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心也看到了苏勖。

他低头沉吟了片刻,道:“哦,你是魏王府的司马大人。唉,长安令抓我,原不够格,魏王,嘻嘻,我就想着,就他配杀我!”

他没事居然在盘算着谁能杀他么?

络络厌憎地看着他,道:“这样的畜生,人人杀得!”

称心没有一丝惧意,哈哈笑道:“既然人人杀得,为什么我至今活得好好的?”

我微笑道:“因为有能力收拾你的人,今天才出现。”

称心哈哈大笑,笑得有些粗鲁,但绝美的面容却丝毫没受影响,依然流光溢彩,风华出众,动人心魄。他盯着我,话语却有些冷淡:“是么?”

他有些鄙夷地看了看苏勖,道:“就是他?”

又回头看了看吟容,道:“还是那个蠢丫头?”

第三十八章卿本佳人(上)

吟容的脸色顿时白了。

称心叹气道:“你别怕,我不会拿你怎样。从你引我见到琴心,到引我来此处,大约再就计划好的吧!我也早料到了。”

吟容喃喃道:“你既已料到,为何还来?”

称心道:“正因为我料到,所以必来。”

这话却说得蹊跷。我疑惑,难道这人是求死来的么?

苏勖却微笑,那双我熟悉的眸子,依旧闪亮如星子。

“那么,称心公子,你这次可以放心,太子殿下一定保不了你。”

苏勖向长安令点了点头,长安令微微颔首,挥了挥手,官兵们立时冲向前去,将已缴械的称心公子一群尽情捆了起来。

其余人还在作困兽之斗,称心却极平静,伸出手来,极配合地让人将他紧紧捆住。

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他脸上不挂着那刻意的淫邪笑容时,眸光居然很干净,干净得近乎纯朴,有着不染尘埃的清洁,和无可奈何的哀伤。

这人,作为太子的男宠,富贵双全,却名誉扫地,大概也有些不为人知的苦衷吧。

我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络络也在一旁嘀咕道:“这人长得倒不像坏人,怎么尽做缺德事儿?”

苏勖正在向长安令道:“大人,下官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长安令对这魏王身畔的红人,显然大是敬畏,陪笑道:“苏大人有话只管说。”

苏勖道:“这些吐蕃人,只是路见杀人凶事,欲助天朝辑凶,并非有意寻衅滋事,就不必带回衙门了吧。”

长安令笑道:“那是自然。下官不眼拙的话,这位大人,便是吐蕃大相禄东赞大人了。大人为我朝平民出头,实在辛苦了。”

禄东赞微笑向前见礼,道:“连这三位小姐都不肯袖手旁观,何况是我们?自然要帮忙的。”

苏勖这时似乎方才见到我们似的,“啊呀”叫了一声,道:“原来是你们三位小姐,怎不呆在皇宫里,走出来做什么?”

络络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转头拿眼看我。

我微笑道:“都是我们不好,昨天无意听说这里的大佛开光,很是热闹,便偷偷跑出来凑凑热闹了。等我们回去了,自然向皇上请罪去。”便是请罪,也是无妨的。李世民又非暴君,唐代于男女礼法一道,也远不如宋以后严谨死板,便是大家小姐,也常有在外走动的。一旦自己去请了罪,想来李世民顶多责怪一回,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禄东赞突然踏前一步,向着苏勖微笑道:“大人,这三位小姐,是不是就是我国王后的待定人选?”

苏勖倒也一怔,道:“这位络络小姐和恋花小姐,俱是皇家血亲,是否是贵国王后待定人选,却非小臣所能妄议的了。”

禄东赞点头道:“原来这样。可外臣怎生听说,这位络络小姐,已经内定是我国王后,近日便会册封?”

不愧是吐蕃大相,居然将平阳郡主的事硬按到络络头上,其实便是曲折告诉苏勖,他们心目中的人选,正是李络络。此事让皇上知道后,自然不得不考虑一下吐蕃人的想法了。

苏勖何等人物,自是顺他语意道:“哦?大相大人认为络络小姐,是贵国王后人选?”

