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苏柳就在客栈外遇见了慕瑄。慕瑄刚刚从药铺回来,手里拎着三副装好的药材,披着一身霞光,英气勃发,身后偷偷跟着几个怀春少女,对他挤眉弄眼、指手画脚。

  慕瑄看见苏柳,便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苏姑娘早啊。”

  苏柳也朝他打招呼:“慕公子好早。张公子怎么样了?”

  “昨晚服下药后便好了许多,只是半夜醒过一次喝水,我走的时候他还在休息。”

  “腹泻会体虚,多让他喝点温水,这两日最好只吃点清淡的粥,切忌辛辣的事物。”

  “记住了。我这就去跟厨房说说。苏姑娘这是要出去?”

  苏柳点点头:“镇上还有几个人家需要去复诊一下。我中午回来会再来看看张公子。”

  “好。”

  苏柳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身过来朝慕瑄道:“慕公子,煎药你直接吩咐厨房就行了。”

  慕瑄愣了一下,笑道:“好的,多谢。”

  

  苏柳今天上午要去俩个地方。第一处是吉祥街上的张春花。张春花五十来岁,常年患有痹症,关节处红肿胀痛,每逢阴雨天气更甚,胀痛连筷子都不能举。苏之退给她看诊时,便告之此病只能靠养,不能根治,开了几副独家的方子,并配以乌头、麻黄、芍药、甘草、蜂蜜等,让她好生回家调理,果然这几年复发的症状明显减少。苏柳最近看医书,读到以前有人用熏洗疗法治疗关节肿痛,钻研了一阵,发现修改几种药材,也可针对痹症,便想给张春花试试。

  这会儿张春花坐在自个院中,院门敞开,晒着太阳,手里还缝补着什么东西。一见苏柳过来,便高兴地道:“我说今天一早就见着喜鹊了,原来是小苏大夫要来呢。”

  苏柳弯着嘴角:“张大婶在忙什么呢?最近还好吗?关节还疼么?”

  张春花从阴处端了个条凳出来,擦了擦,示意她坐:“最近天气挺好,所以关节也没什么炎症。只是我幺儿快娶媳妇了,我赶着要给他做几件新衣裳,觉着双手有些发麻。”

  苏柳看张春花手中果然有一匹大红的布料,便道:“原来是喜事将近了呀。恭喜张大婶啊。不过也别大意,别太操劳,凡事还是省着得来。”

  张春花答应道:“恩,这个我晓得。呀,小苏你过来帮我个忙。来帮我把这线穿一穿。我这眼睛不行了。”

  苏柳坐过去,对着太阳眯着眼,瞅准针孔穿过去。张春花喜滋滋地接过来:“哎,这人老了就是不顶用了,我瞧着就是好几个孔,怎么都对不准。还是年轻人厉害。”

  “可您这几十年的绣工可比我厉害多了。”苏柳笑道,“张大婶,您先别忙活这个了,我给您号个脉,复查一下。今天我还带来个新方子,给您试试。”

  “对对对,瞧我只顾着穿针引线,正事都给忘了。”张春花站起来拍拍衣衫,“走进屋去。”

  苏柳走进屋时,生生被吓了一跳。屋里堆满了红色的大大小小礼盒,除此之外,还有好多布匹、崭新的家具、炊具,甚至还有婴儿的尿片、肚兜,都用绳子捆好垒成一摞一摞的。张大婶忙解释道:“老幺要结婚了啊,所以多准备点东西。”

  “可是,这也太多了点吧。”

  “哎,”张春花一屁股做下来,熟练地伸出右手,让苏柳给她号脉,叹气道,“说是要嫁儿子也差不多了。准媳妇是个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也不知道我幺儿是看是了她哪点,不能缝也不能厨,只会成天到晚病怏怏地坐在美人靠那里瞧书,连个帕子都没见着绣过。走路轻飘飘地,看那屁股我都担心以后能不能生出儿子来。”

  苏柳的心跳随着张春花的脉搏一下一下打鼓,又听见张春花道:“你说我守寡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拉扯大我幺儿,现在娶个这样的媳妇,怎么照顾我幺儿。虽说是要好好教导一下,可我这个做婆婆地也不能整天给她脸色看,所以只能结婚前就把这些都准备齐全些,免得我幺儿婚后受委屈。”

