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公子……这是何意?”

  “纵使心比天高,奈何命比纸薄。”一声叹息。

  “慕公子……此话怎讲?”刘朗有些着急。

  慕瑄眼里温柔不再,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苏柳,又一脸忧郁地看了看刘朗,欲说还休地侧过脸去,悲悲地叹了阵气,又抬眼看了看刘朗,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也罢,说与你听也无妨。”

  一张俊脸上愁云密布,慕瑄低低道:“我从小身患绝症,有仙医问诊后叹息:此症无药可救,注定活不过三十。”又顿了顿,语气更是低沉不堪,“除此之外,还命中注定克妻。”

  刘朗一惊。

  “我父母自然不信,三岁时,便与好友之女定了娃娃亲,谁知那女孩生下来,不足岁便去了。”

  刘朗一愣。

  “十三岁时,父母给定了一门亲,谁知一个月后,那女子便溺水身亡。”

  刘朗的表情有点僵。

  “十五岁时,媒婆给说了个亲,说是对方女子命硬,不料十天后,那女子莫名癫狂,管青蛙唤王子。”

  刘朗说不出话来。

  “十八岁时,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孩跟我告白,不料三天后,口吐白沫而去。好好一个姑娘,走得时候,面黄肌瘦,形容枯槁,面色惨白,如同妖孽,大嘴空空张开,舌头猩红,伸得长长的……”

  “慕公子!”刘朗一脸惨白。

  慕瑄适时收住,做深沉悲痛状:“父母为我操碎了心,请了无数高人,却都摇头而却,至此以后,再无人敢与我说亲,我也不忍心再残害无辜人家。”

  说罢抬起希冀的眼睛:“反正慕某人早已身背数条人命,看破红尘,若姑娘不嫌弃,权且一试也无妨。”

  刘朗一个蹦跶跳起来,结结巴巴道:“慕公子,年纪轻轻,何出此言,刚才,我只是开玩笑而已。”

  石头在一旁不明所以:“小姐,您不是当真的么?还让我们带着捆绳……”

  刘朗一个爆栗扣在石头脑袋:“你还多嘴!赶紧备轿!”

  刘朗略微欠身,语气急速:“慕公子,青山绿水,后会无期。”说罢,带着一群人,三步做两步,匆忙离去。

  

  苏柳觉得自己就像是看了一出戏,痴心女有备而来,薄命郎道破真情,继而剧情翻转,薄命郎满怀希冀,负心女绝尘而去。而更让人意料不到的是,看戏的同时,她居然还在剧中客串了一个小角色,晕晕呼呼的同时似乎又有点不过瘾的感觉。

  哪里不过瘾呢?她继承白龙镇的八卦传统,想了想,觉得如果痴心女最后没有离去,两人你侬我侬,双双把家还,最后还生了个儿子,便皆大欢喜了。可人算不如天算,薄命没有克死妻子,却生生把儿子克出了龙阳之癖,所爱的偏偏是自己英俊潇洒的父亲……痴心女捶地喊天:苍天无眼,你还不如克死我啊……打住!

  苏柳及时的收住思绪,暗暗自责一番,这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暗自把爷爷的名言“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运转一周天,默默给自己敲一个警钟。

  慕瑄自然不知道苏柳心中的一番想法,他只见苏柳略微有些走神,双眸凝注,像含住一双清泉,模样颇有些可爱,突然不忍心打破这片刻的宁静,便拂了拂衣袖,不做声息地同她一直坐着。窗外柳树垂下丝绦,蝉鸣阵阵。杯中茶水已凉,刘朗一群人走后,涟漪慢慢归于平静。想着刚刚一场闹剧,他不觉好笑,轻轻道:“刚刚……实非得已,还望苏姑娘不要计较。”

  “啊?哦。不打紧,”苏柳回神。“慕公子不用客气。”

  “有没有吓着?”

  苏柳摇摇头,心中只觉得不过瘾,不留神,一句话出溜出嘴边:“只觉得没看够。”

  慕瑄一愣,复而笑笑:“原来苏姑娘喜欢看戏。我倒知道有处看戏的好地方。有空了带你去瞧瞧。”

  苏柳不好意思,忙岔开话题:“那刘朗我倒是听说过,镖头刘常欢的千金,做事豪爽只是差些妥帖。还望慕公子不要跟她计较。”

  “那是自然,难得苏姑娘还为她说好话。”慕瑄摆摆手,云淡风轻,“如果无妨,苏姑娘叫我慕瑄便好。”

  “这……也行,名字而已,你叫我苏柳也成。”

  “苏柳。”

  “啊?”苏柳明白过来,咧嘴笑笑,“慕瑄。”

  慕瑄笑。

  苏柳又问:“刚刚你说那些,都是骗人的吧?”

  “哪些?”

  “绝症、克妻。”

  “你看我像有病的人么?”慕瑄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

  “自然是不像。”

  “你可以帮我号脉看看。”慕瑄伸出了右手。

  苏柳觉得好玩,果真伸出手,搭在慕瑄的手腕处。脉搏一跳一跳,强劲有力,苏柳忽然察觉到什么,眉毛紧锁,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慕瑄你……”

  还未说完,慕瑄已缓缓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毒发

  苏柳看着眼前之人,觉得有点棘手。

  张仪负手立在床边,一脸焦灼。

  慕瑄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月光皎洁的洒在他脸上,衬得他俊朗的五官更加立体。只是此刻,他双目紧闭,浓眉紧锁,额角有细细汗渗出,似乎在忍受身体的剧痛。

  从中午到现在,他一直昏睡,未曾醒来。

  苏柳给他号脉,只觉他脉象有异,时而强劲、时而虚弱,有一股低低的气息游走不定地穿梭于五脏六腑间,却探不出具体病因。

  苏柳不敢贸然给他用针,嘱咐张仪去药铺拿了些药,熬了碗止痛无害的药,暂时给慕瑄喂下。

  她抬头望望天色,明月高升,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却也不见慕瑄醒来。心中有些不安,将张仪拉至一边,问道:“之前有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过?”

