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展鸿虽然没听懂我俩的谈话,但还是派人去检查了一下住院养伤的“明桩”以及原本应该安置在太平间中的“暗桩”。结果令人大跌眼镜,情报中惨遭割喉而死的保镖尸体竟然不翼而飞,就好像真的起死回生了一样。

由于徐放还在医院照顾父亲,所以我和谈心直接找到了木南,说明来意。木南本来对谈心没什么好脸色,不过一听说是要调查张之遥,顿时打起精神全力配合。

她找来了所有和张之遥看似有关的死者资料。

死于图钉杀人案的徐由,死于“互殴”的谢某和胡某,以及最后死亡的王老师。

然而无论我们如何将资料进行组合,也找不出这四个人之间的关系,他们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共同点都没有。

谈心:“十年前,有个女人死在密室里,死状凄惨无比。你再去找找资料!”

木南愣了一下,忽然有些生气地说道:“你当警局是你家?想查什么就查什么?”

谈心没搭理她,专心看着死者资料。

我赶紧对木南解释说:“这起案子很有可能和张之遥有关,相信我们。”

木南终于冷静下来,狠狠瞪了谈心一眼,然后对我轻声说:“等我一会儿。”

不久,她就又拿来了厚厚一叠资料。

木南:“这起案子发生的时候我还不在警局,所以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谈心一把拿走资料,漫不经心地说:“废话,十年前你还是个小屁丫头呢。”

木南眉毛一竖,又被气得险些骂人,幸好被我拦了下来。

我也跟着谈心仔细查看了一下资料,发现其中没有什么实质内容,毕竟那是一桩定性为自杀的案件。

不过,看到死亡现场的照片时,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因为孙晓晓的死状……实在是太恐怖了,难怪徐青山退休后仍会梦到这一幕。

谈心忽然问道:“看到受害人丈夫的照片没有?”

我翻出那个人的资料,看见一张普通而且陌生的面孔:“有。”

谈心:“你见过这个人吗?”

我摇头:“没有,我怎么可能见过他。”

谈心又问:“他叫什么?”

我读道:“他叫张觉,当时二十七岁。”

谈心:“你觉得他名字应该念‘睡觉’的‘觉’,还是念‘觉醒’的‘觉’?”

木南:“这问题有意义吗?”

谈心:“有,而且意义重大!”

我仔细想了想。“似乎读起来都挺顺口的。”

谈心:“如果你是他,你会选择哪个发音当自己的名字!”

我疑惑不解。“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谈心:“用你的共情能力,你就把自己当成他,然后选个名字发音,就这么简单!”

我:“做不到!”

谈心:“算我求你,选一个吧。”

这人简直是个无赖,竟然提出这种无厘头的要求,不过看他那副煞有其事的模样,我还是无奈地选择帮忙。

可是资料上的信息实在是太少,我压根没法共情那个男人……忽然,我不经意间又看到女人的死状,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想法,死亡……有时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于是我说:“我选‘睡觉’的‘觉’。”

谈心猛地一拍大腿,开始反复念叨“张觉”这个名字。

木南一脸狐疑:“疯了?”

我:“从今天一早就怪怪的。”

谈心嘴里不停地念叨,同时手里翻看着有关张觉的笔录,发现这个男人说自己知道谁是凶手,还向警方提供了一份名单。

名单上有四个人,他认为是这四个人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谈心:“给我查查这四个人,和那四名死者有没有关系,能不能对应得上!”

木南虽然态度不好,但还是尽力帮谈心找来了他需要的所有资料,结果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那四名死者除了徐由之外,其余三人竟然都和“凶手名单”上的人有关系。

“互殴”而死的那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凶手名单”上某人的丈夫,而王老师则是名单上某人的妻子。

只有一个人对不上号,看起来与“凶手名单”上的人毫无瓜葛。

谈心:“再查,肯定有关系。”

木南皱着眉头,又去了其他办公室,试图找出一些线索。

最后,只找到了一个传闻。

“互殴”而死的另外一人,据说是“凶手名单”上某人的私生子,这还是前些年新闻报道出来的事情。

谈心一把将手里的资料摔在了桌子上,怒吼道:“我他妈的知道了!”

我吓了一跳:“你知道什么了?”

谈心:“父亲和私生子,妻子和丈夫,这三对人的关系全都相当亲密。还有徐由和徐青山,可以说徐由是他最重要的人!”

我:“然后呢?”

谈心:“快要被你蠢哭了!除了徐由之外,死掉的三个人全部都和十年前‘凶手名单’上的人关系匪浅,而且很有可能是他们最重要的人,你难道还没想到那个人吗?”

我忽然觉得浑身一凉,和木南不约而同地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谈心的推测是这样的:

十年前,妻子的死亡给了张觉极大的打击,他原本想要通过法律的途径报复那些谋杀妻子的人,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只能作罢。

徐青山说后来张觉就失踪了,或许是自杀了吧。但事实上,他只是换了个身份,潜伏在江城的阴暗角落中,默默实行着复仇计划。

如果张觉名字的第二个字,真的念作“睡觉”的“觉”。

那么有一个人的名字一旦念得快一些,和张觉十分相似。

而且这个人,和包括徐由在内的三起命案全部有关。

张之遥。

如果谈心的推测没错,那么张之遥的作案动机也就显而易见——复仇!

十年前,他的妻子死于某种手法,以至于警方找不到证据,也未能破获案件。那么十年后的今天,他会用同样的手法来进行复仇。

至于徐由为什么会死,或许这是因为张之遥也在痛恨警方的无能为力。所以他谋杀了徐由,让当年负责案件的徐青山陷入了痛苦之中。

木南随后联系了三名受害人的亲属,这些亲属同时也是“凶手名单”上面的人。结果发现,他们果然全都痛苦不堪,甚至可以说在至亲死后变得浑浑噩噩,丝毫没有了生活的乐趣。

我忽然想起了张之遥说过的话。

他说,只要你是人,就会和其他人产生羁绊,这些羁绊会越缠越深,让你茶不思饭不想,甚至夜不能寐。

他还说,我不喜欢杀人,但我喜欢看一个人的至亲死去时的表情。

我难以置信地问道:“张觉和张之遥,到底是什么关系?”

谈心冷笑:“是个改头换面回来复仇的恶鬼。”

听他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张之遥的确和十年前的张觉长得有些相似……尤其是张之遥的“阴阳脸”,或许是整容的后遗症?

这个阴翳的男人原本并不是疯子,但却在妻子死后彻彻底底地“疯”了。

这些年来,他不哭,也不笑,支撑他活下来的事情,只有复仇。

可是,有一点疑惑仍未解开。

他到底为什么要三番四次地挑衅警方?

包括图钉杀人案在内的三起案件,如果他没有跳出来吸引众人的目光,那么这三起案件完全可以定性为自杀,和他也就毫无关系。

仅仅是为了报复警方,或是嘲讽?

谈心仔细阅读着“凶手名单”,最终把目光落在了“陈展鸿”这个名字上。

他说:“他是仅存的‘完好无损’的人,或者说,他的亲人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我:“所以他有可能是张之遥的下一个目标?”

谈心:“木南,帮我查一下这个人。”

木南站在我身边,一动不动。

谈心:“哟呵,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木南冷笑道:“不用查,江城首富——陈展鸿,你没听说过?”

谈心顿时愣住,挠了挠头。“这么巧?不是重名吗?”

我回答说:“应该不是重名,也不是巧合。你仔细看看‘凶手名单’上的其他三个人,全都是小有名气的富人。尤其是美术老师的丈夫,前一阵子还因为妻子的死迁怒警方,徐放和我说过这个人。”

谈心微微翘起嘴角,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看来张觉……张之遥以前还是个不简单的人喽。”

我想起张觉妻子的死状,说:“无论如何,一定要阻止他继续错下去,杀戮是没法解除仇恨的。”

木南沉默许久,忽然开口质疑道:“可你们怎么证明张之遥就是张觉?这太不可思议了。”

谈心:“电视剧里面又不是没有搓皮削骨变身复仇者的故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而且你想要的证据很有可能就在陈展鸿那里。只要我们插手他的复仇计划,难道还怕抓不住狐狸尾巴?”

木南:“可电视剧毕竟是电视剧啊!”

我叹道:“但是发生在张觉身上的现实,却是比电视剧的情节还要残酷。”

她没有再反驳,犹豫片刻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在木南的帮助下,我们迅速找到了陈展鸿的住所——位于江城的别墅区,安保措施相当严密。

木南:“这里防卫得相当严密,他应该很安全。”

谈心骂道:“笨蛋,张之遥的目标是那个对陈展鸿最重要的人,而不是陈展鸿本人。就是因为警方一直没有意识到这点,才被他牵着鼻子转圈!”

