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最后还是说了:“我也不知道。”

“从去年开始起,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很厌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他已经不是我认识十几年的那个靳炎了,好像从那时开始起,他就变成了一个我不熟悉甚至很陌生的人。”

黎檬呆住了。

“我有时很害怕,”蒋衾说,“那个我深爱了十几年的靳炎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是他在我没注意的地方偷偷改变了,还是他从没存在过,以前一直是我单方面一厢情愿的幻想?”

“蒋、蒋衾……”

“后来那女演员发短信给我说她怀了靳炎的孩子,当时我竟然没有半点惊讶,心里只有种故事结局般的解脱感。”

蒋衾顿了顿,声音带着叹息般的喑哑,仿佛刚出口便消失在了酒店房间冰冷静寂的空气里:“我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就是它终于来了。”

黎檬晚上回家的时候看见靳炎睡在沙发上,卫鸿哭笑不得,拎着两个空白酒瓶子说:“不怪我,你爸喝起来止不住,一人喝了半斤多。”

黎檬面无表情道:“你可以直接把酒瓶子砸到他头上去了谢谢,蒋衾会感谢你的,你做了他昨天想做但是没成功的事。”

卫鸿好奇问:“你妈怎么说?”

黎檬耸耸肩,进房间去扔了书包。

“我要吃蚝油爆虾、八珍豆腐、糖醋排骨和木须肉,现在就去给我做。”几分钟后他从房间探出头,颐指气使道:“敢溜走的话我就告诉我爸,当初那个女明星是从你手机上看到我妈电话号码,从而发短信给我妈说她怀孕了的。”

卫鸿的表情就仿佛生吞了一个西瓜。

“下次就算上厕所也要随身带着手机,没用的大人。”

黎檬轻松击溃客厅里这位红遍全国的影视圈一哥,施施然回房等吃饭去了。

晚饭后黎檬去洗了个澡,出来时客厅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喂?”

“喂,是黎檬吗?”电话那边声音很轻柔,“找一下靳总好吗?”

黎檬警惕问:“你谁啊?”

“跟靳总说我是赵雪,他知道的。”

“他不知道——你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边被哽了一下,“哦,其实就是公司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要不我待会再打来吧。”

黎檬微笑道:“公司里的事就更该告诉我了,小爷好歹是个标准的太子啊。赵雪是吧?哪个部门的?谁告诉你我们家电话号码的?”

赵雪小姐显然被这传说里十五岁天真无知纨绔奢侈的小少爷惊到了,半晌才勉强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靳总一天没来上班,我……我们都很担心。”

“小姐,”黎檬说,“虽然我没见过你,不过我现在以公司股份百分之七所有人的身份给你立个规矩:下次除非公司倒闭,否则别打我们家电话。再被我发现一次,你就被fire了。”

电话那边静寂无声。

黎檬款款挂了电话。

“……谁啊?”大概是说话声音惊醒了靳炎,他慢慢起身打了个哈欠,两眼发红的坐在沙发上,几千块钱的衬衣就像抹布一样挂在身上,愣是穿出了穷困潦倒的Diao丝气质。

“打错电话的。”黎檬挑起眉毛看着他父亲,哼笑问:“——谁不离谁是孙子,嗯哼?”

靳炎差点被亲生儿子一击K.O.,然而他已经没力气发火了。

“卫叔叔临走前烧了几个菜放在冰箱里,要吃自己拿出来微波炉转一转。还要喝吗?”

靳炎反应迟钝的摇摇头。

“再喝一点嘛,说不定喝着喝着蒋衾就回来了呢。”

“……黎小檬小同学,你这毒舌是跟谁遗传的?!”

“毒舌总比家暴好,我又没动手打人,也没上脚踢人,更没个小女生上门跑来说怀了我的孩子……”

黎檬摇头晃脑的在客厅里转圈子,一边从各个角度欣赏他爹气急败坏的脸。

“黎小檬小同学,”靳炎有气无力的道,“我理解你即将失去母亲的恐惧和痛苦,但是请你冷静下来,老子要是真的离婚了,你就成单亲家庭的小孩了懂否?!”

黎檬说:“我也可以气死你,然后带着你的百分之四十股权去跟蒋衾过日子。单亲就单亲,至少我是个有钱有势的富二代单亲!”

