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我在餐厅看到的人是谁?”他步步进逼。

“叔叔。”海遥讨好得上前,帮忙点上烟斗。“暗夜要杀天遥,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他,毕竟是我的哥哥。”

“他是暗夜的猎物?”这一点,出乎弗兰意料。

她连忙点头,“是的是的,叔叔,你知道十年来,我从来没有打听过天遥的消息。我不会违反对你的承诺。”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有些许黯然。

弗兰叼着烟斗,默默观察海遥是否在撒谎。她神色坦然,再想到十年来她多次忍住了寻找天遥的冲动,他相信了她的话。

“唉。”缓缓吐出一口气,“海遥,十年前我和你谈过话以后,你对天遥说过什么?”

“啊?”冷不防被问到往事,海遥错愕。当时,自己奔出书房后,马上就遇到了天遥。“我对他说,我一定要赢他,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那句豪言壮语如今想起,却成为心头最深的一道伤痕。

她的代价就是失去他,让他彻底忘记自己的存在。

“所以他放弃了门主位子。”弗兰无奈得笑笑。臭小子,生死关头仍旧我行我素,性格真是恶劣到极点。“实现你的愿望是天遥唯一的心愿。”

海遥正在喝水,被弗兰的话吓到失态得全喷出口。“叔叔,你,你不是开玩笑吧?”天遥的爱,如此刻骨?上帝,亲手封印他的记忆,自己做了多残忍的事情!

她痛苦自责的表情,弗兰全看在眼里。“你没做错,海遥。兄妹乱伦是禁忌,世俗不容许的爱情。你救了他,做了件好事。”

她紧紧握拳,脸色更是苍白的如同被亡魂追索。过去的天遥,那个时而冷酷时而温柔的哥哥正是纠缠她的幽灵。

叔叔说心高气傲的天遥绝不能接受失败的命运,所以封印他的记忆是最仁慈的方法。她自我催眠了十年,努力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选择。

她救了他,还是将他推向更深的地狱?当她的手按上天遥的前额,吐出封印的咒语时,他的神情是——绝望!

被他唯一爱着的人背叛。

“一旦天遥安全了,立刻离开他,永远别再见面。”弗兰权衡再三。天遥毕竟是他的侄子,他也做不到见死不救。“你是天狱门主,不能再背叛神了,海遥。”

她在座位上蜷缩起身体,“叔叔,十年前为什么骗我?”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不顾长幼次序得大吼。

“乱伦,天狱门不能碰的丑闻。十年前,和十年后都一样。”弗兰冷静得看着海遥。

“我不在乎!”狂乱的大脑,全部被悔恨占据。她放下长腿,“霍”得起身。“让天狱门见鬼去吧!”

当年的内幕是一枚重磅炸弹,他能预料海遥出格的反应。没关系,他还有最后的王牌足够让她清醒。

“你以为,知道你背叛了他以后,他还会爱你吗?”

这句话,定住海遥的脚步。她回头,目光森冷得看着弗兰。“你想做什么?”

“天狱门主的封印,还有另一个解除的方法。”他放下烟斗,气定神闲得笑笑。“烈火之上,用生命辅以诅咒语言的法术。世上只有我们三个人会的咒语。”

“就为了阻止我和天遥在一起,你连命都可以不要?”看他的坚定,她知道他会用绝路来解开封印。

“我为了天狱门而生存。”她赌不起让天遥恨自己。

海遥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你赢了。”

意大利女人号称拥有世界上最灿烂的笑容,这个论断见仁见智。不过意大利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们,的确笑得非常亲切动人。

“你心情不好?”原慕天在头等舱落座,看着旁边的海遥。简单的T恤,休闲裤,他照旧帅到天地变色。

至少是她的世界天旋地转了。海遥避开他的眼神,将头等舱来回扫视一遍。“我没事。”总不见得向他坦白,她的心时刻被内疚撕扯着。

她既不能告诉他真相,也做不到不顾一切和他厮守在一起。就算他会再次爱上她,她也不敢罔顾叔叔的警告。

早点结束,然后永不再见!她做了决定,反倒轻松起来。

“你的服装秀,我能到场看吗?”海遥翻着头等舱摆放的时尚杂志,看到了介绍LY品牌的文章。他的名气大到超过她的想象。

“当然可以。你是我的贵宾。”慕天凑过身瞄了一眼她看的杂志,淡淡嘲讽道:“这些评论家,狗屁不通。”

