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身边的人轻轻说:“我以为今天不会吃到呢。”

他抓住重点:“今天日子很特殊?”

徐途愣了愣,说:“没有啊。”

她这样说,秦烈便也没再过问,安静的坐了会儿,他说:“雨季要来了。”

“那怎么呢?”

“耽误修路。”

徐途并不懂,想了想,问起别的:“秦梓悦的哮喘病经常发作吗?”

秦烈说:“现在好多了。离开她爸妈那几年犯得次数多。”他顿了顿:“还有刚回洛坪那阵子。”

徐途对她身世有所耳闻,但真实情况并不了解,试探着问:“是你收养的她?”

秦烈沉默了会儿,却问:“你烟还有么?”

徐途一顿,把旁边的烟盒和打火机一并递过去。

他点烟的时候微微探着身,垂眸,轻皱着眉头。火光乍亮,他短促吸了两口:“她没亲人了。”

秦烈呼出烟雾:“三十几年前,秦梓悦外公和我父亲下乡来到洛坪,共同盖了这间小学。这地方偏远闭塞,政。府方面不能面面俱到,加之人们对提高文化程度的意识偏低,大多数孩子读完小学就回家种地,搞学校的成效并不大。后来我父亲坚持留下,他爷爷返回城里结婚生子,有了悦悦爸爸。受他父亲影响,他多年来坚持往返洪阳和洛坪之间,资助过三四个孩子,如今都在城里念高中。”

徐途心中异样的动了下,秦烈性格凉淡,一般时候都生人勿进,好像从未对她说过这么多话,况且话题涉及到他的至亲和过去。

她有一种感觉,好像他给她打开一道门,通往了他的世界。

天气阴凉,徐途拇指酸痛,她送到唇边吮了吮,轻声问:“那后来她爸妈…?”

“一起事故。”秦烈并没隐瞒,侧过眼看着她:“那年秦梓悦三四岁,刚记事儿。”

“什么事故?”

“洪阳新城有个朗庭酒店,你知道吗?”

徐途皱着眉,“不知道,新城我很少去。”她想了想,总觉得这名字特熟悉,在哪儿听过或见过,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秦烈说:“她爸妈死于五年前朗庭酒店那场事故。”

他刚说完,“砰”一声闷响从门边传过来,两人侧头看去,刘春山毫无预兆地犯病了,他扔掉篮子,胸口剧烈起伏,脑袋一下一下撞向门框,嘴中低吟不断。

徐途连忙起身阻止,刘春山手上没轻没重,将她往后狠狠一推,秦烈及时接住,两人向后连退了几步。

刘春山跳起来,发疯般冲进了雨里,眨眼功夫就跑没影了。

话题中断,没有继续聊下去。

秦烈进屋看了眼秦梓悦,小姑娘睡得香甜。他问徐途:“你去床上跟她挤一会儿?”

徐途瑶瑶头,靠着门框抬眼看他,柔和的光线从上面洒下来,她脸孔分外好看,头发长长了许多,冒出的黑发柔顺健康,粉色部分听话的贴在脖颈上,这么看来,也没之前那样乖张古怪了。

秦烈舔舔下唇:“有话要说?”

停几秒,徐途问:“我们以前见过,你还记得吗?”

她问完便静下来,雨声掩盖住一切杂音,秦烈默默和她对视,然后说:“不太记得。”

他没料到徐途会提这个问题,不及细想,随便给了个答案。

“真不记得?”徐途眼神研判的盯着他,“可是,我在秦梓悦房间里看到一幅水彩画,下面落款是我的签名,还明确标有时间。你有印象吗?”

秦烈眼神波澜不惊,抄着口袋静默地看着她。

徐途说:“那年我十五岁,刚刚参加中国青少年绘画比赛回来,得了二等奖,全家人为我庆祝,我记得,那天你好像在。”她不知怎么,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徐越海应该挺开心,还把我以前的作品拿出来跟你显摆,一时兴起,非要你选一幅带走。”

徐途看着他:“你选的就是那幅画。记起来了吗?”

她当时穿简单的白毛衣和牛仔裤,一把长发全部束在脑后,露着光洁饱满的额头,脸颊像冰雪娃娃一样润透,笑起来稚气未脱,还带着可爱的婴儿肥,乖巧听话地站在徐越海旁边。

徐越海说,叫秦叔叔。

她就羞涩的笑了下,乖乖的喊秦叔叔好。

秦烈勾了下鼻梁:“好像有这么回事儿。”

她声音很轻:“那副画你一直留着?”