陈展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是个很有绅士风度的成功人士,给人一种温润的感觉。

木南向他简单说了一下近来发生的三起命案,他却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说道:“我的保镖自然会保护好我的家人,这就不用你们警方操心了。”

谈心一边打量着豪宅,一边不冷不淡地说了句:“别撒谎,你明明已经很恐惧了。”

我看到陈展鸿脸上的官方笑容忽然凝固了一下。

谈心:“屋里有几个摄像头比较新,看来是最近才安上的。另外,从我们进屋开始,你就一直在不停地摸鼻子——心虚了?”

陈展鸿笑道:“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谈心:“十年前,张觉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谈心:“你应该知道,当年参与那件事的其他三个人,现在正过着痛不欲生的日子。”

陈展鸿终于敛起了笑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谈心:“那我换个说法,对你来讲最重要的人是谁?”

陈展鸿忽然陷入了沉默。

谈心:“沉默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妻子去世得早,相依为命的只有宝贝女儿,答案显而易见。”

陈展鸿攥紧了拳头。

谈心:“不想你女儿出事的话,最好配合我们。”

下一刻,一直保持着绅士风度的陈展鸿终于爆发了,他冷声道:“我家的事情用不着外人插手。管家,送客!”

木南站得笔直,说:“事情调查清楚之前,我是绝对不会走的。”

陈展鸿:“那就请警方拿出证据或是搜查令再来找我的麻烦吧!”

谈心给木南使了个眼色,然后轻轻说了三个字。

孙晓晓。

她是张觉的妻子,是十年前离奇死亡的女人,还是徐青山的梦魇。

陈展鸿的声音顿时小了不少,他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谈心:“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陈展鸿紧紧盯着谈心的双眼,过了大约半分钟,他忽然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价值不菲的真皮沙发上。

谈心:“你们当初害死了他最重要的人,他现在就要报复你们最重要的人,这就是报应。”

陈展鸿:“孙晓晓的死与我无关,十年前警方没能找到证据,现在你们也不能。”

谈心:“我来找你不是为了翻案,也不是为了制裁你,我只是不想让那个人继续逍遥法外。”

我补充道:“以及保护你的女儿。”

陈展鸿:“用不着你们帮忙,我已经给她安排了两个保镖。”

谈心冷笑:“你不知道前三起命案有多么离奇,实话跟你说吧,如果现在传来你女儿的死讯我都不会感到丁点意外。”

陈展鸿:“不可能,我两个小时前刚和然然通过话。”

谈心:“张觉现在变成了张之遥,谁都不知道这十年里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从某处得到了帮助,所以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陈展鸿终于有所动摇,对管家说道:“给小姐打个电话。”

然而……无人接听。

陈展鸿猛地站了起来,吼道:“怎么可能,再拨!”

管家急匆匆地取出手机和对讲机,同时联系着自家小姐和那两个保镖,但却通通得不到回复。

陈展鸿的脸色变作青黑。

谈心:“现在,我们能坐下好好谈谈了吗?”

陈展鸿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他的女儿名叫陈海然,今年刚上大一,性格活泼开朗,是个天真的姑娘。

陈展鸿说,早在那起匪夷所思的“互殴”案件发生后,他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给女儿找了两个保镖,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提起十年前的案子,他不愿透露太多,在我看来这种态度更像是默认了当年的罪行。

他的眼眶发红,整个人顿时苍老了许多,嘴里一个劲地重复说:“然然……”

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陈展鸿立刻启动了江城所有力量进行搜索,与此同时木南也通知警局开始寻人。

但是每个人都知道……希望渺茫。

木南问我说:“会不会和齐雨云一样,又是催眠?”

我摇头:“我也不确定,但是从张之遥的一贯手法来看,肯定不会让我们轻而易举地找出答案。”

谈心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嘴里叼了根烟,似乎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你不打算帮忙?”

谈心:“别忘了陈展鸿是谁,如果连他都找不到自己的女儿,你我凭什么就能找得到。”

我转头看向坐在谈心对面的江城首富,发现他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已经重新回到了平静,正井井有条地分配任务。不愧是经历过商海风波的人。

而陈展鸿手下团队的办事效率,更是令人惊叹。

老管家打开客厅的电视,呈现出一副江城全景的画面,上面有许多红点正在移动,这些全部都是寻人部队。除此之外,搜寻过的区域也会标红。

与此同时,通过陈海然手机的定位系统,那两名保镖也被找到:暗桩惨遭割喉,明桩腹部中了一刀。

根据幸存保镖提供的信息,有人在大学校园里袭击了小姐,时间刚好是陈家父女通完电话之后。凶手的身手很快,而且早就识破了保镖的身份。

简单来说,就是没人看见凶手的模样,也不知道陈海然身在何处。

警方的动作同样迅速,调出市内街道的所有监控挨个进行排查,但这一举动无异于大海捞针,想从千万市民中找出一个少女哪有那么简单。

电视上越来越多的地方被标红,短短一个小时,大约四分之一的江城已经被搜索完毕,但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陈展鸿的脸色难看至极,微微颤抖的双手也显示出内心的不安。

谈心忽然说道:“我困了,给我找个地方休息,等你们把江城搜个底朝天之后再叫醒我吧。”

陈展鸿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

随后管家将我和谈心带到了客房,木南则回到了警局协助搜索行动。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我仿佛看到一位花季少女正渐渐凋零。

陈展鸿和警方联手在江城展开了一次“全城寻人”,可是成效甚微。根据幸存保镖提供的信息,他们尽可能地缩小了搜查范围,但仍存在着极大的困难。

与此同时,媒体也纷纷对此事进行报道,陈展鸿表示将会给予能够提供有效线索的人重金回报。一时间,整座城市都变得活跃起来。

从警方的监控中可以发现,陈海然很有可能是被藏在了车辆中进行转移,或者是被乔装打扮成了其他模样,所以很难从录像中找到她的身影。陈展鸿派出的人则对各区域进行着地毯式搜索,努力寻找可疑人员。

大约四个小时后,电视屏幕上红色的区域越来越多,几乎已经覆盖了整个江城区域。

陈展鸿终于再也忍不住,让管家叫醒了熟睡中的谈心。

我一直没有休息,而是和木南保持联系,希望自己能够帮上一些忙。

虽然不知道谈心为什么会表现出这样无所谓的态度,但是他既然如此,必定有自己的理由……或许他已经胸有成竹。

我和谈心重新回到客厅,看着屏幕上的江城地图。

陈展鸿开门见山道:“你们找到我女儿,我可以满足你们的任何愿望。”

谈心打了个哈欠,说:“帮忙可以,但你必须无条件相信我的所有推测,并且严格执行我的命令,我不喜欢和不听话的人合作。”

陈展鸿的额头青筋暴起,他咬着牙重重点头:“好!”

谈心转头对我说道:“在正式开始行动之前,你先思考一个问题。”

我:“什么?”

谈心:“假设有个女孩被藏在了一间房子之中,房子里没有任何暗道或是密室,也不能离开。有一名搜救人员进入了屋子,但他搜遍了整间屋子都找不到女孩的身影,这是为什么?”

我:“可能性有很多……或许是女孩藏在了某个很难找到的角落,或者是搜救人员忽略了某个地方。”

谈心:“排除这些,排除一切不必要的因素。”

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没能想出答案。难道说是女孩不翼而飞了吗?

谈心:“给你个提示,女孩一直都在屋子里。”

我忽然灵光一现:“女孩是可以移动的,而且她错过了搜救人员!”

说到这里,我反问:“可是女孩为什么要和搜救人员玩捉迷藏呢?她应该希望自己得救才对啊。”

谈心冷笑道:“万一她是个奇葩呢?”

陈展鸿插嘴说:“你到底什么意思?难道说我的女儿是故意不让我们找到吗?”

谈心耸了耸肩:“我只是提供另一种思路而已,毕竟以你黑白通吃的实力加上警方的力量还找不到一个人,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陈展鸿:“这只能说明凶手太狡猾了。”

我表示赞同:“没错,可能张之遥又耍了什么阴谋诡计。”

谈心颇为不屑地摇了摇头:“你认为凶手是张之遥?”

我:“当然,他的嫌疑最大。”

谈心:“很好,那你还记得前三起案件的作案手法吗,有什么共同特点?”

