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当真见了沈子期,二嫂,因为太过惊讶,竟是当场失态,抬手打了沈嘉礼一巴掌:“三弟,你——你——”

沈嘉礼冷不防挨了一击,下意识的险些抱头躲闪。从杏儿怀里抱过沈子期,他郑重其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再次重申:“二嫂,我哪能拿这种事情乱开玩笑?况且你细瞧一瞧,这不是我的儿子,又能是谁的儿子?”

二嫂张口结舌而又心神不定的笑了,还是觉得这事蹊跷——老三的嘴也太严了!养孩子又不是丢脸的事情,何必瞒的这么紧密?

二嫂不知如何对待杏儿才好,只能是敷衍着慰问了几句。在背人处,她问沈嘉礼:“孩子的娘,总得给个名分呀!”

沈嘉礼满面含笑:“那是自然,不过不必急于一时。我现在公事很忙,等闲下来了,摆酒热闹一次,也就够了。”然后他对二嫂伸出一根指头,压低声音笑道:“一口袋杂合面换回来的丫头,扶正不像话,就先这么含糊着吧!”

二嫂得知了此项奇闻——三弟的确是得了儿子,而儿子的娘又是三弟用杂合面换回来的——便心中蠢蠢欲动,亟不可待的回了天津,去向家人通报消息。

时光易逝,转眼间,沈子期便满了月。

沈嘉礼是个心虚的父亲,格外要虚张声势。满月酒摆在日本俱乐部里,请了八十桌客人——要是他愿意的话,满可以凑出八百桌来,然而现在毕竟不是个好时候,他得意归得意,得意忘形就不好了。

八十桌贵客,包括沈嘉义一家,趁此机会胡吃海塞;顺便恭维那被老妈子抱出来巡回展览的沈子期。宴席进行到一半,段慕仁的秘书过来了,替希公带来一副金项圈,送给小宝宝做礼物。

此事一出,全场轰动——希公的礼物,那还了得?各总署的督办们听闻此言,不禁悚然,再一次起身捉到沈嘉礼,不笑强笑的向他敬酒。沈嘉礼也觉着面上有光,他看一眼沈子期,看一眼酒杯,再扫视全场,忽然心满意足,觉得自己并没有白白操劳。不管事实如何,反正他有儿子了!

他预备投资似的花费十年二十年的粮食与衣裳,将沈子期养育成人;届时自己上了年纪,就可以坐在家中享些清福、干吃利息了!

第80章 夏日

沈嘉礼很快乐。

六月天,在一早一晚凉爽的时候,他带着杏儿和孩子,乘坐汽车出门游荡。

开车的人,是小梁。

这么四个人组合在一起,无论如何都好像不大合适,然而当事人们很平静。沈嘉礼抱着胖嘟嘟的沈子期,和杏儿一起坐在后排位子上,小梁在前方驾驶汽车,偶尔通过后视镜偷窥杏儿和孩子。

小梁没有什么嫉妒心,因为知道沈嘉礼不爱杏儿,而且没有亏待杏儿;杏儿不理睬他,那也纯属正常,平时也没有大姑娘肯理睬他。看着那个白胖娃娃,他感到了有趣——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当了爹,只是单纯的想要去摸一摸他。

沈嘉礼的心情也很恬然。手里抱着胖儿子,他觉出了踏实,同时又有一种奇妙的感受,仿佛自己是位老太爷,带着小梁和杏儿这小两口儿出来遛弯儿——这一对男女大概是相差了五六岁,小梁又有点孩子相,看起来正是般配。

沈嘉礼不打算赶走杏儿了,因为知道杏儿是真爱孩子。把沈子期放到杏儿的手里,自然是天下第一稳妥的。

杏儿抱着孩子,悄没声息的从南湾子胡同迁回了沈宅居住。沈嘉礼在里院腾出了一间房屋,布置齐备后分配给了杏儿母子。他的性子是很“独”的,可是杏儿年纪小,不多言不多语的,让他觉着尚可容忍。看在沈子期的面子上,双方也就如此共存下去了。

这天,沈子期在杏儿的怀抱中吃饱喝足,被沈嘉礼接过去抱到了院内。他似乎是很欢喜,在院内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张着没牙的小嘴嘎嘎乱叫。沈嘉礼捏住他那小肉包子似的拳头,放到口中轻轻咬了一下,心中很是愉悦。抱着这样一个娇嫩肥胖的、奶香四溢的娃娃,他真感觉自己是做爹了!