秦烈轻描淡写:“悦悦挺喜欢。”这是实话,他那日受邀前去用餐,的确是心不在焉,和向珊处于冷战期,她说去参加单位组织的旅游,已经几天几夜没回来,留下高烧不退的秦梓悦,独自躺在家中。心情欠佳,还要强撑着应酬,徐越海把成堆画稿摆在他眼前,画的什么他没走心,随便挑了张带回去。

那天徐途留给他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觉得小姑娘家庭优越,挺漂亮。

再次见到她是一年以后,她俨然变成攀禹初见那幅扮相,爆炸头,烟熏妆,穿铆钉外套和乞丐裤,浑身上下流里流气,没有一样讨人喜欢。

所以,从那时候起,他对她全无好感。

秦烈一时想得出神,反应散漫,表情看上去没太走心。

徐途忽然觉得无趣;“不说了。”她直起身:“我进去看看秦梓悦。”

她要走,秦烈拦了下:“你现在还画画吗?”

徐途耸耸肩:“不画了。”

秦烈沉着眼看她。

徐途举起右手拇指往他眼前晃了晃,不在意的说:“一拿起画笔就抖得不行。”

秦烈蓦地顿住,突然想起她经常吸吮手指的小动作,沉默良久:“怎么回事?”

徐途说:“徐越海搞外遇,我妈得了精神病,不小心被她给砍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淡淡笑着,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讲别人的事情,一切都与她无关。

一阵夜风吹过来,她头发向后飞了下,露出整张白皙的小脸,眼睛黑亮,好像含着水分。

她昂头微笑:“你看什么?”

风熄了,她头发落回来,却有几根立在头顶。

秦烈绷紧唇,忍不住伸手把那几根发丝压下去,游移片刻,安慰孩子般,将手掌盖在她头顶,动作并不轻柔,却沉甸甸。

徐途鼻尖蓦地一酸,千万种情绪涌上来,心中脆弱的防线差点被击垮,她努力压制着,笑着挥开他的手:“这样不能长高个儿,你知不知道?”

秦烈掌心一空,攥紧拳。

他目光深邃的锁住她,湿淋淋的雨水好像浇在他心头,在胸中沸腾一阵,转化成蒸汽蒙住眼前的世界,只有她最清晰。

秦烈轻轻咽了下喉,手指碾磨一阵,犹豫再犹豫,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答应我,都来留一下言好不好,让我知道谁还在,嘤嘤嘤~

、第20章

她脸上的笑倔强又执拗, 掩盖住所有坏情绪。

冷风夹着雨丝吹过来,她缩着肩, 鼻尖冻通红,靠在墙壁拐角里, 体积显得越发娇小。

这个夜晚非比寻常,没有月亮,眼前的一切都暗淡无光, 但那个弱小的轮廓却深深刻在另一个人的心里。

秦烈沉默不语,身体靠向后面墙壁。他从兜里摸出刚才的烟盒,没剩几根, 打火机顺裂口插。在里面, 外皮那层塑料膜早就不见,没几分钟已经被他揣皱了。

秦烈拆出来一根, 用指肚将烟身捋直,拿火儿点着,青灰色的烟雾融入雨幕里。

徐途手伸过来:“我也抽一根。”

秦烈躲开,手臂抬高几分, 目光如炬地斜睨着她。

徐途踮脚够了够:“烟是我的。”

他举着手臂:“好像是我花的钱。”这么一提,秦烈反倒记起来:“你欠我那三百块钱, 打算什么时候还?”

徐途皱了皱眉, 想起前一段去攀禹的确花了他的钱,回程遇到两个蠢货,还被他半路扔在碾道沟。

“大男人的,记性就是好。”她臊了他一句, 从兜里掏出几张票子,数出三张递过去。

这原本是之前管窦以要的,当初还东藏西掖,怕对方是个狠角色,以备不时之需。见到后才发现是她想多了,角色是狠了点儿,却多半时候不屑管她,只盼时间一到,顺利交差。

想到这里,徐途又有些气闷:“拿好了,多的不用找。”

秦烈大大方方接过来,捏着纸币,拿指肚在盲点上摩挲一阵。

“我说你够了啊!”徐途直身,不禁瞪着眼:“在这儿侮辱谁呢?怕假的?怕假的还给我,我给春山哥折飞机去。”

秦烈烟卷咬在齿间,唇角一扬,默声笑了笑,低下头把钱揣进口袋里。

她眨眨眼:“就收了啊?”

“还得说声谢?”

“够大气!”她竖起拇指,“要不然说,个头和心眼儿成反比呢,一点都不假。”

秦烈又笑了下。

徐途抿着嘴,看他唇角那抹淡笑,阴郁的心情似乎也好转不少。她伸手:“把烟还我。”

张嘴说话的功夫,徐途眼前一晃,唇肉磕了下牙齿,有个硬邦邦的东西被他抵进嘴巴里。

“唔…”她摸了摸下唇,很快,鼻中蹿上股刺激气味:“什么啊?”

