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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烨微微愠怒的神情在女儿扑进他怀里时,化做更深的慈爱,在这个冷若冰霜的帝王身上,是的,此时,我仅看到慈爱的光芒。

如果没有那些过往的不堪,现在,我的孩子也该可以下地蹒跚地学走路了吧,也会喊着父皇,扑在他的怀中撒娇。

但,那个可怜的孩子,却终于逝去在宫闱阴谋,和他父皇的不容中。

同样,都是安陵家的孩子,天烨,你为何厚此薄彼呢?

其实,我的孩子还是有救的,但你那碗硬生生让我割舍他的汤药,让我怎能对你不恨呢?

我神色苍涩地站起身,缓缓往殿外走去,关上殿门,萱滢在旁边轻唤:

“娘娘,皇上方才来宫中,听说您在帝姬这——”

我摇手,阻断她继续往下讲。

如今,他的一切于我,除了家族利益,和心中深深的仇恨,其余,都不重要,殿内的父女情,与我又有何干系呢?

我慢慢走进正殿,褪去华服,换上寝衣,望舒忍不住,说:

“娘娘不等皇上,再安歇吗?”

我眸光淡漠,道:

“不必等了,今晚皇上不会再出来。”

姐姐唯一的骨血,在他心里,是这般珍视,昔日的双生祸端,是碍着太后,因着江山,才不得不除。

但,他心里,对这两个帝姬,必定是重于后宫任何嫔妃所出的。

源于,曾经,他给予姐姐的隆宠深爱。

所以,安陵宸,你痴心妄想什么呢?继续着你的恨吧,这样,才能让一切的存在变得有那么一丝意义。

第二日清晨,望舒引着一众宫女进来伺候我漱洗,在我对镜理妆时,轻轻禀道:

“皇上昨晚未歇在偏殿,子时就往正殿来,但听闻娘娘已歇下,便离去了。”

素手正在挑选今日的钗环,听到此话时,略略顿了顿,但旋即恢复:

“本宫知道了,替本宫备辇去未央宫请安。”

“是。”她应声退下。

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竟有瞬间的恍惚,唇边浮起虚浮的笑意,胭脂掩去腮边的苍白。

再凝神时,已是未央宫的金丝水晶攒珠帘外,我端静行礼,语音轻柔。

“璃妃,昨日之事,想必你也知晓。”一边的宫女掀开珠帘,兰香萦绕间,太后已走出,嵌着红瑙金丝玉的护甲,映进我眼眸时,她已搭在我的手腕上,我忙抬起手腕,她轻扶着,缓缓往殿外的花苑走去。

“臣妾已听闻,故特来请太后示下。”

哪怕她是曾经赐我鸩酒的太后,但昨晚之事,却必要来这一趟,我恭敬地低首敛眸,鬓边的金步摇闪烁着澄澈的光芒,也阻去她望向我略带犀利的眸光。

“璃妃既然代执后宫事务这些许日子,此事,应该心中早有处置的法子了吧,来哀家这,讨要的,不过是一道懿旨,不是吗?”她犀利地看着我,语音中却带着笑意。

“臣妾只想替皇上分忧,故遣了顺公公,回皇上说,此事臣妾定会处理,但,至于如何处理才不失分寸,又可告慰使者,则必是请示了太后,臣妾方能行这代执之事。”

“呵呵,哀家且问你,顾及使者重要,还是整顿宫纪重要呢?”

“臣妾愚见,鸯婕妤为南越和亲公主,故单以宫纪处置,怕更违了使者之意。”

“南越使者之意必以南越继位幼君之意为尊,幼君之意,莫过是南越现任太后之意。璃妃,你可明白?”她唇边的笑意更深,掺杂着银白发丝的高髻在清晨薄光的照射下,竟生出霜冷般的透澈。

“太后的意思,臣妾明白,但,鸯婕妤亦是皇上所宠爱的后妃,既是要为皇上分忧,臣妾又怎能予以苛责。”

太后的意很明了,贬降鸯婕妤,来换得南越当政者的赞许。但,我终是不忍在权势的换位中,又徒添牺牲者。

她突止住步子,凤眸掠过苑中盛绽的寒梅,伸手一指其中开至最姝艳的,一边的小宫女早上前,替她折了下来,她将寒梅捏于指尖,望着我,一字一句说:

“寒梅纵得眷顾,绽蕊惹怜,但,仍是抗不过命运。昨晚之事,必传至南越太后耳中,如若引起与南越不必要的误会,则亦非和亲的初衷。”她将梅枝复递给苏暖,吩咐:“插于瓶中吧,倒比在苑中肆意生长更多几分雅趣。”

然后,转眸对着我,语气坚定:

“鸯婕妤自入宫闱,心怀怨怼,数违教令,导致御前失仪,贬为御女,以正内治。”

我未料到贬降竟是直接将她从正三品降至正七品,惊愕地望着太后,但还是道:

“臣妾谨遵慈谕。”

一边,萱滢早领命,往合音殿宣口谕。

“和亲公主的命运,大抵如此,不仅随两国的关系所变,亦会因故国的局势而变。璃妃,你在宫中历炼尚浅,所以才会不忍,但这不忍,并不能改变任何人的命运。”太后淡淡道,搭在我腕上的手却隐隐透出丝丝冷意。

小言的命运也是这样吧,太后的话外之音,不喻自明,所以,当初,以芙萼公主的下嫁,来换取小言的和亲。不过是政治联姻的祭品,西周第一望族的千金之体,原是件件都不由己。

我如是,小言,亦如是。

我阖低眼眸,掩去一瞬的落寞,低声:

“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我扶着她,一步步,在渐起的刺骨寒风中,走得凛冷逼身,云雅太后,或许是紫禁我最无法看透的人,姑姑与她之间,不论昔日是谁胜谁负,在此刻,惟有她,才是站得最高,也是站得最久的人。

“璃妃。如今后宫子嗣单薄,晴美人这胎又是你负责,这个担当,你更要谨慎小心,只是哀家听闻,晴美人原是罪臣之女,没落为婢,是你在藏云举荐于皇上的?”

“回太后的活,晴美人本是臣妾的进身侍女,而臣妾自小产后,不能承恩,故才举荐此女伺奉皇上。”

强抑制住那段不堪的往事,我容色不惊地禀着。

“哦?”她搭着我的手添了几分力,不重,但护甲的犀利隔着披风,还是触骨的尖锐,“哀家又听闻,晴美人亦是姓安陵,璃妃,后宫中,虽然姐妹同侍一夫,皆为平常,但,如若太功于心计城府,实是容不得的。”

“太后,臣妾明白,臣妾绝非是想让安陵家女子专宠于后宫,导致雨露失衡。”

“罢了,无须解释,你既无心自然是好,但,若是有心,也得把这心给压住,否则——”她的唇边冷冷的划过一道弧度。

“太后,不好了。”一小宫女突然跑进花苑,神色慌张。

“放肆!连着宫规都忘了。”未待太后发话,苏暖早于一边喝斥,“来人,掌嘴二十,再回话。”

一边内侍早奉命上前掌嘴,因着宫中女子的脸都是金贵无比,哪怕宫女也一样,所以这掌下去,但见唇边渗出血丝,但脸却完好无损,发髻都纹丝不动,纵如此,掌嘴的刑罚在宫女来说,亦算是重刑。

待到掌完,那名宫女再启唇,咬字已含糊不清,但仍给辨得大概意思:

“奴婢倩儿是鸯婕妤跟前的宫女,特来禀太后,萱滢姐姐代传的口谕才下,婕妤主子已推开萱滢姐姐,往使者所驻的安德苑冲去,萱滢姐姐眼见不好,特命奴婢来回太后。”

“真是反天了。”太后冷冷道,“替哀家备辇,哀家倒要看看,她到底要闹到何时。”

凤眼示意苏暖,苏暖早吩咐备辇,移驾前,苏暖对一边内侍道:

“倩儿竟连主子的位份都回错,留着何用,送去净乐堂吧。”

一边的内侍早虎狼似地押下这小宫女,我脸色微变,欲说什么,太后唇边的冷笑却让我硬生生吞回所有的话,安乐堂,是赐死宫女后将遗体送去火化的地方,一字回错,就是赐死,当真是翻手云,覆水雨。