非常悠闲的逛到前院,院中没有旁人,只有小梁站在门口,正用一只脚撩那看门的小狗。忽见沈嘉礼抱着孩子出来了,他立刻转过身来招呼一声,又不错眼珠的盯着沈子期看。

沈嘉礼自从抱上孩子之后,心中生出许多父爱。如今看了小梁这副好奇胆怯的模样,他竟是走上前去,压低声音笑问道:“喜欢吗?”

小梁不会扯谎,低下头“嗯”了一声。

沈嘉礼腾出一只手,在小梁头上胡噜了一把:“狗东西,你才多大,成家的日子在后面呢!现在我忙,没有那个闲心;等将来安稳下来了,给你再找个黄花大闺女成亲。”

小梁倒是没想过要找黄花大闺女成亲,所以听到了这里,喃喃的也不知如何回应。偷偷扫了沈子期一眼,他鼓起勇气要求道:“老爷,我……我想摸他一下。”

“摸谁?”

“娃娃。”

沈嘉礼笑出声来:“行啊,摸吧。”

小梁抬起手,小心翼翼的在婴儿脸上蹭了一下。沈子期眨巴着两个大黑豆儿眼睛,对着小梁发笑。

小梁收回手,犹犹豫豫的,忽然又攥了攥婴儿的小脚,随即自己咧嘴笑了:“怎么这样小呀?”

沈嘉礼看了小梁的傻样,觉着怪有意思的。如果沈子期长大之后能变成小梁的模样,其实也不错。

小梁没受过高深的教育,知识仅限于认字和修理汽车;因为常年的生活在沈嘉礼身边,所以和外界的交往也是非常之少。对于人情世故,他只懂得最肤浅的那一层——讲礼貌,不惹是非。

他明知道沈子期是自己和杏儿的儿子,可是沈嘉礼事先说好了,是“借个种”。好嘛,平时吃着人家的大米白面,一点儿重活都不干,如今又睡了人家用杂合面换回来的大姑娘,说来说去都是占便宜,还好意思把自己的种要回去么?再说纵是自己敢要,老爷也不会给呀!

小梁对娃娃死了心,不过但凡要是见到了,就必然要多看几眼,脸上也不由自主的会露出笑模样。沈子期也是笑——他能吃能睡,见谁都笑。

杏儿还是白胖,没事时抱着沈子期在院内阴凉处徘徊;嘴里“子期子期”的低声逗弄孩子,同时心里很疑惑,不明白长子的名字怎么会叫“子七”;那将来若是再生一个,难道还叫“子八”不成?

现在她那心里是很安宁了。她的命等同于一口袋杂合面,能活下来就算是老天保佑。可如今她不仅活的又白又胖,而且还孕育出了一条活蹦乱跳的新生命——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小梁很听话,杏儿也听话,沈子期健康如一条活鱼,于是沈嘉礼过起了高枕无忧的好日子。

好日子过到八月中旬,马天龙来了。

马天龙是便装打扮,然而不复往昔的翩然。

在卫士的簇拥中下了汽车,他脚踝发软,一路拖泥带水的就进了院子。沈嘉礼迎出来见了他,十分惊讶:“哟,你、你怎么……”

他本意是要问对方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也让自己有个待客的准备;不过在看清了马天龙的面容之后,他小小一惊,临时改变了话题:“你这脸……”

马天龙被晒的很黑,右脸颧骨处横着一道粉红锃亮的伤疤,脖子那里似乎也负过伤,一条扭曲的暗色疤痕很蜿蜒的钻出领口,在他的颈侧露出行迹。

“来北平办事,顺便看你一眼。”马天龙虽然破了相,然而依旧保持着满不在乎的做派:“听说你得了个大胖儿子?”

沈嘉礼又问:“这么久没见,你到山东打仗去了?”

“唉……”马天龙面无表情的告诉他:“差点没死喽!”

随着沈嘉礼进房坐下来,马天龙接过仆人送来的清茶,默然无语的喝了两口。沈嘉礼冷眼旁观,感觉他那精气神都低落了许多,不复先前那种张牙舞爪的风采了。

“以后还上战场吗?”他问。

马天龙放下茶杯,用巴掌搓了搓黑脸:“不知道,还能不上?”他向后一仰,懒洋洋的望向了沈嘉礼:“我就是人家手里的枪,人家指哪儿我打哪儿,没得商量。”

然后他笑了一下:“你没变样儿,是不是日子过的挺舒坦?”