禄东赞道:“络络小姐正直善良,嫉恶如仇,敢作敢为,正是咱们吐蕃的民风所向啊!能得这样的王后,必是吐蕃之幸!”

络络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我却微笑。

苏勖脸上颇有些惊讶之色,不解似的看向长安令;可是,这个布局者又怎会不了然一切?料想他的心里,已经在偷笑了。

如果让络络成为吐蕃王后,不仅是我的胜利,也是他苏勖政治生涯的一抹亮色。

第三十八章卿本佳人(下)

长安令抹了把汗,掉转话头道:“这件凶案,大相大人是目击者,到时候可能要请大相大人作个证的。”

禄东赞道:“那是自然。可以协助上国办案,正是敝国的荣幸啊。”

长安令和苏勖忙道了谢。

禄东赞微笑道:“那么,我们也告辞了!”

长安令自是极是客气,礼数周道地让出了路。

禄东赞一时却未走,只将络络打量了又打量,笑了笑道:“络络小姐,我们来日再见!”

络络懵然不知其意,喃喃道:“好哦,大相大人,等我出了宫,请你到我家坐客去。”

禄东赞便带了吐蕃一行侍从先行而去,剩下个傻络络居然跟我说道:“姐姐,你说这个禄东赞,怎么这么笨啊,连平阳郡主才是吐蕃王后这件早就定了的事都不知道。这事长安城里应该传遍了吧,他到底长不长耳朵?”

我一笑。禄东赞何止长了耳朵,而且耳朵还很长。

苏勖也泛起笑意,道:“三位小姐,我们派人送三位回宫如何?”

我忙道:“我们有车过来,自行回去便了。”有官兵在一旁护送,简直像坐牢一般。

苏勖微笑道:“那也由得你们。想来络络姑娘文武双全,等闲人物,也是近身不得的。”

络络笑道:“苏勖,几日不见,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但眉宇之际,却有丝淡淡不悦。

苏勖,大约可算是她当日的梦中情人了吧,但此时苏勖的客套,无疑是将二人本已生疏的感情,更冷淡了几分。

一时长安令和苏勖把一众人等俱带走了,茶棚里又恢复寂静。

茶棚里已是一片凌乱,连张整桌子都难找。

我顾不得其他,看向了在零落的桌椅碎盏之间的吟容。太子府一大群男人全给带走了,这个小女子,并不曾参与过打斗,便有意无意地被忽略了。

吟容那细媚柔美的双眼,正楚楚可怜地看着我,一如以往一般,无辜而伤痛。

“书儿姐姐,络络姐姐!”她慢慢走向我们,声音里带着呜咽。

琴心必然是她引来的,可她与琴心无怨无仇,如不是被逼得无法,想来也不会那样做的,便是她引琴心来之际,大约也不会想到结局会如此惨烈。

说到底,她也是受害者。

我轻叹口气,微笑道:“吟容妹妹,你还好么?”

吟容一笑,无限悲凉。

“我么?原是下贱之人,有什么好与不好?”

络络却不知苏勖将她送与汉王之事,纳闷道:“我看到后一直就奇怪,苏勖不是赎了你出来么?”

“苏公子,早把我送给汉王了。”吟容又用手用力绞着她的袖角,但她现在的衣裳质地又非寻常,居然绞不出痕迹来。

络络怔了一怔,脸色紫涨起来,道:“什么?”

她猛地回过头来,向我问道:“姐姐,这事,你在外面知道么?”

我点了点头。

络络怒道:“你为什么不拦住苏勖?哪怕我们再向他把吟容要出来也好啊!”

我叹道:“络络,你不懂!”

络络叫道:“我才不需要懂!我只知道吟容居然被送给了汉王!汉王那人,比猪好得了多少么?书儿,你没帮吟容,你做错了。”

络络素来对我极是尊重亲密,竟不曾如此大声跟我说话。我一时怔住,说不上话来。

吟容忙道:“这个不怪书儿姐姐,她有劝过苏公子,只是,只是公子有她的打算,执意不肯听书儿姐姐的。”

络络怒道:“苏勖这人,还是不是人呢?”

