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礼答道:“快过年了,让子期也出去看看热闹。”

沈子靖狐疑的看着他,半晌没有回答。于是沈嘉礼叹了一口气:“子靖……”

沈嘉礼可怜兮兮的费了许多口舌,终于争取到了出门的机会。到了第二天,沈子靖身有要务,不能相陪,这也正合了沈嘉礼的心意。

乘坐沈家汽车上了大街,沈嘉礼总算是又见了天日。沈子期兴奋的坐不住,像条活鱼似的东拱西拱。沈嘉礼拼了老命的把他搂在了怀里,因为路边偶尔会有冻饿而死的“路倒”,他怕尸体会吓着孩子。

他本打算父子两个好好乐上一天,然而街上并没有什么繁华景象,而且天气寒冷,他那胳膊腿儿也不是十分灵便。挣命似的带着沈子期逛了几家日本商行,他给孩子买了一堆挺贵的玩具,又同在饭馆里吃了顿丰盛午饭。沈子期这样一个小人儿,当然是肚量有限,吃上几口也就饱了;沈嘉礼却是趁机大嚼了一顿——沈子靖的那个厨子,烹饪手艺不算高妙;而且人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口味,沈嘉礼寄人篱下,纵算是想什么吃了,也不好开口要求。

沈嘉礼出门逛了半天,把那一卷子钞票全花了。

下午回家时,汽车夫一趟一趟的往房内搬运年货,累的气喘吁吁。沈子期攥着一根奇长的冰糖葫芦,也走的疲惫了,进门后就胖墩墩的往地上一坐,一边舔糖一边煞有介事的长吁一声:“唉……好累呀!”

沈嘉礼没空理他,快步冲进洗手间里,却是弯腰呕吐了一场——方才吃得太多,他那受过伤的胃已经承受不住了。

他吐的很激烈,跪在抽水马桶前呕的要死要活,又不敢出声。本来这楼内的勤务兵对他就没有好脸色,如今再看了他这副倒霉样子,恐怕就更要将其当成乐子四处取笑了——“叔老爷”特别馋,自己出门上街吃好的,结果撑的回家就吐!

第98章 大病一场

沈子靖晚上回了家,听说沈嘉礼白天在外很是挥霍了一通,便疑惑的了不得,同时心里又莫名的燃起了一小丛怒火苗儿。

他大踏步走去了沈嘉礼房中,要质问那钱财的来源。不想推门一看,却见沈嘉礼睡在床上,脸红红的。上前伸手一摸,就觉着滚烫的,竟是个发高烧的光景。

他愣了一下,连忙轻轻拍打了对方的脸:“三叔,醒醒!”

沈嘉礼没睁眼睛,只是轻微的“哼”了一声,呼出的气流都是热烘烘的。

沈子靖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他那身上,见他热的遍体如火烧,便猜出了个六七分——白天在外面冻着了。

沈子靖暂且把那疑问放下,找来白开水与阿斯匹灵,喂沈嘉礼服下。而沈嘉礼回来后身体疲惫,只说是上床歇歇,没想到越歇头脑越沉重,最后竟是昏睡过去。如今他受了惊动,略略恢复了知觉,可稍动一动,就感到了天旋地转,而且肠胃像被一只大手捏住了似的,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挤一挤,把他胃里的药与水挤将出去。

他难受极了,身上又冷的厉害,两床被子都压不住。又像发了疟疾一样,时不时的便会浑身痉挛一阵,牙关打的直响。沈子靖见势不好,连忙打电话叫来了医生。

医生冒着大雪乘车前来,可在为沈嘉礼检查过一番后,并没有发表出新奇的见解来,也说这是受了寒。既然只是受了寒,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唯有服药休息这一途了。

医生走后,沈子期拿着两块软糖跑了进来,兴高采烈的大喊爸爸。沈子靖向他一瞪眼睛:“爸爸病了,你不许吵!”

沈子期在床前停住脚步,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沈嘉礼,似乎是不能理会,很执着的把软糖往爸爸嘴里捅:“爸爸,你病了?那你乖乖,给你吃糖。”

沈子靖,像端一块肉一样,一言不发的把沈子期“端”出门外,连人带糖一起交给了勤务兵。

沈子靖上了床,隔着棉被用力搂抱住沈嘉礼:“三叔,你还是冷吗?”