我想了想:“除了都很不可思议……貌似没了。”

谈心:“齐雨云算是无辜人员,她最终被迫卷入案件,但是却得到了一笔巨额补偿。”

我皱眉:“没错……他似乎一直在避免伤害无辜的人,即便伤害了也会做出弥补……”

谈心:“那么这起案件中的保镖呢?一个割喉,一个受伤,怎么解释?”

他说的没错,按照张之遥以往的作案手法,他是绝对不会杀害无辜人员的,那么关于保镖死亡这件事情,只有一个解释……

我恍然大悟:“那个保镖根本没死……或者说,他就是张之遥!”

谈心打了个响指,对陈展鸿说道:“已经过了将近五个小时,我估计那只老狐狸应该已经露出了马脚。”

陈展鸿虽然没听懂我俩的谈话,但还是派人去检查了一下住院养伤的“明桩”以及原本应该安置在太平间中的“暗桩”。

结果令人大跌眼镜,情报中惨遭割喉而死的保镖尸体竟然不翼而飞,就好像真的起死回生了一样。

谈心问陈展鸿:“关于那两个保镖,你了解多少?”

陈展鸿:“都是正规渠道聘请的,按理来讲这两个人都是身份简单干净的人……”

谈心:“看来是你自己引狼入室了,张之遥先是谋杀了那两个人,又利用你多疑的性格,化身保镖潜伏到了你女儿身边。”

陈展鸿有些慌乱地说:“可他怎么知道我会雇佣保镖,又偏偏会雇佣他呢……”

谈心挑了挑眉:“就像十年前你们四个谋害孙晓晓那样,以你们四个的猪脑子怎么可能想出那种不留丝毫痕迹的杀人方式。现在的张之遥也是一样,你凭什么认为他的背后不会有势力支持?如果得到了那些人的帮助,他又凭什么不能接近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紧紧盯着陈展鸿,终于从中年男人的身上找到了一丝慌乱和不自然。

谈心笑道:“看来我猜得没错,十年前的案件的确还有隐情。”

陈展鸿:“只要你能帮我找回然然,我就把所有事情全都告诉你!”

谈心“哼”了一声,给木南打了个电话,让警方从保镖逃出的医院为起点通过监控录像进行搜索。

他挂掉电话,转而对我说道:“张之遥伪装成保镖作案,但是之后一直作为尸体藏在医院,那么陈海然到底去了哪里呢?”

我:“要么是张之遥还有同党,要么像你说的那样,是陈海然自己在躲避搜查。”

谈心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要么,两者都有。”

死而复生的保镖在离开医院之后,最终来到了一个令我和谈心瞠目结舌的地方。

草谷心理诊所。

木南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微微有些颤抖,其中夹杂着些许震惊,还有怀疑。

谈心:“咱俩走的时候没锁门?”

我摇头:“那扇门是特制的,就算忘记关门也会在一定时间后自动闭合而且上锁。”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猛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我曾对黄芪说过的那句话。

我说,以前有些病人在咨询失败或是突然发病后总想破门而出,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我们诊所特意用了比较特殊的锁。

想到黄芪,我又想起了自己今早起床的情景,不由自主地取出了兜里的钥匙链。

果然,诊所大门的钥匙不见了!

谈心看我脸色不对,大声说道:“还在等什么,赶紧回去救人啊!”

话音刚落,陈展鸿立刻派人准备好了车辆,和我俩一同迅速赶回了诊所。

回到诊所的时候警方已经包围了诊所,带队的是徐放,他一看到我俩就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谈心:“一言难尽。”

陈展鸿急不可耐地想要冲进诊所,却被徐放拦了下来,他怒道:“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徐放叹气:“你女儿有些不太正常,现在警方已经派专家进去了,在此期间最好不要让她受到任何刺激。”

我问:“专家是?”

徐放:“木南。”

下一刻,谈心果断甩开警方的阻拦,大步走进了诊所。我对徐放说了句“别担心”,然后跟着谈心走了进去。

此时此刻,诊所里面一片狼藉,而陈展鸿和警方大动干戈寻找的陈海然就坐在我的办公椅上,手里拿着一把手枪,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她就像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扣动扳机,结束自己的生命。

木南站在距离陈海然五米的地方,正努力劝说着少女,可却起不到任何作用。

谈心走到木南身边,问:“什么情况?”

木南:“她想要自杀。”

谈心:“都过去五个小时了,该自杀早就自杀了,干吗非要等到现在。”

木南:“会不会和齐雨云一样,被催眠了?”

谈心不屑:“催眠的要求很严苛的好不好,我估计这位姑娘不是被催眠了,而且她现在的神智还相当清醒。”

说完,谈心对陈海然说道:“你在等你父亲?”

陈海然面无表情:“嗯。”

谈心:“张之遥呢?跑路了?”

陈海然:“还没到让你们抓住他的时候。”

谈心:“怎么听你话里的意思,你貌似和绑架你的人是一伙的。”

陈海然:“没错,我是自愿和他离开的。”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竟然真让谈心说中了。

谈心:“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陈海然:“真相,我要真相。”

谈心:“什么真相?”

陈海然:“十年前的案子,我父亲到底是不是凶手!”

谈心笑了:“这不是巧了嘛,我也想知道。”

陈海然:“那就让我父亲过来,我要当面问他!”

谈心:“让他过来没问题,但你用枪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是几个意思?”

陈海然没有说话。

谈心:“是张之遥让你这么做的?这货真是喜欢出馊主意啊,难道他就没考虑过,万一你一不小心手抖了,小命可就没啦。”

陈海然:“我说过,我是自愿的。”

谈心:“那我也和你普及一个知识吧,人的神经系统偶尔会发出自发性震颤,尤其是在极度紧张焦虑的情况下。就像是有些人总是不由自主地抽动鼻子或是嘴角,你扣着扳机的那根食指,也随时可能扣下的哦。”

陈海然一脸无所谓:“如果我真的不小心死了,那反而更好,至少我不用纠结了。”

谈心随手拿了把塑料凳,一屁股坐在上面,说道:“纠结?为什么要用这个词?”

陈海然:“与你无关。”

谈心发出一阵大笑,然后悄悄往前蹭了蹭。“和我无关?你他妈把我的诊所弄成这副鸟样,你说与我无关?”

陈海然:“我父亲自然会给你补偿的。”

谈心:“我和你一样,我不要补偿,我要真相!”

陈海然:“听不懂你的意思。”

谈心:“你知道张觉是张之遥,还知道孙晓晓的死因,对吗?”

陈海然愣了一下。

谈心又往前蹭了小段距离。“让我猜猜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情的,应该是张之遥成为你的保镖之后吧。或许他救过你,当然他救你这起事件本身可能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之后他和你的关系就越来越好。”

陈海然:“我的生活很普通,没有那么多绑架之类的事件。”

谈心:“哦,既然他没救过你,那你为什么要配合他呢?这么说来只有一种可能了,你受到了他的威胁,他要你全力配合他,否则就会杀掉你的父亲,对吗?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陈海然抿了抿嘴唇。

谈心:“最开始他先是恐吓你,要挟你,但是后来他还和你说了许多关于他自己的事情。比如张觉,比如孙晓晓,而你对他的情感也由此产生了变化,最初是恐惧,然后是同情,到了现在,还变成了同仇敌忾。”

陈海然皱起眉头:“我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如果我是他,只会用更残忍的手段来进行复仇!”

谈心转头对我说:“找到一个比你还有共情能力的,这位小姐竟然能体会张之遥那混球的感受!”

我无奈道:“如果‘凶手名单’是真实的,那张之遥的所作所为……的确可以说是有些道理。”

陈海然喊道:“他是对的!”

谈心讥笑道:“扯淡,咱们不说张之遥了,来说说你吧。你身为首富的女儿,怎么轻而易举地倒戈了,做人有没有一点原则?”

陈海然:“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这就是我的原则。”

谈心:“我看不是原则,是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吧?你自幼丧母,父亲又忙于事业,但对你的管教却相当严格,所以你长这么大还很少接触过其他男性。张之遥刚好弥补了这一点,他成熟,有安全感,最关键还有一种复仇者的酷炫形象,简直就是个少女杀手。”

陈海然终于被激怒:“我就是爱他,要你管!”

谈心边笑边往前蹭凳子,和陈海然的距离只有两米了,他说:“我才懒得管,但是现在一个是你爱的男人,一个是你父亲,你想帮谁?难道真要因为一个男人背叛父亲?”