我叹口气,道:“吟容,你既入了汉王府,怎又会在称心公子身边?”

第三十九章求佛(上)

吟容低头道:“公子送我去汉王府的目的,姐姐应该早知道了吧。”

我点头。苏勖想用吟容来分化汉王和太子。把称心喜欢的女人送给汉王,称心看见了,自然会心生嫌隙;而称心心生嫌隙,便是太子心生嫌隙。

只不过,苏勖这个目的肯定是没能达到。

果然,吟容的脸上,挂下两行清泪,道:“我跟了汉王半个月,果然见到了称心公子。可称心才赞了一句说我漂亮,汉王就把我转送给称心公子了。”

恋花轻轻呼一声“天!”

络络却也已气得柳眉倒竖,嗷嗷叫道:“哪来那许多不要脸的人!”

我心里有些寒。苏勖自然知道了自己分化计策已然失败,随即又开始利用吟容来对付称心。这个计策,倒也成功。

络络却还在怪我:“书儿,你当时知道苏勖要送走吟容,便是抢,也该把她抢回来的。”

我苦笑道:“苏勖不听我的,我又怎抢得回来?”

络络道:“你抢不回来,可以告诉我,我去抢;再不成,我们把吟容约出来,留在你家或我家里,再不放他出来,还怕苏勖到我们府上闹去?”

络络说得虽是无礼,倒也是实话。当时我如果硬要将书儿带走,苏勖虽是心肠冷硬,但要说到从我手里抢人,大约还是做不出的。

月下迷蒙的温柔,彼此亮如星子的眼眸,秋千架下的吟唱,只怕,也不是他说放就放得开的。

在我面前,他多少还在保持一点他的君子风度吧!

那么,我难道真的错了?错在不坚持?

我当时对吟容说:我已经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吗?

如果吟容真是我妹妹,我可能放任苏勖这样去安置她吗?

难道我的心,也是很冷,很硬的?

除了我的吐蕃,我的回家的梦想,对于这个时代的所谓姐妹,我到底有多少真实感情?

我站在那里,一时僵住。

吟容已经失声哭了出来。她握住络络的手,泣道:“络络小姐,不能怪书儿姐姐,是吟容生来命苦!去汉王府,也是我自愿的!公子要我去,我自然该去,该去!”

吟容伏在络络的肩上,哭得如带雨梨花。

络络的眼睛红了。

恋花更是拿了帕子,为吟容擦了眼泪,然后再去擦拭自己不断滚下的泪珠。

“你下面打算怎么办?”我轻轻拍了拍吟容的肩,心里居然涌过愧疚。我是有责任的,是么?我是有责任的。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我似乎已经失却了最原始的道义之心。我在帮别人的同时,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我根本就是把自己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他人的所有悲怒,被我当成了电视剧里的演义,而不是真实的血腥。

吟容抹着泪道:“我能怎么办?称心既然被抓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自然回去找公子去。”

络络点头道:“也好。你帮了苏勖这么大忙,他也该有些感激之心了。”

吟容道:“公子曾说过,事情成功之后,会给我一个名份。”

络络抱住她的脸,道:“好,如果他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我走向前,迟疑好一会,才道:“吟容妹妹,我建议你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等事情平静下来,再去找苏勖吧。”

称心被抓,苏勖够胆在这时候就把吟容收到自己府里么?我实在没把握。最好的估计,也只是苏勖把吟容偷偷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收房。

可惜,吟容此时已听不得我话了。她道:“哦,可我已经许久不曾见他了,这几日,他又瘦了好些,我一定得回去看看他再作打算。”

回去看看苏勖倒也无妨。只不过,我怎觉不出苏勖变瘦了?只怕是情人心头事吧!

第三十九章求佛(下)

我暗暗叹息,道:“也好。但你记住,见了苏勖一面后,便先找地儿避一避。——不然你可以找东方清遥,在他那里住一阵子。隔几天,我自然也要回去住的。那时,我再帮你筹划将来之事。”

事情总不会那么简单。苏勖的心思深密,谁知道他下一步的棋是什么?吟容此时留在他身边,只怕依旧会成为一枚棋子。只是这话却不好对吟容说,连对络络也解释不清。

相对他们而言,我是不是太复杂了?