  苏柳不知道如何接话,号完脉道:“张大婶别担心,您现在身体情况挺好的。就按我爷爷以前给您开的方子,一天喝一次就可以了。”

  张春花顿了一下,终于从她幺儿喜事中回过神来:“好的。我一直都按着苏大夫的叮嘱用着药呢,我幺儿天天都给我熬药。”

  苏柳从包里取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熏洗疗法的配方和用法,交给张大婶:“这是我新理的一个方子,外用的。您按照这个方子上写的,用海桐皮、桂枝、海风藤、路路通、两面针各30克,用水煎后,对胀痛的关节进行热敷,每日一次,每次半个时辰,这样使药性从皮肤直入病所,可以更好地祛风散寒,舒筋活络。”

  张春花喜滋滋地接过方子:“小苏大夫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这外用的药汁就让我媳妇给弄了。”

  苏柳张了张嘴,终于想出一句话:“那张大婶可以享天伦之乐了。”

  张春花笑眯眯地送苏柳出门,见苏柳弯下腰肢收拾了药箱,一头乌黑的秀发在阳光下反射着白光,一两缕柔顺地散落在白皙的脖颈,不由赞叹道:“小苏柳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今年也快十七了吧?可有相中的人家了么?”

  苏柳抬起头来,不好意思道:“张大婶,这事……我还想多陪陪我爷爷。”

  “我要是苏大夫,我也舍不得这么乖的孙女,漂亮、懂事又孝顺。”张春花又道,“谁家要是娶到小苏柳,可真是有福气。”

  “张大婶就别取笑我了。”

  “好好,不说了,”张春花笑容满面地打住,又似乎是不经意地提起:“我有个表妹在你们镇上,前两天她侄子来了,叫张松,也是个斯文的读书人呢……”

  张松?

  “我听说张松陪我表妹前两天来看诊的,或许你们还见过呢……”

  张松!

  苏柳的眼前立马出现了这样的画面:张松别扭地搓着手,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对着苏柳,羞涩道:“好、好巧啊,你说、这这、是不是缘分、分呢?”说罢温柔地低下了头,有一种不胜凉风的娇羞。

  苏柳脑袋轰一下大了,她忙辞别张春花:“张婶,我今天还赶着去看别的病人,就先告辞了。”

  张春花以为苏柳少女羞涩,便见好就收:“那我也就不留你了。六月初六我幺儿喜事,你记得叫你爷爷一块来啊!”

  

  辞别了张春花,苏柳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这两天过得有些奇怪,先是爷爷要给她说人家,然后骆小妹见着生人便开始思春,今个遇着张大婶,也是红红的喜事。周边的人似乎都开始和“情”字沾边。医书上说,春天草长莺飞、万物复苏,因而猫叫狗奔,动物开始为下一代做准备;而现在眼瞅着已经初夏,莫非夏季便是人的专属发情期?

  苏柳为自己突然蹦出来的想法下了一跳,要是爷爷知道,肯定又会略带责备地说,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可以想这些?从小到大,爷爷虽不像别的人户,只叫女子守着闺阁,深深庭院中绣绣缝缝,但在教养、习惯方面,却一点都不含糊。苏之退的原话就是:女孩子就应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他的意思是,在事情方面,可以没有男女之别;但是在对待事情方面,女孩子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苏柳一定要清楚。苏柳小时跟一帮子孩子玩耍,一群男孩比试着从高处的假山往下跳,小苏柳便也傻呵呵地跟着比,跳下来没站稳,蹭破了皮,哭着小花脸回家。苏之退见着又好气又好笑,他说:“柳儿,我平时都怎么跟你说的?女孩子怎么能没有女孩子的样子呢?”

  小苏柳揉着红红的眼睛,忍着伤口的疼痛,问:“那什么是女孩子的样子呢?”

  苏之退反问道:“你们一起玩的时候,你看看别的女孩子是怎么做的?”

  小苏柳歪着头想了想,道:“她们胆子小,都在一旁站着,没去跳。”

  苏之退乐了,敲敲烟杆。

  小苏柳明白似的,道:“爷爷我知道了,我以后也不跟小虎子他们一起跳了。”

  “不对。”苏之退笑眯眯地摇摇头,“爷爷不是这个意思。”

  小苏柳疑惑地看着苏之退。

  “男孩跳得,女孩也跳得。但是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要优雅、得体、大方。”

  小苏柳更加疑惑了,从一人多高的假山上往下跳,怎么才能优雅、得体、大方呢?