陈海然:“我谁都不会帮,我只相信真相。如果当年真的是父亲害死了孙晓晓,那我就打死自己为他赎罪;如果是张之遥骗了我,我就乖乖和父亲回家。”

谈心转头对我笑道:“听听,多么仗义的姑娘啊!多么无私的奉献精神!你发现问题没有?”

我:“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谈心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又转了过去,对陈海然说:“知道什么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不?”

陈海然不耐烦地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谈心:“简单来说,就是施暴者先是对受害者进行肢体或是语言上的暴力,但之后又对受害者进行一些安抚或是自我暴露,结果受害人不仅原谅了施暴者的暴力行为,竟然还反过来对其进行帮助。”

陈海然:“听不懂!”

谈心:“那我说得再简单一点,就是受害人嫁给了强奸犯,因为那个强奸犯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值得同情的男人!”

陈海然:“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谈心:“我就是想告诉你,你现在的心理状态和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人一模一样,你以为你很理智,可你根本没有,你已经被张之遥蒙蔽了双眼。”

就在谈心和陈海然进行“谈判”的时候,我悄然离开诊所,对徐放和陈展鸿说了一下里面的状况。

陈展鸿顿时陷入了无比纠结的境地。

徐放:“麻醉枪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你俩能确保陈海然不会被自己伤到,警方随时可以行动。”

我叹道:“尽量。”

陈展鸿:“要不让我进去和她谈谈吧,只要我告诉她我和十年前的案子无关,她是不是就会放下手枪了?”

我摇头:“不行,万一张之遥还有后手怎么办,你不能进去。”

陈展鸿:“可我……”

我没有听他说完就重新回到了诊所,惊讶地看到谈心已经坐到了陈海然身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办公桌。

谈心把手放在桌上,托着下巴,“你应该很清楚,张之遥其实就是在利用你。”

陈海然肯定地说:“不,他是爱我的。他开始的确只是想利用我伤害我的父亲,但他后来一直在纠结要不要继续复仇,因为他怕我受到伤害。”

谈心:“既然他爱你,为什么不停止复仇呢?”

陈海然:“因为我爱他,我要事实真相,我要帮他复仇。”

谈心:“所以今天你帮他干掉了另一个保镖,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了这里,真是勇敢啊。”

陈海然:“这是爱情的力量!”

谈心:“只可惜,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既然你知道张之遥爱你,那如果你真的杀掉了自己,他一定会悲痛欲绝的。”

陈海然忽然有所动摇。

谈心:“十年前,孙晓晓的死已经给了张觉致命打击。十年后,你的死又要伤害张之遥,命运真是无奈啊。”

陈海然:“我……我……”

谈心:“既然张之遥横竖都是痛苦,不如我也威胁你一次吧。陈海然,如果你今天敢死,我就帮你杀掉张之遥,给他一个解脱,好不好?”

陈海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不可以!”

谈心终于攻破了少女的心理防线。

谈心:“那就乖乖放下枪,不要让他为难,寻找真相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法。”

然而就在事态正往好的方向转变时,陈展鸿在诊所外听到了女儿的哭喊,终于再难保持镇静,竟然突破徐放的阻拦冲进诊所。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欺骗女儿,就一定可以成功。

谈心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陈展鸿竟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冲了进来。

陈海然泪流满面,已经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她冲着父亲怒吼:“十年前,孙晓晓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陈展鸿嘴唇微动,“没有”两个字即将脱口而出。

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想到了一点。

陈海然用自杀的方式逼迫父亲说出真相,这是不可能得到真相的,因为陈展鸿不可能在女儿时刻可能自杀的情况下说出事实。

张之遥不可能没有算到这一点!

如果他算到了这一点,一定会告诉陈海然,她的父亲会出于心虚而欺骗她……这样一来,无论陈展鸿的回答是有还是没有,结局都已经注定!

事实就是事实,结局不会因为谎言而做出任何改变!

我试着阻拦陈展鸿说话,而谈心也猛地动手扑向陈海然。

然而我们全都慢了一步。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慢了下来,陈展鸿一脸急切地说:“没有!”

陈海然的脸上露出一丝绝望,扣动了扳机。

下一刻,谈心终于扑倒了陈海然,还夺下了她手里的枪。可是,枪已经……响过。

徐放带人迅速冲进诊所,医疗队则纷纷冲向躺在地上的少女。

谈心挥了挥手,笑道:“不用过来了。”

他坐了起来,而陈海然仍瘫软在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没有鲜血。

枪里,没有子弹。

谈心说:“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张之遥也是爱着你的,所以……枪里的子弹被他取出去了。”

陈海然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谈心:“这是最好的结局。”

警方最终未能抓到张之遥,只在诊所里搜到了一套他换下的衣服。看样子,这个老奸巨猾的人应该先是换了谈心的脏衣服,然后离开了诊所。

这样一来,警方对他的搜捕无异于大海捞针,谁也不知道他会藏在哪里。而且,我们再也无法预料他接下来的行动。

因为“凶手名单”上的四个人,还有当年对案件视而不见的警官,全部受到了“制裁”。

陈海然在离开诊所的时候仍然神志不清,无法提供有效信息,希望等她冷静下来之后能够成为指证张之遥的有力证人。

陈展鸿和警方离去后,只剩下诊所一片狼藉。

我叹了口气,默默弯腰捡起地上的杂物,然后放回原位。“你说张之遥还会再出现吗,他的复仇计划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谈心站在门口,点了根烟:“谁知道呢,他明明可以间接杀死陈海然,但最后却停手了。”

我:“其实这不难理解。”

谈心:“嗯?”

我:“我们之前一直以为张之遥高调作案是为了嘲讽警方,但现在看来其实还有另一层原因……在他的内心深处,是渴望有人能够阻止他的。”

谈心:“依据呢?”

我:“凭借关于张觉的大量信息,我分析出了张之遥的性格,他的确是复仇者,但也是个有底线的人。他虽然杀了很多人,但却尽量补偿了无辜的人……”

谈心打断了我的话:“你在同情他?”

我摇头:“不是同情,而是共情。”

谈心:“在我看来他就是个懦夫,他害死的所有人全部是无辜的,而那些真正害死他妻子的人却仍在苟延残喘!”

我:“这是因为他认为孙晓晓的死亡也是无辜的。”

谈心:“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觉得这合理吗?”

我:“或许对他说……算是合理。”

谈心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门外光景,忽然开口说:“我有个问题,你的钥匙……”

我低头整理东西,说:“可能是昨天不小心丢了吧。”

谈心:“好好的钥匙链不丢,就丢了其中一把钥匙,你智障还是我智障。”

我无力地说:“就当我是智障行吗,别再问了。”

谈心:“好吧,智障。”

说完,他扔了个东西给我,竟然是我的手机。

他说:“看来你不仅喜欢丢钥匙,还喜欢丢手机。”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发现门外有道身影正急匆匆地赶来。

是她,黄文芷。

她和倚在门口抽烟的谈心打了声招呼,然后看了眼诊所,惊讶地问道:“这是谁干的?”

此时此刻,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我的心头,我慌乱地问:“你怎么来了?”

她一脸狐疑:“你给我发信息说诊所遭贼了,我就赶紧过来了啊。”

说完她就开始蹲在地上,帮忙收拾诊所。

我震惊地看向谈心,终于明白是他引来了黄文芷。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不要再去思考,因为真相是残酷的。

齐雨云事件中出现的身份证,陈海然事件中丢失的钥匙,其实事实已经显而易见。就算作为主谋的张之遥已经逃走,但黄文芷却……

我忽然感到烦躁无比,重重地踢了凳子一脚。

黄文芷:“别着急,收拾一下就好了,我帮你。”

她似乎仍然对此一无所知。

我猛地抓住黄文芷的手腕,把她拽进了催眠室,然后把门反锁。

她似乎被我吓到,有些害怕地说:“你没事吧?”

我深深呼吸平复心情,问:“人格融合进行得怎么样?你和黄芪‘交谈’了吗?”

黄文芷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没有……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是不愿意和我说话。”

笨蛋,她之所以不愿意和你说话,是因为那些话不能对你说啊。

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的双手扣在她的肩膀上,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安静地看着我,眼中先是惶恐,随后……渐渐变成了歉意。

人格,悄然切换。

黄芪:“对不起。”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她必须要对我坦白,而我只能接受残忍的现实。

她从兜里掏出来一把钥匙,直接放到了我的口袋里。

黄芪:“就像你之前说过的,每一个人格之间必须足够坦诚才能进行融合。可我有许多不能告诉她的秘密,所以始终无法融合。”

我痛苦地问:“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诉她,你想永远保持现状吗?”