我幽幽叹气,望向窗外,却见车夫打扮的东方清遥正沉默地在窗外看我,目光里居然有丝担忧。

我慢慢走出去,微笑道:“清遥,你刚才哪去了?”

东方清遥凝视我半晌,道:“我么,看到苏勖带了一群官兵藏在附近林中,又看那群异族人帮你,便知道不必我出手,所以就坐在一旁看看热闹。”

络络走了出来,恨恨道:“便是不理我们,也得担心一下会不会误伤到书儿啊。你也够黑心的。”

东方清遥轻轻叹息道:“书儿,看来很会保护自己的。”

我一怔,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而来。

东方清遥转身向前走去,风中若有若无地飘着几句话:“你的眼神,为什么这么悠远?悠远得让我觉得你都好遥远。又太过了然,了然得让我觉得心慌。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该沾惹的吧!”

我顿了顿脚步。他,认为我在凭着自己的聪慧搀合进了政治?

我只是想文成公主入藏而已。

我叹了口气,还是没法子跟他解释。

一回现代,我和清遥,相隔千年。什么样的感情,可以在千年之外延续?

从此再看不到这个男子,我也会想他吧?我的鼻子忽然酸酸的,怅然一片。

吟容正拭泪和我们告辞,恋花一直握着她的手,直到吟容向她点头作别,又送出了几步,方才松开。

这个恋花,心肠真是柔软善良。不知道什么样的贵家公子,会娶着这么个惹人怜爱的小娇娘。

有了这么一段事情出来,我们心情自然再也好不起来。络络和恋花见了那贴金的大佛还惊叹一番,可比起二十一世纪那些凌架于半山,由现代机械铸就的青铜镀金巨佛来,这所大庙里的大佛只是小儿科。我匆匆看了几眼,丝毫没觉出什么特别来,——只觉得那佛身上镀的真金,似乎比现代的大佛要亮许多。莫非那时用以佛身装金的黄金,要比现代纯净许多?

但磕头下去时,我还是很诚心地向那金身的佛祖祈求,祈求能让络络顺利当上文成公主,让我顺利回到我的时代。

佛祖咧着嘴笑着,慈悲而欢喜的模样,却不知有没有听见我的话。

络络只是跪下磕了几个头,也没听她有没有求过什么话,便站了起来,围着大佛看了一会儿,就跑到一旁去,两眼水汪汪的,脸上恨恨般不知在想些什么。多半与受苦的吟容和枉死的琴心有关了。

恋花却很虔诚地跪在一旁,垂着秀雅的眼帘,长长的睫毛颤抖着,默默祈祷了好久。直到我站起来好一会儿,她才睁开了眼,眸光更是纯净明澈,如藏在大海深处的绝世明珠,令人见而忘忧,怜而生爱。

她的鼻翼微微皱着,漾着春水温和澄透的微笑,道:“我求了佛祖,让那位琴心姑娘能在天上和她的情郎相聚,让吟容能和苏勖团圆,让姐姐和东方公子早成眷属,让络络早日找到她的如意郎君!”

络络笑道:“我才不要找如意郎君,我只要和你们两个伴着,快快乐乐地过着一辈子。这个如意郎君,就留给你自己吧!”

恋花的脸顿时红了,嫣然如玫瑰一般。

这两个女孩儿真是好。有我的帮助,络络一定会成为吐蕃的王后,史载她的婚姻虽不是很长远,却极得吐蕃人的爱戴,算得是名垂青史了;而恋花呢?这个开始并不起眼的女子,却有着越来越引人注目的纯真和善良,如山间幽兰般吐着洁净的芳香。

不知,最后是什么样的蝴蝶,会恋上这最娇美的兰花一枝?

