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走神。

秦扬风站她身边点灯,和她挨得近,垂下的手时不时擦过她的手臂。

她的手臂潮湿冰冷,袖子湿了一大块,他点好灯,手掌装作不在意地从她发梢蹭过,她的头发也是湿的。

灯光照着她的脸庞一片平静,那平静带着无情,落在他眼中格外刺眼。

白天的事似乎没给她造成影响,哪怕她表现出一丝愤怒或者悲伤,他都觉得她心里还有他的影子,可她并没有。

每次都只有短暂的沉默,她就恢复如初,对他的态度始终没改变。

无情的女人!他心里恨着,手却已扯开斗柜,取出被她洗过的旧毛巾。

“如果说他们中间真有肖建良的人,的确沈束的嫌疑是最大的。他因肖童的死受到的影响最深,想要洗刷冤屈的欲望也肯定很强。但是就凭你的猜测,证明不了他的身份,万一打草惊蛇…”她话说一半,被飞来的毛巾盖了头。

“把头发和身上擦干了再和我说话。”秦扬风冷冷的声音带着点嫌弃,“你别感冒,我不想听你吸鼻涕的声音,粘糊糊的恶心。”

“我恶心?”苏黎歌抓下头上的毛巾,怒了,“我还没嫌弃你满身疹子恶心呢!”

他已经走到她身边,将她往旁边一撞,接下了她手上正在整理的东西。

“一边擦你的头发去。”他并不和她口水战,把饼干分成两份码好,一份塞到抽屉里,一份放入了斗柜。

她用毛巾狠狠耙着头发,看着他在房间里来来去去的走动,还是靠近他想要帮忙。

“别靠过来,你明天该洗澡了!一股味儿!”他嫌弃地挡开她的手。

这话说得苏黎歌简差点发作。白天爬山给他挖草药,她蹭了满身泥,又流了一身汗,前几天在厨房里烧火做饭,本来就是食人间烟火的俗人,又不是辟谷的仙人,要没点味道那才奇怪,被他这么一说,倒像她有多脏似的。

她愤愤坐到床上,将毛巾扔到床尾,扯了薄被往自己身上一裹,躺下睡觉。

“不好意思啊,熏着您了,要实在受不了您就睡在地上吧。这被子也被我熏臭了,我看您也不需要了。”

秦扬风闻言转头,就只看到把自己裹着茧子的苏黎歌,连头都蒙了起来。

他忽然又有些想笑。

这样的苏黎歌,才最真实。

房间里只剩下窗外细碎的雨声和他缓慢的脚步声,催眠着苏黎歌。

倦怠几乎在瞬间袭来。一个白天她都没休息过,身体和精神处在紧绷状态,这会幽幽的灯光和他的气息,都带着安定的力量,前一秒她还愤怒着,后一秒等不到他的回话,她已眼皮打架,再也撑不住睡着了。

秦扬风收拾完东西,将灯提到斗柜上,他坐在了床沿,就着微弱的灯光打量她。

苏黎歌已经睡着。她侧躺着,占了三分之二的床,呼吸有些沉,带着鼻音,大约是鼻子堵着了,她唇微微张开,往外吐着浊热的气息。

他俯过身,单手撑到她身前的床上,另一手拔去她颊边凌乱的发,好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晰些。记忆里有些圆润的小脸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瘦成瓜子脸,颧骨比以前明显,褪了青涩,拥有了一丝让他陌生的女人味。

也不知这女人味是谁给予的,他却忽然莫明嫉妒起那个叫杜清凡的男人来。

指尖缓缓滑过她微启的唇,指腹摩娑着她的唇瓣,她口中热气喷在他手上,像扰乱人心的蒲公英,让他想要吻过去。

“唔!”她呓语一声,睡梦里被人骚扰得很不悦,唇上很痒,她用牙齿咬上自己的唇瓣,顺便咬到他的手指。

他心一麻,忽然缩手。心脏怦然直跳,像年轻时偷偷亲上她的心情。有些兴奋也有些怕被发现的不安。

灯火黯淡,他又怔怔看了她一会,轻叹口气,取过毛巾,在她脑后的发上轻轻搓着。

她的头发干透,他的手也发酸,秦扬风才转头熄灭灯火,躺到她身边。

一米五宽的床,只剩下三分一的大小,他像只蜷在角落的大哈士奇,委委屈屈的憋着。

半晌,他还是忍不住转身,和她一样将身体弯成虾,胸口贴着她的背,将她抱到怀里。

苏黎歌迷迷糊糊睡着,觉得周身暖融融的格外舒服。身边像有个温暖的抱枕,她翻个身,把被子挣开,一手一脚攀挂到了“抱枕”上,人往那边挤去,脸往那暖热有弹性的“抱枕”蹭蹭。

好舒服。

秦扬风已经被她逼得躺到床边上,差几公分就要滚到床下。

他没动,木头似的任她肆意妄为着。

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她才会这样…放肆对他。

恍惚间,他半睡半醒,意识并没完全进入梦乡,还保留着一丝警觉,因此异响传来时,他立刻就睁了眼。

苏黎歌还安然缩在他怀里。

那异响是阵脚步声,从屋外走廊传来。

他下意识以守护的姿态抱紧她,意识彻底清醒。

来人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踪,因为脚步声并不小。只是没走几步那声音就消失了,似乎是停在走廊那头,那里是被布置成现场的房间。