黄芪:“不想,也不会。今天,我会在你的面前,把一切告诉你和她,让她彻彻底底的痊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反而突然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我好想变成一个从头到尾一无所知的傻瓜。

黄芪:“我和你的每一次的见面,全部都是有预谋的。有一个人,她说只要我帮她做些事情,就会给我一笔足够治好小维的钱。”

我的嘴唇在颤抖:“预谋?”

黄芪:“她要我做的事情,就是接近你。”

第一次见面,她故意用心理医生最看重的名声来威胁我,让我从此陷入了她的圈套。第二次见面,她化身“坏小孩”抢走了我的银行卡,让我对她的病情更加担忧和好奇。第三次见面,她又主动还回了银行卡,这种欲擒故纵的伎俩让我陷得更深……

每一次见面都是精心安排,包括她说的每一句话,就像是剧本上的台词。

她的眼角有泪水流下,眼神也变得凄凉。

黄芪:“可我没想到,除了计划中的见面,竟然又会和你相遇。”

第一次见面,是在“放纵吧”,我遇见了真正的黄文芷,弱不禁风的模样,让人怜爱。第二次见面,她主动找我还钱,拒绝我的帮助。第三次见面,是我住进了小维所在的那间病房,从那之后……

事情的发展就已经失去控制。

我:“可是,那个给你钱的人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黄芪:“我也不知道,我没有知情的权利,但是为了小维,我别无选择。”

她轻轻抽泣:“除了与你见面之外,她还让我帮助一个男人,用我的身份开房间,并且照顾住在里面的少女,还有偷走你诊所的钥匙,并且交给那个男人。”

她,真的是张之遥的同谋。

我:“那后来的治疗呢,算是什么?演戏?”

黄芪:“不是演戏,是她让我配合你进行治疗的。这样一来,我的病可以治好,小维也有钱做手术。”

我再也忍不住,大声咆哮道:“可是代价呢!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

黄芪也对我嘶喊:“代价就是让你受伤!代价就是让你像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我攥紧拳头,却又默默松开,胸口随着呼吸而起伏,脑中一片混乱。

她擦了擦眼泪,努力控制着情绪,轻声说:“我也想过要补偿你……两次,两个晚上,我都想要让你留下来……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能报答你的方式只有一种,可你拒绝了我。”

我不想说话。

她把头靠在我的胸口,说:“对不起,你是个好人……”

我一动不动,“其实你没必要一直瞒着我的,如果你早些告诉我真相……”

黄芪:“我不能这样做,她既然能帮助我,也就能毁了我。”

就像是张之遥能够抓住每个仇人的软肋,隐藏在幕后的那个人也一样,她始终抓着黄文芷的软肋——黄文维。

我:“小维怎么办?”

黄芪:“我拜托亲戚带他去了另一个城市,他会治好病,重新开始生活,和正常孩子一样上学读书。”

我:“为什么不是你带他一起走?”

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她说:“我总是喜欢问你,我能信任你吗?”

我:“我的回答也始终是一样的。”

黄芪:“之所以问你,是因为我总是在想,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我的罪行,是否还会保护我。”

我咬紧牙关:“至少在你痊愈之前,我会!”

黄芪:“那痊愈之后呢?”

我无言以对。

黄芪:“所以呀,我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你,从来都没有。在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我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有血丝渗出。

黄芪如释重负地笑了下:“好了,这就是我的所有秘密。从今天开始,再也没有什么黄芪……世界上,只有一个黄文芷。”

“齐宣,谢谢你。”

站在我眼前的这个女人,在经历了人格分裂、复活以及融合之后,终于在今天重获新生。

黄文芷不停地流着眼泪,但嘴角却是微微翘起的。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说:“其他九个黄文芷,都不太喜欢你。只有我,我特别喜欢你,特别喜欢。”

我故作镇定:“人格融合之后呢,现在呢?”

黄文芷深呼吸,鼓起勇气说:“我爱你。”

我:“可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黄芪早已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于是提前为黄文维安排好了后路。

而我又何尝不是?

当我拉着她走进催眠室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打开门的时候,一切将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直以来,我努力不去想,不去猜,努力让感性压制理性,可是最后呢?

或许是为了逃避现实,我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记得,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谢谢你。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记得,她主动打开了催眠室的门,迎接她的却是去而复返的徐放,以及一副冰冷的手铐。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到,他仍倚在门口,抽着烟,脸上的表情……是无所谓。

怀疑,就像种子,在这一刻疯狂生根发芽,并且长成参天大树。

我的满腔怒火,就像是肥料,让它生长得越来越粗壮。

手机、短信、还有徐放,这一切全部都是他做的!

就像是张之遥说的那样,谈心毁掉了我的生活!

我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我走到他的面前,愤恨地盯着他的双眼。

谈心吐了个烟圈:“想打架?你打不过我的。”

我抬起手,忽然很想掐死他,但最后却只是夺走了他嘴里的烟。

我将烟紧紧攥在手心,将大拇指重重按在仍燃烧着的烟头处,将火掐灭。

谈心:“你疯了?”

我努力保持着冷静,可声音却在止不住地发抖:“为什么要这样做?”

谈心:“你已经治好她了。”

我:“就像是你曾经对许诺做的那样,你要我也背叛自己的病人?”

谈心:“她是张之遥的同谋,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你伤害过许诺,现在还要伤害黄文芷?”

谈心:“去警局赎罪是她最好的解脱!而且她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你伤害过许诺,就要让我也做出和你相同的选择?”

谈心:“够了!我警告你,别再提她!”

我:“够了,我不是你!你凭什么帮我做出选择!”

谈心:“你个白痴,这里隐藏着多大的阴谋,难道你看不见吗!”

我:“我他妈就是个白痴,才会相信你这种人渣!”

谈心:“幕后的那个人,她利用黄文芷让你变得失去理性,只剩下感性!”

我:“可她也利用张之遥让你变得失去感性,只剩下理性!”

谈心:“我本身就是理性的!”

我:“是啊,所以你才能亲手把自己最爱的女人送进监狱!”

他猛地抓住我的衣领,一米九的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头疯了的野兽。

他咆哮着说:“别!再!提!她!”

我:“为什么不能提!谁是幕后黑手,谁在一直玩弄你和我,难道还要我告诉你吗!”

谈心突然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松开了手。他先是瞪着我,然后心虚地转移了视线。

与此同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忽然出现在诊所里。

他不是从大门走进来的,也不是从窗户爬进来的,他从一开始就藏在诊所里,从未离开过。

张之遥!

这个罪魁祸首就藏在诊所的储物间里,那里很狭小,而且塞满了谈心拿过来的破烂,所以我们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藏在那里。

张之遥穿着谈心的脏衣服,顶着那张“阴阳脸”,缓缓走到了我和谈心身边。他的手里拿着枪,没人知道这把枪是否和陈海然手中的那把一样,没有子弹。

他把枪口对准了谈心,似乎随时可能扣动扳机。谈心给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找个机会赶紧逃跑,但我却丝毫不想这样做。

因为,我为什么总是要听他的话?

我们三人呈三角形对峙着,当已经没有人可以信任的时候,我们只能各自为战。

张之遥:“我早就和你说过,这个男人就是个麻烦制造机,会把你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我扔掉攥在掌心的烟头,发觉掐灭火焰的大拇指已经烫得没了知觉。

张之遥就像是一个恶魔,在我耳边不停地诱说:“你已经见识过鲨鱼俱乐部的厉害了,现在,只要你点头,我就可以让谈心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你相信我们,我们有这种能力。等谈心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之后,我们再也不会骚扰你,你可以继续过你的正常生活。”

我沉默不语,但颤抖的双手却暴露出内心的紧张与纠结。

谈心对我喊道:“别相信他的话,鲨鱼俱乐部全是一帮疯子!”

张之遥:“齐宣,你的母亲因为社会的冷漠而死,从那之后你又见过了太多太多的丑恶,难道你不觉得这个社会已经生病了吗?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加入我们,让我们一起净化这社会所有的罪恶。”

谈心:“放你娘的屁!你们就是社会的毒瘤!”

张之遥:“我们的力量远远超乎你的想象,我们可以让黄文芷变成一个无罪的人,你们甚至可以在一起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巨锤重重砸在我的心脏处,让我无法呼吸。

谈心:“你和黄文芷不能在一起,她是病人,而你是医生,你如果和她在一起就是乘虚而入,老子瞧不起你!”