  苏之退摸摸苏柳的头发,笑道:“爷爷明天教你轻功。”

  后来的事情便像苏柳预期的那样,当她卧薪藏胆一段时间后,某天在墙头下巴微抬、双手一展,轻轻一纵身,微风扶起她的衣袂,继而脚尖点地,漂亮转个身,周围的小孩都看傻了眼。

  “苏柳苏柳,”胖墩墩的小虎子第一个回神过来,兴奋地抹了一下鼻涕,崇拜地问道:“你好厉害!这叫什么?能教教我么?”

  小苏柳略点下头,表示收下这个奉承,然后老成道:“这叫女孩子有的样子。”

  小虎子愕然。

  苏柳叹气地摸摸小虎子的脑袋:“可惜小虎子,你是个男孩子。”

  苏柳回家把这段出风头的事情讲给苏之退,苏之退听后,欣慰地点点头,脸上绽放着笑意,眼神却飘向窗外,夜色如墨,晚风微凉。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什么时候才将我的文放出来啊。。。。

☆、桃花(1)

  “小苏姐姐!小苏姐姐!”一群孩子的欢快叫声打断了苏柳的思绪。她抬头一看,不知不觉中,已走到镇上的桂元堂,也是她第二个目的之所。桂元堂是双堂镇的孤儿院,苏柳有空都会来看看,每次都是义诊。前段时间有个叫晴霜的孩子患了水痘,院里很多孩子也被传染上,苏之退在白龙镇看诊走不开,苏柳便一个人留在这里,又是熬药又是敷药,忙得够呛,呆了小半月才回家。

  堂里的李婶迎了出来,接着一群七八岁的孩子也热闹地围上来,叽叽喳喳地汇报着最近的情况。苏柳从药箱里掏出一把糖来,分给孩子们,又跟李婶聊了聊孩子们的身体情况,叮嘱夏天别太贪凉,一场忙碌下来,日已中天,便告辞李婶,往客栈走去。

  路上,苏柳七七八八地听说了这么一件事儿。

  说是前两天镇上来了名外地男子,一身白衣,玉山挺立,风度翩翩,气度非凡,走大街上过,下到十三岁懵懂少女,上到五十岁抱孙子的大娘,都目不转睛、口水滴答,恨不得将眼睛盯在此人身上。

  一时有自尊心受伤的冲动丈夫,假装不经意地以一百米冲刺的速度撞向白衣男子,可人似乎身后长了双眼睛,轻轻一侧身,冲动的丈夫没来得及刹车,当场摔了个狗啃屎。

  白衣男子惊诧万分,好心伸手去援助,可计划不如变化快,一个娇滴滴的“哎哟”声及时响起,地上平白如故多了个摔倒的黄衣少女,下一秒,白衣男子本应握住的男人的手,被一个娇小的手掌执着而用力的替换掉了。

  众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惊了,微风兀自吹起酒铺的招牌,张叔的茶叶蛋被煮得“咕咕”地翻腾起来。

  白衣人却一脸平静,略顿了一下,便温柔笑道:“姑娘抓紧了,我拉你起来。”

  这一笑天地失色,电闪雷鸣。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黄衣少女努力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娇滴滴地扭着身子,借力起来。

  “哇……”张叔手中八个月大的女婴终于忍受不住,一声哭啼,划破了空气的凝固。

  黄衣少女装模作样地拍打了一□上的泥土,低头做了个福,娇娇道:“多谢公子。小女子姓刘,单名一个朗。爹爹是双堂镇镖局的总镖头,刘常欢。”

  白衣人不动声色地从刘朗手中抽出手来,作了个揖,微笑着正要开口,突然一个灰衣人从一旁闪现出来,在白衣人耳边如此这番一般。

  众人一愣,感情大地可真是我们的母亲,今天亲眼见着地上生出了第二个活人。

  白衣人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灰衣人一步上前,朝刘朗道:“牛郎姑娘,我们有急事,先走一步。”

  众人一阵窃笑。

  黄衣少女顿时白了脸,大庭广众之下生生被人叫错了性别,却眼睛瞅着白衣人,急急更正道:“小女刘朗,不是牛郎!“

  灰衣人回首:“抱歉,在下非本地人,发音不准,还望牛郎姑娘海涵。就此别过。”

  说罢,与白衣人,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