靳炎:“……”

靳炎觉得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蒋衾每天给我做饭洗衣检查作业接送上学放学,人家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标准一贤妻良母,我干嘛非得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挂着啊?我干嘛不带着你的钱你的公司奔向美好新生活啊?你说是吧老爸?”

靳炎简直郁闷得要命,怒道:“第一!给你检查作业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你已经高三了还要人检查个屁作业啊黎小檬小同学!”

黎檬一副嗯哼哼哼的嘴脸,跟靳炎某些时候一模一样。

“第二!你那些校服啊羊毛衫啊全是送去干洗店的好吗,人家每周一次上门服务蒋衾他只负责签个单啊!这也叫帮你洗衣服啊是吧!”

“哼哼哼哼……”

“第三!你老子我每天吃完饭吭哧吭哧在那洗碗的背影已经被你忘光了啊,小学时候朱自清那篇《背影》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我怎么就只看见你在作文里热情赞颂每天给你烧饭的妈,没见你提半句每天给你洗碗的爸呢?!”

“哼哼哼哼……”

靳炎怒道:“简直反了天了,再哼哼小心下个月没零花钱!告诉你,蒋衾以前就老说我哼哼的时候让他特别想揍人,现在我知道这种冲动是怎么回事了!”

黎檬刚要哼一哼,突然想到蒋衾不在家,万一真的被暴力也没人来劝架,于是立刻住了嘴。

靳炎气呼呼的坐了半天,自言自语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捡起手机,拇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脸色阴霾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他突然拿定主意,站起身说:“我出去一趟,你早点上床睡觉,明早不能再逃学了。”

“你……你上哪去?”

靳炎如同一匹受了伤的狼,说:“老子才不怕离婚,老子什么都不怕!但是一定要搞清离婚是因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水草同志、矮油同志、蜂窝同志、双双同志、啦啦啦同志、白衣苍猫同志、bless同志、李汐同志、没骨花同志的地雷!!!!话说我没有漏掉谁吧后台有个同志他没留名啊!!!!!!!

感谢jennychanchan同志的浅水炸弹!!!!!!

感谢双双同志的深水炸弹!!!!!!!

突然赶脚好富有啊有木有!!!!今晚去买了个芒果蛋糕!!!!!!

昨晚回家发现文案上多了个封面,大概是好心的JJ管理员给做的,后台连接指向是JJ的图库。今天给管理员写站短查询下。PS姐多少年都没享受过刚开文就有封面的赶脚啊!多少次去问善良的图谱姑凉求封面啊!突然好感慨啊泪摔!

昨天坐火车回家的时候有人撞火车死了,今天强打精神去上班,结果公司附近发生枪击案,(昨天那火车站是万年不出事啊,我们公司也在治安良好的海滨区啊!)晚上跟我妈打电话说了这件事,我妈疑惑问:“怎么感觉你上哪哪就出事呢?”

我:“……”

“话说回来,我们学校有个老师老挂学生,那些学生都特恨他。”

我:“……”

“要不等你回来就去我们学校转转吧。”

我:“……”

好像有哪里搞错了啊!妈你想说什么怎么赶脚这么古怪啊摔!

第3章

靳炎在周围人眼里,属于那种江湖习气很重的男人。

这跟他家庭出身有很大关系,同时他做的又是娱乐业,免不了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他人在白道上混,黑道上也踩着一脚,每年过年总要往特定那几个人账上打一笔钱,同时也有人往他账上打钱孝敬。

他穿上西装也人模狗样的像个精英,实际骨子里是怎么回事,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所以当他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的时候,心里已经拿好了一个相当毒辣的主意。

“这人是我媳妇,姓蒋,多年寒衾冷似铁的衾。身高一米八零,戴眼镜,开一辆银色凌志,在世筹会计师事务所上班。”

靳炎两根手指按着照片,从梨花木桌面上轻轻滑过去。

昆洋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问:“靳哥你怎么偏喜欢上个男人呢,这人一看上去就又直又精英啊。”

“他就这调调。最近我怀疑他在外边有人,昨天刚跟我说要离婚。我就想知道他是为什么要离。你让你的人盯着他,只要看见哪个男的敢撬我墙角,二话不说上去就给我揍。女的就算了,可能性不大。”

昆洋满口答应:“没问题!敢给咱靳哥戴绿帽,不想活了这是!火起来两个都绑了丢护城河里去!”

靳炎脸色顿时变了:“要丢丢奸夫,谁叫你丢蒋衾了?”

“……啊?”