沈嘉礼想起了自己的财产、儿子、以及好吃好喝,忍不住自满的也笑了:“是挺不错。你看出来了?”

马天龙伸长了两条腿:“我好像听说,有一阵子希公收拾你,顺手把小田的脑袋给砍了,有这事儿吗?”

沈嘉礼没再出声,只点了点头。

马天龙用鞋尖去踢沈嘉礼的裤脚:“我不问你和希公之间的恩怨,我只问你——现在身边还有人吗?”

沈嘉礼心神不定的笑道:“我没那个心思了。人活一世,还能总是胡闹?”

马天龙哑然片刻,忽然转移了话题,脸上又纵起几道冰冷的笑纹:“聂人雄在山东,剿匪不力,让日本人给关起来了!”

沈嘉礼淡淡的回应:“是么?”

沈嘉礼对于聂人雄,已经毫无兴趣。

他如今心里只装着自家这点人口。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仿佛同他相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马天龙肯来,他欢迎;不来,他也不想。

马天龙也看出了沈嘉礼的封闭与自足。为了打破这种局面,他开始讲起了自己这一年半载的历险记。说着说着,他动了情,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唾沫星子一直喷到了沈嘉礼的脸上去。

“那炮弹皮‘唰’的一声,就从我这儿飞过去了!”他用手指着自己颧骨上的伤:“割开那么长的一道口子,肉都翻了。我那时候也不知道疼了,就是跑,妈的,一口气跑了十里地——不含糊,真有十里地。吓得我呀!”他一拍大腿:“我一边跑一边哭,心想这要是死在战场上了,可真是犯不着哇!”

沈嘉礼很小心的调整着坐姿,以求避免对方那口水的袭击:“可怕可怕,实在可怕。”

马天龙活泛起来了,眼睛里射出了光芒:“不打,日本人会把我抓起来,就像抓聂人雄那样;打,又要人命!你说我怎么办?没办法,拖得一时算一时!”

沈嘉礼看了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没办法没办法,真是没办法。”

马天龙说起话来东一句西一句的,没个章法,上一段还在讲述战场严酷,听了沈嘉礼的评价,他却又忽然转而问到:“过两天,我去北戴河,你去不去?”

沈嘉礼一愣:“我去北戴河干什么?”

“散散心嘛!”马天龙很诚恳的看着他:“去吧,好不好?”

沈嘉礼笑了,没说话。

马天龙愿意来和沈嘉礼亲近亲近。沈嘉礼其实并不是他的知音,他只是喜欢看到沈嘉礼。这几年里,世事变化太快,他乘风破浪的鬼混到如今,明显的感到了力不从心。而沈嘉礼,从战前到如今,似乎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马天龙认为自己应该在沈嘉礼的记忆中占有一席之地。他是个粗鲁暴躁而唯利是图的人,这些年来结识了无数朋友,又与无数朋友闹翻。唯有沈嘉礼像颗星星似的悬挂在遥远天边,不冷不热,总在那里。

“你怎么不爱玩儿呢?”他几乎是央求沈嘉礼了:“跟我去吧!坐火车,很快的。北戴河好,不热,还有海。咱们去吃点喝点,住两天,不是比什么都强?”

沈嘉礼仍然是不肯答复,因为知道段慕仁一定不准自己出远门——偏在此时,电话铃响了。

电话是段慕仁的秘书打过来的,开篇就道:“沈先生,请您准备一下行装。委员长明天要去北戴河避暑,要您也随行。”

沈嘉礼吃了一惊——段慕仁向来是死守北平大本营,连天津都少去的。

他没从秘书那里问出原因;而放下电话回到马天龙面前,他越发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答复才好了。

第81章 苟合

沈嘉礼对马天龙实话实说,表示自己的确是要去北戴河,不过是与段慕仁同路。马天龙听了这话,心里不大高兴,然而也没有发作,只是嘟嘟囔囔的说出一些不甚中听的怪话,认为沈嘉礼不够意思。

在看过沈嘉礼的胖儿子过后,他留下吃了一顿午饭,又吃了一顿晚饭,晚饭时喝了酒,醉了,倒头便睡,睡醒后嚷着干渴,又喝茶又喝汤,顺便吃了顿夜宵。沈嘉礼在家中清静惯了,没料到马天龙会赖着不走,几次三番的心乱如麻,恨不能将其轰出去。

马天龙吃过夜宵,神清气爽,腆着一张脸嘻嘻乱笑,又凑到沈嘉礼身边,动手动脚:“老弟,大半夜的,你怎么还不睡?”