沈嘉礼低低的“嗯”了一声,身体瘫软的仿佛被抽去了骨头。他身上冷,头脸却又燥热的难熬。把绯红的面颊蹭向沈子靖,他在昏沉中失去了意识。

凌晨时分,沈嘉礼醒了来,周身汗淋淋的,贴身的睡衣都潮湿了。

他懂得着养病的路数,并不因为闷热而掀开棉被晾汗。一条手臂横搭在他的胸口,他扭头望去,看到了沈子靖的睡颜。

望着那张面孔怔了片刻,他在心里想:“子靖今年三十多岁,也不小了。”

他忽然诧异起来,好像万万没有料到沈子靖已经是“三十多岁”。在他的记忆中,沈子靖一直是个英气勃勃的小伙子,聪明干净,爱闹点小脾气,仅此而已了。

身边的这个人让他感到了陌生,于是他转过脸去,望向了窗外的天空。

家里的空气是沉重郁闷的,外界也是一样的风刀霜剑严相逼,而且处处都是饿殍。沈嘉礼从那一具具街头横尸上,几乎看到了自己的归宿。

如果失去了沈子靖这一处庇护所,他也只能是一样的躺在路旁等死,并且还得带上沈子期。这不是先前的太平时代了,那些“路倒”们,都并非白发蟠然的老朽,可是他们的体力换不来粮食。

沈嘉礼的心有点乱。他和他儿子的性命,都被攥在了别人的手里。

沈嘉礼睁着眼睛,颠颠倒倒的一直思索到了天亮。这时沈子靖也醒过来了。

沈子靖看他的精神还好,说起话来有问有答的,条理也还算清楚,便悄悄的松了一口气。然而沈嘉礼在洗漱过后不久,渐渐的又发起了烧。这回再躺上床去,那病情就严重起来,连阿斯匹灵都不起作用了。

及至到了大年初三这天,他竟像要熬不过去了的样子,滴水不能进,话也说不出,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躺在床上一丝两气的只是微微喘息。沈子靖见状,也说不清心中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只觉得五内俱焚。坐在床边握住了沈嘉礼的一只手,他的心脏顶着一块大石,跳的无比沉重。

这时,勤务兵领着沈子期进来了。

沈子期这些天屡次要来看望父亲,可又屡次被大哥哥驱逐出去。他还小,不懂得什么叫做生老病死,但是看了父亲的样子,他在直觉上感到了恐慌与悲伤。跑到床前站稳了,他伸出一只小手,踮着脚去摸沈嘉礼的脸:“爸爸?起床啦!”

沈嘉礼睁开眼睛,直直的盯着沈子期的小脸。沈子期眨巴着眼睛,也去看他。两双眼睛对视片刻,沈嘉礼闭上眼睛,挤出一滴眼泪。而沈子期也想心有所感似的,把嘴一咧,“哇”的哭了起来。

在小儿的哭声中,沈嘉礼又转动眼珠,去看沈子靖。

沈子靖木着脸坐在一旁,负气似的,迎上了他的目光。

沈嘉礼费力开口,拼命的发出了微弱声音:“你……子期……”

沈子靖狠狠一攥他的手:“我不养他!我也不管二叔那一家子!你要是闭得上眼,你就去死!”

此言一出,沈嘉礼也就闭了嘴,可是眼中含了泪水,晶莹剔透的。

沈子靖预备了棺材,目的是“冲一冲喜”。

这当然只是个说法,真正日夜守在沈宅里忙碌的,还是几位医生。而沈嘉礼死去活来的熬到了正月十五,倒是渐渐好起来了。

公馆里三个姓沈的,全部瘦了一圈。沈子期连着五六天没敢乱喊乱闹,抱着年前从街上买回来的一小罐蜜饯,他成天坐在房中的小板凳上,隔上半天就去看看爸爸,并且捏个蜜枣在爸爸眼前晃一晃,试图用甜食来馋醒对方。

到了正月十六的早上,沈嘉礼喝了一小碗面汤,完全不发烧了,并且张嘴吃了儿子递过来的一枚梅干。沈子靖在满室晨光中来回走动,很不客气的斥道:“老不死的,偏在这个时候闹病,害的大家过不好年!”然后他忍不住笑意,停住脚步望向沈嘉礼,狠而不恶的补充了一句:“老不死的!”