听到他把通篇吹捧贬低到极点,海遥不乐意了。“LY春夏季女装的灵感来源于非洲部落丰富的色彩,和神秘的宗教图腾。”根据评论家的文字再看看刊登在一边的时装图片,还真像这么回事。“说的没错呀。”

“色彩,是粉刷房子的油漆翻到地板给我的灵感。”慕天坦白真相,“至于那个图腾什么的花纹,我做梦想到的。”

想笑,她用杂志掩住脸。果然,真相总是不太美丽。

“他们说我是天才,哼。”他冷笑着,声音倦怠。“我做设计,就是想证明评论家什么都不懂。”

“兰斯洛。”海遥放下杂志,热切得凝视慕天。“你有才能,真的。任何女人看到你设计的服装,都会忍不住想穿上它。”她忘形得抓住他的手。

他看着他们紧握着的手,冷酷的眼神渐渐温暖。“你呢?”印象中,从他们相识就没看她穿过裙子。突然很想看看,那些飘逸的衣裙穿在她身上会是如何动人的模样。

“你设计的长裤,我可以试试。”她没注意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

“裙子,或者晚礼服呢?”她的掌心有些粗糙。这是一双守护正义与光明的手,历经困苦挣扎却始终不曾放弃,这也是一双和他格格不入的手。慕天悄然松开了手。

“我不适合。”她回想起在天遥阴影下生活的岁月。拼命想成为能超越哥哥的人,硬是把自己当作男孩看待。她的手,慢慢放开。

波音747在一万米的高空飞行,穿越过一个又一个国家沉沉的黑夜。

阅读灯一盏盏熄灭,大多数乘客进入了梦乡。只有海遥,睁着炯炯有神的双眼,守护着已然入睡的慕天。

趁着上洗手间的机会,她将后面的经济舱也侦测了一番,排除炸弹威胁。暗夜的猎人习惯神出鬼没,御风完备的情报监测系统也未能彻底掌握他们下一步行动。现在,她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无力感。

目光停留在身边男子俊挺的侧面。长长的眼睫,像一把打开的小扇子,在眼睛下方投注一道弧线优美的阴影。随着轻缓绵长的呼吸,睫毛微微颤动。

薄薄的嘴唇唇线分明,比粉红略深的色泽在白皙皮肤映衬下显得妖娆万分。这张脸长在男人身上,很容易造成娘娘腔的误会。幸好他的男子气概弥补了容貌过分精美的缺憾。

严格得讲,天遥是她从小到大唯一会注意到外表的异性。

活了二十四年,她严重匮乏和男人交往的经验。天狱门的工作,她看到的大多是穷凶极恶之徒;侦探事务所的工作,她看到的也多是面目猥琐的偷情男子。虽说家里有一个赏心悦目的帅哥助理,但她偏偏从没想到要和御风交往。

原来这些年,她喜欢的一直是天遥这型又帅又酷的男人。

海遥在青春期早已溜得不见影子以后,居然像一个二八少女开始思考起爱情这个问题。唉,是该骂她迟钝,还是该说恭喜?

裸露在外的手臂凉飕飕的,她向空中小姐要了一条毛毯。动作轻柔得展开,覆上慕天的身躯。

呼吸猛地一窒。她刚想有所动作,咽喉已被人紧紧锁住,压回座椅靠背。

惊惶的眼对上旁边无情的冰山,攻击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原慕天。

当年她只是封印了他的记忆,并没有按照弗兰的吩咐同时封印他的力量。那些融入灵魂的格斗技术、咒术,已成为本能,在危急的时刻完全能自救。

她相信,他一定能好好生存,即使在她无法守护的世界。但十年后再见到他时,她完全忘记了。

原慕天,根本不需要天狱门的保护。

临行前弗兰曾无心得感叹:“如果不是知道天遥不能使用法术,真的会以为暗夜和天遥有瓜葛。”

事实上他会法术,也拥有胜过她的力量!暗夜=天遥,不,这不可能!他是暗夜的猎物,他怎么会是暗夜的猎人?