沈嘉礼盯着马天龙那张粗糙面孔,觉着这人本质上虽然不丑,然而平添了这样一道疤痕,真是越看越难看。但话说回来,他难看归难看,可毕竟是个正值壮年的汉子,敞怀挽袖的露出一身腱子肉,堪称是威武雄壮。

沈嘉礼和段慕仁鬼混久了,眼中看的、手上摸的尽是臃肿身体、松弛皮肤,厌烦的了不得;相形之下,马天龙倒也显出了几分男性魅力。要笑不笑的翘起嘴角,他心中一动,语气也随之活络起来:“我睡了,你怎么办?”

马天龙笑道:“一起睡呗!”

沈嘉礼的目光扫过马天龙的胸膛,脸上的笑容加深扩大了:“不怕擦枪走火?”

这话让他说的无比暧昧,让马天龙脊梁一麻,心里痒酥酥的舒服:“擦枪走火怕什么?你还信不过我的本事吗?”

沈嘉礼,手忙脚乱的,和马天龙苟合了一场。

他其实并没有强烈的欲望,纯粹是为了苟合而苟合。常年的陪伴着段慕仁,这让他感觉是委屈了自己。马天龙千不好万不好,至少是个结结实实的中年男子——这也就够了。

躲在未曾开灯的卧室里,两人都只是退下了裤子而已。沈嘉礼趴在床上,因为是偷欢,所以也别有一种激动的心情。

他没想到马天龙居然还很温柔。

他的本意只是想被人干一次,干完就算了。可马天龙一旦温柔起来,他因为出乎意料,所以竟是招架不住。身下的床忽然变得柔软起伏,他昏昏沉沉的随波逐流。裤子是在不知不觉间被踢掉了,上衣却是不知何时也没了踪影。恍惚中他仿佛是换了好几个姿势,照例是很安静,气息随着对方的动作而急促或者绵长。到了最后关头,他猛然伸手抓住床单,身体紧绷着抽搐了两下,同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马天龙一直没吭声,直至好事做完了,才大汗淋漓的低声笑道:“你不错嘛!”

沈嘉礼瘫在床上,是一丝的力气也没有了。可是睁大眼睛稳了稳心神,他开始推搡身上马天龙:“起来,穿衣裳,滚蛋!”

马天龙愣了一下:“你生气啦?”

沈嘉礼摸黑捧着他的大脑袋,凑上前去亲了一口:“我生什么气?不过这黑灯瞎火的,你总在我房里,算是什么事?快走快走,别让我着急!”

马天龙听了这话,才翻身起来,摸索着穿他那身单薄衣裳。掀起衣襟满脸擦了擦汗,他留恋着笑道:“你这人可真是的,我还打算和你亲热亲热呢!”

沈嘉礼提着裤子下了地,一边系腰带一边从窗缝向外窥视,见院内一片黑暗静谧,并无仆人穿梭往来,杏儿的房间也早就黑了灯,这才转向马天龙挥了挥手:“好啦,你走吧!”

马天龙认为沈嘉礼有些谨慎太过了,大踏步走上前去,他扳过沈嘉礼的脑袋就狠亲了一口。“叭”的一声,在静夜中是分外的响亮。沈嘉礼吓了一跳,心在腔子里就是一哆嗦。

“滚!”他忽然就怒气勃发起来,从喉咙里挤出干燥而凶恶的声音:“快滚!”

马天龙讪笑一声,果然滚了。

沈嘉礼走回床边,一头栽下去,闭上眼睛就睡了。

他许久没有这样身心俱疲过了,而且这疲劳来的又是如此纯粹甜美。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的光景,他躺在床上愣了片刻,回想起了昨夜光景。

此刻他理智回归,不由得感到惊恐,又忆起自己答应过要陪同段慕仁前往北戴河,而马天龙似乎也会同去。那马天龙大喇喇的无所拘束,一旦在段慕仁面前露了行迹,那段慕仁奈何不了马天龙,但却有的是办法来收拾自己。思及至此,他紧张起来,一边失魂落魄的打点行装,一边在肚子里打好若干份草稿,预备届时在段慕仁面前编织谎言。颠颠倒倒的度过了这一天,他在入夜之时上了段宅汽车,直奔火车站而去。