张之遥:“你没必要在意世俗的眼光,卓维就是因为这个饱受苦难,最后也没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哦对了,你还记得肌肉兔子吗,你有没有觉得谈心现在就像是一只肌肉兔子,是他毁了你的一切。”

谈心:“齐宣,别听他的话!”

张之遥:“还有那个能看见妻子鬼魂的人,他叫什么来着……算了,这不重要,他为了保金牺牲了妻子,就像是谈心为了破案牺牲了黄文芷,你不觉得他俩很像吗?都是为了一己私利牺牲别人的混蛋。”

谈心:“我和他不一样!对于黄文芷来说,被警方带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张之遥:“让我想想,对了,还有一个叫季小鹿的女人。说起她我就想笑,原来谈心的初恋是那样一个女人,而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敢表达过自己的心思。从你们心理学的角度分析谈心,他将近四十岁也没结婚,一定是对爱情有恐惧,所以他也不想你和黄文芷在一起,对吗?一定是这样的。”

谈心:“胡说八道,她只是初恋,初恋你懂吗!”

鲨鱼俱乐部的确是个可怕至极的组织,想不到张之遥竟然知道我所接触过的每一个案例。它在我面前就像是一条巨鲨,而我则只是一条小鱼,根本无力对抗这样的庞然大物。

张之遥:“齐宣,你是自由的,你可以选择加入鲨鱼俱乐部,如果你不想加入也没关系,只要你点头,我就让谈心立刻消失在你的眼前。别忘了,那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问过你,如果有一天你的生活面临崩溃,而你只要牺牲掉一个人就能得到幸福,你会牺牲谁?”

我沉默着,但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天,我给出的答案。

张之遥:“回答我,是谁?只要牺牲掉他,什么肌肉兔子,什么背叛,通通不会再来打扰你。你会拥有黄文芷,你会拥有幸福的生活,你会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我咬破了嘴唇,嘴里满是鲜血的腥味。

张之遥:“回答我,那个人是谁?”

谈心:“齐宣,别理他,不要去思考他说的话。”

张之遥:“回答我,他是谁!”

谈心:“别理他!”

张之遥:“他!是!谁!”

谈心:“齐宣!”

终于,我的心中有了决定。

我攥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还有我满腔的怒火,重重地挥了出去!

下一刻,谈心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而张之遥则瘫倒在地,鲜血从他的鼻子里喷涌而出,混杂在其中的还有两颗牙齿。

我一脚踢开了掉在他手边的枪,捂着受伤的拳头蹲在地上。

许久之后谈心终于回过神来,又给警方打了个电话,然后嬉皮笑脸地对我说:“厉害!”

我从牙缝里挤了一个字作为回应。

“滚。”

谈心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咱俩是搭档啊。”

我又说了一遍:“滚。”

谈心愤怒地对我咆哮道:“你他妈有病!谁对你好、谁对你坏分不清楚是不是!”

我抬头瞪着他,眼睛里面已经全是泪水,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

“滚!”

谈心走了,昏厥的张之遥也被警方带走了。

空荡荡的诊所,剩孤零零的我一个人。

我站起身来,受伤的那只手已经肿得像只馒头。

我用它擦掉泪水和鼻涕,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

尾声 他们的结局

我叫齐宣,职业是心理医生。从业两年,见过形形色色的病人,也受过各种打击,但让我最难过的……是一个患有多重人格的病人。

一直以来,我认为心理疾病就像是意识世界里的一条鲨鱼,如果你能找到它,抓住它,就能解决问题。

可现实往往是事与愿违的,我抓住了那条鲨鱼,让她的人格得以融合,但却无法拯救她的人生。

她和他离开的那一天,我的头脑是空白的。我浑浑噩噩地整理好诊所,锁门,开车回家,一系列的行为完全是跟着身体的本能而行动。

我忽然什么也不想去想,什么也不想去做。什么病人,什么犯人,什么朋友,什么恋人,我巴不得他们全部消失。

然而事实是,他们……的确已经全部消失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可悲的人。

回到家里,我习惯性地脱鞋,换上人字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意识世界里的那场谋杀案,睡梦中的“黄文芷”谋杀了“母亲”“舞者”以及“警官”。要多大的生活压力,才会让一个人放弃,甚至忘记自己的理想、梦想以及母爱。

咪咪轻轻叫着,它不是那种烦人的猫咪。它很乖巧,很懂事,有时我会怀疑,它会不会已经成了精。

我习惯性地为它添猫粮、换水、铲屎、打理猫窝,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黄文芷的那所“陋居”。我在想,如果那一夜,我选择留下来,会不会结局就会大有不同。她会相信我,告诉我一切,但这终究只是一个“如果”。

打开冰箱,我拿了两个鸡蛋、一根火腿肠,还有一盒昨天……应该是前天的剩饭。然后突然想起了谈心的那个冰箱,里面满是啤酒,也只有啤酒。他也是个孤单的人,似乎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是孤单的人。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我由衷希望他因为喝多了而把自己淹死在马桶里。

用刀切下火腿肠的尾巴,撕开包装纸,把切掉的那一小块扔给了咪咪,剩下的则切成了丁。一不留神切到了手指,伤口处先是看起来和平常没两样,可是轻轻一挤,鲜血顿时渗了出来,变成一个巨大的血滴。在它滴落之前,我把手指塞到了嘴里。

人的舌尖善于感受甜,所以吃糖的时候一定要轻轻地舔,棒棒糖就是因此发明的。而人的舌根善于感受苦,所以吃药的时候要一口吞下,尽量避免药物碰到舌根。

可是当鲜血蔓延到整个口腔里的时候,我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只知道,我的心里,很难受。就像小维说过的那样,他说他的姐姐,也时常心里难受。

嘴里的血腥味是因为血里含有铁元素,想到这些,我突然没了胃口,也没了做饭的心思。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八卦新闻,那些都是别人的生活,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我忽然很想喝酒,可惜我的冰箱里没有这种东西。这一刻我才明白,酒精很有用,出乎意料的有用。

空旷的屋子里只有我,和一只猫,尤其是当我关掉电视机后,显得更加冷清。

气温明明不低,可我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我想起了张之遥的“阴阳脸”,我开始患得患失,担心自己失去更多。

原来缺乏安全感,是这样的滋味,就像是嘴里仍残留着的血腥味道,让你不知道自己的舌头是不是已经被咬破了。

我关掉手机,拔掉屋里的所有插头,还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我很害怕。

咪咪总是对我的公文包情有独钟,或许是因为我以前在里面藏过零食,所以它养成了乱翻公文包的坏习惯。

我看着它,发现一本笔记被它从包里扒拉了出来。

那是她的日记,记录了这些天来她痊愈的过程。

我的手忽然有些颤抖,但还是拿起了它。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更冷了,也感觉更没有安全感了。

城市这么大,似乎没有一个温暖的角落可以栖息。她也曾有过同样的感觉。

我披着毛巾被,坐在墙角,背靠着墙壁,这让我觉得舒服一些。

我蜷缩着身体,抱着双腿,似乎更加舒服了。

我打开笔记,看着里面形形色色的笔迹。

小芷、自私鬼、坏小孩、父亲……

一本薄薄的日记,却好像写了她的一生。

我曾经很仔细地翻看过这本日记,但现在重新再看一遍,忽然发现了很多未曾留意过的地方。

她喜欢在日记本上写“QX”两个字母。

她喜欢在日记本上画小小的猪头。

她喜欢在日记本上留下一片突兀的空白。

她喜欢在日记本上把某块涂得很黑很黑。

“QX”是我名字的拼音缩写,猪头或许是她、或许是黄文维、或许是我,空白是她突然不知道或是不敢写的内容,涂得很黑的地方是为了掩盖什么。

她的小女人心思,全部写在这个我送她的本本里。

和她经历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开始在我脑海中苏醒。我多么希望这是一个从长时记忆转向短时记忆再到瞬时记忆的过程,这样我就可以忘掉她。

可是事实恰恰相反,我反而记得更深。

我开始怀念她身上的雪花膏味道,我开始怀念住院时她送来的火腿炒鸡蛋,我甚至怀念她说话的声音、脸红的模样,还有微笑时翘起的高度不一样的眼角。

不知道什么时候,咪咪来到了我的身边,嘴里还叼着一个小东西。

粉红色……卡通图案……

创可贴。

我拿起它,试着贴在受伤的手背上,却发现早就没了黏性。

我笨拙地用力按着它,心想怎么就贴不上了呢,为什么贴不上呢,凭什么贴不上呢!