海遥目瞪口呆得看着慕天。狂暴的眼神在看清手下女人是她后,他松开了锁住她咽喉的手指。

“不要在我睡着的时候靠近。”他将头发掠到脑后,申明立场。“我会出手攻击接近我的人,不管是谁。”

森冷的眸子让她背脊一阵发冷。海遥轻咳一声,他的出手还真够无情。“你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这样?”

慕天淡然扫她一眼,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我从不在女人那里过夜。”

睡眠时,是一个人自我保护能力最低的时刻。但他,依然有敏捷如猎豹的反应。天遥,竟然如此不信任人。

“和你无关。”看她黯然神伤,他叹口气试图安慰她。“我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我本来以为自己是发生意外才失去记忆,但并非如此。”

心“扑通扑通”跳得失去规则,指甲紧张得死扣掌心。“那是什么?”她的声音在发颤。

“我是被舍弃的人,海遥。”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她的反常。“有一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回荡,‘请你忘了我’,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十六岁以前,我一定很爱她。”慕天的微笑充满自嘲,眼睛里没有笑意。“爱到即使她背叛我,我还是记得她的话。”

“你还爱她吗?”海遥忐忑不安,话已冲口而出。

“爱?”他笑出声,满不在乎得甩甩头发,“我早已不会了。”

她的心,比看到他的眼神时更冷。

米兰马尔佩萨机场。

布拉德站在出口等待兰斯洛•原。川流不息的人潮中,他得到的回头率颇高。

金发,像太阳一般耀眼。

布拉德不是真正的吸血鬼,他能在吸血鬼害怕的阳光下自如生活;布拉德也不是正常的人,他的岁数也许超过了两百六十岁。

他,一个堕入魔道的人。背叛上帝的代价,是永不消逝的青春。

等你活过两百岁之后,你就会明白长生不死其实是一件寂寞又无聊的事情。

在第一个一百年中,布拉德杀光了一个村庄的人。他不随时间流逝而苍老的容貌,让村民认定他是妖怪。于是,他大开杀戒。

鲜血的红,将他的容颜衬托得分外妖艳。曾经慈悲的眼睛,已彻底沦为恶魔之眼。

疯狂的淫欲,奢侈的享乐,在神的光芒无法抵达的地狱深处,布拉德放纵着人性的本能。直到有一天,他厌倦了一切。

这个时候,他已经一百五十六岁了。

杀死诬蔑自己的人,这件事情对他的吸引力逐年递减。原来不曾老去的只是外表,他灵魂的年轮始终没有停止增加。

流浪,成为他的宿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的最长时限,不超过十年。他没有家,更不可能有亲人,两百多年的时间留下的记忆只有孤独。

原慕天推着行李向他走来。看到他身边英姿飒爽的女子,布拉德微笑了。

暗夜的魔术师,是这一百年中他所遇最有趣的人。

“嗨,布拉德。麻烦你来接机。”慕天停下推车,和他热情拥抱。“亚历山大派你来监视我?”在他耳边的声音可一点都不热情。

“他怕你玩火自焚。”布拉德轻声回敬。推开慕天,他向着不自在的海遥伸出手。“你好,我是兰斯洛的助理布拉德。”他用日语打招呼。想当然以为她来自京都,自然是日本人。游历过多国,他基本上什么语言都会。

“你好,我是海遥,负责他的安全。我是中国人,日本不过是总部而已。”看到慕天和布拉德拥抱,她居然心里冒酸泡。这算是吃醋吧?不正常,我太不正常了!海遥握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一个见面礼。”他出其不意俯下头,想偷一个香吻。

一只手忽然横空出世在两人之间,是原慕天的手。他沉着脸,冷冷打量布拉德。“不必这么热情,助理。帮忙拿行李吧。”

慕天轻易拉开布拉德的手,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我们走。”