旁边亦有人求签起课的。而我自入唐后再算不准自己的命运,故而久不用八字推算自己或他人的命运了。

只怕算的好了,将来不能实现,白白空欢喜了一场;算的不好,若不准时,又白白操心了一场。

第四十章后宫(上)

因出宫久了,又惹了些事来,我们也不敢多耽搁,略参观了一回,便动身返宫。东方清遥虽是恋恋,却也只得又戴了斗笠,送了我们回宫。

宫门口,东方清遥有些抑郁神色才淡了许多,微微笑着道:“书儿,你很快就会出宫了,是不是?”

我点头道:“那是自然。”

东方清遥唇角扬过一丝笑意,赶了车扭头而去。不知怎的,我觉得他的笑容里,多少有些苦涩之意。他只是很疼我,什么也不忍心违拗我,却不是不聪明。我做的事情,早超出了一个普通女子所能企及的范围了。

忽然有些冲动地想拉住他,告诉他,我只是想回家。

但络络正拉我的手,带着些暧昧的笑意,道:“他走啦!姐姐是不是跟了他去?”

我有些羞恼地拧她胳膊,络络却跑得飞快,一路格格笑着;恋花在身后气喘吁吁道:“等等我哦,书儿、络络!”

我们换过衣衫回到风华院时,早已过了正午。

剪碧和络络的丫环正在院外的柳荫下徘徊,不时伸出头来探望。一时见我们三人跑过来,低低欢呼一声,已围了上来。

只见两人脸上俱是红扑扑的,额上鼻尖,渗了许多细密的汗珠。

“书儿小姐,络络小姐,娘娘问过你们几次了,又到徐才人那里探过,知道你们没去,很有些生气呢!”剪碧瞧来很是担心的模样。

恋花惊呼道:“啊,淑妃娘娘知道了?完了,这次一定会骂死我们了。”

络络用帕子擦着汗,道:“骂就骂呗,反正已经出去玩过了,给骂一顿也不亏了。”

我微笑道:“娘娘不会怎样狠骂我们的。皇上把我们给了她照管,我们出宫之事如果闹得大了,给皇上知道,她也有不是。自然多半会帮我们隐瞒下去的。”

我回头问剪碧:“皇上没来过吧!”

剪碧道:“刚吃了饭就过来了,没说两句,长安令有急事求见,立时去了,倒还没顾得上问起三位姑娘哩。”

我一怔。这个长安令,倒也性急。

再一想,迟则生变,长安令既肯公然帮助苏勖拿人,自是忠心不二的魏王一党,抓到了太子心腹的把柄,自然要尽快将事情上达天听。若不及时上报,太子一插手,或是有了其他准备,只怕就晚了。

不知李世民会如何处置此事。但我估料,这一局,魏王是赢定了。那一位相貌绝美的少年,只怕已经黄泉路近了。

我们三人蹑着脚步,缓缓步进风华院,一眼瞥见杨淑妃正以手支头,歪在窗下榻前,阖着双目,似已睡着了。宫女们甚少,只一个拿了拂尘立在杨淑妃身后赶虫子,另一个跪在地上给杨淑妃锤着腿,却有气无力的,细看去,分明正打着瞌睡。

正要悄悄绕过去,杨淑妃呻吟般地吐了口气,道:“三位姑娘,这边来。”

杨淑妃并未睁开眼睛,但这里能让杨淑妃称作姑娘的却只有我们三个了。如果不是她吐字散漫却极清晰,我几乎以为她是在说梦话了。

面面相觑片刻,我们只能慢慢挪了进去。

香炉里依旧是清新的香料,香烟缭绕,萦画着如丝如缕的淡烟,一圈一圈向上卷着,然后化作细细的芳香,消逝。但在这令人困顿的夏日午后,这细微的芳香所能起的作用,却极是有限了。

杨淑妃有些无奈似地叹了口气,问道:“外面很好玩么?”

络络咕哝道:“当然比宫里好玩多了!“

我忙道:“听说庙中大佛极是灵验,所以我们也去求了几签,淑妃娘娘身子弱,也给淑妃娘娘多磕了许多头。”

杨淑妃道:“只是求了求佛么?”