“我刚要跟你说,动作小点动静轻点,别给我媳妇发现了,不然老子剥了你的皮!”

昆洋顿时无语,手下一帮小弟集体黑线。

小弟甲逻辑思维比较强,立刻问:“那……那靳哥,万一抓奸在床呢,就随他们去?”

“你傻啊,你不会上去装警察查房的?要是真的抓奸在床你也别声张,把那男的绑了给我送来,老子亲自整治他全家。告诉你姓昆的,这事办好了重重有赏,办得不好,你等着我来拆了你家的金字招牌,以后也别在道上混了!”

靳炎这人有个很著名的优点,就是言出必践。跟他同一批开始混的大多都折了,就算有些混出头的也不过勉强温饱而已,只有他最光鲜最能做生意。

就是因为他重诺。

他早年开始混的时候,有一次轻信他人,用公司名义给人当了六十万巨额借款的担保人。结果那人跑了,追债的找上家门,他硬是咬牙不破产,为了还款险些跑去卖器官。那时候不比现在,卖器官还是比较值钱的。他当时琢磨了很久去卖哪个器官,结果蒋衾想办法弄来一笔钱,好不容易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当时公司有个投资人就是看重他这一点才追加了八十万投资进去,觉得他虽然年轻气盛做事不稳,但是原则还在,媳妇也靠谱,家庭和睦齐头并进,终归有一天能发达。

事实上他们也都成功了,时星娱乐之前是靠别人提携,现在已经能提携别人了。

昆洋半点不怀疑,靳炎说我要拆了你们的招牌,他就真能干得出来。

靳炎出了古玩店的门,在车上坐着抽了半天的烟。这时候天已经很黑了,然而他完全不想回家,不知道为什么,从骨子里生出的懒怠让他什么都不想做,连动都不想动。

昨天下午他看到蒋衾站在那煎鸡蛋的背影还冲动得好像一头发情的老虎,然而现在那种热情就全灰了,完全冷却了,疲惫得仿佛直接老了二十岁。

男人其实就这点意思,他颇有哲理的想。

在朋友面前充大款,在公司里边充大爷,在老婆床前就是永远充大小伙子。

钱、权、色,少了哪一样都不行。就像三角形的三个角,缺了哪个都不完整,缺了哪个生活都要崩塌。

他甚至都不想去公司了,爱怎么怎么吧,明儿就关门不干了,大家都回去吃自己去。当年一贫如洗要卖器官的日子都过来了,没道理现在就过不下去对吧?

靳炎把烟头重重一摁,刚想着要不随便在车里睡一晚算了,就听见车窗外叩叩叩的响起来。

“靳哥还没走啊?”昆洋领着两个小弟站在外边,赔笑问:“晚上回家看小太子不?”

“小太子跟他妈一条心,目前还不大待见他老子。”靳炎问:“你们上哪儿去?”

“有个朋友新开了家酒吧,就在转弯酒吧一条街上,我带几个人过去给他捧捧场。靳哥要来不?您要是来我就包全场,咱们好好乐一乐。”

乐个屁,媳妇都不要老子了。

靳炎这么想着,心里又突然生了股狠劲儿,觉得你蒋衾都出去勾搭小白脸儿了,老子凭什么在这一个人躲着黯然销魂,跟没了蛋的杨过似的?

老子就该呼朋唤友前簇后拥的出去找乐子,一个电话招十几个小艺人轮番陪着花天酒地!老子又不是林黛玉,躲在这里哭个屁啊哭,哭成渣了媳妇也不见得回心转意啊!

“走!”靳炎自暴自弃说:“哥今天给你们当司机,上车!”

昆洋跟靳炎不同——靳炎主要还是白道上的人物,踩一脚黑的也不过是家里有些老关系,外带娱乐圈里免不了要点关系背景。昆洋就是完全的混混头儿了,开古玩店是纯粹玩票,手底下带着一帮人马,早些年还跟人出去械斗抢地盘收保护费。

所以昆洋的朋友都是那个调调,酒吧刚开就招来一批男女公关,开业前三天把市里有头有脸吃皇粮的全请了个遍。

靳炎一进门酒吧老板就哈哈大笑的迎过来了:“哟,靳哥!靳哥可是稀客,今天一定要好好喝两杯!——立军大乐快去把小姑娘们都打扮齐整了叫出来,谁能攀上靳哥这一大贵人,我明天就给她封个厚厚的红包!”