“可是,布拉德先生……”海遥回头,同情地看着一脸苦笑的帅哥。

“别管他!”慕天把她的脑袋转回来,根本没理会布拉德。

他们走在前面,他的笑容变得若有所思。

以他两百六十年的经验,分明看到了暗暗涌动的情愫。

暗夜魔术师与天狱门主之恋,两百年都没看过的好戏即将上演。

林肯车驶过大街小巷,也经过海遥在明信片上看到过的多个旅游景点。

原慕天和布拉德坐进汽车后就开始讨论时装发布会的各项细节,她插不上话只能看车窗外的风景。

Dumo大教堂被抛在身后,她转头再看一眼。雄伟华丽的哥特式建筑,仅仅是从旁经过就能感受到宗教的庄严肃穆。人类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上帝的眼睛。

“有时间,我陪你去。”不知何时,慕天靠了过来。环着她的腰,他们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嗯,好。”布拉德还在场,海遥羞涩得想摆脱他的环抱。“你们谈完了?”

慕天装作不明白她的心思,手臂再用点力,轻易瓦解她小规模抵抗。“就快到家了。”

原慕天的私人住宅位于莱尼亚诺路上,靠近森皮奥公园。这条路的命名是为了纪念1176年意大利联盟军战胜腓烈特一世的莱尼亚诺战役。

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偏偏只能以客人的身份拜访。她垂头丧气。

天狱门主突然的情绪低落,让敏锐的暗夜猎人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

林肯驶上车道,停在粉白色建筑前。

这是一幢两层高方方正正像个火柴盒的建筑物。不知号称天才的设计师,当初是凭哪一点看上了这栋毫无美感的房子?

不用铁门隔绝媒体,也不用草坪花园美化居所环境,兰斯洛•原的风格总是特立独行。

“明天要我来接你吗?”将他们送进屋子,布拉德告辞前问道。

“要你来做电灯泡?”慕天嘴角一弯,邪邪笑着。

被他们暧昧的笑容弄得不知所措,海遥左右他顾企图甩掉尴尬。

布拉德离开后,剩下他们两个。在日本,好歹有莱莱、御风陪伴左右,她还能自如面对他。现在,和他独处同一屋檐下,她紧张得一味盯着地毯研究花纹。

“地毯来自土耳其。”一句话终结她的学术研究。慕天拉着她的手走上楼梯,送她到客房门口。“你就住这间,好好休息。”他按着金属把手,打开了门。“我吩咐过,让人先整理过房间了。”

“谢谢。”海遥准备进房。

他握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转身。她诧异得抬头。“欢迎你来,海遥。”低下头,他的嘴唇覆盖上她,叩开了紧闭的贝齿。

诺言忘到九霄云外,她想到的全是天遥的爱。不知不觉伸手,海遥环住慕天的颈项,学着回吻他。

在热吻即将变成燎原之火前,原慕天放开了她。“抱歉,我忘了你已经十五个小时没有睡觉了。”俊脸上,有深深的遗憾,还有拼命忍耐的激情。

海遥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她羞愧得闪进房间,关上了门。

她靠着门,平复喘息。他是哥哥,不能再忘记事实!

他站在门外,深呼吸。她是天狱门主,只是他的猎物!

那一刻想和对方融为一体的感觉,真实到骗不了自己。

接下来的一星期,海遥跟着慕天忙碌。他是个苛刻的设计师,衣服的布料、配件必须使用他认可的供货商。有一点不尽人意,他发火的样子绝对会让人一辈子都不想再犯第二次错。

她跟着他,接触到以往从未涉足过的时尚领域。每一天对海遥,都是一个新鲜的体验。直到接到御风的电话,才重新让她想起天狱门主的重担。

“我得到情报,暗夜今晚会有所行动。”

他打来电话的时候,海遥刚睡醒。听到他的话,她猛地坐起来。“今晚是兰斯洛的时装发布会。”

“发布会之后,会有一个酒会吧?最好阻止他出席。”

“他是设计师,不可能缺席。”想到原慕天的固执加游戏人间的态度,海遥自信说服不了他。

“对方是用枪的高手。目前我只得到这些情报。”

“谢谢你,御风。”

国际长途的线路不是很清晰,他的声音断了一下。“小心,海遥。”

这一天,海遥的神经高度紧张,时刻戒备。为了不影响慕天走秀的心情,她只悄悄告诉了布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