人命在此莫过草芥。

可我,纵然手握代执后宫之权,在太后面前,亦只有遵从的份。太后此举,无非是让我更清楚,我在紫禁的地位,永是要随着她的意,否则,万劫不复之日,亦是不远。

亦是告知我,鸯婕妤的事,我只有奉命行事,从中做任何转圜都是徒劳。

使者驻居的安德苑离顺德门最近,距离六宫倒是有些距离,所以赶到时,已听里面有喧哗声起。

我扶着太后到内苑,但见众使者皆神色麻木侍立一边,而鸯婕妤正拉扯着一名舞姬,怒骂不休。

走近时,我才看清那舞姬的面容真是美艳万分,这怕就是那日所说献舞于御前,大得天烨赞许的绝色之女吧。

但,鸯婕妤以她的身份,却如此不顾礼仪,在此责骂这名女子,倒颇让我不明白。

“还不把御女带下去!”太后威仪的声音响起,早有几名年龄稍长的嬷嬷早上前去,架住她的胳赙,往外拖去。

太后仅唤她为御女,可见连封号都一并虢夺。

在昔日的婕妤,如今的御女青阳琴离被拖离经过我身边时,我听到一句清晰的恶毒咒骂从她嘴中叫出:

“你这个妖女,定不得好死!我变成鬼,都要咬死你!”

当真是疯了吗?

而那名舞姬婀娜上前,款款施礼:

“南越风颜参见西周太后,愿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雅太后一手扶起她,凤眸中蕴满了笑意:

“倒让你受惊了。”

风颜盈盈而立,嫣然一笑,容色愈发姝艳:

“得云雅太后庇佑,风颜之惊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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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以色事君几时好

云雅太后微微一笑,吩咐道:

“只望风姑娘不要见怪,毕竟琴御女也是南越的宁安公主。”

风颜依然婉约而笑:

“风颜在南越,也幸得姬太后赏识,伴驾慈前,亦听闻,宁安公主因先早产缘故,自幼心智欠缺,待到及笄年华,倒未见幼时的缺障,但,未料肩负和亲重任,远嫁西周这年余,竟还是旧疾复发,若姬太后得知,定当担忧两国国体是否因此受损。”

“呵呵,原是如此,那南越的先帝既知公主心智有缺,却依然和亲予我西周,不知道,是何意呢?”

“风颜乃一界下人,不敢妄语,只知姬太后如今一心愿与西周永修百年之和,是以,若西周有任何不满之前诸事,皆愿在其能力范围内予以补救。”

“哦?是吗?所以姬太后派你等前来,实是另有所命?”

“风颜怎敢擅揣上意,唯愿两国永和,百姓得免生灵涂炭。”

“璃妃,这女子倒是识礼,你看如何?”云雅太后转问我。

我静立一旁,但觉,这女子,绝非仅仅是一舞姬,否则,琴御女为何在其面前怒骂?

此女的言谈举止,都有大家的风范,对高位问话,又不自称奴婢,亦非舞女之可为。但,太后,对这点,似乎也并不在意。

犹自思忖间,太后的发问,却让我心中突然一闷,但还是回道:

“太后说好,自然是极好的,嫔妾识人时日尚浅,又怎敢妄语,一切太后做主便是。”

“璃妃果然大度,那这名女子,就由你带与皇上吧,既然是南越的一番美意,咱们,又岂能辜负呢?”她的凤眸望向我,里面盛满笑意。

“嫔妾谨遵慈谕。”

离开安德苑,未用肩辇,缓缓与风颜往昭阳宫行去,一路同行,竟无语,她是我看不透的女子,太后的言行也颇多蹊跷。

亲自送另一个女子去天烨的身边,我的心里,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厚实的锦履踩在隆冬带着冰喳的地上,沁底的冷入髓刺骨。

但这些,都是必然的,没有风颜,没有其他邦国进献的女子,三年后的春天还会选进青春明媚的女子扩充后宫。

而,天烨,是君王,正如他所说,梦想到达龙床的女子,又何止一人呢?

此去昭阳宫需经朱雀台而过,还未到台前,却听前面有内侍宫女皆齐围在台下,我兀自疑惑间,早有一边的内侍奔上前来:

“回娘娘的话,奴才等奉旨送琴御女回宫,行至此处,琴御女挣脱我们,径直奔上朱雀台。”

“无用的奴才,那守台的禁军呢?”