沈子期上了床,凑热闹似的往爸爸怀里扑,又鹦鹉似的学舌:“老不死的,老不死的。”

沈嘉礼现在没精力教子,只能抬手捂住了儿子的耳朵。

沈子靖走到床前,忽然俯身捧住了沈嘉礼的脸,探头过去“叭”的亲了一口:“老不死的,我本来打算把你扔到城外乱坟岗子上喂狗呢!”

沈子期察觉到了祥和气氛,故而依旧有样学样,拱上去也在爸爸的下巴处亲了一口,因为嘴张得太大,所以还淌下一串口水。

沈嘉礼搂住儿子,垂下眼帘叹道:“你啊……”

沈子靖微笑着问他:“我怎么?”

沈嘉礼摇摇头,不再说话。

沈子靖还记着那笔钱,等到沈嘉礼真正好起来后,他旧事重提,发出询问。沈嘉礼病了一场,越发心如死灰一般,心不在焉的就实话实说了。沈子靖气的咬牙切齿:“老不要脸的,坐在家里当起叫花子了!你真是丢尽了我的脸!”

沈嘉礼精神不济,懒得和他争辩,所以装聋作哑。

骂完这句话,沈子靖在地上来回踱了几个圈子,忽然又心平气和下来,对着沈嘉礼轻声笑问道:“病了这些天,现在总算好了,要不要舒服一下?”

沈嘉礼没法子再装聋作哑下去了,并且还有一点脸红:“不必!”

沈子靖笑了起来,当然不听:“走,到我房里去吧!”

沈子靖让沈嘉礼狠狠的“舒服”了一场。

事后,他试试探探的,低头亲吻了对方的嘴唇。这举动也出乎了沈嘉礼的意料,因为感觉这未免有些太亲密了。

沈子靖是很怕失去沈嘉礼的,沈嘉礼是他人生的见证者。如果沈嘉礼死了,他觉着自己便失去了唯一的观众——那未免就太寂寞无趣了。

日子继续过下去,仿佛就在转眼间,沈子期便已过了四周岁的生日。而在这生日后的第三天,沈子靖忽然得到了最新消息,说是德国投降了。

第99章 出路

自从德国战败后,虽然日本人在报章上依然硬气,放出种种豪言,表示要在本土与盟军决一死战;可在实际上,远的不说,单讲北平城内的日本人,就已经先软和起来了。

报章上的陈词滥调,已经连百姓们都蒙蔽不住了;至于上层的官员与军阀们,自然更不会将那些口号似的新闻标题放在心上。有名有姓的大汉奸们开始紧急刹车,削尖脑袋想要转向“曲线救国”的道路上去。然而,不管怎样讲,现在转弯,实在是有些太晚了。

于是,就有人想起了当年“叛逃”的段慕仁。

大概是从半年前开始,段慕仁的名字,又出现在了这些“上层阶级”的口中与耳中。当年段慕仁那一跑,是很不被人看好的,外界统一认为他是“负气而走”,太不理智。可是如今众人听闻这位叛逃人士带着孙子,在军统特务的保护下,辗转抵达了重庆。在重庆悄无声息的蛰伏了一阵子后,段慕仁开始试试探探的露出头角,四处大倒苦水,表示自己在抗战爆发时受家庭所累,未能逃出沦陷区,结果落入日本人掌中,被迫做了傀儡。现在他以莫大的勇气与绝大的牺牲,弃暗投明,誓与敌人斗争到底。

事在人为,话在嘴说,他经过了为期半年多的重塑自我,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坚贞不屈的社会贤达。只是仕途一道,却是始终没有向他敞开大门。现在他那情形,据说,还是带着他的大孙子,仿佛出走时也拐了一笔财富,所以现在过的大概也不错——先不管他错不错,反正日本人倒台之后,他是肯定不会掉脑袋了!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政府内的一位总长,回家和太太离婚了,预备着自己赴死,而能保住老婆孩子的后半生荣华。这个消息传出来,引得一片哗然。沈子靖听说后回了家,开始亲自收拾行李。

沈嘉礼近来还算健康,精神也足。看了这个情形,他猜出了八九分,便问:“你打算去哪里?”

