眼中含笑。

她握着他的手,温暖传过来,一点点暖热着他的身子。

轮椅中的玉自寒,青衣如玉。

风,吹过他和她紧握的手。

那一刻,他忘却了语言。

她笑颜盈盈,嘴唇嫩嫩地轻红润泽。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个早晨……

他吻着她……

她有些慌乱……

如歌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她跳起来,慌乱道:“哎呀,我还有些事情,要马上走了,我先送你回去!”她手忙脚乱地推起轮椅,向玉院走去。

路旁的枫林艳红似火。

她的面颊红如枫叶。

为什么……她会忽然想到那一个清晨……他吻着她……那个吻……青涩而紧张……

她心跳如鼓,不敢看他,眼睛无意地向枫林望去——

陡然一惊!

枫林中有人!

漫天红枫。

红枫深处——

一袭艳红得刺眼的红裳,仿佛盛夏的烈阳,撼得人透不过气!

妖异的鲜红!

那鲜红,既有最灿烂的明亮,又有最颓废的黑暗。

一只精美的黄金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