秦扬风眉头拢得死紧,在黑暗里将眼睛瞪得程亮,直盯着自己房间的门口。

紧接着,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老旧木门发出的“吱嘎”声在雨夜里特别悚人。

他抱紧她,无数念头闪过,想要出去看个究竟,却又怕留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想叫醒她,却又不忍心…

就在这犹豫的两三秒里,尖锐的声音划破长夜。

“啊——”尖叫声响起,惊醒了整幢楼的人。

第27章 不安

苏黎歌打了个颤,惊醒。

身体还暖融融的,让那尖叫声带着几分不真实,像闯入美梦的突兀音符。

“啊…啊!”门外的尖叫声渐渐变成急促的惊呼。

她浑浑噩噩的意识在两秒内彻底清醒,才忽然发现自己缩在秦扬风怀里。

发现她醒来,秦扬风抱着她坐起,手掌在她背心重重一按,带着安抚的力量。

“别怕,我在。”

他冷静的声音像是道驱散恐惧的魔咒。

苏黎歌藏在黑暗中红了脸,只是她没有矫情的时间,秦扬风松开手臂,快速下床。

“点上灯我们再出去,你跟在我后面。”他一边说着,一边按下打火机,打开灯罩,点着灯芯,拿铁丝拔了拔灯芯,让光芒亮了些,才又盖起灯罩。

她已掀被跟着下床,身体骤然失温,鼻子又有些发痒,她忍住没打喷嚏,脸色冷凝如霜。

“凌晨三点十五分?”秦扬风看了眼时间,拎着灯走到她旁边,牵住她已发凉的爪子。

屋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喧哗声也大声来,楼里的人都往楼上冲来。

苏黎歌没有抗拒他的靠近,而是反手握住他的掌,认真叮嘱一句:“你也小心点。”

跟着杜清凡暗访时,她也常会遇到危险。在这种情况下,她从来不让私人感情影响自己,也不想变成他人的包袱,因此她会特别乖的听从指示,不逞强也不自作主张。

秦扬风却因她的话心头一暖,点了头,沉沉“嗯”了一声。

她开了门,他拉着她往屋外走去。

远处已经有几道影影绰绰的人影,都聚在二楼楼梯口的屋子外。

“有…有人!里面有人!”惊恐的声音断断续续说着。

是安凌的声音。

“别怕,别怕!”这个安抚的声音属于刘文修。

秦扬风将灯高举过头,照着走廊前。

风还在刮着,雨斜打到身上,苏黎歌冷极,咬了牙不吭声。秦扬风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不言不语地站到外边,替她挡去了风雨。

她心头微动,转眼抛开,将精力专注于眼前的情况。

黑夜深沉,煤油灯的光芒被打散,照不远,好在走廊不长,转眼到头。

微弱灯光下,她看到被刘文修半拥着不断安抚的安凌与不知所措站在后面的许荔香。

“发生什么事了?”秦扬风沉声问道。

这问题才问完,楼梯处又冲上来几人。沈束和赵铭安一前一后跑过来,茫然地站到门边,隔了半分钟,薛晨带着严小荞也赶到。

所有人都到齐。

“里面有人!”安凌仍旧重复了这句话,气息急促,显然被吓得不轻。

苏黎歌朝房间望去。

门已被人打开,又由于风的关系不断撞着门框,发出“砰砰”响动,门缝里幽黑一片,看不清情况。

风?

这房间的窗户关死,就算开了门也没有对流风,怎么会把门吹成这样?

除非窗户是打开的。

她这厢琢磨着,那边秦扬风已经拉着她走到门口。

“你在这站着。”薛晨朝严小荞叮嘱一声,与秦扬风一起站到门口。

薛晨推门,秦扬风举灯照去。

朦胧灯光下,一个人吊在半空中,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顿时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几声压抑的惊呼同时响起。

“啊——”严小荞虽死死捂了嘴,却还是发出害怕声音。

许荔香更是后退半步,靠在了墙壁上。

“卧槽。”赵铭安已经跑到最外围,骂出声来。

安凌则冲到沈束身边,似乎想寻求他的安慰。

最初的惊恐过去,秦扬风看清了那个人。

那是一直泡在水中的塑料模特,不知被什么人吊在了天花板的梁上。它睁着空洞的大眼望着众人,唇边的笑像是冰冷的讽刺,让人克制不住地恐惧。

它身上仍旧穿着蕾丝睡衣,湿哒哒粘在身体,还在“叭嗒叭嗒”地往下滴着水。

苏黎歌也站在门边,猝不及防之下看到这画面,心陡然一跳,下意识抓紧了秦扬风的手。

秦扬风往里走了两步,举灯照了照房间,镇定道:“放心,里面没有人。”

薛晨也朝着身后众人开口:“是那具塑料模特,房里没有其他人。”