沈子靖头也不抬的答道:“进村!”随即忽然急赤白脸起来:“你现在没病没灾的,装什么矜贵老太爷?倒是过来帮帮忙呀!”

沈嘉礼坐着没动,因为已经习惯了挨骂,所以并不动容:“帮什么忙?”

沈子靖打开靠墙的衣柜,将里面那层层叠叠的衣物胡乱拉扯出来扔了满地。探身进去仔细研究了里面板壁,他伸手又敲又推,竟是从那平整板壁上抠开了一扇暗门。

暗门后方就是保险柜的铁门。他反复拨动了密码锁,最后打开铁门,从里面掏出用红绸包好的一卷卷小金条,以及些许杂乱无章的钻石宝石等物。沈嘉礼坐在一边旁观,就见他从中掏了又掏,掏个不休,最后竟在地上积起了光芒璀璨的一小堆宝贝。

将一只有外包钢皮、内衬钢条的小箱子摔在地上,他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搡了沈嘉礼一把:“快点,把这些玩意儿全给我装好!”

沈嘉礼依言起身,走过去蹲在地上,很仔细的将那些宝贝小心放入箱中;沈子靖站在一旁,单腿踩在椅子上,低下头全神贯注的检查了手中枪支。待到沈嘉礼装满箱子之后,他一言不发的忽然出脚,“喀吧”一声便踩合了箱盖,险些夹了沈嘉礼的手指头。

沈嘉礼吓了一跳。扶着膝盖直起腰,他环顾四周,也有些茫然:“房子都不要了?”

沈子靖冷笑一声:“看你这个没出息的德行,一辈子就知道房子!我手下有兵,要占就占地盘,占个破房子算什么本事?”

然后他原地转了一圈,疯狗似的一跺脚,大声吼道:“小崽子呢?别他妈成天要死似的傻坐在那里发呆!去把你的小崽子找过来,咱们随时都可能出发!”

沈嘉礼一言不发的站起来,出门去找沈子期。

沈子靖花费了一天的时间来清点北平财产——这是个很耗精力的事情,所以他很快感到了疲倦,早早便上床入睡了。

翌日清晨他醒过来,想要继续进行昨日未完的工作。不想就在他忙碌正酣之时,日本投降的消息传过来了。

他是北平城内第一批知道这桩大新闻的人。作为一名中国人,他应该在此时此刻狂喜欢乐;不过作为沈嘉礼培养出来的贤侄,他和其叔颇有共通之处,便是完全不知大义为何物。他的血性与坚强都是用来造福自己的,他从来不觉着自己利欲熏心,而将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他要当司令官,于是就冒着枪林弹雨往战场上冲;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个军人还是个打手;反正他只是想要出人头地。

现在知道日本投降了,他反倒把心放了下来。带着几箱子财宝与钞票,他在卫士的保护下坐上汽车,也并未向任何人做出任何交待,带着三叔与小弟就出城去了。

沈嘉礼听沈子靖说要“进村”,以为那是气话,没想到经过一场漫长的奔波,他们竟然是真的进村了。

沈嘉礼生于城市、长于城市,毕生仿佛连郊区都不曾走过。昏头转向的坐了许久的汽车,他到了承德——不是承德市,而是承德下面一处不知名的村庄。沈子靖霸占了村内一位地主的宅子,鹰鹫一般栖息了下来。而在他抵达不久,便有大队士兵络绎开来,也盘踞在了村中。

“我在这里打过游击队。”沈子靖告诉沈嘉礼:“我人在北平,我的兵可是一直驻扎在这里。”

沈嘉礼完全不懂军事,这时就坐在一铺冰凉的土炕上,怀里搂着短衣短裤的沈子期:“哦……”

沈子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随后单手插进裤兜里,一边喷云吐雾一边满地徘徊:“我的兵少,打不了大仗。先藏在这里看看情形吧,反正我不单干!找机会先投了降,然后再说别的!”