“回娘娘的话,禁军欲拦琴御女,但,却,实不敢拦。”

“什么叫实不敢拦?”我语气严厉,疾走几步至台下,抬眸仰视,只见,青阳琴离一身轻薄的藕色云纱单裙,宛如仙子般站在最高处的汉白玉栏杆前。

身后站着几名是不知所措的禁军,欲上前,又不敢上前。

她褪去厚重的冬衣大氅,仅着着贴身的寝裙,禁军又怎敢拦她,所以,她才能到这象征西周最神圣的朱雀台上。

她在笑,笑得妩媚倾城,清脆脆的声音从台上飘荡至台下:

“父皇,女儿随您来了。这世间,容不得女儿,容不得了!”

“不要!”我惊呼出声,但那藕色的倩影已施施然从台上坠落,如飞羽,若飘絮,只是,飞羽,飘絮坠地都不会有声响,都不会碎裂。

她身子轻盈,脸望着苍穹,双臂伸展开,似在拥抱最后的阳光,我似乎看到那张年轻美丽的脸露出最后一抹带着绝望意义的微笑。

而人世最后一抹冬日暖阳的光辉又是否映照在她的眼眸底,沾染进无边的凄凉冰冷。

飘零萎地,揉碎枯草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当温热的鲜血溅在我的脸上,当她青春的躯体在我面前凋零成一地的血染玉石,我的眼底强压着所有的情绪,但身子却禁不住地瑟瑟发抖。

缓缓向她走去,步子趔趄,望舒忙扶住我,我木然地凝望着这具已经逐渐冰冷的尸体,她以自杀来捍卫一个皇族最后的尊严,这样的她,是让我钦佩和羡慕的。

钦佩她的胆魄,羡慕的,是她可以抛下所有的牵挂,选择死亡,可我,却连死都是种奢求。

这个初见时,任性而倔强的女子,终于选择这种方式为自己的人生谢幕。

她曾经苦苦哀求过我的信任,可,我在最后,仅是以最近的距离看她如此逝去,带着满腔的怨恨,不甘,还有绝望。

我,在这紫禁中,从来保护不了,也维护不了任何人,哪怕如今,我权倾后宫,都是虚名而已!

眸中有凉凉的雾气泛上,我抬起眸子,望着一望无垠萧瑟的苍穹,那些许的雾气便一直倒流进日渐麻木的心中。

余光看到身边风颜的唇边绽出满意松懈的笑容,我不顾身份,冷冷道:

“这就是南越太后所要的吧?”

“后宫中,素来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璃妃娘娘能站在这里,自然更该比风颜知道这点。”

“来人,替本宫送风颜姑娘暂往倾霁宫听雨楼。”我艰难的启唇,只是这句。

不论天烨是否薄情,但此刻,我却没有办法做到去献一个美人给他。就算是我嫉妒也罢,我无法做出旧人尸骨未寒,新人笑卧君怀的牵线者。

风颜淡淡的睨了我一眼,突然咯咯笑着,随几名宫女离开,经过琴离尸身的时候,她的袍袖一挥,似终于拂去一些厌恶的东西,然后,螓首高高扬起,发髻的金环随着日晖折射,刺疼我生涩的眼。

“娘娘,您还好吧?”望舒低声问。

“舒,替本宫去回皇上,鸯婕妤甍了!”

人即已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代执的凤印,还其生前的名位,纵然,告慰不了什么,但也算是成全最后的尊严。

南越和亲公主,不能以废妃的身份下葬。如果天烨,你还有那么一点怜惜旧人的情意,你,一定也会赞同的,请,不要再让我失望。

我的手无力的抓住披风的穗子,吩咐一边的内侍:

“将鸯婕妤先安放于鹤归堂。”

鹤归堂,是后妃尸体未移至妃陵前的停放地。也是紫禁中,肃穆凄凉的归处,亦是我们每一个后妃的归处!

说完这句话,我闭上眼眸,由宫女扶着,一步一步,返回倾霁宫。

当晚,天烨颁下圣旨:追封鸯婕妤为鸯妃,上谥号“敦和”,停灵十日后迁葬于西周妃陵。

这亦算是帝王的最后的情意吧,我望着窗外,愈深的黑暗,一瞬间,竟已辨不清前方的路。

“娘娘,听雨楼的风颜的姑娘请您过去呢。”婉绿轻轻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