突然,我觉得自己的鼻子被人揍了一拳,没错,一定是被人揍了一拳,否则怎么会这么酸痛。

疼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我蜷缩在角落里,心里反复默念着,一定是有人揍了我的鼻子,否则我一定不会哭。

一定是……

她说:“我爱你。”

她说:“谢谢你,对不起。”

我咬着衣袖,却止不住地发出呜咽声。

“再见了……黄文芷……”

我叫黄文芷,也曾叫过黄芪、坏小孩、小芷……还有更多的名字。

但我不喜欢那些称呼,我只喜欢黄文芷这个名字,因为我的弟弟叫黄文维,人们只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我们是姐弟关系。

这很重要,为什么呢,因为这意味着我在这世上不是孤单一个人。

对我来讲,弟弟是最重要的人,这不仅仅因为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更因为他是我的精神寄托。如果没有他,或许早在父母去世的那一天,我也随之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原来有时候勇气不是自己创造的,而是别人给你的。

人格融合之后,我的记忆已经完全苏醒。我回想起了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包括好事,还有坏事。我竟然一直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做过那么多的事情。

我以为自己是个乖小孩,却也曾在墙上画过涂鸦;我以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却也在很多时候哭得像是童年的自己;我以为自己是个无私的人,但却只是对弟弟而言;我以为自己是个不喜欢暴力的人,但却不止一次地想要伤害自己和最亲近的人;我以为自己已经能对父母的离去释怀,但却没有;我以为自己已经没了理想和梦想,但我还是想当一名警官或是舞者。

最关键的,我以为自己是个腼腆的人,但却曾不止一次地暗示过他。

每当我想到这件事,就会觉得脸红。是否在他眼里,我是个不太检点的女人呢?他不会瞧不起我的,对吧?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这件事情已经不再重要。

我的手上,戴着冰冷的手铐。带我离开诊所的人并没有为难我,对我的态度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凶。

或许未来的生活,并没有那么糟糕。不过这也无所谓了,因为我已经没有愿望了。

小维离开了江城,会在其他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我也一样,只不过重新开始的地方有些奇特。

这没什么值得害怕的,我对自己说。

我所做的一切,包括协助张之遥作案,全部都是心甘情愿,即便是在人格融合、记忆也随之融合之后,我也仍是心甘情愿。只要能让弟弟痊愈,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如果当初没有遇到那个人,没有遇到齐宣,或许我已经做了某件不可挽回的事。

所以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只是唯独想到他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心痛。

这种痛苦,不亚于父母离开的时候,不亚于得知小维得病的时候。

第一次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我的人格开始分裂,第二次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我的人格开始死亡,而第三次撕心裂肺的疼痛,却让我变得完整。

我必须让自己保持完整,这样才不算辜负了他的努力。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是不是就全都不一样了呢?

八岁的时候,我是小芷,我的梦想是当一名舞者,于是我一直在训练自己。

十六岁的时候,父亲没有生病,家里的经济状况很好,我自然也不需要辍学。

十八岁的时候,我考上了警校,理想是成为一名警官。

之后,家里的破房子终于拆迁了,我有了一个更好的新家。之后,弟弟没有得病,而是开开心心地上学,长大。

之后,我会让自己得某种心理疾病,它不需要是人格分裂,只是轻微的抑郁症、焦虑症,甚至只是失眠就可以了。

这样我就会去看心理医生,然后遇到他。

他是个很优秀的人,一定可以轻而易举地治好我。在那之后,我们会时不时地见面、聊天、约会,成为情侣。

或许在不久后,还会结婚,有属于自己的宝宝,当了舅舅的小维一定会很开心。

我会和他慢慢老去,我会和他组成一个新的家庭,我会在家里种好多花花草草,我还想养一只猫,取名叫咪咪……

可是,如果世上真的有那么多“如果”,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伤心人了。

我是明白这点的。

我不会奢望这辈子没能完成的事情到下辈子就可以完成,因为我知道自己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远远没有那么重要。就算真的有下辈子,我和他也不一定会有缘分在一起。

与其失望,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希望。

我只知道,这一辈子,我都会记得他的名字,他叫齐宣。

齐是齐心协力的齐,宣是心照不宣的宣,同时也是齐宣王的那个齐宣。

监狱的生活不算辛苦,或许是因为没了压力,这段时间反而是我一生里最舒服的时光。

齐宣经常来看我。

他和我说,由于我作为张之遥同伙的那段时间仍患有人格分裂,所以有减刑的可能。

他还帮我联系过小维,说他手术很成功,好好休养一阵子就可以上学了,只是功课落下不少。

齐宣说:“我给小维打电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恨不得要揍死我。”

我微笑:“是啊,他拜托你治好我,结果却把我送到了这里。”

齐宣面露难色:“对不起。”

我和他之间隔着一面玻璃,可这一刻我忽然很想轻轻抚摸他的脸庞,抹平他眉间的忧郁。

我说:“我不怨你,从来都没有。”

应该是他在外面出了很多力,甚至还请了律师帮忙,所以我很快就结束了自己的牢狱生活。

他:“张之遥已经被捕了,他说所有事情和你毫无关系,你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提供帮助的。”

我:“我都快忘了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了。”

他:“不管怎么说,你马上就可以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我:“其实早就重新开始了,不是吗?”

他:“你出狱之后会去哪儿呢?”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是啊,我会去哪里呢?

留在江城,和他保持联系,直到某一天过上梦中的生活?

不,不能这样,因为我配不上他。

他就像是一张干净的宣纸,而我却是一滴墨水,我会弄脏他。

所以出狱的那天,我故意告诉他错误的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就离开了监狱。

我没有走,而是躲在了监狱外的大树后面。

一个小时后,我看见他匆匆赶了过来,怔怔地站在门口,像个傻子一样。

我好想他能回头,然后看到我。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

终于,我狼狈地逃离了这里。

“再见……再也不见……齐宣……”

我叫张觉,你也可以叫我张之遥,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我的妻子是个说话慢吞吞的人,她有时候会把我叫成“之遥”。

对了,我的妻子叫孙晓晓,是个温柔的女人。她总是喜欢问我,自己除了温柔之外,就没有其他优点了吗?

我笑着摇头,然后她就会羞怒地抡起拳头捶我。我说,温柔已经是女人最大的优点啦!

婚后的生活是幸福的,那时的我可以说得上是人生赢家:事业有成,婚姻幸福,唯独差个宝宝。

离开江城的前一天,我和晓晓说,等我这趟出差回来,咱俩就开始执行造人计划。

她又羞又恼,又把我捶了一顿。

谁知道,那会是最后一次呢。

如果我能提前知道,一定让她多打我几下。

在外地出差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说孙晓晓在他们的手上,如果我不放弃我辛辛苦苦经营的企业,他们就会杀害我的妻子。

一开始,我以为那不过是一场玩笑,可随后我就听到了妻子的呼吸声。电话那头,她没有哭,没有闹,但我听得出来,那就是她的呼吸。

我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放弃了正谈着的生意,并且解散了我的企业、工作室以及所有团队。

可是当我回到江城的时候,迎接我的……却依然是噩耗。

晓晓,死了。

警方说发现她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他们还说,找不到凶手。

怎么可以这样?难道我的妻子,就这样白白死去了吗?

他们虽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我却知道。因为在我放弃了自己的一切之后,有四个人获益最多,其中一人还隐隐有了成为江城首富的势头。

我无比确定,他们四个一定就是凶手。可是警方告诉我,没有证据,不能抓人。

去他妈的法律!

我看着妻子死亡现场的照片,看着她最后的惨状,我忽然好恨,我恨那四个人,我恨无能的警方,但我更恨自己!

是我,没能照顾好晓晓!全部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没有走,如果我带她一起走,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做生意,她一定就不会死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说好回来就一起生个孩子的……

我悲伤到有些想笑,我觉得上天一定是和我开了个玩笑,只要我笑着骂他两句,晓晓就会突然出现在我身旁。

那天,我抠破了手心,咬碎了牙,哭出了血,她还是没回来。

我终于明白,死者不能复生。

她是真的永远离开了我。

我找到了资格最老的那位刑警,跪在他家门前,希望他能帮我找出真凶,为妻子报仇。

可他却冷漠地拒绝了。

我不吃不喝,跪了很久很久,但他终究没有理我。

直到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能够帮助自己的……只有自己。

我想过自杀,因为我觉得晓晓或许会寂寞,按照她的性格,一定会在黄泉路上等我的。

可我又不想死,因为我还没来得及报仇。

他们害死了我最重要的人,那么……我也要他们陷入同样的痛苦。

某天凌晨,我登上了江城最高的山,静静等待着日出。可是到了日出的时候,我却有了想要一跃而下的冲动。

有个人阻止了我,她说他们能帮我报仇。

报仇?