沈嘉礼摸着儿子的小手:“投降?”——他以为投降就是受死或者坐牢。

沈子靖往地上掸了掸烟灰,口鼻一起喷出烟来:“投降,换个靠山,换个番号,不交兵权。”

沈嘉礼很诚心的发问:“那……好办吗?”

沈子靖忽然又不耐烦了:“我哪知道?!要不然你去给我办一办?”

沈嘉礼懒得看他,低头给沈子期理了理短头发。

沈子靖在村里一住便是一个来月,其间村中风平浪静,然而外界消息却是一波接一波的传过来,堪称是惊涛骇浪。沈嘉礼花了一点心思,大概弄明白了其中的因果;沈子靖则是掸出一地的烟灰,终日气急败坏的垂头寻思出路。唯有沈子期无忧无虑,已经和村里的野孩子们做了朋友。

这天夜里,沈子靖在通信班里耗到很晚,顶着满天星斗回了住处。推门走进房内,他就见靠墙的桌子上亮着一盏小小油灯,而沈嘉礼坐在土炕中间,正在给沈子期盖被子。

沈子靖也没洗漱,脱下衣裤就爬上了炕。在沈嘉礼身边坐好了,他探头向对方轻声耳语:“有眉目了!马天龙这两天和我联系的很勤,他打算去本溪湖,我也想去。”

沈嘉礼躺下去,压低声音问道:“去本溪湖?投降还用去本溪湖?本溪湖不是在辽宁么?”

沈子靖也钻进被窝里,很惬意的伸长了双腿:“投什么降?不投了。现在外面乱的很,有本事的都自己拉了大旗。顾云章现在又出来了,在本溪湖那边拉了一支队伍,叫什么‘南满民众自卫军’,加入的小股力量很不少。我这么点人马,成不了气候,不如去跟着他混。他要是投了中央政府,那我也能在混个名正言顺的师长;他要是完蛋了,我再找别人去,反正这也不搭什么!”

说到这里,他如释重负的低低笑了两声,又伸手把沈嘉礼搂到了自己的被窝中:“哎,老东西,我算是个有有本事的吧?”

沈嘉礼回头看了沈子期一眼,见儿子睡的好像小猪一样,这才放了心:“是,有本事。”

沈子靖抱着怀中这具温热肉体,感觉很是温馨:“反正是比你强。”

沈嘉礼有了睡意,枕着沈子靖的手臂哼道:“别和我比,我也向来没自夸自赞过。”

“你就没有什么可夸赞的地方!”

沈嘉礼不理他,闭上眼睛要睡。不想忽有一只粗糙手掌向上游到他的胸口,拈住一点细细揉搓;随即他的下巴也被抬起了来,嘴唇上有了潮湿温暖的触感,并且带着一股子烟草味道。

沈嘉礼怕惊动儿子,故而不敢出声,只瞪了沈子靖一眼。

第100章 行军路上

经过了许久的跋涉,沈子靖一部人马果然是抵达了本溪湖。

本溪湖,因为有矿,所以一直是个繁华的城市。沈嘉礼满以为这回可以恢复现代化的生活了,哪知沿途观望着风景变换,最后居然又进了村,而且这村更破,坐落在山中,穷的无法言喻。

山路崎岖,汽车颠动的厉害,沈嘉礼只得生平第一次骑上了马,手臂搂着前方的沈子期。沈子期这一路大开眼界,已经是兴奋之极,如今竟然坐上了马背,不禁要大叫大笑,隔三差五的还向后一仰,靠在父亲的怀里哼哼唧唧的撒欢兼撒娇。

沈子靖策马走在一旁,斜着眼睛瞟过去,就见沈嘉礼那松松握住缰绳的手正在颤抖,便笑了一声:“三叔,你怕什么?下面不是有人给你牵着马么?”

沈嘉礼不擅逃难,而这一路遭受许多艰辛,越发显出他的种种不如人处,顺带着又闹了许多笑话。他虽然如今麻木不仁了,但是由于近来饱受嘲笑,所以也有了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我没怕。”他爱答不理的答道:“我是累了。”

然后他抱紧了儿子,低头斥道:“别闹,万一掉下去了,会摔断你的腿!”