秦烈说:“槟榔。”

徐途立即苦着脸,舌头动两下,噘起嘴,把那枚果实含在双唇间。

秦烈拿手指着她:“敢吐个试试?”说着身体压了过来,把她堵在墙壁之间。他壮实的身体遮住光线昏黄的廊灯,宽阔肩膀的边缘有一道柔和模糊的金边。

背光的缘故,她看不清他面部表情,身上却有一种沉沉的气息,堵在眼前,气场格外迫人。

徐途后脑勺轻抵墙壁,心脏砰砰乱了节拍,他粗糙的食指距离她鼻尖不足两厘米,能闻得到一股香皂味儿和淡淡的烟草味儿。她睁着大眼看他,嘴唇动了动,无声将槟榔裹入口中。

秦烈看她两秒,离开些:“嚼着试试,比烟味道好。”

“能戒烟吗?”

“不能。”秦烈说:“槟榔能使人兴奋,帮助发汗,过去高山地带常拿它抗寒,也能消除紧张之后的疲劳。”

徐途举一反三:“是怕我感冒吗?”见他面色不虞,又紧着转移话题:“牙齿会不会变黑?”

“少量不会。”

“会不会得口腔癌?”

“少量不会。”

徐途:“…”

秦烈移出她的视线,眼前重新恢复了光明。

这时候,屋子里响起细弱的呼唤。

秦烈听见,迅速掐了烟进去。

秦梓悦悠悠转醒,睁开眼是陌生的环境,恐惧无比,带着哭音儿喊爸爸和妈妈。

见秦烈进来,张开手臂一把将他抱住,口中呜咽不断。

秦烈安抚了半天,终于稳住她的情绪,重新躺回床上,还紧紧抓着他的手。

秦烈问:“你是怎么下山的?”

“我在树林里迷了路,怎么走都出不去,我特别害怕,就坐在石头上哭。”小姑娘瘪瘪嘴:“后来碰见那个脏叔叔,就是总去我们学校的那个。他平常都不吓唬我们,我觉得那个叔叔是好人,就跟着他回来。半路上又困又累…结果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儿了。”

秦烈给她掖好被角:“现在哪里不舒服?”

她摇头:“妈妈呢?”

秦烈眉头皱了下,没直接回答:“外面下雨,等小一些我们再回去。”

小姑娘乖乖应一声,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变了变:“爸爸,你看见徐途姐姐了吗?”她要起身:“我是和她上山的,她不认路,会不会也丢啦?”

“她没事儿。”

“真的吗?”秦梓悦怀疑的问,余光见一颗脑袋夹在门框和门板之间,她定睛看去:“徐途姐姐!”

徐途干笑一声,慢悠悠挪进来。

秦烈起身撤到床尾,让徐途在前面坐下。

两人对视了几秒,秦梓悦躺在那儿冲着她笑:“徐途姐姐,对不起啊,我把你领丢了。”

“诶呦喂!”徐途苦叫:“小祖宗,你可别这么说。”

秦梓悦抿抿唇:“平常秋双她们都不愿带我玩儿,也从来没去过后山…”她声音低落:“但今天真的很开心。要是我没乱跑,我们就能一起回家,还有那筐山莓也不会丢。”

秦梓悦说:“都怪我。”

徐途一时没说话,心里颇不是滋味,有向珊从中挑拨,本以为她会小题大做折腾一番,哪成想小姑娘如此懂事,把责任全揽了下来。

她揉了揉鼻头:“怎么能是你的错,都怪我作妖拉你去爬山,是我不好,我不好。”

秦烈抱着手臂,看了看她背影,没几秒,淡淡笑了。

气氛和谐不少。

徐途笑说:“你今天要是出事,我可能也就下去陪你了。诶呦,你不知道…”她夸张的说:“有人把我生吞的心思都有了。”

秦烈嘶了口气,“我那么对你了?”

徐途回过头,晃晃胳膊:“你把我手腕都扭疼了。”

秦烈眼神一动,迅速往她手腕上扫了眼:“也没你说的夸张。”

徐途鼓了鼓腮帮子,槟榔还含在口中,这会儿才尝到一点甘甜,她叹一声:“总之是我不对。”

秦梓悦嘻嘻笑:“好吧,我原谅你了,不过,要把你拍的照片给我看看。”

“那好办。”徐途歪身,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翻出照片给她看。

照片中,阳光从一侧打下来,数条光芒照耀着两个女孩,画面柔和,她们嘴角上翘,青春洋溢,安稳,美好。

徐途问:“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