靳炎一边被身材火爆的迎宾小姐领去包厢,一边微笑问:“最近节气不好,生意怎么样?”

“嗨,赔本赚吆喝呗。朋友过来给我捧场,总不能赚朋友的钱对吧。靳哥最近如何?”

靳炎摆手不语。

“靳哥,过度谦虚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啊。大伙儿都知道你投资那个电影马上就上映了,前几天我还听人说电影院门口放老大一副海报呢,名导段寒之亲自执导!全明星阵容演绎!跟你说啊靳哥,咱们这的小姑娘们等你来可等疯了,你要是看哪个好,也给提携露个脸儿,咱一辈子都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周围人都笑起来,几个穿着暴露的侍应小姐也笑得花枝乱颤。

靳炎敷衍的问:“是吗?”神色间摆明了不当回事。

早些年他还年轻气盛的时候,听到这话就有点免不了的自得,然而男人一旦过了三十,心态整个就不一样了,现在他对这些虚的东西已经完全淡定了。

这酒吧不愧是本市三教九流的最新集中地,没过一会包厢里就来了十几个环肥燕瘦一应俱全的女孩子,有的清纯无暇如同白莲花,有的身材火辣好比黑玫瑰,而且还都相当有职业素质,来了也不往人身上贴,只各自热情的向老主顾打招呼切水果。

靳炎手底下一众女艺人,牛鬼蛇神见多了,哪把她们当回事,只懒懒的坐在一边。酒吧老板察言观色,一拍大腿笑道:“靳哥肯定是想看看新鲜货,正巧我这有几个绝佳的孩子——来,这就给您叫上来!”

说着起身亲自走出去,过了一根烟功夫,果然带来三四个十几岁花颜雪肤的小男孩。

昆洋一看乐了:“哎呀我去,你这真他娘的什么都有!过来给哥看看这小脸儿,哎哟喂……你上哪儿找来的这么些好货色?”

老板哈哈大笑,又推搡那几个小男孩:“去,去给靳哥点个烟!”

靳炎只微笑不说话。

这几个男孩确实漂亮,走的都是中性路线,看上去跟美貌少女几乎没什么区别。尤其里边有两个五官特别好的,比蒋衾都高出一码子来。

然而靳炎对这些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并不如何感兴趣,心里甚至微微有点膈应。

酒吧老板看他还是不动心,就有点急了,使眼色叫一个最漂亮的男孩主动上去点烟。那小男孩也爽快,伸手抽了根大中华,放在自己嘴边点燃了,羞答答凑过去问:“靳哥来一根?”

靳炎正懒得理他,突然抬眼一瞥,顿时愣住了。

那小男孩不知道怎么回事,问:“——靳哥?”

靳炎心里有些恍惚,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有些悲伤,悲伤里又透出苦涩的可笑。

——这小男孩的模样,竟和蒋衾年轻时十足十的像!

“靳哥?”小男孩进退不得,尴尬问:“您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温文,”小男孩忙补上一句:“您也可以叫我文文。”

靳炎默然点头,接过烟抽了一口,说:“——你留下。”

文文眉梢一动,神色间透出十足的欢喜来,高高兴兴用牙签穿了一块西瓜送到靳炎嘴边。

他殷勤的样子就跟蒋衾完全不同了。蒋衾总给人一种万事在握又不动声色的感觉,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说,你犯错了他就默默的改过来,也不责备,也不生气,冷淡却从不发火。靳炎跟他生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来都摸不透他。

这是靳炎最讨厌他的一点。

闲着没事的时候他也寻思,如果蒋衾能像其他人一样主动、殷勤、柔情似水,那又该是怎样的光景。然而不论怎么寻思,他都无法想象蒋衾这么高高在上的人俯下身来是什么样。

他有时候发狠,觉得对蒋衾就该暴力一下,然而有时又觉得蒋衾就该这样,不然就不是那个被他搁在心里十几年的蒋衾了。

靳炎透过烟雾看着人声鼎沸的豪华包厢,突然觉得很伤感。

“靳哥心里有事?”文文小心翼翼问:“您要是觉得烦,我陪您喝两杯怎么样?”

这小子察言观色的本事有,就是太不会说话了。靳炎觉得好笑,便反问:“你觉得我在烦什么呢?”

文文不好意思道:“您这样贵人的心思哪是我能猜到的,肯定是生意上的大事吧。”

“嗯,不对。”