杨淑妃能在宫中立足这么多年,又生有吴王李恪那样英明神武颇肖李世民的皇三子,自然有她的根基与班底。国破家亡,委身新朝之君,她的城府与智慧,也绝不会如她外表那般柔弱。何况李世民匆匆而去,杨淑妃不遣人去打听底细才怪。算来她应该早知我们与称心冲突之事了。

我低头道:“我们无意遇到了太子府的一个少年,闹了些不愉快。”

杨淑妃的那似蹙非蹙的细细眉儿挑了一挑,眼中漫漫涌过茫然般的雾气。

“哦,太子,是未来的国君。你们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一点。”杨淑妃立起身,用手绢隔了,轻轻揭开香炉的青铜盖儿。

宫女们忙将香料盘儿递了上去。

杨淑妃用她依旧光滑如玉般的纤纤手指拈起两块,置入香炉之中,又用火拨儿拨了一拨。氤氲的烟气腾腾蒸起,掩得杨淑妃的面容都看不真切。

袅袅烟气中,杨淑妃的声音也有些缥缈,如叹息一般:“我的恪儿,也该回来了。”

第四十章后宫(下)

也许是因为提到了太子,杨淑妃终于忍不住提起自己的儿子了。

皇三子吴王李恪,声名甚佳,也深得唐皇欢心。此时正奉旨巡边,探查着大唐朝日益稳固的大好河山。

这又是一个传奇一般的皇子。后世的许多人都说,如果是李恪当上了皇帝,武则天之事,是万万不会发生的。

可惜,李恪,是隋炀帝的外孙。

杨淑妃柔弱的面容终于在烟静火熄之后显露出来,带着一丝温柔笑意,道:“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看到他了。”

她的眼睛从我们脸上转过,如丝缎般安静柔滑。转到我时,微微顿了一顿,低头一笑,柔媚自生,我见犹怜,再看不出是个将近四十年的中年妇人。

这种眼神,显然有所意味,我却迷惑了好久,也解不过她的意思来。

杨淑妃却回了头,道:“我却乏得很了,回卧室去躺躺。你们且预备着,见了皇上,有什么便说什么,皇上甚是纵爱你们,想来也不至责怪。”

宫女们忙为她掀开帘儿,让她懒懒踱了进去。

丝质的绸裳垂在地上,拂着淡翠的轻软宫绦,飘浮摇曳在朱红的地毯上,映得那绝色的迟暮美人,更是飘逸生姿。

她叫我们有什么便说什么,却是出乎我的意料。杨淑妃显然是打算必要时让我们出面指证称心公子的恶行了。

我思考片刻,便已明白了。她的恪儿快回来了。

有着这般母亲,和李世民那般父亲的吴王李恪,想来也必是俊美聪明的吧!对于俊美聪明的儿子,母亲想来也寄予相当的期望吧!这个幽雅美丽的女子,终于也不能免俗,卷入了夺嫡之战。

可惜,再俊伟非凡的孩子,也抵不过亡国后裔的悲惨命运。

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吴王,我不觉得有些同情。

可惜,我只能在一旁看着,看着一切悲剧的发生,做一个历史的旁观者。

忽然就悲伤起来,继续在大唐呆着,目睹一切美好的事物毁灭,分明也是种折磨。那种悲伤,把络络向吐蕃王后靠近了一步的喜悦都冲淡了许多。至于称心,在我见到他那突然出现纯朴干净的眼神之后,往日对他的恨怒厌恶居然消散了,以至他被抓后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欣喜了。

回到房间,早已饥肠辘辘,三人没顾得上大家闺秀的形象,将宫女端上来的饭菜一扫而空,才长舒一口气,相视大笑。

然后恋花低声问道:“两位姐姐,你们说,这次皇上会怎么处置那个称心公子?”

络络道:“能怎样处置?太子必然会出面保他。顶多给打几下板子,再把动手杀人的那个给砍了,最后还不是放了?”

恋花有些不平地哼了一声,道:“那个琴心,看来好生可怜。哦,他们恩恩爱爱的两个人,就这么着都没了。”

宫女已将盘碗撤了。恋花把在庙会里买的那对陶土老人取了出来,趴在桌上,抚摸着老太太额上菊花般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