段慕仁先他一步上了火车,正在包厢床上半躺半坐,闭目养神。见沈嘉礼来了,他只将一只眼睛睁开一线,面无表情的射出一束目光,随即眼皮就又阖下去了。

沈嘉礼没敢言语,自己在窗前座位上悄悄坐了下来。

一时间火车开动,在那悠长尖啸着的汽笛声中,段慕仁如同一座金身泥塑的雕像一般,纹丝不动。

段慕仁不动,沈嘉礼也只好是不动。

他隐约知道段慕仁这避暑的缘由——如同前任委员长一样,段慕仁同南京政府的关系也恶化起来,而日本军部变化方针,似乎是开始要偏袒汪政府一方了。

要放先前,段慕仁满可以闹着辞职吵着下野,给南京一点颜色看看;然而现在不成了,现在如果他敢申请辞职,南京会立刻让他如愿回家养老去!他是不能养老的,这几年结下的冤仇太多,一旦从极峰上落下来,他别想安安心心的颐养天年。

他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好是半赌气半避风头的跑去北戴河。当然,前去北戴河也并不只是为了赌气和避风头。五十多年的白米不是白吃的,他有他的主意,然而太凶险,杀敌一千自损一万。这个主意藏在他内心深处,久久蛰伏着。他因此越发咬紧了牙关,连睡觉时都保持着警觉,只怕自己在梦话里泄了密。

段慕仁不睡,长久的养神。凌晨时分他睁了眼睛,见沈嘉礼侧身倚靠着玻璃车窗,已然垂着头睡着了。他盯着沈嘉礼出了一会儿神,心里是看不起这个人的,又有点喜欢。

在天要亮不亮的时候,火车到站了。

沈嘉礼五迷三道的站起来,忍着哈欠尾随段慕仁下了火车换乘汽车,直奔海滨别墅。他毕生没这么困倦过,坐在汽车后排座位上,他明明提醒过自己要打起精神的,然而一个不留神,他闭上眼睛——就像晕过去似的——猛然就睡着了。

随着汽车的行进,他倚靠着段慕仁的肩膀,睡的昏天黑地。汽车忽然大大的颠簸了一下,他“哼”了一声,无知无觉的就倒在了段慕仁的怀里。段慕仁抬手搂抱住他,满腔都是狂风暴雨,也没有那种寻欢作乐的兴致了。

第82章 北戴河

段慕仁心潮澎湃,成天的坐在沙滩上看海。沈嘉礼并不是个浪漫的人,不能在海潮面前动情,故而感觉十分乏味,终日的昏昏欲睡。

如此过了三两天,马天龙果然是也来了。

前来北戴河避暑的要人不少,马天龙作为其中之一,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之处。他总算是逃离了战火纷飞的战场,如今来到这一处游玩胜地,心中十分喜悦。站在海边脱了衣裤,他赤着双脚走到段慕仁面前,先是笑哈哈的作了一番寒暄,然后就伸手扯住沈嘉礼的一条手臂,口中发出热情的邀请:“走,下海去呀!”

沈嘉礼吓了一跳,连忙低头躲避,然而目光放射出去,正落到对方的胯间——泳裤紧紧绷在屁股上,裤裆那里结结实实的鼓起一包来。

“我不会水。”他红着脸扭开头,极力要做出自然样子:“不能陪伴马兄了。”

马天龙和他有过了一次肉体关系,越发的自来熟。虽然当着段慕仁的面,他不敢太过造次,可是大手紧攥着沈嘉礼的手臂,他不由分说的就用了力气:“你不会水,我会!放心吧,我还能看着你沉下去不成?”然后他又转向段慕仁,很诚恳的笑问:“希公去不去?”

段慕仁现在对于军界人物,是很肯敷衍了。神情和蔼的微笑摇了头,他慈祥的答道:“我没有那个精力了,嘉礼可以去。”

沈嘉礼没敢正视段慕仁,糊里糊涂的就被马天龙拽走了。

沈嘉礼下了海,身边跟着马天龙。

马天龙高壮黝黑,沈嘉礼却是矮小白皙。两人对比明显,看起来颇为滑稽。沈嘉礼难得戏水,如今双手叉腰站在浅滩中,迟疑的东张西望,不敢深入。马天龙先走一步,回头向他伸出了一只手:“嗨!来啊!”

随即他嘿嘿的笑了:“害怕啦?要不然,我背着你?”

沈嘉礼立刻笑着摇头:“马兄,别闹。这不是胡闹的地方,别人可都看着呢!”