风呼呼刮着,窗户大开,窗帘被吹得乱飞,发出“卟卟”闷响,和水滴声一起,像恐怖片里刺激神经的音响效果。

见屋里没人,秦扬风松开牵着苏黎歌的手,走到窗户边上,探头朝外看去。

窗外只有沉沉黑暗,没有月光,四周树影都看不清楚。

苏黎歌站在塑料模特下仔细观察。

模特身上的衣服不断往下滴水,已将地板滴湿一大块。地面上是道长长的水迹,从浴缸处延申到这里。

“这模特才从浴缸捞出来不久,还非常湿。”她斟酌着开了口。

“快看这里!”薛晨忽扬声道,声音里有丝亢奋。

他站在房间更里面点,手指着浴缸左侧的墙壁。

秦扬风转身将灯照去。

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字——死。

这个字像是雨夜的警告,重重锤在所有人心中。

未知的危险逼近,让原本只因环境艰难而产生的压力顿时升级成恐慌。

偏偏安凌的声音又在此时响起:“不——有人!我看到了,不是模特。他从窗户跳下去了!”

尖锐的女音格外刺耳,针似的扎到他们心里。

他们一共九个人,全都聚集在屋里了,还会有谁?

除非…

“岛上还有其他人?”沈束拥着已呈现歇斯底里状态的安凌,开口道。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黑夜暗无尽头。

天太黑,煤油灯的光线不足以让他们察看清楚整间房,秦扬风、薛晨几人在不动房中所有物品的前提下,尽可能将房间仔细察看一遍后,关紧了门窗,和其他人一起暂时集中到隔壁刘文修的房间中。

诡异的事件让所有人都陷入惊恐亢奋的状态里,无人敢再回去睡觉。

刘文修的房间和苏黎歌那屋一样简陋,差别就在于这里没有斗柜,只有床和木桌,倒是椅子有两张。

一张椅子给许荔香坐了,另一张则由安凌与严小荞并坐。除了薛晨和沈束是站着的以外,其他人都坐在了床上,苏黎歌坐在床尾,秦扬风坐她身后。

沉默很快就被打破。

“安凌,说说今晚怎么回事吧。你怎么会突然跑到二楼来?”薛晨站在窗边问她。

所有人都望向她。

安凌呼吸已渐渐平缓,心情也逐渐冷静。

“没事的,慢慢说。”沈束就站在她身边,弯腰在她耳边安慰道。

安凌以深呼吸自我调整着,接到沈束鼓励眼神后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才以颤抖的声音开口。

“今天晚上我回房后就上/床睡觉,可是心情很乱,我躺了很久都睡不着,只是闭着眼翻来覆去,烦躁得不行。也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刚有些睡意,我就被楼上的声音吵醒。”她说着一停顿,又露出恐惧眼神。

苏黎歌听得认真,人微微往后靠去,没注意自己已靠在了秦扬风左胸上。

她身上凉得很,秦扬风恨不得把自己的温度分给她。

安凌忍不住抓住沈束的手,才继续开口:“这声音像是有人在楼上不断来回走动,一会轻…一会重…”

她想起那忽重忽轻的脚步声,神经似乎都随之跳起。

那声音让人烦躁至极。

“我那时候没想太多,只觉得烦透了,本来我睡不着就烦,还被人这么吵,就再也忍不住。”她语速渐渐加快,恢复了平时的口吻,“我以为是楼上一休在房间里捣腾,就出了房上楼想叫他消停点。”

一休是刘文修的外号。

这幢老楼共两层,每层原来都有五个房间,二楼第一、二间被打通布置成了现场,因此只剩下九个房间。一楼第一间是安凌住,第二间是沈束,这两人的房间恰就在“现场”的楼下。

刘文修的房间则在“现场”的隔壁,因此安凌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刘文修屋里传出的响动。

“我冲上楼,却发现脚步声不是从一休房里发出的,而是从他房间隔壁…就是…‘那间房’里传出,而‘那间房’的门还虚掩着,被风吹得一直响。”安凌咬咬唇,又开始深呼吸。

“然后呢?”赵铭安忍不住问她。

“然后…我就壮着胆子上去推门…”她指甲掐进了沈束的手背。

沈束皱了眉,却没阻止她。

安凌咽了口唾液,又道:“门一推开,我就看到挂在半空的人,黑乎乎的影子不怕晃动,我以为…有人死了,吓得尖叫起来。紧接着,房间里又有奇怪的声音传来,我只听到…听到有个人用很细很尖的声音笑着,我吓得动不了,就看到有个黑影在我面前晃过,从窗口跳了下去!”

她目光直直盯着前方,陷入恐惧的回忆中。

旁边的人随着她并不详尽却也完整的描述一起陷入恐惧里。

“喝点水。”刘文修从自己柜里摸了瓶水,拧开盖子递给她。

安凌这才松开掐着沈束的手,回神接下水,呆呆地谢了刘文修一声。

“难道…这里真的还有别人?是谁?”赵铭安粗沉的嗓子倏地扬起。

“莫非是肖健良的人?他在监视我们?还想杀了我们?”沈束捏紧椅背,声音似咬牙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