只要能够报仇,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是让我从此成为一条狗,也是可以的。

那天我终究没有跳下去,我和她离开了山顶,还离开了江城,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或者是重新做狗,呵呵。

我说的改头换面,是真的改头换面。

他们给我换了一张脸,我不喜欢,因为我觉得晓晓也不会喜欢。所以从那之后,我就成了面瘫,阴阳脸,怪物。

十年,整整十年,我为他们做了很多,最后他们遵守承诺帮我复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要在那四个人几乎忘记我的时候,我要在那四个人功成名就的时候,毁掉他们最爱的人!

我,回来了!

我已经疯了,已经没有了人性。我第一个想要报复的人,竟然会是那个拒绝我的老刑警。他是当年悲剧的终点,我要用他来当现在复仇的起点。

图钉杀人案,我害死了徐由,老人痛不欲生。

“互殴”案件,看着仇人最爱的人互相杀害对方,滋味真是美妙。

暗示杀人,虽然没能亲眼看着齐雨云杀掉那个女人,可我还是异常愉悦。

可我没想到,偏偏在最后,我遇到了一个十八岁的少女。

她像极了晓晓,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羞恼的模样。

她叫陈海然,原本也是一个应该死去的人。

她和晓晓一样,天真、单纯、纯洁无瑕。

面对她的时候,我忽然无法下手,反而把自己这些年的痛苦通通说了出来。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会是杀人凶手,但也不愿意相信我是在编造谎言,于是到了最后,她决定冒险赌一把,用自己的生命为赌注。

她想要用自己的牺牲,拯救我。

沉睡了十年的人性终于苏醒,我突然心灰意冷,觉得复仇没了意义。

所以我取出了手枪里的子弹。

这算是,我做的最后一件“人事”。

按照那个人的指示,我为她做了最后一件事情,然后终于结束了长达十年的复仇计划。

逮捕我的警官姓徐,叫徐放,是徐由的哥哥,徐青山的儿子。

我问他:“终于抓到杀人凶手了,是不是很开心?”

徐放说:“作为兄长的弟弟,作为父亲的儿子,我恨不得现在就一枪毙了你。但是作为一名警察,十年前没能保护你的妻子,也没能破获那起案件,我只想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我:“好吧,没关系。”

他问:“你完全可以远走高飞的,为什么还要回来自首?”

我回答说:“因为我希望用我的死亡敲响警钟,避免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你不知道一件事情,但我却知道,这个社会已经得了重病……那是心病。”

阳光有些刺眼。

我抬头,仿佛看到了晓晓的笑容。

十年过去,我终于发自真心地笑了一次。

我叫谈心,是一名心理医生。

十年前我犯了一个错,让我从此失去了继续从事这个职业的勇气……我爱上了我的病人。

她叫许诺。

同样是十年前,我做了一件对的事。

我将她亲手推离了罪恶的深渊。

可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分不清,对和错。

将近四千个日夜,思念就像是万蚁蚀心,而我也从最初的痛不欲生变成了现在这副麻木不仁的模样。

我的一位朋友,面临着相同的困境,而他却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这让我开始怀疑自己。

怀疑人生。

他是个好脾气的人,很少发火,可今天我却能感受到他极力压抑着愤怒。他用拇指按灭了烟头,那一定很痛。如果给他一把刀,或许他连砍死我的心都有吧。

关于这件事情,我认为没有对错,我也不会后悔。

我知道黄文芷是她的计划,张之遥也是她的计划,而她做这一切,只为了一件事情……让我众叛亲离,让我伤心,让我重新陷入痛苦。

可是,她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不干脆出来给我一刀,这样反倒让我舒服一些。

齐宣让我滚蛋,我就乖乖滚蛋,我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乖巧一些,这样或许等他气消了,他还会愿意再次借钱给我。

我先是去了“放纵吧”,兜里没有钱,我喝了一顿霸王酒。陆大川狠狠揍了我一顿,把我胃里的酒都打了出来,可这反而让我舒服了不少。抱着马桶的时候,我从水中的倒影隐约看见了她的脸,真是见鬼。

我对陆大川说,你酒吧里面有鬼,他就一脚把我踢了出去。

夜里的风冷得刺骨,我提溜着酒瓶子不知道该去哪里,最后竟然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那个叫作“X先生”的游戏厅。“零壹”曾经说过,这里一过夜晚十二点就会变成“鲨鱼俱乐部”。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鲨鱼俱乐部”,我就会感到一阵窒息。

我一只手拎着啤酒瓶子,另一只手掐着烟,有些费劲地想要塞到嘴里。

我醉了,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嘴在哪里。

我很痛苦,我想哭,我想大醉一场。

虽然现在的我已经快要四十岁了,可我也曾经年轻过,我也爱过,我也满腔热血过。可是现在呢,血凉了,爱也没了。

一大把年纪了,红内裤要妈妈买,甭说女朋友了,连个同性朋友也在今天彻底决裂。

而罪魁祸首是谁呢?

齐宣那个蠢货或许不知道,但我却清清楚楚。

是她加重了黄文芷的人格分裂,还故意设计了这个局,利用黄文芷和张之遥来操控我和齐宣的内心。

最终,让我们,分裂。

她一定以为我会因为和朋友的分裂而痛苦不堪吧,嘁,可惜要让她失望了,谁在乎呢?

我只是喝得太多了,所以酒水要变成眼泪流出来,仅此而已。

然而就在我最落魄、最颓废、最不堪的这一刻,我又见到了她。

她的身影,朦朦胧胧、模模糊糊、隐隐约约,可我甚至不需要思考,因为我无比确定,是她,一定是她。

许诺,是我眼花了吗?

她迈着轻盈的步子一步一步地靠近,我能够嗅到那股再熟悉不过的香气。

手里一松,酒瓶坠下,在“啪嗒”的声响后变作一地碎片。

她就站在我的正前方,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依然是那一年的白色裙子,依然是那一年的黑色长发。

我的嘴唇开始情不自禁地颤抖,时隔多年,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过……重逢的场景。

或许那时候我已经赚了大钱,能够一把拉过她的手,对她说:“跟我走,我养你,一辈子。”

或许那时候我变成了一个艺术家,能够拿着一幅她的肖像,对她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或许那时候我是个平庸的人,只能紧张地搓着双手,对她说:“嫁给我好吗?”

可我从未想过,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应该说些什么。

最后,千言万语变成了一句话。

我嘶哑着喉咙说:“大冷天穿这么少,你不嫌冷?”

此时此刻,我只能把逞强装作勇敢。

她怔怔看着我,愣了许久,忽然笑了一下,伸手夺走我嘴里的烟,轻轻扔在路边。

她说:“你说过你最喜欢我穿成这样。”

我:“错,我最喜欢你光着屁股穿围裙的样子,你的记性真差。”

她:“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穿给你看。”

我:“我现在不稀罕了。”

她:“为什么呢?你明明已经孤身一人了,你很寂寞,不是吗?”

我:“老子有酒。”

她看了眼地上的碎片,说:“现在没了。”

我:“老子有烟。”

她淡然说:“也没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笑,问:“谈心,你喝多了,你现在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吗?”

我:“老子姓鲨鱼,叫俱乐部!”

她一把抱住了我:“别孩子气了,好吗?”

我推开她:“别恶心我。”

她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我问你,这些年,你有没有想我?”

我颤抖着嘴唇,不愿意回答。

她说:“我很想你。”

她又说:“但并不是很想。”

我:“说话跟放屁一样。”

她:“因为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开过。”

这一刻,刚好是夜里十二点。

今晚的月亮和星星被乌云遮住,预示着明天将会下场大雨,就连空气中都带着一股湿润的味道。

十年未曾见过的故人终于重逢,她穿得很少,我忽然担心她会不会感冒。于是我鼓起勇气,脱下自己的外套,为她轻轻披上。

无论我和她的立场如何,她都曾经是我的女人。

她笑着对我说:“谢谢。”

就在她说完的一刹那,我突然发现许诺背后的那家“X先生”竟然真的变成了“鲨鱼俱乐部”的字样。

不仅如此,同一时间,整条街道,所有的店铺,所有的霓虹灯,全都变成了,“鲨鱼俱乐部”。

原来她,真的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我,在这一刻沦陷了。

整座城市,也在沦陷。(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