马天龙略略蹲下了身体,贼眉鼠眼的向沈嘉礼递了个眼色,又暗暗伸手一指下身。沈嘉礼看过去,就见那器官形状发生变化,已经从一包变成了一柱,硬邦邦的支起了老高。沈嘉礼生平对这东西最有兴趣,可是光天化日的,也不好多做表示,只得是含笑移开目光,同时试探着向前走去。

沈嘉礼和马天龙在海中嬉戏良久,后来因为阳光太烈,才不得不回到岸上。沈嘉礼见段慕仁已经独自离去,便跟随马天龙同去洗澡更衣,又一起分享了一桌螃蟹宴。那马天龙兴致很高,热情邀请沈嘉礼到自己那居所去坐坐;沈嘉礼有心要去,然而转念一想,又推辞道:“不好,我是陪同希公过来的,不好离开他老人家太久。”

马天龙贼忒嘻嘻的向他递了个眼神:“什么话?为了公事牺牲私事?希公自己都不一定是到哪里快活去了,还用你惦念着?老弟,向上爬也不用这样巴结,现在正是大热的天,到我那里吹吹电扇睡一觉,不是很好么?”

沈嘉礼一听,心思就活动了。

马天龙把沈嘉礼带到了自己暂住的别墅中。两人上楼进了卧室,先是相对而视,一起微笑着迟疑了片刻,随即那马天龙主动伸出手,搂住沈嘉礼开始亲吻。

嘴唇相贴后,试试探探的浅尝了两下,然后那感情就亟不可待的热烈起来。这两人连甜言蜜语都省略掉了,直接就是奔了主题。沈嘉礼跪伏在床上,因为刚刚过分的晒了太阳,所以周身那皮肤都有些泛红,唯有一个屁股雪白无暇,被马天龙的大黑巴掌抓住揉开,露出股间隐秘处。

他也晓得自己这模样骚的下贱,不过在这一场自轻自贱的情事中,他是异常的兴奋。他不再考虑爱情、面子、身份等等一类问题,完全是沉醉在了纯粹的快乐中。

事毕之后,他周身瘫软,心里很满足,觉着自己把人生之路略略扳回了正途——他活一世,至高目标就是享受,享受什么都好,什么都要享受。可惜事与愿违,这些年总有糟心的事情,像个苍蝇蚊子似的在他身边萦绕,不致命,但总让他不能尽情愉悦。

“行啊!”他仰卧在床上喘粗气,心里对自己说:“哪怕回去让老不死的揍一顿呢,我也值了!揍一顿就揍一顿,总这么温水煮青蛙似的折磨人,我真是受够了!”

马天龙盘腿坐在一旁,非常惬意的眯着眼睛抽烟。他对沈嘉礼也很满意——这倒不是说沈嘉礼有多么的绝色,人的确是体面漂亮,但也没漂亮到那个地步。沈嘉礼的好处是“放得开”,而且放开的很自然,并没有献媚或者自恋的成分在里面,绝不做作。方才看着沈嘉礼的神情反应,他感觉到了对方的诚实与坦白。沈嘉礼舒服成了那个样子,让他不得不自傲。

沈嘉礼歇过了一口气,懒洋洋的爬起来穿衣裳,一边穿一边摇头笑道:“马兄,你要害死我。希公这回饶不了我。”

马天龙没能理解这句话:“怎么?你给他做随从了?”

沈嘉礼从床边伸下腿去,弯腰给自己系上皮鞋鞋带:“老东西很不好伺候,把人当成家生子使唤。我说我挨过他的嘴巴,你信不信?”

马天龙一听这话,立刻就翻身爬到了他身旁:“怎么着?你还挨打?”

沈嘉礼转身面对他,伸出一根食指送到唇边:“嘘……”他似笑非笑的低声道:“哥哥,管住你的嘴,别给我惹是非!”

马天龙翻着眼睛想了想,忽见沈嘉礼起身要走了,便连忙抢着嚷了一句:“哎,我说,要不你辞职回天津吧,我保护你人身安全!真的,这点本事我总有。你现在那个职务又没什么油水,恋着它干什么?”

沈嘉礼脸上笑着,心里把这话快速掂量了一番,末了一拱手:“心领了,将来要是用得上你,我不客气,你也别躲!走了。”

在傍晚时分,沈嘉礼出现在了段慕仁面前。

段慕仁也是借住在一处别墅内。沈嘉礼进门时,他正背着手望向窗外发呆。回头看了沈嘉礼一眼,他波澜不惊的说道:“下去给我端一杯茶上来,要热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