  张仪摇摇头:“从未。”

  苏柳锁眉。

  张仪又道:“只是公子十岁那年,似乎也昏睡过一日。只是庄里请了许多大夫,我当时年纪也小,不甚记得清楚。”

  苏柳的表情加深了一份,垂眸看了看沉睡的慕瑄,浓密的睫毛遮挡住眼中的思绪。半晌,她缓缓道:“慕公子,怕是中了毒。”

  张仪一惊,道:“这……”

  苏柳的表情有些严肃:“张公子,若不能知晓实情,即便是神医,也束手无策。”

  张仪不语,踌躇度了几步,转身道:“苏姑娘,实不相瞒,我家公子,确实身重奇毒。”

  苏柳等着张仪继续说下去。

  “我三岁被抱至慕阳山庄,一直跟着公子。但在我印象中,公子那时起,便身重此毒。我自幼无父母,而公子双亲去世也甚早,自小由老庄主慕衍清——也就是公子的爷爷抚养长大。因童年经历相似,众多侍从中,公子与我格外亲近。我年少时曾向公子打听过此事,而公子小小年纪,便对此事讳莫如深。”

  “我也不便再加追问,况且当时公子与常人无异,事情也渐渐淡去。然而公子十岁生辰那年,突然晕倒,惊动了山庄上下。老庄主尤其担心,悬赏重金,召集天下妙手神医,以求解除公子之毒。有不少人被重金吸引而来,却负手叹气而去。我那年时十一岁,只记得,最后有个云游的老和尚,与老庄主详谈甚久,最后留得一副药方,空手归去。”

  “那可是解药?”苏柳问。

  “自然不是,只是暂且抑制毒性的权宜之计。公子服下解药,不久便缓缓苏醒。老庄主却似一夜苍老好几岁,待公子身体复原后,便更加严厉地督促公子强身练武,还将山庄祖传宝剑华阳剑,交予公子。公子醒后越发少年老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从未言苦,更从未有一天间断,终于在十六岁中秋之夜,练得华阳最高境界第八式——日月风华。至此老庄主才欣慰地松了口气。”

  “说来也怪,至此十年中,此毒再未复发过,大家都暗自庆幸。但半年前,老庄主身体一日如一日,又始终担心公子的毒,吊着一口气,让公子出庄云游,希望能找到解毒的良方。所以才有幸在这里遇着了苏姑娘。”

  一席话毕,夜色深了几分。清辉如霜,蛐蛐蟋蟀的鸣声从远处传来,显得室内格外静谧。苏柳觉得月光有点冷,便起身关了窗户,拨弄了几下油灯。灯芯“哔啵”一声响。

  苏柳觉着自己一介山野村妇,只在折子戏里听说过这些曲里拐弯的故事,未曾想现实中,果真有这样的事情,一时脑袋有些发懵。

  苏之退曾告诉她,医术与毒术犹如一个人的手心手背,用好了是医,用歹了是毒,故而教她医术的同时,也传授了些毒术之事。而苏柳从小对毒术颇为灵通,她只是直觉慕瑄是被下了毒,却没想到结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苏柳沉吟几许,问道:“关于此毒,张公子还……”

  张仪上前一步,拱手道:“苏姑娘,我家公子如今昏迷在床,事关重大,我岂敢有所隐瞒。只是公子从小性格坚韧,即便是十岁发病时痛苦难忍,也未曾见他言苦一句,醒来之后,更是只字未提,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那和尚的药方呢?”

  张仪摇头:“那药房只能用一次,复用时,不但不能减轻,反而加速反噬。老庄主早已将其销毁。”

  苏柳心中一沉。她十六年来接触的疾病,均没有超出后山草药能治愈的范围,无非是张家的大婶偷吃闹坏了肚子,或者王家的小孩贪凉患上了风寒,鲜有中毒只说。而听张仪此言,慕瑄所中的毒非寻常之毒,毒因不明,解法不知,连高人都束手无策,更何况小小白龙镇的苏柳。

  余光扫过床榻的人,额头光洁,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似乎还残留着一抹初见的笑。中午的光景历历浮现,言笑晏晏的慕瑄,还温文尔雅地与自己品茶,此刻却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一言不发。苏柳有些心慌,自己身为大夫,却只能眼睁睁地站在一旁束手无策。

  她想了想,走上前去,替慕瑄捻了捻被角,又朝张仪道:“张公子,我学识浅薄,确实暂时也无从医治慕公子。”

  张仪眼中闪动着不安。

  苏柳又道:“不过我爷爷深通医理,或许能帮着瞧上一瞧。他在隔壁白龙镇,若是前去请他来,一去一回,耗费功夫。今夜已晚,天明时我向骆大叔借辆马车,一早就出发。你看如何?”

  张仪连连点头,忙道:“有劳苏姑娘。”

  苏姑娘无奈地笑笑:“如今只得这样了。”又顿了顿,抿了抿嘴,道:“今晚我也在这守着吧。”

  “苏姑娘,这……”张仪欲言又止,“恐怕不大方便吧。”

  “好歹我也是个大夫,帮着照应着,你身体刚好,也不便过度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