沈子期仰起他的圆脸蛋子,奶声奶气的问道:“要是摔断了腿,还能长上吗?”

“能是能,不过天天腿疼,不能乱跑了!”

“那爸爸天天腿疼,是摔断腿了吗?”

“闭嘴,乖!”

沈子靖安静了不过三五分钟,又把他的圆脑袋仰起来了:“爸爸,我头上痒,是不是被小猫传上跳蚤了?”

“不是!”

“你说传上跳蚤就要痒的!”

“没有跳蚤也可能痒。”

“那小猫身上有跳蚤,它怎么不痒?”

“它也痒,不过没有说出来而已。”

“那它怎么不挠挠呀?”

“它没手。”

“爸爸,我看见小猫自己舔屁股呢!是不是因为它没手,拉了臭臭擦不到,只好舔一舔呀?”

沈嘉礼勉强耐着性子,继续答道:“是的!”

沈子期一咧嘴:“呃!爸爸,小猫为什么不讲卫生呢?它不怕肚子疼吗?”

沈嘉礼做了个深呼吸,没言语。

沈子期又问:“小猫不讲卫生,它爸爸不管它吗?”

沈嘉礼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脸:“别问了,爸爸头疼,乖。”

沈子靖在一旁听着,同时无声的窃笑。

这大队人马在山路上行进了十多里地,侦察兵跑回来报告,说前方就是顾云章所在的马牙子村,那边听闻司令要到,已经开始准备迎接了。

沈子靖坐在马上,听闻此言便抬手整了整衣领,又传令下去,保持军纪。而如此又前进了不久,果然有一支小队迎面赶来,为首一人是个高大汉子,遥遥见了沈子靖,便伸手一指,高声笑道:“啊哈!沈司令,你怎么才到?兄弟都等了你五六天啦!”

沈子靖也远远的一拱手,扯着大嗓门回应道:“老海,什么沈司令!别故意取笑我了!我也想早来,可道路不通,你知道我这一路有多着急么!”

双方口中寒暄几句,也就近距离的相见了。沈嘉礼放出目光,就见这人相貌端正,笑嘻嘻的,看起来倒是一条爽朗的好汉。而那人见沈嘉礼便装打扮,又搂着孩子骑在马上,就含笑问道:“小沈,这位是……”

沈子靖立刻答道:“我三叔,还有三叔家的小弟。老海,你看,我可是诚心诚意来投奔你们的,我就这么两个亲人,我全随军带来了!”

那位老海听闻此言,当即笑道:“看出来了。你放心,我们大哥刚一出面,就招来了三四千人马!当今这个世道,只要咱们人多势众,还怕没人勾搭?”

沈子靖点头表示同意,随即接着询问:“马天龙到了吗?说实在的,要不是马天龙和我说了这个事,我还真不知道你们在这儿挑起大旗了!他要是到了,我得请他吃饭!”

老海催马调头,且走且答:“他到了,不过他那个地方离这儿有三十里地。先甭管他,你现在跟我来,向大哥打个招呼,然后我给你找营地驻扎,好吧?”

沈子靖与那姓海的汉子一路走,一路攀谈。沈嘉礼跟在后方,侧耳倾听,倒也对着情势大概知晓了七七八八。原来那顾云章当初也是个抗日的将领,在辽宁一带孤军奋战了许久,最后弹尽粮绝,被人生擒。此人大概是没什么骨气,生擒就生擒了,既不愿殉国,也不肯守节,还在日本人的矿场里当上了把头,十分招人唾骂。日本一投降,这边天下大乱,他便受了过去那些早早投降变节、如今得以保存实力的老部下的拥戴,自立山头招兵买马起来。

沈嘉礼身在平津城市,对于这顾云章并不了解,如今见他如此具有号召力,不由得生出好奇心,想去一睹真容。

沿着山路又走了片刻,这些人进入了马牙子村。老海将沈子靖等人带到一处青砖大瓦房前,一边下马一边大声喊道:“大哥!小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